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危机四伏

琏璃从一窄隙入某山谷花坳。眼前布满粉花——风姿绰约。远处有山，山下挂泉。泉水蜿蜒流入小潭之中，尺寸青草，芳香馥郁。

琏璃最是喜欢这种地方——无人之喧杂，无人之吵闹。来到潭水边，俯身撩水解渴，看自己脸上沾着不少泥渍。她起身，索性摘去头顶玉扣，脱下玉玲门服，如丢弃物般甩至一边。待胴体清明，跃入潭水中——温润清凉，如鱼得水。仿佛是与生俱来，她最喜爱的两处歇息地——一在苍树之中，二在水波之内。

温暖的日光，从上照耀她的全身，琏璃将长发撸至自己的胸前，才发现比较之前，头发变得更黑、更长了。

瑾琏带琏玥也往这个世外桃源走来。途中，她的话语渐少，看身边环境愈来愈与记忆中重叠，身不由己的想起初来此地之景。琏玥环望，不知瑾琏意欲何为。琏璃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但瑾琏不说，琏玥也不问——少女不厌女子身上散出的香气，偶尔侧眸，视瑾琏侧面娇姝，不忍怦然心动。

两人从别的路口进入这片天地，居高临下，琏玥不禁心驰神往。

“好美！”

少女上前，比女子更加惊叹。

“算是徇私一回吧。”瑾琏这样对自己说，同看这片幽境。她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只不过，再入过思谷——她就是想来看看，如今物是人非，这片地方会变得怎样。

但纵览眼前，不得不相信：“天道循然，岂因人事所改？岂由人事所换？”这一至理。

“瑾琏师姐，从前你来过这里么？”

琏玥见她一路上不迷惑，熟门熟路，因此好奇。

“嗯，十年前来过这里一次。”

“也是……”琏玥掂量着，“也是被罚入谷？”

“对。”瑾琏毫不隐晦，“十年前不遵门规戒律，不知生离死别。被师尊罚入谷内，面壁思过。”

琏玥暗自吃惊，她料想像瑾琏为人，做事必然周全。

瑾琏怎会不知道身边女孩心中的诧异。她兀然苦笑——旁人都见她心如止水，好像一切都顺手拈来，不慌不忙。有谁知这些不过是她最轻的“痛”，最淡的“苦”。

“过思谷中，只有这个地方温暖如春，不过一般很难发现。”瑾琏对琏玥说，转身，往一条斜坡走下。

“要是像我们这样真找到了，恐怕那些人就不是来反省过错，是来享福来了！”

琏玥跟着她，一同下去。

“瑾琏师姐，我想问你一件事。”琏玥细细琢磨即将出口的话语，脸上露出微红。

“你说。”

“我听说，之后修为渐进，代掌门师兄或是其他人，都会收各自的弟子是么？”

瑾琏明白女孩所说，顺而解释道：“对，称作‘内师徒’，但只在平日，到了典礼或是重要场合，大家还是要听从掌门人的命令。”

“嗯……”琏玥嘟囔着，“能收‘徒’的，只有代掌门师兄么？”

“不是。一般条件下，‘珏’、‘瑀’、‘瑾’三辈都能挑选后辈弟子，到后，恐怕‘玑’字辈的弟子也可以了。”

琏玥早从珀謇口中知道玉玲的这项门规。她吞吞吐吐，假意不知，全在试探瑾琏是否有心收内徒——她知道瑾岳有、瑾陌也有，但瑾琏师姐却还未有一个‘内门徒’。

两人信步走到潭边，瑾琏驻足眺望，久久不语。琏玥随意蹲下身体，看水中自己的倒影——默想该如何开口，让瑾琏明白自己有意想拜她为师。

倏然，水下一黑影迅速接近，伸出两只人手将琏玥拉入水潭，瑾琏快速侧头——明明没有感到妖气。琏玥在湖中被那双手拉着，在极涌的水泡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

“定是水妖！”

她心想着，忍着呛水的痛苦。后来，对方见她快要支持不住时，松手，琏玥立刻往上划，将头露出水面。

“琏玥！”

瑾琏大呼，琏玥看眼前尚未平息的水面——原想用自学的口诀将小妖打的措手不及，没想到又在瑾琏面前丢脸。

愤愤不平间，琏玥念咒于水中，右手食、中二指并直，左手握右拳而念。

“东生离火，南主巽风。北渊坎水，西放迅雷！”

四字心绝，应心所召。瑾琏甚惊琏玥所摆的阵势——照例，入门未过一个月的弟子是绝对不会使用这最基本的五行术。

琏玥的身边散出不平常的水波，随后清水冲天而上凝结成鞭，如雄鹰扑兔——直刺潭下。

瑾琏见这‘水刺’的威力并不小，心里暗暗称奇。等法术在潭中肆虐片刻后，琏玥才放下手——还未来得及享受得意，她顿觉体内隐隐作痛。殊不知因她修行尚浅，根性不牢，强催潜力，已挫伤自己的五脏六腑。

潭中“妖物”被水刺顶出水面，两人皆惊！——

先前，琏璃潜泳潭中之际，忽见琏玥蹲在岸边。心存顽皮，伸手将她拖入水中。以为她能与自己一般在水下直视无碍。后见琏玥不习水性，放手任还。正当准备现身之际，水上突入几根“矛刺”，周旋二、三，终不敌，被击打出水。

“呀！”

琏玥惊诧。

瑾琏见状踏地跃起，抱住受伤的琏璃——这次，情况却不同于过往，琏璃的脖侧被划出深痕，血流不止。

琏玥从水中爬回岸上，踉跄的往瑾琏落地处走。

琏璃闭眼，紧锁眉头。瑾琏用手捂住她的脖子，闻伤口溢血似有异味。但因情况紧急便忽略不计。

“琏璃！”

瑾琏叫，让琏璃保持清醒，随后抚‘木沨围链’凝神治疗。

“阿蛮……”

琏玥迷迷糊糊，还未走到两人身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瑾琏眼见如此，虽心亦为琏玥担心，但究其轻重——她决意先治琏璃。

琏璃的长发润湿了瑾琏大半身衣服，瑾琏用手臂枕着她的头——又是一次，自己与她赤裸相对。先前危难之时，瑾琏只顾细观伤口，随后稍安，她见琏璃神情慢慢舒缓，心中大喜……

琏玥醒来，发现自己身上被覆上了一层纱衣。见身旁躺着琏璃，她身上穿着玉玲的门服，但头发依然铺散开来。琏玥撑起身子，见不远处一堆篝火冉冉而升，瑾琏却不在身边。

很快，瑾琏就回来了，她穿着内衬里衣，抱来一些野果。

“身体可觉得好些？”

她说，走到琏玥身前，跪下身，平视琏玥道。

琏玥从不知自己心中竟如此期待那双眼睛的注视，她倏的哭了，眼泪静静的流。

“我没有想到会是琏璃……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用手臂抹泪。

“事已至此，不用多虑。她并没有大碍，你也不用怪罪自己。”

瑾琏亦为少女抹去点泪。

“你现在知道如果没有‘根性’维持，妄然做法，只会伤人伤己了吧？”瑾琏微笑，不像责怪。

“嗯……”

琏玥点头，继而问，“琏璃，她没事，对不对？”

“放心，她体质特殊，明日便可痊愈。今晚在谷中歇过，明日跟我返回。”

瑾琏低头捡了个果子，递给琏玥，“肚子饿的话，就只能吃这个了。”

琏玥接过——不过是最普通的野果，但咬在嘴里，特别甜蜜。

翌日清早。

三人先后醒来，琏玥不知该怎样对琏璃道歉。但只过一晚，琏璃似乎就忘记前日的创痛，对琏玥一如往昔般热情。

“好了，我们回去吧。”

瑾琏穿回原本盖在琏玥身上的外衣，领头回程。但走了几步，就看身边仅有琏玥，转身，望琏璃而问：“怎么了？”

“阿淼，我不想回去那个地方了。”

琏玥、瑾琏不解。

“你在说什么呀？瑾琏师姐好不容易请准带你出谷的！”

琏玥说着，跑上前。

“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我想回去找黑黑，跟你们说一声，就不回去了。”

“那你不准备跟我学法术了？”

瑾琏问。

“法术……”琏璃垂目思索，“那个法术很有用，但玉玲门里的人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那里面的人。”

“胡说！我也是玉玲门里的人，你不喜欢我吗？”

“阿淼你，我当然喜欢。但你不会跟我一起回去的，不是么？”

琏玥默认。

“所以你才脱掉玉玲门服，孑然一身？”

“对，这衣服好看，但不自在。”

琏璃回答。

琏玥万般焦急，她舍不得琏璃走，如此一别——日后难得重逢。

“你想离开的话，也是可以的。”瑾琏点头，琏玥暗急，转头相视，神色诧异。

“但要离开玉玲门，就得堂堂正正的走。你此刻擅自离去，且不说这过思谷没有通往虎蹬峰的路，就算有，你也走不到。”

琏璃不语。

“况且，你与琏玥一同来到玉玲。你现在一走了之，可曾为她想过？”

“……你说的‘堂堂正正’，是不是要我像上山时一样，走那几条奇怪的路？”

“不用，你只要向掌门或代掌门禀告，称述原由得到允许便可。”

“要是他们不同意呢？”

“到时候你说过了，也不算失礼。我亲自送你回虎蹬峰。”

瑾琏笃定道，琏璃不再执拗如前。

“好，我跟你回去。”

琏玥想这定是瑾琏的“缓兵之计”，于是牵着琏璃的手一块儿走。并对她说：“你不是想学发法术吗？回去我教你！”

琏璃半信半疑，“你会法术？像她一样的法术么？”

她指着瑾琏。

“不是……但是也很厉害！” 琏玥差点说出：你不也中过招？

瑾琏听身后叽叽咕咕的谈话声，并不在意，无人知晓她此时忧心忡忡。

瑾琏一出谷口，守在那儿的五个弟子齐齐上前拱手作揖——他们带来了瑾岳的命令——命她前往西南三山之口会和，一同去往赤苍。

还来不及替琏玥与琏璃安排后续的事，瑾琏就暂别二人，只得将琏璃退门一事暂且搁下。

“待我回来后，再向师兄禀告。一去最多不过十五日，你们安心。”

瑾琏对二人说，随后跟着弟子们离去。

“师姐保重……”

琏璃侧头，听琏玥轻声呢喃道，眼神邃而不舍。

“阿淼，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人啊？”

不知人世之情，琏璃率然相问。琏玥霎时被惊，似是赌气般回答：“她是师姐，我们是师妹，这……这有什么？！”

琏玥娇嗔说后，不管琏璃，竟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瑾岳已在西南三山等候，瑾琏见他之时，‘雷钧’佩于腰间。

“师兄。”

瑾琏上前问礼。

“不必多礼，去招‘巽囦’吧。”

瑾岳沉稳说道，见瑾琏不多时便将‘巽囦’招来，心知她功力日进。

“师兄，我想你还是留在玉玲吧，让我和瑾陌去……”

“你是担心你我都离开玉玲后，会遭逢变数？”

瑾琏点头，“髓空仙柱将开之际，妖魔得溯海灵气会不安分。”

“不用担心。我已安排瑾陌总揽门中事物，玑淰等人会一并协助。瑾熔虽不太出火绮，但真有事端，她肯定会出手相助。”

瑾岳胸有成竹的回答。

如此，瑾琏不再多言。

“我们走吧！”

瑾岳振臂横挥，雷钧出鞘之际带出一段蓝光。瑾岳踏上剑身，稳如泰山。瑾琏身后之巽囦，也渐化出光，载主人，与雷钧同去。

……

道是两剑飞离玉玲门的瞬间，贴于南北主峰间某些地方上的赤红符咒就闪出微光。随后，红符似蜡——依树的化入树中，傍水的融入水中……顺而融入土中的赤符汇成了一条的流动的血脉，长出无数旁支，催动这方圆百里内蠢蠢欲动的怪物。只片刻过后，山间多处，都荡漾起一种令人胆寒的妖气。

某处山穴内——骸骨如山，腐臭难闻。

“要说这山也不独独是他玉玲门人所有，凭什么我们就得在不见天日的洞穴里自生自灭？”

有个东西说道。

“嘿，没想到你还活着！”

“也该轮到我们好好享受一下了。”

“怎么，你还想上玉玲？”

“玉玲门人可都是上好的食料，那血肉、肌骨，啧啧……”

“不怕再被‘三剑’砍去四肢？”

“哈哈哈！‘三剑’？瑀玦真人正在闭关，不能随意走动，玉玲二剑都已离开西南三山，飞往别处。”

“你怎么知道？！”

“感觉呗——有谁在山路上贴下了‘气血符’……多亏他们，我才能重见天日！”

刹那间，黑穴中闪出九对血红的眼珠。

“蠪蛭大哥，带我们一同去吧！我们也想杀几个玉玲弟子报仇！”

“急什么！等狍鸮（音：袍消）、肥遗老弟他们醒了，害怕报不了仇？”

眼睛忽然又隐灭去。

穴中红流又过一山崖峭壁，崖壁外浮现某只兽形的壳迹。待红流过，封住它的岩石渐渐崩裂——从它额头开始，蔓延至下，崩坏的岩石突成沙砾，消散于风中。

玄异小普及：

1， 狍鸮：《山海经•北山经》有云：“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

2， 蠪蛭：《山海经•东山经》：“又南五百里，曰 凫丽之山 ……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名曰蠪侄，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3， 肥遗：肥遗出处有二，这里取《西山经•华山次经》——“又西六十里，曰太华之山……有蛇焉，名曰肥遗，六足四翼，见则天下大旱。”

4， 关于琏玥所念的基本口诀，按照伏羲先天八卦的方位，有正北、西北之风。文中为求字音押运、上口，因此有些挪位。

作者有话说：

老是将中国古代的怪物名用来做角色，真有种“拾人牙慧”的羞愧感。只能希望有朝一日，在融会贯通的基础上，设想出更多、更有新意的人物、怪物设定了。在此之前，还望各位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