第1章 【唯梓保護協會】流星 (更新A路線後日談3『七夕』)

作者:rass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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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rass 于 2014-1-18 01:3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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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梓唯+裏唯梓,現實向,HAPPY END,至死不渝




┌─分歧1:A路線(見6樓,14.A~23.A完結)

└後日談1.《Home》(見196樓)

共通路線        └後日談2.《Valentine's Day》(見211樓)

(1~13)       └後日談3.《七夕》(見250樓)


└─分歧2:B路線(見12樓,13.5B~連載中)




共通路線



藉由與異性交配傳遞給下一代的基因,是人的根源。


因此,凌駕於生理之上,甚至可說是構成一個人主要部份的心理,很多時候都不如細胞核內的第二十三對染色體來得受人重視。


若是天生就不能繁衍下一代的愛情,理所當然不會被接受……




中野梓過去沒有思考過這些事情,直到遇見平澤唯為止。


兩人無意間戀上彼此,在高中畢業後鼓起勇氣告白並正式交往。


約會前的興奮,親吻時的甜蜜,在平澤家互相嬉戲時不小心發生的青澀初體驗,還有在那之後偶爾被挑起的激情,每個片段回想起來,都讓中野梓感到心頭暖暖的。


……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手。


「對不起。」


中野梓握緊平澤唯跟她相繫的右手,挺直背脊,望向餐桌對面的雙親。


「妳到底還要昏頭到什麼時候?」


清楚地聽到父親冰冷的質問,中野梓雖然有自己的答案,卻無法開口回答。


說出來只會讓父親更加生氣而已。


提著水壺的侍者忽然靠了過來,幫忙補充檸檬水。


被外人這麼一打擾,火藥味十足的衝突氣氛,漸漸在相對無語的沉默裡冷卻凝固。


經過數不清次數的爭論,雙方都已經疲憊不堪。


然而,不管有多麼疲累,他們都絕不會妥協──


正因為是辛苦撫養教育自己長大的雙親,中野梓才會如此清楚。


母親也說過,父親希望她能有個幸福美滿的婚姻,希望她往後能安然無憂快快樂樂地生活,而不是一輩子都必須在暗處躲躲藏藏、跟平澤唯以愛情為名相濡以沫,所以才會反對到底。


但是……




(1+1=?)




她想起了這個偶爾被用來判斷一個人是否神智不清的計算式。


無庸置疑,答案是『2』。


雖然知道答案是『2』,多年來卻還不斷祈求能被父母接受,就像個在計算機上反覆測試的傻瓜一樣,不甘心地希望總有一天能得到她理想的答案。


若想要達到目的,對機器只要直接改寫程式就能符合需求,但對人卻只能不斷地溝通。


經年累月囤積起來的失望,一下子衝破堤防強灌進來,沖刷掉附著在心頭的虛幻熱度。


中野梓終於能冷靜下來,在跟平澤唯交錯的視線中看清現實。


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了。


中野梓伸手撫過戀人被無謂的擔憂和苦惱緊緊絞在一起的眉頭,站起了身。


對恩情深重的父母深深鞠了個躬,抽起帳單到櫃台結清之後,拉著平澤唯走出了餐廳。






冬天的夜裡非常冷,即使兩人緊緊相依在一起也不夠溫暖,中野梓趕緊找了個擋風的角落,替依然沒有精神的平澤唯圍上圍巾。


「吶,梓喵,這樣真的好嗎?」


「嗯?……什麼事情?」


唯沒有回答,好像在思考怎麼說比較好。


兩人之間的沉默一直延續到走進停車場,當梓用鑰匙打開車門的時候,她才輕聲地說了出來。


「妳跟我在一起,真的好嗎?」


梓隨手將鑰匙放回外套口袋裡,回過頭安靜地看著唯,走過去輕輕拉起唯的手臂。


當唯以為梓會像以前那樣抱住她的時候,梓忽然拉著她走到後座,打開車門將她推了進去。


唯在一聲驚呼中失衡倒下,聽見車門被砰地關上,正要爬起身時,嬌小的身影籠罩上來,雙手迅速架到她腦袋兩側。


冰冷銳利到可稱得上是無情的眼神就近在眼前,像箭一樣將她釘在後座裡不敢動彈。


「那麼……」


隨後,她聽見看起來好像有點不悅的可愛戀人開口說話。


那是只有對她撒嬌時、才會變得如此溫柔甜美的聲音──


「妳想要我怎麼做呢……唯?」


或許,還攙雜有一點點的危險性。


梓默不作聲的將手移到稍顯疑惑的唯頸邊,將那在此刻過於礙事的圍巾慢慢掀開,隨即察覺到剛才自己為了替唯保暖而將圍巾繞上兩層的舉動,造成了現在多大的困擾。


她挪動身子往前移了一點,跨坐在唯的身上,用兩隻手去解開圍巾。


「……梓喵,妳身上好香哦。」


唯忍不住伸手去摸梓的腰側,梓如觸電般往另一邊縮了縮,旋即抓住她那隻不安份的手。


「唯前輩,妳又破壞約定了哦。」


「啊……哎嘿嘿。」


唯愣了一下,馬上露出無辜的傻笑,就像在撒嬌說『原諒人家嘛~』一樣,看著她這樣的反應,梓敢肯定她一定會再犯,盯住另一手裡的圍巾看了一會,暫時決定還是別動用到它。


取而代之的是,梓俯視著唯那因為不知道她要做什麼而顯得很呆的臉,食指輕刷過她還掛著笑容的唇瓣。


「約定就是約定,妳不能碰我的期限又往後延一天了哦。」


梓湊近唯的眼前,輕聲宣佈對於唯來說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接著溫柔地親吻起她的臉。唇緩緩地下滑,在碰到唯的唇瓣之前停下來,抬起頭觀察她的表情。


唯望著她,眼神裡坦率地流露出迷惘,像是想說什麼而微微張開了嘴。


「瀏海又變長了呢。」


梓維持冷淡的表情搶先一步這麼說,隨手撥弄她幾乎蓋住眼睛的瀏海。


每次去見梓的父母,唯都會特別注重外表,將一頭感覺很悠哉散漫的輕柔髮絲弄得服服貼貼,但是為什麼要取下平常愛用的髮夾呢?不想讓梓的父母意識到她是女孩子嗎?梓沒有問過,現在也覺得沒有去問的必要。


聽她這麼一說,唯馬上忘記自己本來想說什麼,伸手撥了撥瀏海。


「是不是修剪一下比較好吶?」


梓看她看了一會,忽然輕笑出聲。


「前輩以前不小心把瀏海剪短的時候,看起來也很可愛呢。」


唯愣了一下,在梓傾身向前吻上她的眉梢時,忽然明白梓提起的是她在櫻高畢業前夕、為了拍照而不小心剪掉太多瀏海的糗事。


「梓喵……」好過份哦,話沒有說出口,梓湊過來用吻阻撓她的發聲。兩人的唇只是稍微相觸就馬上分開,唯卻感覺到背脊像被螞蟻爬過一樣,流過了一絲微妙的酥麻感。


「……我說的是真心話。」


梓的笑容再次消失。儘管知道板起臉說話是她的習慣,唯仍然覺得她不笑很可惜。


正想著用什麼方法可以逗她笑,唯自己先笑了出來。


「梓、梓喵,好癢……」


唯的頸部被趴在她身上的梓一邊撫摸一邊親吻,不時傳出笑聲。很想緊抱住梓並回吻過去,可是不行。不久前情不自禁的舉動不小心給梓造成了麻煩,所以被迫接受了『一整週都不能主動碰梓,否則碰一次就往後延一天』這樣的約定,唯只能努力忍住衝動。


「很癢?……這裡嗎?」梓一邊輕聲問話一邊舐過她的頸部,被刺激到敏感帶的唯忍不住發出聲音,梓明明聽到了卻若無其事地問「還是這邊?」繼續舔下去。


唯平躺著任由梓擺佈,被舔吮的地方傳來奇怪感覺,讓她不自覺閉起了眼睛,但那樣感覺反而更清晰了。


聽到自己過大的喘息聲,唯舉起右手想遮住嘴,手指忽然碰到了梓的手背。


為什麼會碰到……?她困惑的睜開眼睛,看見梓露出忍笑的表情。


「又碰到一次了。已經往後延九天了哦,唯前輩。」


說完後難掩愉快地微笑起來的梓,令唯的心潮裡湧現一陣騷動。


這才察覺,不知何時,自己已經心甘情願地……


成為了她的甕中之鱉。



3



聽見手機嗡嗡震動的聲音,梓睜開眼睛,像捕捉獵物的貓一樣迅速抓起手機。


按掉鬧鈴後,習慣性地偏過頭去看枕邊的戀人。


柔和的臉部線條,無論何時看都是那麼讓人著迷。輕輕閉著眼睛,睡得很安祥的樣子,昨晚被疼愛過無數次的肩頭裸露在外,上頭浮著淡淡的玫瑰色痕跡。


心頭湧上一陣溫暖,梓伸手替唯將棉被拉上來蓋住肩膀,手指碰到頸間柔滑的髮絲時稍稍頓了一下,怕吵醒她而忍住繼續撫摸的欲望,依依不捨地移開來。


梓悄然無聲下了床,走向浴室。


昨晚睡前跟唯前輩一起洗了澡,不過睡覺時又出了一身薄汗,帶著黏膩的感覺去上班會很不舒服,所以趕在出門前再洗一次澡,順便進行晨間洗漱。


從浴室出來後,梓走進唯的房間裡打開衣櫃。


這個房間原本是唯的臥室,但它提供睡眠的用途並不受主人青睞,只用來擺放不知哪裡收集來的各種雜物。


由於不用擔心睡在床上的形形色色布偶會被吵醒,這個房間後來變成了梓的更衣室。


站在連身鏡前,梓換上女式襯衫和裙子,打上黑色的短領帶,再坐到梳妝台前紮起頭髮,從盒子裡挑出一個髮飾別上去,化上淡妝,出門前的打扮就算是完成了。


梓整理起衣領,察覺到某件事情,連忙快步走回浴室,從置物架裡拿起了一條項鍊。撫摸著緊扣在尾端的戒指,她淺笑了一下,將項鍊戴回頸間,接著走回臥室去取上班用的提包。


「……梓喵。」


將提包揹到肩上時,背後傳來甜甜的呼喚聲。


梓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轉身走到床邊,輕聲對揉著惺忪睡眼的戀人交代道。


「前輩,我要去上班了。」


唯沒有說話,慢慢爬起來,傻笑著朝她伸出雙臂,梓傾身向前收下她溫暖的擁抱。


「梓喵,工作要加油哦。」


「好的。唯前輩,請妳記得吃早餐哦,還有,開車要專心一點。」


「是~」


梓重新挺直身子,注視著坐在床上抬頭仰望她的唯,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片刻後跟唯同時說出一聲被遺忘的「早安」,兩人相視而笑。


「那麼,我先出門了。」


「梓喵路上小心~」


關上家門之後,心情愉快的梓邊走向電梯邊斂起唇邊的笑容,恢復冷靜淡漠的表情。


電梯到三樓時停了下來,一個帶著小孩的婦人走進來,看見她時臉色變了一變,連忙牽起小孩的手退了出去。


小孩立刻好奇的抬頭問婦人為什麼不搭電梯,婦人的回答被闔起來的電梯門關在外頭,梓並沒有聽見。


但梓很清楚,是因為之前不小心被婦人看見了自己跟唯前輩擁吻的畫面。


那是一個意外。誰也沒想到三更半夜會突然冒出一個婦人。明明電梯沒有壞,不曉得婦人到底是出自於什麼理由,又是哪來的勇氣,那麼晚了還敢一個人走燈光昏暗的樓梯間。


梓無意識的仰起視線,盯著門上方的樓層顯示燈。


從3跳到2,從2跳到1,接著叮的一聲,門緩緩打開。


她將沉重的心思捨棄在電梯裡,毫不遲疑地走了出去。


自己並不是在做壞事,不需要去在意外人的眼光。


至於父母那邊,總有一天他們會理解的吧……


雖然歷經多年,雙方都只是不斷重覆著期望落空的過程,身為被父母寵溺著長大的獨生女,讓他們為自己在感情上的抉擇傷心欲絕,她也感到很痛苦。


『梓有喜歡的人了嗎?』


『什麼?哪個學校的?有兄弟姐妹嗎?家裡狀況怎麼樣?』


『有沒有錢都沒有關係,只要是個有擔當又努力上進的人,願意為妳遮風擋雨就可以了。』


『還沒親眼看過前,我可不會允許你們交往啊!』


刷票出了車站,走向公司的時候,梓偶然想起高中時代曾在餐桌上跟父母談起感情話題。那個時候,她常常請唯到家裡來玩,父母也都非常喜歡唯,視她為第二個女兒看待。


然而,當她跟唯在交往的事情曝光之後,期望的未來全部都走樣了。


被禁止跟唯前輩見面,被逼迫著看精神科吃藥,熟悉的雙親突然好像變成了情緒不穩、張牙舞爪的陌生人,但她很清楚爸媽仍然是爸媽,他們的變化只是出自於愛情。


她毫不反抗,默然接受一切,安靜地讀著書,讓風波漸漸消隱於四年大學期間,以第一名成績畢業之前,經由指導老師推薦得到了數家公司的面試邀請,選擇其中一間待遇普通但是相當穩定的老公司,成功拿到了內定。


雖然身為年輕人應該勇於挑戰,到其他公司更能拓展視野,可是她覺得自己需要先在經濟上穩定下來,才可能再去考慮其他事情。


工作了三個月之後,她偷偷退掉租屋,搬去跟唯前輩一起住,某天接到父親氣急敗壞的來電,她跟唯前輩從未中斷過的戀情才重新浮上了檯面。


唯一能慶幸的是,平澤家的雙親並沒有反對。


當時,唯的雙親得知她們的事情後,只是很淡然地笑著說『梓?啊、是唯常常提起的那個社團後輩吧?我記得好像也是憂的同班同學?』『看過照片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哦~』『下次帶她來家裡吃飯吧!』就又跑去海外旅行了。


之後梓被父母監控著,直到出社會,才有機會再度去拜訪平澤家,讓唯的雙親見見自己。


兩年間陸陸續續跟唯前輩的雙親見了幾次面,只是吃飯閒聊,並沒有提起過別的事情,直到最近一次見面,得知他們是真心願意接受自己時,梓愣愣的望著他們跟唯前輩相似的笑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從戀情曝光之後,父母堅決反對,好友逐漸疏遠,以為是摯友的純明確地說她這樣背棄雙親的愛情太特立獨行而表示不會支持,輕音部的前輩後輩到現在都還不知情,因為她完全不敢去告訴她們這件事,所以,一直以來都只有憂在支持她和唯前輩的戀情,只有憂肯定地對她說『妳和姐姐都沒有做錯』。


沒有做錯事卻遭受到犯下重罪般的冷落待遇,不平等的對應關係並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若要堅持走在與一般人不同的道路上,必然會遇見一般人不能承受的苦難。


她心裡一直很清楚,那麼多年來也默不作聲地撐了過去,此時此刻卻忽然被唯的雙親認可……


太過溫柔的反應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是感動或什麼的心情填滿胸腔,梓有些發呆的低下了頭。


思考著該如何回應唯的雙親,淚水無聲地落了下來。


唯呆了一下,立刻著急地將她擁進懷裡,對面的憂也急忙湊過來,用紙巾替她擦淚,她迷惑的抬起頭,淚眼矇矓中看見唯的雙親滿臉擔心。當唯的母親伸手摸摸她的頭輕聲說著『乖孩子乖孩子……』的時候,淚水掉得更多了。


她這才發現,過去以為成功忽視的委屈感,原來只是偷偷潛藏了起來,碰見好時機才一次全部冒了出來。


那一天……


那一份心情……


她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




宛如鏡面的高樓大廈外牆,映著蔚藍的天空和流動的雲朵。


梓深吸了一口都市早晨裡並不乾淨卻十分涼爽的空氣,邁步走進了公司大門。




4



休息時間的提示鈴聲準時響起,但連續敲擊鍵盤所發出的清脆聲響並沒有因此停頓下來。


再三確認過回信內容沒有錯誤後,梓移動滑鼠按下了寄出鍵。


此時,坐在她座位附近的女同事們準備去吃午飯,出聲邀她一起。梓當下想一口氣完成工作,但由於上次曾經拒絕過她們,考慮到辦公室人際關係的問題,還是點頭答應了。


跟著同事們來到公司附近口碑還不錯的料理店裡,沒有多久就客滿了。


晚來的其他同事一進門看沒有座位便乾脆離開,有個同事臨走前看著梓笑了笑,梓反射性地點了一下頭,卻沒有認識那個人的印象。


等待餐點來的時候,大家喝著麥茶聊起「先一步進來真幸運」、「公司樓下的餐廳難吃死了」這樣的話題。店內電視正在播放午間新聞,主播報起了一則青少年為情所苦跳樓自殺的報導,梓轉頭看向端著餐點走來的工讀生,聽見身旁女同事低聲咕噥了句「現在的年輕人哪」。


梓安靜地吃烏龍麵,聽她們從青少年的情商管理聊到國內的教育沒藥救了,又延伸到腐敗的政治和選舉問題,之後的結論跟以前所聽到過的一樣,依然是「日子難過還是得過,只有得過且過」。


梓不時點頭附和幾句,一心二用地想著不知道唯有沒有好好吃午飯,一個經紀人不能照顧到所有團員吧。想著想著,梓把筷子擺到碗旁,對身旁同事交代一聲,站了起來。


一進店內附設的化妝室裡,她馬上拿出手機推開滑蓋,屏幕上顯示有五封新郵件。對於唯一想到什麼就馬上興沖沖寫信告訴她的特性,梓已經習以為常,隨手按掉通知,撥電話給唯。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興高采烈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了出來。


『梓喵~我也正想要打給妳哦!』


梓並不訝異,淡淡笑著回了句「真巧呢」便直接切入正題,問唯午飯吃了什麼。聽她如數家珍似地一一報告菜色,這才放心了下來。


『對了對了,我在攝影棚遇到小律了哦!』


「律前輩?」梓的腦裡閃過田井中律目前所屬樂團DUM的海報。「……DUM也在那裡拍攝MV嗎?」


『好像不是,小律是一個人來的。』


「是為了別的工作吧?」


『大概吧~我沒有問。』


說到這裡,唯頓了頓,忽然輕笑起來,用很懷念的語氣說道。


『那麼久沒見面了,小律還是一點都沒變呢~』


「是嗎……」


梓不知道能說什麼回應她,抬頭看鑲在洗臉台上方的寬面鏡。彷彿又看見了被撕為碎片的N女子大學錄取通知書。她沒有去讀N女子大學,『放學後茶會』也沒有再以五人組合的形式出來活動了。


不過,四位前輩裡在大學期間參加了別的樂團,成員們都很出色,練習時也不再像『放學後茶會』一樣散散漫漫的,每次在LIVE HOUSE演出都有大批歌迷前去支持。間接得知這些事情,梓不免覺得有些欣慰。至少,前輩們的音樂夢實現了呢。


「下午也要好好努力哦,唯前輩。」


梓輕聲鼓勵著電話另一端的戀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切斷了通話。


她將手機放回口袋,打開水龍頭洗了洗手。


用紙巾擦拭起雙手時,不自覺再度將視線投向鏡子。


跟高中同學閒聊未來的話題時,曾想像過出社會的自己是什麼模樣的。外表會變得成熟嗎,個性會變得圓滑嗎,工作上順不順利,生活得舒不舒適……


現在的她已經可以回答那些問題了,才發現答案不是那麼簡單的YES或NO。


感覺到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梓拿出手機察看,未讀的新信件增加到六封了。


她沒有急著打開收信匣,先留意到屏幕上的時間,算算進化妝室差不多五分鐘了,再待下去會讓同事感到奇怪吧?梓收起手機,將紙巾投入了洗臉台旁的集中孔,走出化妝室。


「……真的很傻吧!」


「不,挺浪漫的不是嘛?」


同事們聊起了別的話題,似乎是隔壁部門的八卦,梓也略有耳聞。


對於辦公室戀情她其實沒有什麼興趣,不過沒興趣好像會很奇怪,於是她也裝出了一副專心在聽的樣子。


「對了,中野小姐,妳跟男朋友已經論及婚嫁了吧?」


不知道是梓的演技太好或太差了,同事突然將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


這個問句一拋出來,旁邊幾位同事就像搶麵包的鴿子一樣,爭先恐後嘰嘰喳喳地加入了話題。


「這個問題我也一直很好奇呢!」


「對呀,中野小姐,我發現妳的項鍊上有一枚戒指,那是男友送的嗎?」


「啊,我也看過……」


被一群好奇又興奮的女同事包圍著,梓並沒有驚慌,慢條斯理地說出了預想的答案。


「是,我有個交往很久的戀人,現在感情也還很好,戒指是我的生日禮物。」


「是從事什麼工作的?」


「個性如何呢?成熟可靠,還是像個大孩子一樣?」


「從事音樂方面的工作,個性上有點孩子氣,不過也是個能讓我放心依賴的人。」


梓平靜無波地回答,想起與唯相處的種種,冷淡的眼神不自覺產生變化,露出了不同以往的柔和表情。


「……聽起來很不錯呢,中野小姐的戀人。」


「可是,沒想到中野小姐這樣個性認真的人會跟音樂人在一起呢。」


「是啊,音樂人,感覺跟我們這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距離好遠。」


「中野小姐,妳不會擔心嗎?你們這樣等於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圈子喔?」


「人家都交往那麼久了,妳少烏鴉嘴了!」


梓本來不太懂那位同事在說什麼,聽見另一位同事的笑罵才明白過來她是在說那些『其中一方趁機外遇』還有『感情因為沒有共同話題而漸漸變淡』的情侶常見問題。


她完全沒有考慮過那種問題。並不是刻意不去在意,而是壓根沒有想過……


即使現在被外人間接提醒,也覺得沒有去考慮的必要。


她跟唯前輩之間,並不是那麼脆弱易碎的關係。


雖然這麼想,梓卻忍不住想像起那些被她否定的可能性成真時,會衍生出什麼樣的未來,接著對因此而感到胸口發悶的自己,嘆了一口無奈的長氣。




5




走出公司門口時,被滂沱大雨阻斷了去路。


雨水狂洩而下,像在拚命清洗不潔物般,四周響著震耳欲聾的沖刷聲。


梓一臉錯愕的望著公司大廈前的噴泉廣場。


此時是晚上九點半,潮濕的地面在路燈照明範圍內被染成昏黃色,其他部份則鋪滿惹人心慌的幽暗。


一大片漆黑如墨的夜色,從眼前距離十步之遠的噴水池,延伸到廣場邊緣,其中散佈無數水窪,隨道路上緩緩流動的繽紛車潮閃爍微光。


梓才想起,今天是小週末。公司位在繁華的市中心鬧區,附近娛樂場所特別多,因此縱然距離正常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好幾個鐘頭,路上交通依然堵塞。


果然還是搭電車回去比較好嗎?她靜靜地思考著,車站裡人肯定也很多,不過比起搭計程車回去遇上無法預測的路況,還是能夠掌握車程的大眾運輸比較好吧?


梓將手伸進提包,詫異的低頭往提包裡察看,頓時想起摺疊傘還晾在後陽台上,忘記收回來了。


從公司門口到騎樓下方有一段路,就算用盡全力衝刺過去,全身也肯定會被淋到濕透。


梓打算回樓上跟仍在加班的同事借傘,此時,放在口袋的手機微微震動起來。


拿出手機一看,是不認識的號碼來電,梓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剛把手機放到耳邊,聽筒傳出以前曾經很熟悉的一道嗓音。


『喲呼~梓!』


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拿開手機望向顯示通話時間的屏幕,旋即將手機貼到耳邊,遲疑地喚道:「律前輩……?」


『嗯,看來我沒打錯。妳現在還在公司嗎?』


聽著田井中律依舊爽朗的語氣,梓有些懷疑的抬頭看向大門外。她還站在公司門口沒有錯,大雨也持續落下,可是這些熟悉的景色,並不足以消弭內心裡緩緩漫開的迷霧。


為什麼律前輩會突然打電話給她?梓百思不解,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回話。


「是的,我還在公司。」


『那就好。唯這傻瓜說要去接妳回家啦,車都開到半路上才想到這個重要的問題。』


「唯前輩在妳旁邊嗎……?」


『她在開車……什麼?哦好啦。梓,她辯稱說是手機沒電了才沒辦法問妳在哪裡,總之我們快到了,妳在門口好好等著別亂跑喔!』


電話那頭的田井中律放大音量掩蓋過平澤唯抗議的聲音,快速交代完後馬上切斷通話。


梓木然看著手機屏幕,通話時間的數字在閃爍後無聲地消失了,視線掉落到底下的待機畫面,一個貓耳雙馬尾的Q版角色坐在月亮上、呆呆地笑著揮舞著小手。


等待前輩們抵達的期間,梓一直盯著這個由唯親手繪製的卡通人物。


這個角色的原型是中野梓,如果現在對別人這麼說,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相信呢。


過了一會,唯單手撐傘從遠方跑來,梓定定望著她,不自覺走出了門口。


雨點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傳來冰涼疼痛的感覺,梓停在原地凝視著一整天沒見到面的戀人。


唯有點喘的跑向梓,迅速伸長手將傘面撐在梓頭上,隨後一邊大口調節起呼吸,一邊為她撥開額前被雨水黏住的瀏海。


手心因此而被弄濕了,唯反過手,改用手背替梓擦掉臉上的雨滴,什麼話也沒有多說。


兩人的戀情在梓父母面前曝光之後,梓從高三到大學畢業為止都被父母嚴格監管行蹤,雖然私底下藉由憂的幫助,兩人還是偷偷見過幾次面,但算起來在那五年間見面的次數,一隻手都可以數得出來。


等到梓好不容易出社會、搬來跟自己住之後,唯注意到她時常看著自己發呆。像是想補回五年的份量,又像是害怕以後又被迫分離、想在能看的時候多看一點,偶爾還不自覺做出危險的脫序行為。


每當碰上這種不尋常的情況,唯只能嚥下哽在喉頭間的苦悶,壓抑住從心底湧現出來刺激淚腺的酸澀感,溫柔地出聲喚回她的心神。


「梓喵,淋雨會感冒哦……」


仔細觀察過四周沒有別人之後,唯將渾身濕透的梓輕輕擁入懷裡。


梓回過神來,眼裡的怔愣還未褪去,馬上急著推開唯。


「前輩,請妳放開我!」


「不放!」


「可是,這樣妳的衣服會──」


「梓喵擔心我的衣服?」


「不是的,我擔心前輩會感冒……」


「我也很擔心妳吶。」


唯將右手伸到身後,隨意地在外套上抹了幾下弄乾手心,這才撫摸起梓稍嫌低溫的臉頰。


「不希望妳感冒,所以……」


說到這裡,唯心裡忽然冒出許多想要告訴梓的話,她不知道該選哪一句,看著梓的雙眼,頗為困擾的傻笑了一聲。


梓似乎從她的眼神明白她打算表達什麼,唇邊浮現出溫柔的淺笑,伸手回抱住她。


兩人還是單純的高中前後輩關係時,就常常表現出旁人無法達到的默契,唯考大學前的那個暑假,HTT全員計畫去海外旅行,考慮過語言不通的問題,唯試著以動作代替語言來溝通,只有梓迅速正確地解讀出了唯的意思。


當時兩人都將彼此間的默契視為理所當然,正式交往後,才察覺到那正是極為明顯的戀愛徵兆。


梓不太確定主動跟自己告白的唯,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從那時候就很在意她,不過,交往了那麼久,那種充滿少女情懷的問題,早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了。


「對了,唯前輩。」


梓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抬起頭,有些遲疑地開口道。


「律前輩是不是在車上等我們?」


「……對哦,我都忘了。」


唯不太在意的傻笑著,順手接過梓的提包,把傘交給她撐,接著兩人互相依偎著,快步往停車的方向走去。


「前輩剛才是跟律前輩一起吃晚飯嗎?」


「嗯!去吃了天婦羅和烏龍麵~」


聽到這裡,本想問唯為什麼律會跟著一起來的梓,注意力被關鍵詞吸引過去了。


「啊,我中午也是吃烏龍麵……」


「嘿嘿~我和梓喵吃情侶餐~」


「情侶餐是什麼東西……」


「梓喵好好吃~」


「請不要省略掉逗號和中間的『天婦羅』。」


「可是,梓喵更好吃哦!」


聽著唯用開心到彷彿快要飛上天的語氣,毫無顧忌地發表著讓人害羞的感言,梓微微垂下眼眸看著路面,忽然想到某件非常非常有趣的事情,有趣到她忍不住以溫柔的口吻叫喚了一聲『唯前輩』。


「嗯?」渾然不知梓接下來打算說什麼的唯,依然沉浸在飄飄然的情緒裡。「梓喵什麼事~?」


「妳剛才主動碰我了……」梓的語氣瞬間轉為平板。「根據我們的約定,期限增加到十天哦。」


「哎!?」


唯猛地停住腳步,有些發怔的看向臉上沒有笑容的梓。


糟糕,這好像不是玩笑……


「請妳放心,前輩,我會好好規劃這十天。」


「規、規劃……?」


「是的,畫成圓餅圖,不浪費掉任何的時間。」


「可是梓喵!人家──」


「請問前輩想破壞約定嗎?」


「…………壞心眼。」


梓將傘換到左手,右手勾住了嘟起嘴低聲嘀咕的唯,繼續往前走。


一面留意著不讓唯淋到雨,一面悄悄將腦袋倚上唯的肩頭,唇邊浮現了愉快的微笑。


對現在的她而言,只有跟唯在一起的時候才不是在浪費時間。


所以,為了保有好不容易重新取回的珍貴時光,不能再將自己的心情赤裸裸的剖析給任何人看了。


遠遠看見唯的車子,梓反射性收起笑容恢復冷淡,隨即想到不該用這麼生硬的態度對待律前輩,努力試著再露出微笑。


然而,即使清楚律並不是那些對她和唯有意見的外人,她也因為心存戒備,而變得完全笑不出來了。


6


居酒屋內擠滿了從秩序裡解脫出來的人們,偶爾在某個隔間裡爆發出來的笑聲、觥籌交錯時玻璃杯互擊的清音、無數埋怨或者數落上司同事屬下的私語,交織為一大片吵鬧嘈雜的聲浪,不由得讓人想起電視收不到訊號時呈現出的雪花畫面。


中野梓在沉默中聆聽著平澤唯與田井中律之間極為歡快的暢談,兩位前輩正在談論就讀N女大時發生過的往事,所以她完全無法加入話題,只是用雙手端起杯子,安靜地啜飲著清涼的碳酸飲料。


不久後,唯點的海鮮串燒被盛在樸素的長方形瓷盤裡送來,冒著白白的熱氣看起來十分美味的樣子,雖然沒有食慾,梓依然毫不遲疑地放下了杯子,拿起濕紙巾仔 細擦拭雙手後,朝著盤子上幾隻紅通通外殼上分佈少許焦痕的烤蝦伸出了手,熟練而快速地剝去外殼,並把蝦肉放進了唯的碗裡。


同一時間,坐在兩人對面正在說話的律往她這邊投來一瞥,梓下意識地挺起背脊並警戒地回望她,不知道是這樣的反應讓律感到陌生,或者是察覺到梓的態度不同以往,律忽然將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


「梓,妳現在……」


說話向來直接的律在準備提出問題時,態度竟顯得遲疑,留意到這點的梓垂下眼眸盯住玻璃杯內壁上的微小氣泡。成串的小氣泡上浮到表面無聲破裂,這幅景象讓她不由自主心悸起來。


「小律,妳有什麼問題就問我吧!」


唯忽然出聲打斷律的問話,並在律詫異的目光中露出傻笑,降低音量繼續說。


「她上了一整天班,已經很累了唷。」


察覺到唯明顯是想轉移焦點,律感到更為不解,不過她也沒有多說什麼,沉默的拿起茶壺倒了一杯麥茶,慢慢喝了起來。


這種麥茶,是店家專門提供給客人清除口腔味道的免費飲品。聞著那彷彿可以驅散籠罩在腦海裡的迷霧的淡淡麥香,律想起了不久前拜訪中野家時的情景。


梓的父親在應門時感覺是個溫和有禮的好人,但一聽說她是梓在輕音部的前輩後,臉色馬上變得很難看,帶著慍怒的表情冷冷地說著「她很久沒回家了」然後砰地摔上大門,讓她吃了一記意想不到的閉門羹。


後來她才輾轉從在公事上常有往來的琴吹紬那裡得知,兩年前梓跟父母產生了衝突,之後就一直住在唯那邊。


雖然有點吃驚印象中那麼乖巧溫順的後輩居然也會叛逆而且還不回家,不過她知道之後也就只是「啊,知道了」這樣子而已,並沒有深入追問原因的打算。


一方面是她對梓的瞭解僅限於高中時代相處的印象,從上大學以後就很少再見到梓了,沒辦法很篤定地說梓個性有沒有變化,另一方面是她曾給HTT全員發過幾 次郵件,約大家出去玩,每一次梓都沒有回覆也沒有現身,律不由得認為梓應該是在大學參加了新的樂團,對HTT的活動沒什麼興趣了。


可是,現在梓莫名奇妙的反應跟唯急於掩護的舉動,讓她懷疑起自己的猜想跟事實是不是差距很大,並因此對梓當年跟父母吵架的原因感到了好奇。


「既然唯老大都這樣說了,在下自然恭敬不如從命。」律刻意模仿不知道哪個年代的武士說完,放下空茶杯,用左手撐著臉頰,故作輕鬆地笑了起來。「我只是想問妳們聖誕節有沒有空啦,有空的話那天我們可以一起去音樂祭玩玩……『放學後茶會』已經好久沒有集體行動了吧?」


律邊說邊觀察梓的變化,發覺後輩臉上的神情沒有改變,唇也依然輕輕抿著,看起來沒有想說話回應的樣子,不由得感到有點失望。


但她卻沒有注意到視線的下方,梓緊緊貼在玻璃杯兩側的雙手,指節前端都已經有些泛白了。


「抱歉呢,小律,下個月聖誕節我有工作要做。」


最後還是唯歉疚地笑著主動拒絕了。


聖誕節有工作聽起來很合理,可是律知道她在說謊。


今天律才跟唯所屬樂團的經紀人聊過天,對方是她跳槽到別家公司之前的經紀人,在她出道時給過她不少照顧,偶然在攝影棚外遇見,律馬上就過去打了招呼,對方似乎也感到很驚喜,趁著團員們去吃午飯,打開話匣子跟她聊了不少事情,無意間透露了唯下個月的行程。


『專輯賣得不錯,BOSS交代給她們放一週榮譽假,聖誕節總算能輕鬆在家裡睡大頭覺了。』──律回想著前經紀人笑著脫口而出的話語,一邊乾笑著回應「那也沒辦法」一邊拿起在她面前盤子裡躺了很久的烤肉串吃了起來。


原本只是想放涼點好方便入口的,卻不小心放得太久了。


她隨意地用牙齒撕咬肉塊,漫不經心地心想著,果然還是熱騰騰的比較好吃啊。




由於唯在居酒屋裡喝了一點律倒給她的甜酒,回程時梓主動坐進了駕駛座。


引擎穩定規律的低響,環繞在沉默不語的兩人之間。


唯抬頭看看黏在車內空調上方、約有巴掌大小的橘子貓造型擺飾,那裡面裝著梓在幾分鐘前叫她從副駕駛座抽屜裡拿出來拆開的薄荷味芳香劑。


剛才三人在店裡並沒有選擇需要自己動手的半自助式燒烤,但從其他客人的隔間裡飄散出來的煙味還是沾附到她們衣服上了,梓有一點點潔癖,不太喜歡那個味道。


「梓喵,妳下個月也會很忙嗎?」


唯突然開口,邊問邊將轉過頭看梓。


車裡雖然有點昏暗,但藉由兩旁的路燈依然能看清楚梓的側臉。


梓直視著前方,安靜了幾秒才給出回答。


「月初和月中比較忙一點,月底就會有空了。」


梓邊回答邊思索要怎麼安排才能在月底前把工作全部結束。沒有結案不能隨便休假,下個月又恰好面臨到忙碌度加倍的年底……不過,一想到前幾年都沒能跟唯一起過聖誕,而且接下來就是新年了,梓就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得解決掉問題。


「對了,唯前輩,」她若無其事地問道。「……妳今年也要回平澤家過年吧?」


「嗯。梓喵呢?」


「我也是。」


梓低聲回答,隨即面無表情的在心裡盤算起新年該怎麼辦。


其實,從兩年前開始,她就再也沒踏進過中野家的大門。


前年的12月31日,她跟唯一起坐上車回到家鄉之後,假裝要回中野家,然後繞路到車站,搭車返回她和唯的家裡,等兩天後唯說要回家了打手機給她,才又搭車到家鄉的車站,假裝剛從中野家過來。


去年比較驚悚一點,她返家的第二天,唯突然提早跑回家。當時梓聽見門外的鑰匙聲,嚇出了一身冷汗,後來用「回到中野家後才發現爸媽去旅行了」這樣的理由才勉強搪塞過去,事後知道唯是為了想給她準備新年禮物才提早回家,不禁厭惡起說謊的自己。


可是,她更不想讓唯知道她不敢踏進家門的事情……


經過再三思索,梓決定今年去家鄉的車站附近找間旅館住,這樣一來,就算有什麼突發狀況也能馬上應對。


此時,一直盯著梓側臉看的唯忽然說了一句話,梓愣了一下,旋即將車子停到路旁,不太確定的看向唯。


「請問前輩剛才說什麼……?」


「好想念『木炭』哦。」


唯重覆了一遍,伸手將不知何時黏在梓衣袖上的棉線拿了下來,在梓低聲地提示著「11天」的時候沉痛的「唔!」了一聲,接著慢慢露出帶點孩子氣的委屈表情。


「『吉太』也天天吵著要見『木炭』嘛,它說沒有『木炭』很寂寞哦……」


梓跟唯對望著,呆呆地說著:「可是,『木炭』……」話說到一半,她停了下來,轉回頭看向前方,像是苦惱又像是無奈,微微地蹙起眉思索。


片刻後,她輕輕吁出一口長氣。


「既然前輩都這麼說了,我會找時間去拿回來的。」


以毫無起伏的平緩語氣說完之後,梓重新發動了引擎。




7


『妳去哪裡了?』


深夜,站在玄關的母親憂心忡忡地這麼問,而父親站在母親身後冰冷地打量著自己。


那眼神,如同在省視一個莫名闖入家中的陌生人,而不是晚歸的女兒。


梓不由得回想起,親戚們都說她跟父親很像,眼睛或者鼻子什麼什麼的一看就知道是遺傳,她老是看不出來到底有哪裡像,現在她才覺得他們的確很像,尤其是憤怒時所表現出來的態度。


跟平常打鬧性質的生氣不一樣,真正被惹惱的時候,深沉的怒火在心裡悶燒,反而會抿緊嘴唇冷漠不語,這一點她跟父親簡直是如出一轍。


梓安靜地低下頭,不知道該不該重複一遍雙方都心知肚明的答案。從小的禮儀教養告訴她當父母問話時必須要好好回話,於是她小聲地開口回道。


『我去找憂練習吉他了……』


她刻意隱瞞了『唯前輩也在場』的事實,也不算是說謊,父母對這句實話的反應,卻是比她剛才猶豫不決時還要更久的沉默。


她不懂為什麼父母會露出不悅的表情,抓緊吉他包的提帶,內心感到深深的惴慄不安。


升上高中三年級後,梓成為了櫻丘女子高中輕音樂部的部長,父母再怎麼不願意放她出門,至少也必須給她進行社團活動的空間,所以當她說要跟部員們一起練習吉他時,他們通常不會過問太多,而梓偶爾會利用這點,偷偷鑽漏洞去見唯。


這一天也是如此。她覺得過程相當順利,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父母發現了真相,突然打電話叫她立刻回家。這也是梓刻意拖到最後一刻才回來的理由。


她猜想,這一次分開後應該就不太可能再見到唯前輩,所以沒有乖乖遵照父母在電話中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回家,果然,她一進家門就碰上了臉色難看的父母。


『現在也學會對我們說謊了是嗎?』


聽著父親輕描淡寫的語氣,梓心悸了一下,抬起頭看見母親傷心欲絕的眼神,忽然有一股很不好的預感。


緊接著,她揹在肩上的吉他包被父親強行扯了下來,她還無法反應過來,就眼睜睜看著陪伴她多年的『木炭』被父親從包裡取出來,好像拿斧頭一樣用雙手抓住那細細的琴頸──


幾乎是在她察覺到父親想對『木炭』做什麼並驚叫出聲的那一瞬間,『木炭』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接著,一下,兩下,三下……


紅色吉他被反覆地砸到地板上,越來越不成形狀。


那悽慘無比的碎裂聲,代替光是愣愣的流著眼淚卻哭不出聲音的梓發出悲鳴。


難以置信,教導她學習音樂的人,耐心地帶她去試琴的人,告訴她要好好珍惜樂器的人,為什麼可以這麼毫不留情、二話不說地毀掉她的吉他?


梓毫無意識地拾起掉落在腳邊的碎片,呆呆的盯著看了好久,分辨不出它究竟屬於『木炭』的哪一個部份。


她發覺到自己的胸腔隨著呼吸在顫抖,之後,全身上下也莫名奇妙地跟著發起抖來。


鮮明而銳利的劇痛劃過了心口,她抓著衣服,肺部彷彿被灌進了大量的海水,換氣變得很艱難,心臟像是馬上要停掉一樣,緊緊地揪成一團,痛到沒辦法繼續思考下去,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從今天開始妳給我專心讀書,社團什麼的不需要再去了。』


父親沉聲下了命令,可是梓不能理解他在說什麼。


正確來說,她是不能理解現在發生的這些事情是怎麼回事,還有,眼前的這個人……


到底是誰?




或許是構成中野梓大部份人生的音樂信仰伴隨吉他一起被毀滅,也或許是因為當天沒按照父母要求吞下那些藥片,梓的認知一瞬間產生了混亂。


流過腦海的影像被漆上一層迷彩無法看得清楚,讓她不太能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跪坐在地板上,為什麼會面對兩個神情冷漠到可怕的大人,還有為什麼明明心裡感到這麼難過,卻得拚命忍著不要放聲痛哭。


她一頭霧水的摸著臉上濕潤的淚痕,環顧四周,忽然朝前方地上那塊貼有貓咪貼紙的碎片搖搖晃晃地伸出了手,本能告訴她,若是觸碰到貼紙就能釐清思緒,但她的手還沒有勾到目標,就往前跌墜進了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不知道該感到慶幸或是可惜,短暫的意識混亂在昏過去的期間被平息了下來。


當梓清醒過來,離開床,屏住氣息小心地打開擺在床邊的吉他包時,『木炭』以支離破碎、面目全非的姿態將惡夢化為了現實。


但那些……


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梓睜開眼睛,帶著睏意拿起床邊的手機看了一眼。


早上九點四十一分,跟之前起床的時間相較下算是晚了。


因為今天沒打算那麼早去公司加班,昨晚又有點失眠了。


她下意識地找到晚起的原因之後,無力地倒回枕頭上。


躺在右側的唯,忽然將手伸過來撫摸她的腹部,片刻後似乎覺得這樣的親密不太夠,整個人湊過來緊緊貼上了她的身側。


梓知道唯其實是醒著的,但不想再按照約定內容延後期限,假裝沒發現唯偷偷隔著睡衣輕咬自己肩頭的舉動,半瞇著眼睛看向天花板。


倘佯在溫柔鄉裡,讓人懶洋洋的不太想起床。


如果是很久很久以前,還沒被發現的那時候,她肯定會再閉上眼睛甜甜地笑著睡過去,不過現在已經不能安心地享受那種閒情意致了。


接踵而至的精神壓力,讓她深陷於用睡眠也無法治療的疲憊之中,愈發感到清醒。


麻煩的事情得快點處理掉,梓這麼想著,猛地坐了起來,唯像個被搶走冰淇淋的小孩一樣發出不滿的「唔」聲,她再次假裝沒有聽見,下床後轉身為唯拉好被子。


光是盯著那裝模作樣的睡臉,就能得到力量,讓人覺得沒什麼問題是不能迎刃而解的。


梓在看到入神以前別開臉,走出了房間。


「……梓喵,今天也要加班?」


準備出門前聽見了唯彷彿含著糖果說話一樣又甜膩又模糊的聲音,梓站在玄關穿好鞋,回頭看著剛頭髮亂翹得可愛的戀人。


「嗯。午飯我放在桌上了,如果冷掉了,請記得先熱過再吃。」


「好……啊、等一下,我開車送妳──」


「不用了,我先出門了!」


擔心再跟唯說下去會被打亂計畫,梓半走半逃地離開家門。


搭上電梯後,她看著樓層燈閃滅,鬆了口氣,旋即又緊張起來。


儘管多年來已經習慣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她還是希望最好別遇見扎得讓人發疼的視線。


幸好電梯並沒有在三樓停下來,她垂下肩膀,這才想起今天是假日,一般人並不需要上班上課。


電梯抵達一樓後打開了門,她正要走出去,卻在電梯口遇上了那個住在三樓的小孩。


正在等電梯的小孩看到她愣了一下,隨即迅速地移到旁邊讓路給她。


手上拿著玩具,應該是剛去附近玩回來吧?


梓一邊推測一邊走出電梯,小孩沒有急著進去,一直盯著她的動作看,好像她是什麼很罕見的珍禽異獸一樣。


梓猶豫著該轉身就走還是對小孩說些什麼,忽然聽到一道稚嫩的嗓音喊了句「姐姐早安!」緊接著是一連串咚咚咚的跑步聲,梓詫異的轉過頭,看見小孩嘿嘿地笑著對她比出了勝利手勢。


電梯門輕輕闔了起來,發著呆的梓才忽然想起自己忘記回打招呼了。


當她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分歧路線選擇】

1.『接下來直接去公司』→8(43樓)

2.『想想是不是遺漏了什麼』→7.A (46樓)





9


一個人從樂器店裡走出來的時候,外頭已是一片漆黑。


梓按照原定計畫跟店家訂購了跟『木炭』一樣的電吉他。


過去梓在『木炭』的使用與保養上都十分小心翼翼,她想新吉他應該不用特別舊化外表就能瞞過唯的眼睛,然而想歸想,還是必須先親眼看看實物才能做後續打算。


11月27日當天中午過後就能到店裡取貨,訂購單上是這樣寫的。


走往車站的路上,梓回想起這個意外的巧合,再度苦思起該送什麼生日禮物給唯。


梓的腳步在服飾店外忽然停了下來,視線投向展示櫥窗。裡面有幾件衣服,其中的一件連身裙吸引住她的目光。那件裙子的顏色和款式跟旁邊幾件展示品比較起來,一點不華麗,更說不上特別,梓卻十分中意它簡單大方的美感,正盯著櫥窗裡直瞧的時候,她忽然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梓。」


那並不是錯覺。


高中時期交情最好的鈴木純與平澤憂,相偕出現在她面前。


比較起時常在平澤家見面說話、身兼好友與義妹雙重身份的憂,跟純可以說很久沒有相會了。


那兩個人一起出現,讓梓一時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只好淡淡的打了一聲招呼。




咖啡廳角落擺設的三角鋼琴自動彈奏起了音樂,是巴哈的F小調第五號鋼琴協奏曲的第二樂章,很容易讓人喜歡上的樂曲,梓曾聽公司同事用過相同的手機鈴聲,才知道最近上映的電影裡也使用了這首樂曲。


她聯想到上次跟唯一起去電影院的情形。


當時觀賞的是一部由奇幻小說所改編的電影,兩人都沒看過原作,只是聽唯說跟她同屬POLAR樂團的成員大力推薦就跑去看了。


沒想到電影開頭非常無聊,唯一下子就睡著了,出電影院之後,才邊伸著懶腰邊問梓電影在演什麼,聽過梓簡明扼要的概述後,還一臉高興的笑著說「聽起來好有趣!」……


梓不禁看著她想,唯前輩妳才是最有趣的。




「佐和子老師一點也沒變啊。」


梓靜靜喝著侍者送來的水,從純提起的話題中察覺到兩位好友一起出現在繁華街上的原因。


她本來就知道的,今天是高中同學會的日子。雖然邀請函寄到中野家去導致她沒有收到,不過憂曾經在郵件裡問過她要不要去。


時隔多年,想起當年那幾個同班好友得知她跟唯前輩交往後的反應,梓還是不太想去面對她們,就算有強力支持她的憂在也沒用,身旁的人必須要是唯前輩才行。


跟唯前輩在一起的話,她就勇於承受迎面而來的風雨。


不過,一個人的時候,還是轉身逃跑更為省事。


要不是憂突然提起要不要去哪裡坐坐,梓現在也不會願意待在純的視線裡,因為每一次見面,幾乎都會與這位過去的好友發生爭執。


明明對於唯的感情,她自己是最瞭解的,也很認真地安排了往後的人生計劃以及任何意外狀況發生之後的對策,卻被說那是自己的錯覺,是因為交往過的對象太少,如果不是腦袋糊塗的被困在感情裡,她肯定能過著比現在還要好上百倍的人生──


到底是憑什麼決定這些?


為什麼純和雙親都要用自己尚未成真的揣想、去否定當下不願意認可的現實?


其實是找不到更有力的理由說服梓改變本身就沒有錯誤的選擇,才不得不無理取鬧吧。


跟生養自己的父母不同,純只是朋友,所以梓對待她並不需要像對待父母一樣謹慎,被惹火時也會毫不客氣地出聲反駁,就人與人的交流方式來說,大概也可以算是很良好的互動,不過梓現在感到身心上都很疲累,不太想再被毫無助益的衝突破壞當下的心情。


她邊聽憂和純的閒聊邊凝視著手裡的水杯,藉此避開跟純談話的機會。


然而,純卻主動找她搭起話來。


「那個啊,我說,梓……」


梓看向說起話來吞吞吐吐的純,若有所覺的往旁邊的憂投去一眼,得到了不置可否的微笑。


私下又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吧?梓邊想邊拿起侍者剛送來的鮮奶茶喝了一口,醇厚的香味在感官裡擴散開來,牛奶份量多得過頭了,不過正是她會喜歡的味道。


「……我們下次會在憂家裡舉辦聚會,妳可以來吧?後輩們也都說很想念妳喔,啊,不信的話,妳問憂就知道了。」


純這麼一說,梓才知道她所說的『我們』是指輕音部。


確實,純說的話並沒有可疑的地方,梓在櫻高時擔任輕音部部長的時候,跟後輩們感情相當不錯,即使之後沒有辦法再去社團,後輩們還是常常來尋求指導或是送些小點心給她。


梓有點慶幸自己是在舉辦過學園祭演唱會、親自對將擔任下任部長的後輩交代完事務後,才被下令禁止去社團,否則,她就會被說是個沒有責任心的部長了吧?


就身為部長這一方面來說,她不太願意被拿出來跟律前輩相提並論。


輕音部的幾個後輩至今還不知道梓在跟誰交往,梓所留給她們的印象只有『認真負責的前部長』而已,跟唯在交往的事情並沒有被散播給所有人知道,梓一面想或許得感謝那幾位朋友口風很緊,一面又厭惡起為此而鬆了口氣的自己。


「在憂家裡?」梓放下茶杯,順便撇開了那些無謂的厭煩感,輕聲這麼問道。


憂目前住在京都,無論從這邊或是家鄉都得搭幾個小時的車才能抵達,如果說要舉辦對象是輕音部的聚會,距離上來說並不是個很好的選擇。


純察覺到她的疑惑,啊了一聲,連忙補充說是在平澤家,並追加了日期。


梓聽完之後,輕輕點了點頭,沒有立刻答應,只是告訴純如果那天有空就會去之後,再度陷入了沉默。


喝完奶茶不久,接到唯打來詢問她現在人在哪裡的電話,梓這才留意到已經到吃晚飯的時間了。


她不打算跟憂及純一起用餐,再度確認了一遍聚會日期後,跟說要去附近吃飯的兩人在店門口分別,朝著反方向邁開了步伐。


暖和的身體一下子就被夜風吹得冷了起來。


梓將右手放進外衣口袋裡,輕輕握住被保護在裡面的手機,無意識地盯著地面吐出一口長氣。


冷凝成形的白霧隨風飄散開來,當她抬起頭來想看個仔細的時候,它已經消失不見了。


即使再試著呵出氣體,似乎也因為溫度不夠而無法再製造出相同的東西。


好冷。梓的身體微微發著抖。她放棄了沒意義的舉動,邊想著希望前輩出門時有乖乖多穿一點,邊繼續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來到了約定見面的大頭貼店外,她背對著身後女高中生們的嬉笑喧鬧聲,走到大樓外邊,仰頭窺視頭頂上夾在建築物之間、蒙上一層煙塵的灰黑色天空。


輕音部下次的聚會,跟律前輩所說的冬日音樂祭,都是在下個月的聖誕節期間舉辦。


大家在過年前都沒有工作要忙嗎?……或許如此吧。


她所知道的是,憂在京都唸研究所,純在自家店裡幫忙,後輩們都還是學生,而唯前輩從聖誕節前就開始放假,律前輩應該也沒有行程……


想到這裡,她油然心生了一種被排除在外的奇怪感覺。


跟其他人不同還無所謂,但被分到跟唯不一樣的軌道,不免讓她感到沮喪。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彷彿感應到了什麼,梓迅速地收回視線,轉頭看向旁邊,果然,唯正往她這邊跑來。


用眼睛確認到唯身上穿著自己買給她的羽絨外套,頸邊也有乖乖圍上圍巾後,梓放下了心。


「不用這麼急也可以的,唯前輩。」


「呼……梓、喵……」


明明喘得要命還非得打招呼不可嗎?


梓不由得對這樣的唯感到憐愛,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單手替她整理起凌亂的髮絲。


她並不擔心會被外人注意到。


唯平常的裝扮,跟她以POLAR主吉他手身份出現在外人面前時不同,看起來完全就是兩個不一樣的人,若非如此,梓恐怕連跟她牽手都不敢了。


「對了,前輩……」


心情忽然間變得很好的梓,連聲音都像是被溫度滲透一樣變得柔和許多,她一邊挽住唯的手臂,一邊將身體靠了過去。


「吃完飯以後,我們去逛街吧?」


這麼一來,就可以循著唯前輩的視線買她的生日禮物了,如此在心裡盤算著的梓,臉上不自覺露出了有些得意的微笑。


唯凝視她的側臉,彷彿被魔女誘惑般湊上前去、輕輕地印下了一個吻。


梓停下了腳步,啞口無言的看著她,唯害怕接下來會被她瞪,連忙舉起雙手解釋。


「我不是故意要在大街上親梓喵的哦!可是、梓喵笑起來好可愛,一時忍不住就……」


咦?這不就像在怪罪梓喵了嗎?唯頓時陷入迷惘,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才好。


梓莫可奈何的笑了笑,再度挽住了她的手。


「走吧。」


真是拿她沒有辦法。


都聽到了那麼讓人心花怒放的理由,要怎麼板起臉假裝不高興的去責備她呢?


梓心想,自己到底能對這個人沒轍到什麼程度,也許用一輩子的時間,都找不到盡頭吧。






10




『到那邊我會每天打電話給妳的,梓喵一定要按時吃飯好好睡覺,不可以生病哦!』


離別前,戀人反覆說著這些話時那認真十足的神情,讓梓懷疑她是不是把自己當作幼兒看待了。


明明以前情況是相反過來的,從何時開始,兩人角色互換了呢……


梓回想著,大概是半年前左右吧?


半年前,POLAR集體到沖繩去拍攝MV,唯預定五天不會在家,才第一個夜晚,梓就寂寞到難以忍受了,所以,後面四天她都在公司加班到凌晨才回家,強迫自己埋首於工作中。


雖然心裡還是空蕩蕩的很不舒服,至少比獨自待在家裡胡思亂想好。


連續幾天的廢寢忘食,默不作聲地摧殘她的身體,而她卻渾然無覺,直到唯回來的那一晚,體內累積起來的傷害才化為炸彈一口氣爆發開來。


梓還記得那時候她從公司裡走出來,打開車門,剛要坐進唯的車裡,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她在某間診所的病床上,手臂上吊著點滴。


『妳醒了?』


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人不是唯前輩,梓頓時全身發涼。


她並非膽小之輩,只是十分恐懼之前發生的事情全部都是夢一場。


幸好,她很快認出眼前穿著白袍的人是真鍋和,跟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也是梓在櫻丘高中讀書時認識的前輩。


生活作息不能這麼不正常啊。被戴著紅框眼鏡的真鍋和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訓了一頓之後,簾子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之出現的唯滿頭大汗、氣喘噓噓,好像剛剛跑過百米的樣子。


梓沒多問什麼,從唯手裡緊握的車鑰匙大致就能推論出,前輩八成是違規將車停在診所外邊,確定她沒有大礙後才匆匆跑出去移車,然後又急忙趕回來吧?


兩位前輩的低聲交談,證實了她的猜想,只有一點跟她猜想的不同──


唯是經過和的提醒,才想到要去移開車子的。


梓望著唯走近,剛虛弱地張開嘴唇,就被唯輕聲命令不要說話,接著她感覺到唯俯身湊近,伴隨一股熟悉的香味,額頭上傳來了溫暖柔軟的觸感。


梓目瞪口呆,眼角餘光瞥見站在病床邊尚未離去的真鍋和,為了好好解釋她跟唯前輩不是那種關係,她努力在混亂的腦海裡搜尋詞語、拼湊起謊言。


但是,唯彷彿嫌親密舉動還不夠,悄悄挪開嘴唇,將第二個吻落在了她有些乾燥的嘴唇上面,接著,不知道是這個位移的動作太過於費力、需要暫時休息一下或是什麼的,唯的嘴唇就這樣停下來不動了。


當著真鍋和的面,兩個人唇貼著唇接吻,吻了梓覺得大概有半世紀那麼久,才依依不捨地分了開來。


這下,無論跳進哪條河裡都洗不清了。


雖然說兩人之間的關係本來就不清不白,但當下梓真的有種想跳進亞馬遜河被魚吃掉的衝動。


看見兩人接吻的真鍋和卻沒什麼反應,只淡然交代了句『最近幾天不能做激烈運動哦』就走出去了。當下並不是看診時間,她似乎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


『……梓喵,以後可不要太勉強自己了哦。』


唯抬起頭,彷彿不忍心責怪戀人所犯下的錯誤,臉上浮現了無力的苦笑。


梓有些訝異的看著她鮮少露出的表情,覺得她笑起來好像有點僵硬,果然,如梓所想,沒有多久,唯臉上勉強擠出的笑容,承受不住擔憂的重量而垮了下來,露出底下真實的表情。


一看到唯那好像快要哭出來的神色,梓頓時如遭雷擊。


愧疚、憐惜、自責……數種錯綜複雜到難以完全區分的情緒,被黑色火焰焠煉為銳利而鮮明的利劍,狠狠地貫穿了她的內心。


她立刻開口說對不起,但因為沒有什麼力氣,道歉聽起來顯得蒼白無力,察覺到這點,她馬上就慌亂起來──


『沒關係唷。』


然而,唯像看穿了她的內心一樣,用溫柔的話語安撫了她。


『梓喵…………』


唯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將手伸向梓擱在棉被上的左手掌,輕輕握住,很珍惜似地捧在掌心裡,接著低下頭,閉著眼睛,用柔軟的唇碰著她略顯冰涼的手指。




『……我愛妳。』


似乎,還能聽見被感性支配的前輩,不知道第幾次對著她輕聲吐露而出的愛語。


無論是數小時前跟唯在家門口分離的情景,或是數千小時前躺在病床上被吻著手指的畫面,至今為止仍然歷歷在目,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在腦海裡完整重現。


梓挪了挪身子,終於翻開懷裡那本已經抱了很久的小說。


然而,滿屋子寂寥之中,翻動書頁的啪啦啪啦聲突顯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眼睛盯著印刷的文字,思維卻因為遺失關鍵齒輪而無法正常轉動。


漫生的焦躁不安,如饑餓到連胃壁都被消化的狂獸,狼吞虎嚥著她的冷靜自若。


這一次,POLAR是去北海道舉辦見面會。


三天兩夜的行程,據說一轉眼就會過去了。


但對梓來說,那個『一轉眼』實在是漫長到讓人心焦如焚。


她知道自己老是想著唯前輩不好,除了愛情外什麼都沒有的人生是很不健康的,所以要試著轉移注意力,才去書店挑了幾本看起來有趣的書回來。


結果,顯然是失敗了。


她放下書本,考慮著要不要繼續工作而將視線投往唯的房間,隨即想起了被她放在裡面的紅色吉他『木炭』。


只有梓知道,它並不是真正的『木炭』,而是她在十一月底跟樂器店訂購的替代品。


今天是12月5號,從梓將『木炭』帶回來開始算,已經過了將近九天,而她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真正地用它彈過一首曲子,在唯生日的那天,因為怕唯會從別的小細節裡發現它不是『木炭』,也只是拿出來亮相後就又收回吉他包裡。


她本來還擔心唯提醒她把吉他擺在牆邊對吉他比較好,但唯什麼也沒說,讓她鬆了口氣。


梓跪坐在唯房間的地毯上,從吉他包裡取出了紅色吉他。


明明是新的夥伴,卻有種非常懷念的感覺。


她想,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是同一家廠商製作的同一款商品,即使有些微不同,一般人也察覺不出來吧。


梓起身走到電視櫃前,打開櫃子左方數來第三個抽屜。


抽屜裡分門別類整齊地排列著唯手頭上的所有樂譜,她的指尖由左而右滑過紙製資料夾堅硬的背脊,取出上面寫著『放學後茶會』的那一個,隨手翻了開來。


『輕飄飄時間』、『毛筆與圓珠筆』、『我的戀情有如釘書機』,幾乎是在她的視線掃過樂譜的那一刻,懷念的旋律便自動播放了起來。


她刻意什麼都不去想,帶著樂譜來到吉他包旁邊跪坐下來,試著揹上了新的吉他。


多年以來只負擔著學業與工作的肩膀,揹上吉他的感覺有點奇怪,撥弦試音時心頭在發癢,那陣顫動透過空氣傳遞到了心裡。


就像剛學吉他的新手一樣,抱有莫名的興奮與期待。


梓迷惑了一下,才察覺到這個反應是怎麼回事。


她還是喜歡著吉他的。


即使被迫斷絕接觸也抹消不掉的沉睡心情,被一聲琴音簡簡單單地喚醒了。


梓輕輕地抱住她的紅色吉他。


親眼見證過它的脆弱之後,不敢用太大的力道去擁抱它。


在心裡低聲喊出那個名字『木炭』後,她抿住嘴唇,一邊試著找回感覺,一邊慢慢對它做起調整。


起初從商家拿到這把吉他時,她沒有試彈就直接帶回家,若不是為了討唯開心,恐怕連拿都不願意拿出來吧?她有點後悔自己當時的無情,但比起說一大堆沒用的廢話,還不如用實際行動來彌補對於它的虧欠。


她覺得調整得差不多以後,再度撥動了琴弦,靜靜聽著耳熟能詳的『TenWords』,分不清楚自己彈奏出來的跟以前比起來究竟是好是壞,可是,如果要跟現在的唯前輩比較,自己的不足非常明顯。


兩人之間的技術差距,就如同出社會的大人跟剛學步的小孩。


她這麼想著,瞥見地上的樂譜,這才想起HTT被她遺忘在了旁邊。


田井中律說過的話,再次在她腦海裡浮現出來。


到音樂祭去玩玩……能說得那麼輕鬆是因為律前輩從來沒有離棄過音樂,從櫻高升上N女大之後的四年間不斷地磨練著身為鼓手的技術,大學畢業前就被演藝公司看中並出道,直到現在都還靠著音樂在賺錢,一流音樂人才能參與表演的音樂祭,對她來說不過只是『玩玩』而已。


梓知道律所表現出的輕浮態度,只是因為跟她和唯很熟了,說起話來就沒有怎麼顧慮,並不是真的那麼認為,但她還是不免在意起來。


那種無論體驗幾次都無法適應的胸悶感,在她確認到自己跟前輩們差距有多大之後,像融化的柏油一樣,黏膩地殘留在她的呼吸裡。


熱情如潮水般退去,夜色吞噬著視野裡的日光,深色沙灘裡混有被碾成粉末的玻璃碎屑,閃閃發光如同星河般美麗。


再繼續下去也沒有意義,充其量也就是自我滿足而已。


即使忽視掉技術問題,自己也不可能認真向音樂界發展,不可能放下現在環境和待遇都很穩定的工作。


現在她跟唯住的是租來的房子,雖然唯的父母說過她們可以去住平澤家,隨時要辦房子過戶手續都沒有問題,考慮到憂,她覺得還是用自己的積蓄去貸款買一棟新房子比較好。


這個計畫她並沒有對唯說過,而是暗自進行著,想要在買下房子之後,把『家』送給唯作為禮物。相較於美好的未來願景,當下沉浸在毫無進展的思念裡太浪費時間了。


聽著零零落落的吉他聲,她安靜地停下了不成氣候的演奏,將紅色吉他慢慢收回吉他包裡。


隨後,她想著做不完的工作,起身去拿筆記型電腦。






11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平澤唯在機場與POLAR的團員們與經紀人告別之後,搭乘公司安排好的車踏上歸途。


路途中,她盯著窗外傍晚落滿雲影的霞空,再度想起梓這幾天通話裡隱約滲出的疲憊感。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即使反覆追問都只是得到『沒事』的回答,唯有點擔心,越想越不能心安。


她看看手機屏幕,確認當下時刻已經過了梓公司的下班時間之後,從最近通話裡選了梓的名字撥出去。


說不定不會接。


梓在公司基本上是不接私人電話也不回覆郵件的,一般只有午休和下班後會有所回應,但即使是下班時間,一專心工作起來就沒注意到來電也是家常便飯。


上車前吞過暈車藥感到有點昏昏欲睡的唯,聽著催眠曲般的單調電子音,決定若是梓十聲內沒有接就晚點再打。當她耐心地默數到五時,喀地一聲,電話被接通了。


『唯前輩──?』


聽筒裡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倉促,想必是梓剛才不在座位上,一發現有來電馬上急著趕來接電話的緣故。


唯立刻精神一振並握緊了手機,專心聽著電話另一頭的梓詢問自己是不是剛到機場。


儘管本人並不在眼前,她想像梓溫柔看著自己說話的樣子,依然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嗯,我剛從飛機上下來。妳現在還在公司嗎?」


本來盤算著在梓說她還在公司後,提出『那我去接妳,今天晚上我們去吃大餐吧~』的要求,卻聽見梓回答她正在家裡準備晚飯。


唯愣了愣,拿開手機看看屏幕上的時間,18:54。


今天梓回到家的時間可以說是非常非常早……


按家裡與公司的距離來推算,如果沒有提早請假回家是不太可能的。


這麼一想,唯反倒鬆懈了下來。


幾個月前,梓說部門裡有幾個人離職,往後有一陣子必須延長加班時間,就開始投入忙碌的生活之中,不僅時常在公司待到很晚才回家,假日也會跑去加班,忙得不可開交。


唯很希望她能好好休息一下,但直接對她說出自己的想法,卻只是得到不置可否的淺笑。


在跟工作有關的事情上面,梓比自己更擅長裝傻,無論用什麼方法軟磨硬泡,都弄不清她究竟為何要這麼拚命賣力到無暇顧及身體健康。


這倒不能怪梓口風太緊,自己容易被她三言兩語轉移注意力,才是最主要的問題。


通話完畢,唯依舊握著手機沒有放下,目光停駐在手機上,被略帶恍惚的思緒黏在原地。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暫時離開自己熟悉的視野,確實有助於看清被迷霧包裹在其中的東西。


唯沒讓心中沸騰著的情緒冷卻的意思,但或許是與梓相處太久被傳染了,她忽然安靜了下來,感覺著貼在胸口上的戒指,慢慢低下了頭。


細滑柔軟的髮絲,隨著動作拂過她的臉頰,引發一陣短暫的微癢感。


──『我拒絕。』


──『無論您問幾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數次與中野家長輩的對談,都是在火藥味十足的氣氛下進行。


每次梓的態度都如鋼鐵砌成的堡壘般堅定無比,任憑其父母威脅利誘、動用各種手段輪番轟炸都毫不動搖。


以前梓是個非常容易心軟的人,只要稍微耐心多請求幾次,她就會答應任何事情,從來不像現在這樣一再拒絕、擺出沒得商量的強硬態度……


梓,確實在分離的那幾年之間變了不少,能讓她高興地展露笑容的事情,似乎也消失了很多。


──『我絕對、絕對不要再跟唯前輩分開了。』


相較於梓面對別人時冷漠的側臉,唯更加熟悉她在凝視自己時唇邊浮現的微笑。


比曬過太陽的棉被還要暖和,比隨風飄散的柳絮還要柔軟,充滿了甜蜜的溺愛。


那是獨屬於平澤唯的中野梓。


無論走到哪裡都會默默跟在自己身後,為了她奉獻所有。


然而,唯卻不曾因為戀人一心一意想著自己而感到得意,甚至為了梓感到有點煩惱。


無關對錯,她只是覺得,梓現在這樣……不是很好。


唯在梓沒有陪在身邊時,也是覺得寂寞得要命,偶爾也會難過到想掉淚……


但是,她的生命裡除了最重要的梓,還有自己、家人、朋友和各式各樣美好的事物。


而梓,卻將她當作了全部的生命。


──『妳跟我在一起,這樣真的好嗎?』


唯問這個,不是打算跟梓分開,而是希望梓能將注意力從她身上分一些出來給外界。


不要只有在看她的時候才露出溫柔的微笑,一轉頭卻又恢復冷漠嚴肅的表情。


正因為深愛著梓,才希望梓能時時刻刻都感到快樂,能從這滿是寶物的世界裡挖掘到屬於自己的樂趣。


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一個足夠成熟堅強的人。


即使她不在,也能好好地過下去。


(好懷念……)


對於過去那個,一談起音樂就雙眼放光掩不住喜悅、被言語戲弄會鼓起臉頰來說反話的梓。


不過,應該再也見不到,梓表現出那麼率真自然的模樣了吧?


唯的唇邊習慣性地勾起微笑,略帶苦惱的眼神掃過前座流洩出音樂的車內音響。


偶然從後照鏡留意到她目光的司機,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


「請問需要調小聲一點嗎?」


「……不用。」


聽從經紀人的吩咐,戴著眼鏡的唯隨意地將頭轉向了另一邊,用平淡如水的語氣回答。


──POLAR的天才主吉他手Asai是個情緒反覆不定、很有個性的人,最好不要隨便惹她生氣。


配合樂團的賣點『叛逆』和『反社會』,POLAR成員將對外的形象徹底扭曲。


唯臉上維持曾讓人誤以為在構思新曲子的淡淡笑容,暗自猜想起今晚餐桌上會出現什麼菜色。


以梓做菜的習慣,八成會先煮一鍋超級美味的海鮮綜合濃湯,然後是紅燒魚和馬鈴薯燉肉……


此時,音響裡狂放激昂的音樂漸漸淡出,DJ用帶有磁性的嗓音插播了一則消息。


聽到那則消息,正沉浸在滿桌美食的幻想偷偷傻笑的唯,猛地回過了神。






11.5


剛打開家門,馬鈴薯燉肉的香氣就像幽靈一樣悄然無聲地飄了過來。


唯站在鞋櫃旁急急地脫著鞋子,不斷嗅著那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饑餓度一下子就上漲百倍。


「梓喵~~!」


唯往前探頭,張嘴對著空無一人的客廳高聲呼喊。


以為梓會從廚房門口出現,梓卻從另一邊的浴室裡走了出來。


她光滑的左手背上沾附著水滴,衣服上也有幾道深色水印,應該是剛剛放好洗澡水吧。


「啊……」


梓望著唯,還沒開口說話,唯毫不遲疑地扔掉了肩上的背包,餓虎撲羊般猛撲了上去。


梓的身子不自覺僵硬起來,唯迎面而來的突擊動作,讓她一瞬間以為自己會被折斷。


但唯在緊緊摟抱了她一下後就放開了手,將微笑的唇湊近她的臉頰,輕輕碰了一下。


熟悉而短暫的溫柔,引導梓緩緩伸手回抱住唯,總算喚回了不知飄向何方的心思。


「歡迎回家……」


梓小聲地說,覺得自己的音量不夠大,又重覆了一遍。


唯用力嗯了一聲,用比梓抱自己更強的力道收束起雙臂,讓兩人貼合得更緊密。


「我好想妳哦,梓喵~~」


聽著唯滿足的呢喃,梓沉浸在她溫暖的懷裡,舒服到忘記要回話。


她跟唯的身體形狀非常契合,讓人不禁浮現『兩人本來就該融為一體』的念頭。


但這只不過是戀愛所造成的錯覺而已,兩個獨立的個體,若是真的融合在一起,就會無法正常生存了──


梓的理性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也告訴自己該先讓唯好好休息吃頓晚飯,感性上卻不斷掙扎著不想跟唯分開。


她抬起臉,想尋求讓理性在戰爭中勝利的辦法,忽然從唯身上聞到了有點陌生的沐浴乳味道。


(啊……是旅行包裡的……)


因為臨時買不到小型的空瓶子,沒辦法讓唯帶家裡的去用,她在為唯準備行李時就買了旅行用的沐浴組。


梓曾經用過那個沐浴組,之前的還不錯,味道很清新柔和,現在的卻有種香料添加太多的感覺。


不過,那種味道濃郁的人工香氣,反倒將混合於其中的唯的體香給突顯了出來。


為什麼?


原因不明。


毫無道理。


沒有科學根據。


梓拋開無謂的思考,被唯散發出來的誘人味道吸引著、悄悄往她的頸間貼了上去。


唯在她靠近的時候,出人意料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這一小步,就足以讓涼爽到令人心寒的空氣,趁隙分開相擁的兩人。


「梓喵……」


唯邊說話邊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笑容。


梓注視著她這難得嚴肅的表情,心裡有些忐忑不安。


──難道說是被討厭了嗎?


她才剛興起這個杞人憂天的念頭,就聽見了唯令人費解的後續話語。


「現在,可以親親嗎~?」


梓懷疑自己聽錯了,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呆呆的重複起關鍵字。


「妳說,親親……?」


「就是啾~!KISS哦!」


唯解釋的態度依然很認真,怎麼看也不像在開玩笑。


「不,我並不是不懂妳的意思……」


梓卻很難把她的問話當真,還環顧四周,好確定自己沒有不小心回到了過去。


因為,親親這種事,早就明來暗去的做過不知道幾百萬遍了,為什麼現在還要來徵求她的同意呢?


梓思考了一下,這才想到她跟唯還在進行那個情侶專用的約定遊戲。


──『唯前輩,妳一個禮拜不能主動碰我,除非經過我的同意……』


──『否則,碰一次,就把期限往後延長一天哦。』


……她確實是立過這種規則。


不過,唯明明已經犯過很多次規了,其中還包括剛剛才結束的擁抱,為什麼不繼續犯下去?


只有在自己想起來的時候才遵守規則,不管是不是有意的,都可以稱之為狡猾了吧。


偏偏,她就連唯的這點狡猾,也都喜歡得不得了。


「所以說,梓喵~我們來親一下下嘛~~」


唯發覺梓沒有正面回應她的問題,伸手按住她兩邊的肩膀。


不僅又犯規了,而且好像還沒有任何自覺的樣子。


「為什麼這麼突然?」梓冷靜無比的反問。


「還不是梓喵剛剛挑釁人家……」唯可憐兮兮的降低音量。


「妳是想說『挑逗』吧。」梓毫不動搖的轉移焦點。


「總之,人家現在就想親梓喵!」唯理直氣壯的拉回正題。


「這樣的話……」


梓慢條斯理地說著話,看唯一副蓄勢待發卻又拚命忍耐的模樣,雖然覺得很稀奇有趣,但還是……


更想要看到她忍不住的樣子。


懷著絕對不會讓唯知道的異樣心思,梓給出了最後的回答。


「果然還是不行。請妳學會忍耐,乖乖等到──」


「Attack!!」


如梓所料,唯聽她的話聽到一半,就果斷地決定先下手為強了。


被唯強勢的唇奪走發聲能力之後,梓放任滿心的笑意擴散到唇角。


在整個人快被傾瀉而下的熱吻埋沒以前,她奮力地從思緒抽出了一絲疑問。


(我,其實比唯前輩……還要狡猾多了吧?)


──答案,是無庸置疑的。




12


這是最後一個了。


梓輕輕甩動洗淨的盤子,除去光滑表面上的小水滴之後,將盤子轉交給唯,接著一邊用紙巾擦拭起雙手,一邊看著唯小心翼翼地把盤子安放到瀝乾架上的動作。她沒有在想戀人的事情,只是單純在旁邊觀察著而已,目光投注到那張既認真又專注的側臉上,卻很自然地柔和了起來,連重新為逐漸漲滿心口的溫暖情緒冠上名稱,都變得非常多餘。


「……唯前輩,冰箱有果凍,妳想吃嗎?」


「想吃!」


聽到預想之中的秒答,梓從冰箱裡取出一個冰涼的杯裝果凍,撕開封膜後,連同附加的小湯匙一起放到唯面前的桌子上。這是上司出差回來後分送給大家的伴手禮,今天在公司裡拿到的,這次上司相當大手筆,買了以昂貴著稱的『Parfait』的點心禮盒,光是這一個普通米杯大小的果凍,單價就要將近800圓。不過點心本身的味道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杯子的圖案好漂亮。」


唯微笑著端詳果凍杯身上海浪狀的花紋。梓隔著桌子在她正對面找了個地方坐下,靜靜等待觀察她享用甜食的表情,忽然發覺唯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好奇地打量自己。


「梓喵,妳不吃嗎?」


離脫工作後的梓精神十分鬆懈,消化了半秒才想到忘記準備自己的份,連忙回答說「我等一下會吃」。


「那,我先開動了哦。」


唯舀起一匙果凍送入口中,咀嚼了幾下,忽然眼睛一亮,綻放出在梓眼中可以說是世界第一可愛的笑容。


「梓喵!這個超好吃的唷!!」


梓單手支著頭,表面上沒什麼動靜,內心卻感到有點訝異。


看來『Parfait』的點心會貴不是沒有道理的,至少唯在吃『圓圈圈屋』的甜點時就沒有過這麼大的反應。


見到戀人開心得連雙頰都浮現出喝醉酒般的紅暈,梓一面盤算著要不要帶她去市中心的『Parfait』逛逛,一面微笑著說:「還想吃的話,冰箱裡還有很多。除了果凍,也有小泡芙和餅乾……」


她轉頭看向冰箱,在記憶裡打撈著之前打開禮盒察看的零碎印象,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湊到面前,轉頭一看是唯正在用的湯匙。


湯匙上外表澄澈透明、呈現不規則形狀的果凍,看起來好像冰塊一樣。


即使知道它很美味,梓也沒有想去嚐試的意思,只不過它後面過份奢侈的背景是唯純真無邪的笑臉,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湯匙上盛裝的是毒藥,她也會心甘情願吞下去。


抱持著不為人知的心情,梓乖乖張口吃下唯親自餵食的果凍。


果凍的水份異常地多,一小部份從唇縫滲了出去,梓不自覺伸出舌頭輕舔起嘴唇邊緣,下一秒,她被一股脖子後方傳來的力道猛地往前推,當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其實是近在眼前的唯突然出手拉了自己時,香甜熟悉的味道已經環繞在呼吸之間。


接著,她毫無懸念地被吻了。


……不,應該說是被舔才對,屈膝跪在桌子上的唯摟著她的脖子,用舌頭靈巧地舔著她的嘴唇。


連說話解釋的空閒都沒有,寵物般的舔舐很快銜接上情人間的接吻。


吃晚飯之前才沐浴過的唯,頭髮和身體都散發出跟自己相似的味道,梓在接吻的空隙裡,輕易地從帶有溫度的香氣裡分辨出戀人的體香,接著就因為注意力不集中而被解開了襯衫的鈕扣。


「──不,不行!」


察覺到唯接下來的舉動,梓緊張起來,連忙推開了她。


「為什麼不行……?」


唯的身高比梓高,又跪坐在離地有數十公分高的桌面上,不過歪著腦袋的她臉上困惑不解又帶點委屈的神情,完全消除了高度落差營造出來的居高臨下感,反倒像隻不知所措的小動物一樣惹人憐愛。


「明天開會要用的東西,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完成,所以說,那個……」梓有點困窘的低下了頭。「只有今天晚上不行……。」


這並不是她臨時用來推脫的藉口。


今天梓去公司的時候,被告知了某位同事出車禍住院的事。


據說是前一天晚上去酒吧喝多了,回程時酒駕撞上了對向車道的小客車。


諷刺的是同事除了手部骨折就沒有大礙,小客車駕駛卻還在加護病房裡昏迷不醒。


聽到壞消息,當著別的同事的面,梓的眉頭也忍不住皺了起來。


明天要開一個大型會議,一個禮拜前梓就要求那位性格鬆散的同事要先做好他所負責的前置作業,但他一直拖拖拉拉的,連帶著讓梓沒辦法做後面的部份,每次梓詢問,他都只是保證開會前一定會完成,昨天回去前還說今天就能交出來,結果就聽到他出車禍的事情。


梓打電話過去問,果然那位同事還是食言了,在電話裡還說『我哪知道會出車禍啊,以前喝得更多都沒事,誰知道這次這麼不幸』這種稍微有常識的人聽到都會生氣的話,問他做到哪裡,結果是『連動都還沒動』,又問為什麼不早點開始動工,得到的回答是『開會前一天做不就行了嗎』……


要是他老實道歉也就算了,偏偏還說得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中,可惜天不從人願。


你到底有沒有身為社會人的自覺!梓非常想對話筒這麼怒吼,不過為了維持和諧的氣氛,還是只說了些不痛不癢的禮貌用語就掛掉電話。


代表部門去醫院探病的同事在附近繞了一圈,走到梓這邊收取探病資金,梓從錢包裡抽出幾張紙鈔交給對方,看見對方投來了同情的眼神。


接收到對方無用的善意,她禮貌性地頷首微笑了一下,拿出行事簿,開始心平氣和的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安排。


突然間增加的工作量打亂了預定,偏偏是在唯回來的日子裡……


她苦惱的用鉛筆在紙面上塗抹著,仔細盤算後將手頭上一些預定但並不緊急的工作挪到後面,接著就開始賣力工作,把所有休息時間都拿來用,連午飯也沒有吃,總算在下午四點左右弄得差不多。


估計得再兩個小時就能全部完成,精疲力盡的她嘆了口氣,很想一口氣把工作做完,但更想準備豐盛的晚餐歡迎唯回來,在辦公桌前再三掙扎,最後還是決定請假,把剩餘的部份帶回家繼續做。


嚴格說起來梓什麼錯也沒有,梓卻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依然感到滿心的愧疚。


平常就已經忙到連飯都很少一起吃了,至少該把重聚的夜晚完整留給唯前輩吧?


但唯並沒有怪罪她,只是點點頭說著「我知道了」,看到她理解了自己的微笑,梓不禁感到一陣難過。


「對不起……」


「梓喵妳沒有道歉的必要。」


唯飛快地接下梓的話,從表情裡的細微變化看出她有些憂鬱,立刻從桌子上一躍而下,伸手撫摸起梓的腦袋。


梓沉默不語,神色冷淡,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侷傲感,卻又任由她用手指輕輕梳著柔順的黑髮,唯看著看著,忍不住又低下頭親吻她。


「晚飯很好吃,點心也很美味,更重要的是,妳在這裡陪著我……」


唯帶有笑意的唇瓣逗留在梓的額頭上,連同瀏海一起吻著,沒有特意對聲音加工,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聲音自動變得甜蜜起來。


「……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13


暫時擱下手邊的工作,梓閉上雙眼,揉了揉臉頰。


想要驅逐連綿不絕來襲的睡意,但密閉空間裡無法迅速更換新鮮空氣,被過多的二氧化碳催眠,只感到越來越想睡。


她抬起頭看著牆面上的時鐘,安逸的時間在秒針的規律移動間靜靜流逝,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今天一整天在公司裡都沒有休息,被戀人回來的欣喜所壓制住的疲累,此刻總算是冒出來浸透了整副身軀,那種揮之不去的感覺,讓她不太舒服地呼出了一口長氣。


「梓喵。」


唯的聲音冷不防地從背後傳來,梓小小地吃了一驚,回頭一看,戀人一副睡眼惺忪,完全不清醒的樣子。


那是當然的,只睡了一個多小時就醒來,根本就沒有睡飽吧。


剛才九點多左右,梓打開筆記型電腦繼續工作,唯就橫臥在她身後,翻起了之前看到一半的小說。


不知道是不是舟車勞頓的關係,唯翻著翻著就在沙發上睡著了,攤開的小說從椅墊滑落到地板時,啪啦啦地發出了很大的聲響,也沒有吵醒熟睡的唯。


梓心想八成是自己在工作造成她的睡眠品質不好,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提議「回房裡去睡吧?」,唯卻緩慢地搖搖頭,說夢話似地低聲呢喃著「想跟梓喵一起」並貼上了她的背部。


「嗯……」


隔著襯衫用額頭蹭著梓的背脊,唯發出好像重感冒一樣模糊不清的聲音。


「梓喵的背,好舒服……」


聽著她慵懶帶笑的音調,梓頓時睡意全消。


心跳速度好像快了起來,清楚地察覺到的時候,臉頰已經在發熱了。


糟糕,這樣不行……梓深吸一口氣。


反應遲鈍的身體為什麼一碰到唯就會變得這麼敏銳?她的理性如掠過地球的慧星般揚長而去,遙望著那條捉不住的尾巴,縱使心浮氣躁也只有無言以對。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提起今晚的飯後點心是上司出差帶回來的禮物,背後的唯停住無意識挑逗她的動作安靜地聽著,等梓說完之後也沒有接話的意思。


梓懷疑她該不會又睡著了,正想轉頭去看,唯突如其來發出了「啊」的一聲。


「我忘記了!」


梓看著她迅雷不及掩耳地跳下沙發衝進房間,沒多久又滿面笑容的跑了出來。


她走近梓的身前,將手上裝飾得很花俏的包裝袋捧到梓的面前。


「這個給妳!!」


「咦……」


沒想到她會帶禮物給自己的梓,驚喜的說著「謝謝」收下了。


小心地拉開包裝袋上的緞帶,裡面裝著圓圈圈屋的手工牛奶糖,石屋製果的白色戀人,六花亭的巧克力,還有一瓶薰衣草味道的香水。


唯說牛奶糖是在圓圈圈屋的札幌分店裡買的,她覺得嚐起來跟在這邊買的不太一樣。梓試吃了一顆。果然如此。札幌分店的比較不甜,而且口感更好。


心情變得很好的梓,覺得精神也來了,趕緊回到筆記型電腦前繼續做完剩下的份。


她一邊張口吃著唯不時餵過來的白色戀人,一邊仔細確認文件裡有沒有遺漏錯誤的地方。


「……出車禍了,住在縣立F醫院。」


唯突然想起似地冒出一句話。梓沒有聽清楚前面的人名,不過這句話怎麼這麼耳熟?


她迷茫的想了一下,理解到唯說的是什麼之後,猛地回過了頭,對上唯看不出來在想什麼的悠然眼神。


「今天下飛機才知道的,好像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剛才在車上我打過電話,佐藤先生說大藤沒事了。」


佐藤是POLAR的經紀人,而出車禍的大藤是POLAR的副吉他手,跟唯一起被外界視為團裡默契最好的兩人。


唯說過大藤因為要參加家族的喪禮,這次沒有跟團員們一起去北海道。


POLAR成員們對外都有一層偽裝,但私下都很清楚彼此的本性。就梓從唯那邊聽到的,大藤在外雖然一副沉默寡言很強硬的姿態,實際上卻是個開朗多話又很好欺負的人,每次都在聚會時哭訴自己跟戀人用西洋棋勝負來決定誰負責下週的家務,戀人老是輸掉,卻三言兩語就把工作推到自己身上來……感覺上是個被腹黑的戀人吃得死死的可憐人,這句感嘆梓並沒有說出口。


因為對『車禍』兩字感到在意,梓追問詳情,進一步確定跟大藤相撞的車禍肇事者正是自己公司的同事。


但是梓今天在公司聽到的是『小客車駕駛還在加護病房昏迷』,跟唯所說的有一點出入……


有可能是佐藤先生對唯謊稱沒事,當然,也不排除是大藤的情況在傍晚時的確好轉過來了。


比起那些不去詢問旁人就無法得到答案的問題,梓更在意的是,為什麼得知夥伴受傷住院,前輩的反應卻這麼平淡呢?


吃晚飯時也完全沒有提到這個話題,她應該是個對人更有感情的人才對,是不是跟大藤發生了什麼爭執?


可是唯不是會隨便生氣的人,梓完全沒有看過她發火的樣子,以她那種好到常讓人擔心會不會吃虧而不自知的個性,就算真的能跟人吵起來,也不可能因此就不理會對方是死是活。


梓很想開口問個清楚,又覺得說不定是自己想太多了,硬是將聲音嚥了下去。


她暫時拋開疑問,順手抓住滑鼠,將屏幕右側的捲軸拉到最上方,一面再次進行確認,一面問道。


「前輩,妳打算去醫院探望嗎?」


「嗯……到時候再跟大家一起去。」


唯的手臂越過梓的肩膀上方,從背後懶洋洋地抱住她,順勢「啾~」地吻了一下梓的臉頰。


「梓喵,等妳放假的時候,我們去北海道滑雪吧~?」


話題忽然轉到別的地方去,已經習慣的梓聽到這個提議感到雀躍的同時,猛然想到手上還有兩三件案子的進度也會因為那位同事住院而被延宕,趕不趕得上聖誕節都還很難說,不禁又苦悶了起來。


「對了,我回來的時候聽到車上的廣播說,DUM解散了。」


由於正在煩惱別的事情,梓將『DUM』這個名字連接上『律前輩』花了一段時間。她雖然難免感到詫異,卻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跟除了唯以外的前輩們早已疏遠,上次見面也沒能喚回什麼。不過既然唯提起,梓也就順著她的話問道。


「那麼,律前輩呢?」


「小律她之後可能會加入POLAR吧……」


「加入POLAR?」


那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引發了梓所剩不多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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