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小鬥牛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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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鬥牛 于 2011-7-16 21:05 编辑


《無法言喻的彈珠+汽水》上篇  By:啤酒BullFight





我不曾聽過妳的聲音。

也不曾聽過妳像其他人一樣開口呼喚過我的名字。因為妳天生就有點特別。


但是,當妳用手語比劃出我的名字時,就像喝下彈珠汽水一樣,酥酥麻麻,讓人忍不住微瞇上雙眼。

我很喜歡彈珠汽水。在藍綠色的玻璃瓶下,那滿滿蓄勢待發的汽水只被一顆彈珠堵著。就好像萌芽的感情不斷在裡頭醞釀,最後充滿整個玻璃瓶,隨時都有可能蹦出來。

而那顆透明,或著是包覆著彩虹的七彩彈珠,只要使力一壓、「波」一聲!汽水將如同噴泉一去不回。那麼…是不是連那感情也會隨之飄散離去呢…?


隨著飄散走的汽水霧氣,我逐漸懷念起…那靠海的偏僻村落。

在那村落的一所老舊國中,我們恰巧相遇了。那時,我是個國三女學生,原本在大城市的國中上學,但為了讓我媽媽養病,所以搬到這個鄉下地方,而我也理所當然的轉到附近的國中就讀。鄉下跟大城市真的差很多,很恬靜呢。


*****


黑板上寫著端正的三個字──李夜琦。

我轉過身,面對著新班級、新同學、新的環境。吸口氣…好、我要加油才行!


「這位是新同學,你們要好好相處啊。」導師輕拍著我的肩膀,送我下去。「妳就坐在後面的空位吧。」

「嗯。」我回應一聲,拿著書包走向安排給我的位置。


「唉唷!正妹唷!」

「給虧嗎?哈哈哈!」途中有不少男同學在那邊起哄嬉鬧,看來不管是城市還是鄉下,都有這種下流的無聊男生。

拉開椅子,坐下。我的位置在最後一排,只有左邊有鄰居相伴,那一位將成為我鄰居的同學看似是個很文靜的短髮女孩,有點柔弱的樣子呢。就讓我來友善的打聲招呼吧。

「嗨!我是李夜琦,從今以後請多指教!」


而短髮女孩只是看著我,然後平靜的微笑點頭。看來她不常說話呢,鄉下的女生好像都比較內向。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坐在前面、綁著小馬尾的女生就轉過頭來燦笑著。

「嘿!我可以叫妳小琦嗎?我叫熊光季!哈!叫我小熊就可以了!」

……或許我的觀念是錯的。

「可以啊,很高興認識妳,小熊!」


就這樣,總是充滿朝氣的小熊成了我轉學後第一個結交的朋友,沒幾節課我們就混得超熟。

差不多兩三天後,我已經漸漸融入這個班級,連男同學都可以玩耍了,而我旁邊的那位短髮女孩則是一整天都沒有說過話……我發現班上的人幾乎都不在意她的存在,愛聊天的小熊也很少和她有交流。我想她是屬於那種太過於內向而乏人問津的類型吧?不過…想不到就連老師上課都沒有叫她回答問題,反而是我這個新同學連連遭殃……

但或許就因為和她的座位只有一個手臂的距離,我有時候上課到一半都會莫名其妙的偷瞄她幾眼──普通的短髮,身材和臉頰有點削瘦,她的眼神有種使不上力的沒落感,我想她生病了吧……可是當她發現我的視線後,眼神卻立刻變的炯炯有神,並露出親和的微笑。

而偷看還被抓到的我只好尷尬的轉回頭。


她可真是個超內向的女孩,轉學過來三個星期了,我都還沒有聽過她的聲音,名字也很神奇的處於未知狀態。真是個讓人在意的女孩,明明看似虛弱,卻又能勾起令人害羞的堅強笑容……

如果她內向不說話的話,那麼就由本小姐親自出動搭話!

『很好,別猶豫了,等等下課就找小熊一起和她吃午餐!』


剛在心中這麼想,接下來發生的事才讓我了解到,那位短髮女孩並不是因為內向才不說話……


搭搭、…

聽到玻璃物品掉落的聲響,我轉看向地板,一顆彈珠正慢慢朝我滾來。那是一顆包覆著彩虹的玻璃彈珠,好漂亮…應該是她的吧?

彎下身,我撿起來給她看。

「妳的嗎?」

而她看到後先是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口袋、又看看彈珠,隨後訝異的張大口點頭。接過彈珠後她展露出很開心的燦爛笑容,並用手比出「讚」,還用拇指向我點頭。

「嗯?妳要跟我玩拇指相撲嗎?」聽到我這麼說,她的笑容變得有點僵硬,簡單說就是苦笑。

「咦…?不是要玩拇指相撲嗎?」


突然,坐在前面的小熊趁著台上老師不注意的時候轉過來,並且直率的開口。

「嘿、小琦,妳還不知道嗎?哈士她不會說話。」

「不會說話?」

「她是啞巴。」

「啞巴!」

我很驚訝回過頭看著她,瞪大的雙眼一定比老師手上的板擦大。然後我發現到,她的笑容逐漸退去…並且默默的將視線轉向窗戶外。

很明顯,我剛剛的舉動傷害到她了……


**


藍哈士,這是她的全名。聽小熊說,她的聲帶天生有缺陷,因此無法發出聲。

之前只在電視上看過,這是我第一次親身接觸到天生有缺陷的人呢…我該怎麼和她相處才好?就算身體有缺陷,哈士也只是不會說話而已啊!我竟然還那樣看著她…!


「小熊,我剛才一定傷到哈士了……」

「有嗎?」小熊拿著籃球,不解的看向我。「哈士她都是這樣啊。」

「是喔…」

我看向角落的籃框,那邊只有哈士一個人在那邊投籃。看哈士毫不猶豫的自己運球、帶球上籃,就好像她早就習慣體育課都獨自一人打球。

「不是有聾啞學校?為什麼哈士會來這讀呢?」

「好像是哈士自己堅持要來這裡念吧?離家也比較近。」小熊拍起籃球、投籃!「帥!三分球!」

「她都是一個人嗎?」

「對啊,又不知道怎麼和她溝通。」好像是第一次被詢問這麼多有關哈士的事,小熊也漸漸被我引起興趣的樣子。

「我偶爾有事才會用紙筆和哈士溝通啦,如果會手語應該能更了解她。」

「手語?」

「嗯,手的語言。」用手臂夾著籃球,小熊伸出手,動一動。「哈士用的是手語,那是啞巴說話的方式。」


……這樣啊。

看著哈士自己在那邊獨自打球,我的胸口湧現出一股不捨的同情心,我不想就這樣讓哈士孤單一人。

「小熊,現在可以去合作社嗎?」

「可以啊,只要不要被體育老師發現。小琦妳要買飲料?」


從合作社走出來,我開開心心的拎著三罐彈珠汽水。哈、因為我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彈珠汽水,這裡賣的汽水竟然是用彈珠當蓋子!要把彈珠壓下去才能喝呢,而且還用藍綠色的玻璃罐裝,真是超有質感!

「走走!我們去找哈士!」

「嘿!妳要做什麼啊?」小熊疑惑的看著我,不過還是緊緊跟在後頭。

「請她喝飲料啊!因為哈士這麼認真打球嘛!來、這罐是妳的。」

「等、等等啦!可是彈珠汽水…」

「走啦!」

我沒等小熊說完,就硬拉著她跑到哈士面前,然後我跨出一步、像大姊頭一樣豪邁的將彈珠汽水遞給哈士!不用說!我的氣勢和姿勢一定滿分!

但哈士卻一臉呆呆的看著我,弄得我一陣尷尬。小熊,妳一副不想認識我的臉是怎樣?

「呃…哈士,這個請妳喝!」


看一看彈珠汽水,又看一看我,沒多久、哈士勾起嘴角笑出來──雖然沒有笑聲。

她伸起右手,有點猶豫…但還是做出之前的手勢。


「『謝謝』。」小熊翻譯著,喝口彈珠汽水後再補充一句話。「我只知道這個哩。」

「那麼、哈士!教我們手語!」

「嗄?」這是小熊的叫聲。

哈士拿著彈珠汽水思考一會兒,微瞇上眼,她愉快的點點頭。


就這樣,我和小熊開始跟著哈士學習手語,原來手語的『謝謝』是姆指點頭,我還以為是『拇指相撲』…嗄嗄!好尷尬喔…小熊知道後還很用力的笑到肚子痛!太過份了!


[學手語前,先決定手語名字。]

哈士用筆在紙上這麼寫著。像她自己就有書寫名字『藍哈士』,也有手語名字『石頭+女』。比法是單手五指捲曲,掌心朝上,掌根碰觸上排牙齒,然後再比出代表女性的小指;男性的話則是拇指,像她爸爸就是『石頭+男』。雖然我很好奇為什麼是石頭,但更期待哈士幫我和小熊取手語名字。


「『黑酒』?感覺好奇怪喔!」小熊錯愕的皺起眉,還不滿的嘟起嘴。「哈士!妳給我解釋清楚!難道我像黑麥酒嗎?」

[皮膚黑,愛喝酒。]

哈士簡潔的寫在紙上給小熊看,而看到『愛喝酒』三個字後、小熊無法辯解的別過頭。

「我、我可不是酒鬼熊喔!只是會喝點酒!」

「哦?原來小熊愛喝酒啊?」

「囉嗦!快點取小琦的手語名字!嘿、就囉嗦女吧!」

「小熊好過份,我那麼可愛,應該是可愛女孩吧?」

「妳屁股啦!超自戀女!」大笑著,小熊興奮的轉看向哈士,而哈士則是兩眼盯著我瞧。

討厭…盯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夜晚。]這就是哈士幫我取的手語名字。不知為何…當我看到這名字後,抬起頭、兩眼和哈士對上,哈士她對我勾起了…很吸引我的微笑。


我愣住了,臉也好燙。

…總、總之,有了手語名字後,我們就繼續學手語。我還記得那天哈士是一邊教手語、一邊喝那罐彈珠汽水,哈哈!哈士好像很喜歡那罐彈珠汽水呢。


「哈士,妳要不要來我家玩?」

之後某一天的掃地時間,我拿著掃把、充滿期待的望著哈士,而哈士笑著比出手語:﹝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跟我媽媽提過妳喔!媽媽很想看看妳。」

哈士點點頭,比了一段我看不懂的手勢。

「唔…哈士,我看不懂啦!我還是初學者!」

哈士無聲的笑著,然後拿出筆在紙上寫了一段話:﹝熊也去!﹞


小熊剛好拿著畚箕站在我旁邊,她看到後立刻笑出來。我和小熊啊,現在可是跟哈士超要好!雖然小熊看得懂的手語才寥寥幾個,因為我比較用功!

「當然!小熊和哈士二人一起來!」

「好耶!什麼時候呢?今天放學後?」小熊高興的壓在我背上,好重喔!

「嗯嗯,那麼今天放學的時候,我們三個一起走吧!直接到我家去!」


鄉下國中就是有這樣的好處,沒有煩人的課後輔導。

第一次這麼期待學校放學!


「放、學、了──!」

隨著放學鐘聲的響起,我們三人像白痴一樣的大喊著衝出教室!我拉著小熊和哈士的手朝大門口跑去,真的好快樂!鄉下這裡沒什麼車子,跑出校門口也不用擔心被車撞。

跑過幾棵榕樹,沒多久就換成哈士在拉我們,原來哈士體力這麼好!


「嘿!小琦、哈士,我們三個是永遠的好朋友,對不對?」左邊的小熊拉著我的手,滿臉笑容的看向右側的我跟哈士。

而我握緊小熊跟哈士的手,並且高高舉起。

「當然!我們是宇宙中最最最最好的三人組!」

哈士看著自己被拉高的手,嘴角很開心的上揚起。


「耶?那不是啞巴嗎?怎麼笑得這麼噁心?」

緩下步伐,我們三人往旁邊的簡陋公車亭看去。原來是班上最討人厭的男生四人組,不但弔兒啷噹,還抽菸呢…噁心!

聽說在我還沒轉來之前,他們有事沒事就會用言語傷害哈士,就是有男生以為欺負人很有趣。


「喂!你們這些男生走開喔,別欺負哈士!」

「啊啊?真了不起喔!李夜琦,妳說話最好客氣點!」其中個男生走過來,很沒禮貌的推了我一把。「女人只要乖乖閉嘴,在旁邊聽男人說話就夠了!」

「嘿!你給我住手!」小熊替我反推回去,但是卻換她被其他三個男生推來推去…!

「熊家了不起啊?啊啊?老子我才不怕妳們熊家!」

「妳們熊家只不過是一群披著熊皮的雜碎罷了!哈哈哈!」

看小熊被他們嘻笑著亂推,我一把火湧上來、大聲警告他們!

「你們這些人不要太過份了,小心我去報告老師!」

「不要太過分了、小心人家我去報告老師──哇!好恐怖!」最高大的男生不但用假音學我說話,還很用力的將我推撞牆。

「嗚…!」好痛…!我的肩膀!


碰!

突然,他們其中一人抱著肚子痛倒在地,而哈士則皺著眉頭、轉頭望向其他三人。

「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他突然就倒下去…!」

「哇啊啊!好痛、好痛喔!」

「我看到了!是那個啞巴做的!」


是哈士…?

啊、糟糕!其他三個男生衝過去要打哈士!

「小心啊!哈士!快逃!」

和我預想的不同,哈士不但沒有逃走,她反而將右腳後退一步,雙臂內彎起,然後、右拳上鉤!將我推撞牆的男生當下飛起來了!

一拳、兩拳!都正中另外兩個男的腹部。才一下子,討厭四人組就在地上叫囂粗話、打滾哭泣,好沒用的男生……


「嘿!我們快跑!」小熊拉住我的手,拔腿就跑。

而我回過頭看向哈士,大喊著。

「哈士!快點來!」


哈士很快就追上我們,跑啊、跑啊,沒多久我們三人就擠在一起大笑出來。回家時媽媽還嚇到,問我們為什麼笑得如此開心?

我把哈士跟小熊正式介紹給媽媽,也把回家途中發生的事情跟媽媽說。媽媽很感謝哈士保護了我呢!


「可以的話,就請妳當小琦的保鏢吧,我的女兒個性很衝動,常常衝著當英雄,明明打架又打不過人家。」

「媽媽!妳怎麼這樣損我這個寶貝女兒!」

我很努力抗議,但媽媽卻樂在其中的掩嘴笑道。

「喔呵呵-哈士妳當女生真是太可惜了,要是妳是男孩,我就把女兒嫁給妳。」

「拜託!媽媽、別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啦。」

「哎呀,開個小玩笑啦,不過,小琦妳會有這種反應…媽媽認為妳希望當真呢。」

「才、才才…才沒有!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玩…!」

「但如果妳希望,媽媽也會支持妳唷。」

「咦?」

我尷尬又不解的看向媽媽,而媽媽只是面帶微笑的望著我。

「小琦妳是我唯一的女兒,媽媽希望妳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媽媽這麼說著,並用手指輕撫過我額前的瀏海。「所以…小琦。」

「媽媽…?」

「媽媽教妳撇步!用料裡和溫柔綁住哈士的心吧!」

「什麼撇步啊!媽媽!」

我有沒有看錯,哈士竟然紅臉傻笑著,哈士!妳應該要表現出很討厭的樣子啊!

小熊也沒幫我,她反而輕拍哈士的肩膀、然後開口說道:「哈士啊,娶到這種老婆真是妳的不幸。」

「小熊!怎麼連妳也這樣啦!」

唉唷!搞得我臉也紅了啦!


在一陣嘻鬧之後,好不容易才回到我安靜的房間,而小熊一進去就抱著我床上的熊娃娃玩起來。

「小琦,妳爸爸呢?」

「他在很遠的Y市工作,要放假才會回來。」

「這樣啊,不過話說回來…想不到妳房間這麼多可愛的娃娃。」

小熊啊…我覺得妳只喜歡懷中的熊娃娃。

對了、為什麼哈士會這麼厲害呢?

「哈士,妳有練空手道嗎?」

哈士比著:﹝沒有。﹞

「那妳怎麼這麼厲害?」

哈士原本想比手語的…但顧慮到難度,所以拿起房間的紙跟筆寫著。

﹝爸爸是職業拳擊手,回家會教。J﹞


哇…想不到哈士的爸爸是職業拳擊手。噗哈哈、哈士在後面還畫了表情符號呢!

「哈士妳真的好厲害喔!那之前他們欺負妳時,怎麼不打啊?」

「笨、蛋,在學校出手的話,會被記過耶。」小熊嘟著嘴嘲弄我。哼、我…我當然知道啊!


﹝他們欺負妳們,所以才生氣、動手。﹞


看到哈士寫出來的真心話,我和小熊互看一眼,心中湧起了溫暖的感動。

「那麼可糟囉,他們男生一定會報仇。」

「對吼…他們一定會再來。」小熊也做出很討厭的表情。

我和小熊這麼一說,哈士也跟著皺起眉頭…

「嘻嘻!所以我們三個不管到哪都要一起行動!」

「喔喔!那麼我熊大人就是總指揮,嘿!妳們都要聽我的話!」小熊站在我床上,高舉起熊娃娃。「來吧-向熊神膜拜──」

「開玩笑!是妳聽我的才對吧!」我拿枕頭朝她臉上砸過去!

「噗哇…!可惡、哈士少尉!保護我!把小琦拎出去!」

「哼哼、笑話笑話,哈士可是站在我這兒!本姑娘已經是她老婆了呢!」

「什麼!竟然有這種荒謬之事──」小熊做出誇大的打擊動作,然後慢動作的倒在床上。

我跟哈士都被逗笑到喘不過氣,雖然哈士沒能笑出聲音,但是我就是感覺得出來她很高興。因為表達心情的方式不只有聲音。

望著哈士,我很直接的把頭靠在哈士肩上,然後跟哈士一起坐在地板上繼續觀看小熊的『被拋棄劇』,哈士已經笑到眼淚快飆出來了呢!

…………


……哈士…


**


之後過了幾個星期,我請了假……是喪假。

雖然之前醫生就提過媽媽病情的嚴重性,爸爸也有要我做好心理準備,但是…但是媽媽明明看起來還很健康,明明就還能笑著抱著我打轉,明明就還能…還能一邊澆花一邊和我分享各種事……

可是媽媽還是離開了我,還沒能把她對我的愛心炫耀給周圍的大家聽,她就離開了。但我知道媽媽走得很安心,因為我身旁不只有爸爸,還有小熊跟哈士。

我哭了好久,一想到媽媽真的永遠不在我身邊了,我的心就好痛好痛……爸爸抱著我哭泣,他說一定會把我培育成可以讓媽媽放心的大人。媽媽火化後,爸爸也先回去上班,要等到下星期放假才能回來處理後事。

所以今天只有我ㄧ個人在家……突然…好想見哈士跟小熊……


扣扣、

聽到敲門聲,憔悴的我從沙發上爬起,打開門看是誰。

﹝妳好。﹞簡短易懂的手語,初級適用。

「………哈…哈士…」我忍不住又哭出來,還使勁撲進哈士的懷中。「我媽媽…媽媽她……嗚嗚……」

哈士緊緊抱著我,她的氣息明顯哽咽著…不用說…我知道哈士想安慰我,但卻無法用言語說出……

「…沒關係的…哈士,抱著我就好了……」我說完後,就忍不住大哭出來。

而哈士則是用雙手更使力的抱住我…就好像要將我變成她的一部分,這樣就可以分擔我的悲傷……

我的眼淚沾濕掉她的衣領袖口,呵、還有鼻水…好喜歡哈士的擁抱……我可以盡情的哭泣……


**


[熊今天,忙顧店,晚點來。]

這個小白板是哈士帶來的,為了方便和我溝通。

「嗯嗯,難怪小熊沒來…」我坐在床上看著哈士將字擦掉,然後繼續拿著白板筆寫字。

[班上,大家,很擔心妳。]

「嗯…」看了以後,我更想哭。

[想哭就哭,不要忍。]

「嗯嗯……」

我聽話的點點頭,然後又開始哭了…

哈士伸出手將我拉到她懷裡,而我抓著她的上衣、放縱自己哭泣著。

一直哭、一直哭……


當我再次張開眼睛,時間已經是半夜了,看來我哭累到睡著了呢……

挪個身,我從床上下來時去踢到東西,康啷一聲、我嚇得低頭一看!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應該是三罐彈珠汽水,是哈士帶來的嗎?那哈士呢……?


「……!」

黑暗中,我看到二個人影倒在旁邊地板上──是哈士和小熊,她們二人一樣捲曲著身體在睡覺。

突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將棉被拉下床,和地板上的兩個朋友一起再次進入睡眠。哈士、小熊,我們三個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唷…!


**


「嘿!還不是哈士叫我不要吵妳!」小熊咬口麵包,喝口牛奶。「不然啊!我早就用我熱情的吻喚醒妳了!」

「呦呵呵,真是感謝哈士啊,要不然我可能會被死亡之吻毒死,然後看不到今天的太陽。」

我兩手托著臉頰,開心的看著小熊和哈士吃早餐。剛好今天是假日,我們不用上課。

啊、哈士要喝牛奶了。

「哈士、我幫妳倒。」

哈士點點頭,微笑的將杯子遞來讓我倒牛奶。她另一手比著:[謝謝。]

「不用客氣!」嘻、哈士喝牛奶的樣子好可愛喔。我也喝口牛奶吧。


「妳們好像新婚夫婦喔……」

「噗──!」剛入口的新鮮牛奶像拉砲一樣爆出!濃醇香的鮮奶全噴到哈士臉上了。

「耶──好噁心喔,小琦妳在做什麼啦!」小熊拉長嘴,趕緊把一盒衛生紙丟過來。

「還不是妳說了莫名其妙的話!」

我慌張的拿起衛生紙擦拭哈士的臉,哈士狼狽的樣子真的很好笑…啊、現在不是笑哈士的時候啦。

「對不起喔,哈士。」


哈士就像小狗一臉無辜的讓我擦臉…嘴巴還無奈的微嘟起。哈士的眉毛不長,所以感覺上真的很像『哈士奇』這個犬科動物呢…

微勾起嘴,我繼續拿衛生紙擦過她的額頭,微短的眉毛、正直的鼻樑、有點瘦的臉頰…我的視線也這樣跟著衛生紙移動著,不知不覺、跟哈士的雙眼對上。

突然發現到哈士的瞳孔是深藍色,傳出的波動隱隱約約帶著寂寞…但卻又是如此的明亮。為什麼哈士要堅持來到一般國中就讀呢?為什麼她能這麼堅強……?總覺得,我被吸入這深海般的瞳孔中。


「那個……」小熊紅著臉,然後低下頭收杯子。「我去洗杯子……」

回過神,我才發現我跟哈士的距離不過五公分,而哈士早就滿臉通紅的冒著汗。

「啊!對不起!」

哈士茫然的低著頭,我感受到一股尷尬的熱氣湧上……我臉紅的程度一定不輸給哈士吧……

低頭的哈士輕輕搓揉額頭前的瀏海,她的頭髮也沾到了不少牛奶。

「呃…我、我拿毛巾來!」

哈士連忙揮手,然後找了白板和筆來、寫了一句話:[反正,要回家洗澡了。]

「對吼…哈士妳昨天一直陪我……衣服也被我的鼻水用髒了。」我又坐回椅子上,用雙手撐著自己的臉頰。「那個,哈士,為什麼妳會來念普通國中呢?」


哈士看一看我、又看一看旁邊,伸起手來抓抓臉……然後動筆寫字。

[因為,想念普通國中。]

「就因為這樣?」哈士還真有個性啊…

[爸爸也鼓勵我,以後,也想念農業學校。]

「農業學校?哈士家是種田的嗎?」

[不,想念畜牧科系,將來,當動物飼育員。]

「動物飼育員…?好厲害!哈士妳將來要做什麼都想好了啊?」

哈士點點頭,並勾起小小自滿的笑容。

[琦,將來?]哈士這麼問著,我皺起眉、想了一下。

「不知道呢…總覺得未來還很遠。」

﹝興趣是?﹞

「嗯…我也沒有特別的興趣……」


……

氣氛整個沉悶下來了…啊啊…!我這個笨蛋!竟然沒辦法和哈士暢談夢想…!嗚嗚…感覺好尷尬喔…


低著頭,我不敢直視哈士。突然覺得哈士是個腳踏實地的人,而我卻沒有目標,只是過一天算一天…

就在我感到自卑的時候,哈士伸來細瘦、有點粗躁但乾淨的左手,她輕輕握住我的手背,並用另一手將白板推來我的視線之內。

[未來還很遠,慢慢找,不用急。]


……哈士真的好堅強,如果她在身邊…我也一定能堅強的走下去吧?一起升學,一起找工作,一起同居,一起走向未來…


「嘿!妳們二人可別忘了我唷。」

洗完杯子的小熊又坐回位置上,她用手托著臉,拉長嘴笑著。

「我們現在談未來還太早了!不過三人都在的未來,想到就很興奮哩!」


三人都在的未來……長大後的我們,會是怎麼樣的人呢?

「熊神我以後要賺很多錢!然後雇用妳們二人掃我家廁所,每個月薪水五萬!」

「是掃幾間廁所才有五萬啊!笨熊!」

「不多!就咱們家一間茅廁!本熊神出手大方!」

「是笨熊神才對啦!」


勾起嘴角,我們三人都笑出來了。

我望向被逗笑的哈士,又望向前方耍寶的小熊。微瞇上眼…我突然想起彈珠汽水,這古早味的飲料在爸爸媽媽那一代就有了,但至今仍然會被人們帶著笑容去回味。也許未來的我們也會回味著現在吧?


雖然對現在的我們而言未來還十分遙遠,心中也難免有些不安,可是…沒問題的。嗯!別擔心太多了!

只要三人在一起,一定沒問題!我們一定能手牽手,一起前進!我如此深信不疑──


*****


──但是,我們卻分開了。

我到現在仍然忘不了…那時即將分離的景像──那時,我們三人緊緊相擁,滿臉盡是不捨,然後就像電視上偶爾會看到的青春偶像劇一樣,彼此感性的許下將來再相聚的承諾。

由於父親工作的關係,我離開了鄉下,和父親一同到日本定居。而為了節省通話費,我們都用信件來保持連絡,但是隨著時間流逝…課業壓力越來越大,信件的交流也越來越少,當我們都出社會工作後,更是沒時間寫封信問候……等回過神,我已經是二十六歲的社會人士了,在臺灣的妳們呢?


「夜琦,臺灣的朋友寄信來了?」

坐在對面的中國籍男友感興趣的問著,而我將信收好,放進隨身包裡。

拿起桌上的拿鐵咖啡,我淡淡的笑一下。

「是五年前的信,這一位朋友比較忙…已經五年沒寄信來給我了。」喝一口拿鐵咖啡,我從隨身包拿出另一封信。「這一位熊光季就比較常寄信過來,你看,這是她年初時寄來的賀年卡,還叫我寄紅包回去給她呢。」

「比起這位熊小姐的信,我對妳剛才那位朋友的信比較感興趣,其實啊…夜琦剛才妳拿的那封五年前的信,在開始交往前我就有注意到,妳總是用很寂寞的表情去看那封信。」

「寂寞的表情?」

「是啊,看起很寂寞,所以我想知道內容。該不會是妳以前在臺灣的男友留給妳的情書吧?之前和你交往的那一個日本人也很在意。」

「你想太多了,我在臺灣沒有和誰交往過。而且,寄信過來給我的那二位好友都是女的唷。」

把小熊寄來的信放回隨身包裡,我突然不是很想繼續和他對話。

「我們換個話題吧。」

「不行。」他輕輕握住我的手,並且勾起不准我逃避的笑容。「夜琦妳要先回答我的問題,周大哥我是妳的現任男友,相信我,對我不要有所隱瞞。」

「……」


皺起眉,我認為眼前的他不會了解我。

他是個好青年,身為中國人的他在日本也有穩定的工作,日本朋友們介紹他給我的時候還一臉「在日本,他是臺灣人的妳最棒的結婚對象!」。可是…儘管我今年二十六歲了,但還沒有結婚的打算啊…

「周大哥,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真的不想多談這件事。」

「是嗎…?」周大哥嘆口氣,並收回握住我的手。「夜琦,妳這樣下去,我覺得不太好。」

「什麼意思?」

「妳的心不在日本,應該說,妳的心一直不在這。」

「我的心不在這裡?」

「我是指這裡。」周大哥這麼說著,並用手指著我的胸口。「妳的心,不在妳身上,所以妳對誰都無法心動…夜琦,妳曉得嗎?妳和不少人交往過,但我感覺…妳總是背對著對方,現在也是,妳不把真正的自己交給任何人。」

「周大哥,你…從我朋友那裡打聽過我的感情史?」

「嗯,因為我想多了解妳。」

拿起巧克力甜甜圈,周大哥露出無奈的笑容。

「對我來說,夜琦妳是同樣使用中文語系的同胞啊,在日本生活久了,還是想找個文化相近的女孩作伴。」咬一口甜甜圈,周大哥邊咀嚼邊望著我。他若有所思的眼神突然讓我覺得很懷念。

那是在思考…該如何把想法告訴我的眼神──那一位五年沒寄信來給我的好朋友,當我看不懂手語,手邊又沒有紙筆的時候,她都會用那樣的眼神望著我。那一位好朋友…哈士知道我想了解她,所以哈士也願意想出各種方法讓我了解她。還記得,哈士會在空氣上用手寫字,或是用臉部表情,和小熊在一起的時候甚至玩起用屁股寫字,每一次都好熱鬧、好有趣。


「夜琦,妳想起了誰?笑得好甜蜜。」

「只是想起了那二位好友。」用湯匙無意義的攪拌咖啡,心情變好的我第一次把她們二人的事情告訴交往中的男友。「藍哈士和熊光季,她們二人是我在臺灣最好的朋友…藍哈士她有點特別,她天生不能說話,那時候我和熊光季跟她學手語,不知不覺,我們三人的感情變得越來越好。」

「藍哈士是啞巴?難怪妳在日本會積極的學手語。」

「嗯!我剛要離開臺灣的時候,手語程度還很差…現在的話一定能讓她嚇一大跳!小熊的手語不知道進步到什麼地步,她們二人在臺灣還有保持聯繫,真好啊…果然還是該跟她們要電話,雖然國際電話很貴……」

「沒想過用電子信箱或是通訊軟體聯絡嗎?現在這個時代科技很方便啊。」

「唔…」

我心虛的吐舌頭,尷尬的笑道。

「人的惰性吧…?而且十二年前科技還沒有那麼發達,臺灣那時候手機還算是很稀有的東西呢。」雙眼瞄向玻璃窗外,外頭整齊的街道讓我想起臺灣凌亂但熱鬧的城市。「下次回臺灣重新辦簽證時去見她們吧……」

「只是見面嗎?」

「嗯?」

把視線拉回周大哥身上,他似乎發現到一些我本身沒注意到的事。

應該說,是我明明想做,但卻沒去行動的事。

「夜琦,妳不覺得是時候了嗎?妳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再為了家人留在日本。妳還沒像妳父親一樣歸化為日本人,仍然是臺灣人的妳還能回臺灣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對,妳注意到了嗎?剛才妳提到藍哈士和熊光季的時候,那笑容是我不曾見過的燦爛,妳的心,一定留在臺灣的某人身上。」

周大哥將最後一口巧克力甜甜圈吞下肚,然後用大手拍拍我的頭。

「行動起來,不要只會等。」


我閉緊雙唇。感覺上,有股力量開始從後頭推著我。一直以來默默累積在腦中一角的擔憂也逐漸竄出。

「但是…周大哥,我每個月都有寫信給她們,卻很少能收到回信…哈士她甚至五年沒回信給我…明明從小熊…從熊光季那裡確認地址沒錯,光季也說哈士有收到,但她就是不回信給我,光季是因為工作很忙,但是哈士…」

「妳有問過熊光季嗎?為什麼藍哈士不回信的理由。」

「有問過…但她總是沒直接回答,只要我不要擔心哈士…」

「真可疑,對吧?」

「是啊…!到底在想什麼…笨蛋哈士…!」


「哈哈哈哈!」周大哥突然笑出來,嚇得我一時傻楞住。

而周大哥從皮包掏出名片遞給我,皺眉的笑道。

「我們還是別以男女朋友關係交往好了,普通朋友更適合我們。來,這名片妳拿著。」

「呃…這名片是…?」

「這間旅行社的負責人是我的朋友,前幾天問我有沒有日語導遊的人才可以推薦給他。妳在日本做翻譯和兼差做觀光勝地的導覽,而且妳跟我提過,妳去年陪父親回臺灣的時候,無聊到去考日語導遊證照,通過了對吧?」

「的確只要在參加職前訓練就可以帶團…」

「瞧妳的嘴角都上揚了,快飛回去吧,機會不等人。」


推著我的力量越來越大,原本模糊不清的未來閃來一陣刺眼的光輝。在那裡,我想要的東西就在那,我知道我該走了。

「謝謝你!周大哥!」將名片放入隨身包,我飛快的站起身,並且充滿精神的笑著。「我會寄臺灣的各地名產給你!」

「快去吧!哈哈哈!」


跑跳出甜甜圈連鎖店,我看到街道對面有三位小男孩從雜貨店走出,他們手上拿著用透明玻璃罐裝的彈珠汽水,並且開心的談論最近流行的動畫內容。

哼哼…等著吧,之後就換我和她們二人拿著藍綠色玻璃罐裝的彈珠汽水,並且開心聊天!對話內容則是本姑娘在逼問她們為何不乖乖回信!

好!等臺灣的工作穩定下來後,我要偷偷的去找她們!

「一定要嚇死妳們!笨蛋哈士和笨熊──!」


雙手高舉喊著,日本的天空上,一架飛機長楊而過──


*****


──模模糊糊的,一雙手,一雙有點消瘦但乾淨的手。緩慢的,那雙手比著手語。我往上看,看向妳盯著我的深藍色瞳孔。不長的眉毛輕鬆的彎在眼上,隨風晃動的短髮上有小熊偷放的橡皮擦削。

我笑出來,而妳疑惑的皺起眉,面容稚嫩的我們同時望向一旁的小熊。身穿令人懷念的國中制服的小熊拉長嘴大笑著,然後遞上二瓶藍綠色的彈珠汽水。

舉起手中各自的彈珠汽水,我們坐在海邊,扯開喉嚨胡亂大喊。妳沒法喊出聲,所以我和小熊更是使力的大喊,我和小熊,就是妳的聲音。


所以不要忘記我,就算我們已經分開十二年。

所以請讓我相信…我們三人的未來,並沒有在我跟隨父親去日本的時候消失……


藍哈士…熊光季……

我真的好想妳們…


「李小姐…」



…哈士……小熊…

我已經回臺灣囉……我好想見妳們…


「李夜琦小姐?」


已經十二年沒見了…自從我和父親搬到日本……


「…小琦,快跟熊神膜拜!」

「!」用力張開眼,我看向坐在一旁的陌生醫生。「…!…?」

「嗯,果然醒來了。」

醫生在資料夾上寫一些東西後、用雙手合上,她輕推個眼鏡後看向我。

「身高158公分,體重45公斤,三圍…嘖嘖,保留。是說這麼多年過後,妳還是我們三人中最矮的呢。」

「…妳是?嗚…」頭好痛,身體也好痛。

「妳可別說失去記憶囉。」醫生站起身,幫我調一下點滴。「還沒搞清楚狀況吧?小琦妳摔入山谷,被救護車送過來急救,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妳卡在樹上,才沒有開放性的重傷。」

「摔入山谷…?」


嗯…嗯…?好像有點記憶了?

回到臺灣定居,並且開始擔任日語導遊的我,帶著一批日本旅行團到著名的山區觀光,然後……有一位日籍老先生差點跌入山谷,我衝上前拉住他……結果…好像我自己摔下去了……

原來如此…這裡是醫院啊……真是丟臉…和小熊的重逢竟然是在……

「咦?」將原本快闔上的雙眼撐開,我用力的盯向那名醫生。「小、小熊!熊光季?」

「終於把神智整理好了啊?」

「不、那個、等等…妳、是醫生?妳當醫生了?」

「嘿,真過份,我在信中有提過吧?我攻讀醫學的事情。花了好多心力,我好不容易才成為醫生哩!雖然還是菜鳥醫生就是了。」

小熊雙手插腰,開心的微笑著。她的頭髮留長了,臉上也化了淡妝、多了粗框眼鏡,能一下就認出她的我很厲害呢!

「我知道啦!只是沒想到妳在這醫院工作…!小熊,看得出來妳很用功唷,眼睛都近視了…十二年前妳還沒近視呢!」

「十二年如此長的時間,很難沒有改變吧?呆瓜琦。」坐在床邊,小熊伸出手輕摸我的頭,並且一臉擔心的開口。「好久不見了…妳回來臺灣怎麼不跟我們聯絡一下?我在急診室看到患者名字時…實在不敢相信受傷的是妳,因為妳應該還在日本…」

「…我…是三個月前才回來臺灣…想說等生活安頓好之後,再試著聯絡妳們…」

「妳現在住哪?Y市嗎?」

「X市的公司的員工宿舍…」

我覺得好累,是因為身體受傷了嗎?我還想跟小熊多聊天,我也想問問哈士的事情…

但身為醫生的小熊看得出我很疲憊,就先決定中斷話題。

「不好意思,讓妳說這麼多話,妳先休息吧,醒來後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嗯……」硬撐著眼皮,我勾起嘴角。「小熊…妳頭髮留得比我長了呢…感覺好成熟…」

「妳也是啊,一樣的雞蛋臉,一樣的白肌膚,躺在床上就像個睡美人,哈士看到一定會很心動。」

「哈士…她……還記得我…嗎……?她已經好幾年…沒寄信…來了……」

「我在信中提過吧,她不寄信…是有原因的,但她一直惦記著妳…小琦…快睡吧。」


哈士…從五年前開始,身為好友的妳突然不再寄信過來…是什麼原因呢…?現在的妳…又變得怎樣呢…?

還記得…十二年前,當妳從我口中得知我要去日本時,妳一臉震驚的抓緊我的手臂,嘴角抽動、雙手顫抖……


**十二年前──


「哈士…!我的手會痛…」

國中三年級的那年夏天,我被哈士緊緊抓住手臂,她咬緊牙,慢慢的鬆開手。而我也含著淚水繼續說著。

「…哈士,我…想跟妳們一起考學測…一起畢業……但是我爸爸突然被調派到日本,臺灣沒有能照顧我的親戚…所以我…」

「別這樣為難小琦,哈士。」小熊在旁邊抱著雙手,她的表情非常複雜。「就算我們希望她留到六月的畢業典禮,但轉學什麼的手續早就已經辦好了!她隨時都能走!」

「我…我也沒辦法啊…!我又能怎樣!我爸爸就突然決定去日本啊!」

我覺得好委屈,我想留在好友身邊,但我又不能為難爸爸…雖然我很氣爸爸私自決定要搬去日本,但是…現在什麼都改變不了了啊…

想著想著,我的淚水一滴滴的落下。而小熊見狀,馬上自責的向我道歉。

「嘿…對不起,我說話沒經過大腦…只是…覺得很不公平,妳明明想和我們在一起,但是、卻又不得和爸爸搬去日本…」

「嗚嗚…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無法說話的哈士不知該如何安慰我,她只是慌張的用雙手擦拭我臉頰上的淚水,原本震驚不解的臉孔也轉為擔心。看著這樣笨拙又體貼的哈士,我皺緊眉、直接投入她懷中抽泣。

我對我們的未來感到不安過,但卻不曾想過會和她們分開。我不要…我不想要這樣,三人的未來都還沒看到,我們就要分開了…!但我也無力改變這個事實…


「反正現在也改變不了什麼,小琦這個星期六就要走了,乾脆今天就在哈士家舉辦送別會吧。」

小熊提議著,然後轉看向哈士詢問意見。哈士點點頭,用小手指指尖碰觸下巴、表示:[可以。]

「送別會…?可是…不會吵到哈士的家人嗎?」

「小琦還不知道吧?哈士家是汽水工廠,家人都在工廠工作,所以家裡通常沒人在。」

「汽水工廠?可是哈士不是說她爸爸是職業拳擊手?」

哈士想比手語,但又考慮到難度…於是她看向小熊。而小熊笑一下,開口幫哈士解說。

「工廠是她叔叔的,不過哈士和她爸爸也住那。」原來如此,但我還是有個問題。

「為什麼小熊這麼了解哈士家?」

「呼呼…吃醋了吼?」

「才沒有!只是…好奇啦!」

「哈哈哈哈!」小熊開心笑了幾聲,她雙手抱在頭後,心情轉為愉快的開口。「我家是柑仔店啊!有時候媽媽會叫我放學後去哈士家買彈珠汽水回來賣,在等貨的時候哈士就告訴我不少事情。」

「咦?那妳們有時候會一起回家是因為…取貨?」

「是啊,該不會妳吃醋很久了吧?」

「就說沒有了!」

雖然我這麼喊著,但我卻一股勁的往哈士懷中鑽去,像是要把過去的疑惑甩掉。

「……咦?等等,哈士家是做汽水…那我之前還買彈珠汽水請妳喝?!那根本是妳家的東西嘛!」

「哈哈、所以當初我就想阻止妳啊!哈士家有一堆彈珠汽水。」

「吼!小熊!妳這個壞蛋!哈士!妳看小熊在欺負妳老婆了!」


啊哈哈哈!

哈士無聲的笑著,但耳朵貼緊她胸口的我聽見了笑聲──那是混合了她心跳和肺部運動的開懷笑聲。


***


十二年後,妳的笑聲變得如何呢?


「本当に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真的是非常謝謝您。)」被我所搭救的日本老先生在病房門口做最後的道謝,然後就和家人一起離去。

我躺回枕頭上,兩眼望向一旁的點滴,心想著。

『保險方面公司會負責…雖然只有肋骨和小腿有輕微骨折,但小熊說我要再住院觀察幾天,日語導遊的工作大概要暫時中斷了。』


唉…生活費應該可以靠保險金再撐一陣子吧?存摺中也還有一筆錢,不過得省吃儉用才行,我可不想才剛回臺灣三個月就窮困潦倒的請求爸爸匯錢來。在怎麼說都是二十六歲的大人了,不獨立不行。


「小琦,身體感覺如何?」小熊從病房門外探頭進來,妳這個菜鳥醫生又趁空檔跑來玩了吼?

「醫生,我覺得頭痛、胸悶,眼前還冒出了好多小星星…我是得了重病嗎?」

「根據妳所提供的症狀,我認為妳正在思念哈士。」

「大頭啦、我才沒有在思念她。」我笑著回嘴,但為什麼要紅著臉?

「哈哈哈。」

小熊笑幾聲,隨後坐在床邊查看我身上的擦傷。身穿醫生白袍的她感覺上變得好穩重成熟呢。

「對了,小琦。」

「嗯?」

「妳之前說妳住在公司的員工宿舍?」

「嗯。」

「好,搬過來和我跟哈士住吧。」

「嗯!」



…咦?

咦咦?!

「和、和哈士住!?」

「嘿!和我住就不驚訝?唉…我好傷心啊…小琦心中只有哈士…」

「不是啦!」漲紅臉,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的反應。「那個…哈士和妳一起住?」

「當然,我們都在北部工作,妳也知道吧?北部這邊的房價高,一起住比較省錢。三房二廳,有廚房和浴室,把拿來當倉庫的房間清一清就能給妳住了。」

「這…當然好啊!在哪裡?」

「Y市的B區唷,搭個捷運、走個路十分鐘就到了,不過距離妳上班的公司有點遠吧?」

「有點,不過沒關係,導遊的工作不用常回公司。」

「好,那麼把妳的員工宿舍地址和鑰匙給我吧,我和哈士去搬東西來。」

「現在?」我稍微驚訝的笑出來,小熊的行動力好像比以前強許多。

「當然是我下班後,既然要搬就早點搬吧,都快月底了,我去幫妳把員工宿舍的契約解約。啊、對了,妳寫一份同意書給我帶去吧,還有要搬的東西。」

小熊從白袍的口袋中取出筆記本,然後在上面寫上行程。

「等等我再打電話告訴哈士這件事,小琦妳先把我剛剛說要寫的寫一寫。」


勾起嘴角,我靜靜看著小熊作筆記的樣子,她變得好可靠呢。突然、我發現小熊拿著的筆有點眼熟──白色的,並且印有許多可愛小熊的圖案。

「那隻筆是…?」

「嗯?啊,這個啊?還記得嗎?以前妳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小熊將筆和筆記本放回白袍的口袋,她站起身、走到門口笑道。「最近沒筆可以用,剛好在抽屜中挖出這枝筆來。」

「啊、好過份,我送妳的禮物都丟在抽屜!」

「才不是-」吐個舌頭,小熊笑幾聲。「朋友送的禮物我都會小心收藏,更何況是好朋友送的呢?」

說完,她就揮揮手、關門離去。


好朋友啊……

我們三個終於能相聚了嗎?想到這,我還沒見到哈士呢…她怎麼沒來探望我?是工作太忙了嗎?還是…還說,是因為擔心被我問到為何沒再回信的事,所以才尷尬的不想來嗎?我不在意,只要妳來就好了…我是說真的…!

越想越不安,我將臉埋入棉被中。


哈士,快點來見我啊…


**十二年前──


嘩啦啦啦……

十二年前的夏天,要舉辦送別會那天放學時下起了雨。


[小熊,幫媽媽,買菜,晚點到。]

哈士比著簡單的手語,我點點頭,然後繼續撐著傘、和她一同走在田間小路上慢步朝汽水工廠前進。

「…哈士,我還想學更多手語,我…在日本會努力自學,這樣下次見面,妳就能儘管比手語了。」聽我這麼說,哈士點個頭,用笑容告訴我她很開心。


身穿國中制服,我和哈士側背著書包,一段時間沉默不語的走著。雖然說沉默不語,但也只是我沒說話,畢竟哈士沒辦法言語,所以我沒說話氣氛就靜悄悄。但我並不討厭這種雨中的沉默呢。

嘩啦啦、滴答答。雨下在四周,落在雨傘上,我們兩個的白布鞋沾上濕泥巴和雨水,雨傘擋不到的雨滴也分別落在我和她的左右肩上。

突然,我感覺到我拿傘的右手上,有另一股溫暖輕碰觸而來。轉過頭,我看向哈士,她用左手握住雨傘把柄,也就是我握傘的更上方。笑一下,哈士將傘朝我這推來些──「妳淋到雨了,拿過去點。」看著哈士的笑容,我好像聽到她這麼說著。


「…沒關係啦,妳也淋到雨了啊!」我笑著回話,但卻有點緊張。為什麼?

﹝書包。﹞她用手指著我側背在左邊的書包,上頭已經有點濕透了。

「啊…濕掉了…」

我轉看一下哈士的書包,她把書包側背在屁股後,所以沒淋到什麼雨。嗯,我不想把書包轉到右邊,那會阻擋到我和哈士,所以、就學哈士把書包轉到屁股後!

不知為何,我突然很開心,還很想做一件事。

「哈士,雨傘給妳拿好不好?」

[可以。]小指尖碰觸下巴表示可以後,哈士就和我交換撐傘的工作。

而我在她撐起傘後,毫無顧忌的用雙手摟住她撐傘的左手臂。幸好這裡是鄉下,又是田間小路,幾乎沒有什麼人會經過,所以我不用怕會被同學看到。

瞄一下哈士,她雖然兩眼望著前方,但臉頰似乎有點紅紅的,嘻嘻、好可愛。


走了大約十幾分鐘,我終於第一次來到哈士的家──或著說是比學校大些的汽水工廠。

哈士帶我從小後門直接進去她家,那是個在工廠後方的三樓建築,之前聽小熊說、哈士家有很多親戚一起住,這麼一想,就覺得這個家是不是太小了?

「好像沒有人在家呢…」

[全部,工作。]哈士用手語比著,然後帶我走進一樓最深處的小房間。

她房間的門上裝有鈴鐺,我想那是用來告知家人她的行蹤吧?進去時我也發現一旁矮櫃上放有鈴鐺手鐲,該不會哈士被要求在家也要戴鈴鐺?那好像有點不尊重哈士呢…

[奶奶,耳朵不好。]像是知道我的想法,哈士用白板解釋給我看。[會嚇到,所以奶奶在家,我會戴。]

「這樣啊。」


坐上哈士的單人床,我左看右看,觀察哈士的房間。

哈士的房間很小,放張單人床和書桌椅子就幾乎沒空間了,不過在這狹窄的空間中,還裝設了一個很吸引我注意力的紅色東西。

「哈士,那個掛在牆上的東西…是練拳擊用的嗎?」

哈士朝我看的方向望去,那是架設在書桌旁牆壁上的紅色東西。哈士笑一笑,便在白板上寫字。

[吊式沙包-蘿蔔型。]寫完後,她還拿起一旁的小號拳擊手套。繫好手套,她開始打沙包給我看。

啪啦啪啦啪啦、哈士動作好熟練,不知道是從幾歲開始跟著爸爸學。嗯…該不會她和爸爸的手語名字『石頭』,是指他們打拳的拳頭?我覺得很有可能唷。


看向哈士的書桌,上頭幾乎都是動物圖鑑,她真的很喜歡動物呢。往下看,乾淨的桌面上擺著二個相框,那是一個男子抱著小女孩的照片。小女孩應該是哈士小時候,至於那個男子…我想應該是哈士的爸爸吧?因為他戴著黑色的拳擊手套,而且面貌也有點像。

那麼另一個相框就是媽媽囉?那相框只有一位很漂亮的年輕女性,仔細看我才發現到,原來哈士是像媽媽。


啪啦啪啦聲停下來了,我看向哈士,哈士也看著我。也許是注意到我在看相框吧?

「哈士的媽媽呢?」

[沒有。]哈士比一比後,還是決定拿起白板寫字。[生下我就去世了。]

「這樣啊…」

原來哈士從小就沒有媽媽,跟我一樣只剩爸爸。啊、不過她有奶奶和有叔叔們,我想應該不會太寂寞。

哈士拿下拳擊手套,然後坐在我身邊一起發呆。等等…妳這樣靜靜坐在我身邊,我會開始緊張啦…!

「小、小熊好慢啊…」

「應該不會掉到田裡吧…」

「如果掉到田裡,那就變成落田熊了…!」

我很尷尬的開口找話題,哈士雖然在旁邊點頭,但沒有聲音還是讓我很害羞。

咦?我為什麼要害羞?

「啊啊-小熊真的好慢!」


就在我快抓狂的時候,我的肩膀被人輕拍住,看過去、哈士正直直望著我。

噗通、噗通、我的心臟跳動聲為什麼會這麼明顯?

噗通、噗通…


哈士…妳想說什麼…?


*****


康啷、

聽到玻璃的相碰聲,我離開回憶,張開眼、望向病床旁邊的小熊。


「吵醒妳了?」身穿醫師白袍的小熊笑一下,然後將二瓶眼熟的彈珠汽水放入小冰箱。

「沒有,我本來就有點醒來了…小熊,那二瓶彈珠汽水是…?」

「是哈士拿來的,拿了三瓶,一瓶我喝掉了。」

「哈士有來?!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妳發燒昏睡啊。」

「發燒?」

我不滿的嘟起嘴,然後在不扯到點滴管的情況下小心坐起身。

「就算發燒,那也叫我起來一下啊…!」

「身為醫生,我怎麼能打擾病人休息?」小熊回到床邊,查看一下我手臂上的擦傷。「哈士她啊,在妳退燒之前一直坐在病床邊照顧妳,天曉得妳退燒後也已經到她要上班的時間,特地留著要和妳一起喝的彈珠汽水也沒喝到。」

「這麼慢退燒又不是我的錯…妳這個不合格的醫生,竟然說病人的不是。」

「啊哈哈哈哈、當然是故意的啊!」

將我手臂上的繃帶拆掉,小熊輕推一下粗框眼鏡,笑道。

「身上傷口好差不多了,雖然左小腿和肋骨的骨折要再幾個星期才能完全癒合,不過先讓妳出院吧。」

「今天可以出院了?」

「嗯,與其讓妳躺在醫院發呆,不如早點讓妳習慣新家。前天我和哈士已經把妳的家當都搬回家,也大略擺飾了一下,距離也不會太遠,妳身體如果不舒服也能打電話找我或哈士。雖然我們工作通常很忙就是了。」

「這樣也好。對了,小熊妳說在我醒來之前…哈士就回去上班…?但現在…是…是…」看一下旁邊的時鐘,我繼續開口。「是下午五點半耶,哈士的工作是夜班?」

「那個啊,因為孩子要出生了啊。」

「孩子?」

是、是誰的孩子!不對、冷靜點,哈士是女的啊!不會讓誰懷孕!那是哈士自己要生孩子了?不對啦!還是說哈士是婦產科醫生?!

小熊看我一臉混亂的樣子,很滿意的笑出來。很好、小熊妳故意的對吧!

「哈哈、是她照顧的母馬要生小馬啦!哈士擔心會出問題,所以決定在動物園那邊待到小馬生出來為止。」

「原來是這樣啊…啊!哈士成為了動物飼育員?」

「怎麼?她沒跟妳提過?」

「十二年前提過啦!」我開心笑著,就好像自己的夢想成真一樣。「哈士在十二年前就曾經跟我說過,她想成為動物飼育員!太好了呢…!她成功了呢!」

「是是,瞧瞧妳一副愛人事業成功的樣子,冷靜點吧。」

「什麼愛人啊…!」

紅起臉,我錯愕的別過頭。

「小熊真奇怪…一直把我說得好像把哈士當戀人…」

「我看就是這樣咩,還是說妳在日本有喜歡的男人了?雖然哈士不能說話,但她可不比男人差呢。」

「我…我在日本是有交過男朋友…但是沒有發生過什麼唷!連接吻也沒有!」

「哈哈哈!妳在急著解釋什麼啊?妳反而透露出自己是個連接吻都還沒有過的二十六歲清純少女。」

「沒禮貌!我…至少我的初吻早就獻出去了!」

「給了哈士對吧!」

「…!」


……

…氣氛頓時僵掉,小熊那臉嘻鬧的表情、在看到我羞到不行的反應之後,逐漸的轉為驚喜。

「不、不不不會吧!小琦妳!」

「妳…出去啦!笨熊!快回去值班!」

「啊哈哈!哈哈哈!滿臉通紅!」

「出去出去出去!」我掩面大喊,小熊也趕緊奔到門邊笑道。

「我出去、我出去!妳也小聲點,這裡是醫院啊!哈哈!」

「真是的!」

聽到門打開的聲音,我抬起頭打算用委屈的眼神送走小熊,但沒想到小熊卻在半開啟的門前呆站幾秒,然後才回過頭,並且勾起微笑面對著我。

「嘿…小琦,妳覺得,女生喜歡女生…很普通嗎?」

「嗯?那個…我覺得算普通吧?而且戀愛不用分男女呀。」

「那我就直接說了,我和哈士都是喜歡女生,也就是女同性戀。」

「哇!妳太直接了吧!」

小熊不但直率的說出自己的性向,連哈士的事也爆料出來。她真的是完全信任我呢!

「放心吧!小熊,就算是男同性戀還是女同性戀,妳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我和哈士不可能是男同性戀啦!呆瓜琦!」小熊被我的失言逗笑,並鬆口氣的瞇上眼。「太好了,我和哈士都很擔心妳知道後可能會因此討厭我們,因為儘管分開十二年,妳仍然是我們二人的好朋友啊。」

「嘻嘻、現在同性戀已經不算稀有了呀,而且我也一直覺得自己是雙性戀呢。」

聞言,小熊笑得更是開懷,她走出門外探頭笑道。

「但妳心中一直掛念著哈士,所以跟誰在一起都沒辦法長久。」

「別隨便解釋啦!」

「哈哈哈!其實我差不多快跟現在的女友分手了,原本想換追妳呢!不過既然妳還喜歡著哈士,我就不跟哈士搶了!」

「咦?」

門外的小熊拉長嘴一笑,那一瞬間、似乎看到十二年前的開朗小熊。不對…我在想什麼啊,不管是十二年前或是現在,小熊就是小熊呀!

「小熊、不要輕言放棄唷!我是說和現在的女友!」


小熊愣了一下,隨後就笑著將門關上。

不知道我是不是多嘴了…畢竟我並不了解小熊的感情世界,唉…明明是好朋友,我和小熊、哈士之間卻有十二年的空白……我甚至還沒見到哈士。


坐在病床邊,我從窗戶望出去──天空上積了些烏雲,似乎快飄下雨。

「我…對哈士的喜歡…是戀人嗎?我的心一直在她身上嗎?」輕摸上自己的唇,我再次回憶起十二年前,那個夏天的事。


**十二年前──


「哈…哈士…?」

我緊張的看著哈士,她好像有什麼事想告訴我。

吞口口水,我覺得自己的心跳跳得太過火了,好像快從喉嚨跳出來。不要這麼緊張啊!哈士又不是要親我!哈士才不會突然親我!


……嗯?

查覺到大腿上被放置了一個東西,我低下頭,看到哈士的拳擊手套。

[試試看?]哈士側著頭用眼神問我,然後再看向她之前打的沙包。

「妳是要我…打打看沙包?」

[嗯。]點頭回應我,哈士像狗狗一樣微笑著,完全不知道前幾秒我的內心多折騰。

「……笨蛋哈士…!」

突然被我罵笨蛋,哈士頭上冒出個問號,隨後好像以為我對拳擊沒興趣,她笑一下、跑出房間不知做什麼去了。

把我一個人留在房間,哈士真的是女生嗎?一點都不了解女人心……不對不對,是我太奇怪了吧,為什麼要期待哈士親我?我…喜歡哈士嗎?但是我們同樣都是女生……而且,我還要搬去日本了…


鈴鈴噹噹-…

掛有鈴鐺的門被用肩膀推開,哈士的雙手各拿著一瓶藍綠色的彈珠汽水進來。

[給妳喝。]她這麼表示著,然後將一瓶彈珠汽水遞給我。

「謝謝…」

我很努力要讓自己的笑容和平時一樣,但不知為什麼眉毛就是皺緊在一起。哈士不解的望著我,然後比出簡單的手勢。

[不舒服?]

「沒有…」

[──]我看不懂哈士比的這段手語,只覺得胸口好悶,悶到我低下頭不發一語。

我是怎麼了?為什麼要這樣為難哈士?我又希望哈士了解什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好悶,好想哭。

我好奇怪…!看著手中的彈珠汽水,我的視線開始被淚水弄模糊。


[對不起。]這三個字大大的寫在白板上,然後出現在我的模糊視野中。

當淚珠落在白板上後,我的視野也變清晰,張張眼、我愣愣的看著白板上的『對不起』,抬起頭、望向一旁的哈士。

哈士皺眉苦笑著,然後把白板上的字擦掉,換寫上另一行字。哈士寫得好認真,不像之前一樣為了求快速溝通而省略很多字。


[我是啞巴,沒辦法說笑話逗妳笑,也沒辦法用言語安慰妳。]

[沒辦法陪妳唱歌,也不能和妳暢快談天。]

[妳到了日本之後,我沒辦法和妳用電話聯絡。]

一句又一句,哈士耐心又端正的寫完,讓一旁的我看完後、她再擦掉寫下一句。

[但是我希望妳開心,我喜歡開心的小琦。]

「…這是告白嗎?」

我含著淚水、微笑問道。而哈士一聽,馬上臉紅的搖頭,像是在說:﹝不是那意思。﹞

當然只是鬧著問問,我閉上眼,雙手環上哈士的脖子,然後整個靠入她懷中。

「笨蛋哈士…我說過安慰我的時候,抱緊我就好了啊…」


哈士思考了一會兒,隨後她似乎又在白板上寫了什麼,我很想看,所以把頭從哈士的脖子間抬起來,但哈士卻也在同時使力抱住我──嘴角就這樣碰上她的唇。

噗通。我和哈士的心跳好像突然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才幾秒吧?我腦中一片空白,兩眼的焦距不知該對上哪才好……我眼中只有哈士的左耳和短髮,嘴角和臉頰傳來的熱度讓我漸漸回過神。好不容易找回身體的控制方法,我稍微和哈士拉開點距離,然後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望著哈士。

哈士沒有往後退,她只是有點嚇到的看著我,輕皺起的短眉毛下面,那對近在眼前的深藍色瞳孔搖晃著好漂亮的水波,在瞳孔中倒映的我也一樣嗎?

當我還在思考著要不要出聲時,哈士就輕輕的吻上我的唇。有點害怕、有點笨拙的貼著。我感覺得到哈士和我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接下來…該怎麼辦?哈士,我們該怎麼辦?


啪!

突然蹦出的聲音嚇得我和哈士都往後縮一下。看向地上,是哈士的白板,應該是拿在手上又抱著我的關係,沒拿好就掉了。

「嚇…嚇死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

哈士一邊比著道歉的手勢,一邊慌張彎下腰撿白板,還趕緊拿白板擦要把我沒看到的字擦掉。開玩笑!本姑娘還沒看到就想擦?那可不行!

「給我等一下!我還沒看妳寫什麼!」拉住哈士的手,我發現哈士的臉好紅。「哈士、給我看妳寫什麼!」

哈士猛搖頭,這麼慌張的哈士我是第一次看到,好可愛!好像狗狗做了壞事,不想讓主人發現一樣。

「給、我、看!」將白板抽出,我也看到白板上稍微被磨掉的字。


[也許,是]


也許,是…

是…是什麼?後面看起來沒有接話,哈士只有寫這樣?這樣子…想像空間很大耶…


噗通、噗通、噗通,不知何時我的心跳回來了,而且越來越快。我看向哈士,想問她這是什麼意思,但是哈士低著頭,我只能看到她燒紅的雙耳。

這讓我怎麼開口啊…話全都卡在喉嚨了,心跳得好讓我難受……哈士,我在等妳啊!


*****


「讓妳久等了,小琦。」

小熊將醫生的白袍掛上架子,提起隨身包後準備帶我出院和回新家。我也習慣性的將長髮夾在後腦勺,並換上小熊幫我拿來的衣服,聽她說,這套衣服是哈士從我行李中特地挑選出來,要給我出院時穿。

同樣都是女生,翻個衣服也不用跟我報備啊…!還說是特地挑選…

「…哈士大概什麼時候會回家?」

「不知道,剛剛傳簡訊過去,她回說母馬狀況不是很好,所以今晚大概要在那邊熬夜。」按下電梯,小熊從手提包中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一按之後遞給我。「這是哈士的手機號碼,熊神賞賜給妳。」

「感謝熊神的厚愛啊。」

將哈士的手機號碼輸入到我的手機中,我也很『順便』的將『笨熊神』的手機號碼給輸入進來。


嘩啦啦…

走出醫院,外頭的天色早就暗了,也飄著小雨。因為我要撐著拐杖,走路還不是很方便,所以小熊決定叫計程車送我們回家。不過剛好計程車都出去了,在等空計程車的時候我就和小熊並肩站著。

「咳咳、」附近有中年人在抽菸,聞到煙味讓我很不舒服。

「小琦,妳不喜歡菸味?」小熊將我帶到聞不到煙味的位置,然後有點猶豫的繼續開口。「妳交過的男朋友,應該都不會抽菸吧?當然更不可能吸毒,對吧?」

「當然!誰都討厭吸毒的人吧?我更不喜歡喜歡抽菸成癮的人,小熊會抽菸?」

「我不抽菸,也不喝咖啡,本熊神只想喝盡世界美酒。」

「還世界美酒咧。」抬起頭,天飄著雨,迎面吹來的風夾帶著水氣,讓我覺得有點舒服。

「小琦。」

「嗯?」

「……哈士她…」

「嗯?哈士…她怎麼了嗎?」

「哈士她…有點…」

停頓了許久,小熊搖搖頭,隨後低頭對我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明顯就是在隱瞞事情。

哈士在這十二年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小熊,妳讓我好在意…哈士她怎麼了?」

「放心吧,雖然哈士現在像出家人一樣不食人間煙火,但只要妳翹臀扭擺一下她仍然立刻胃口大開!」

「什麼啊?又冒出莫名其妙的話…」

眨眨眼,這時我才發現,小熊變好高啊!

「小熊,妳幾公分啊?」

「我?嗯…171公分吧?」

「|71公分!妳怎麼長的啊!」

「不知不覺就長這麼高,哈士好像才165公分吧?」

「都比我高…!不公平!以前明明都差不多!」

「嘿,是這樣嗎?」小熊瞄向我的胸部和臉蛋。「妳的身材就很好啊,算是穠纖合度型吧?」

「色老頭…!」

「我只是站在醫學的角度上欣賞啊,不曉得哈士見到妳會不會臉紅。」

「她今天不是見過嗎?在我昏睡的時候。」

「活生生的不一樣啦!她今天只看到睡美人。小琦妳的烏黑長髮啊,細嫩肌膚啊,姿態啊,言行舉止啊,婀娜多姿的身材啊,這些哈士都還沒能看到呢!」

我半瞇上眼,使勁用手肘往小熊的腹部垂去!

「黑酒鬼!黑色鬼!」

「唔!好痛好痛…妳好暴力!而且我是黑酒!才不是酒鬼,更不是色鬼!」

「酒鬼色鬼酒鬼色鬼酒鬼色鬼!」


「熊醫生,妳做了什麼事讓病患嫌棄到這種地步?」

從背後傳來不認識的聲音,回頭一看,是位比我高、打扮成熟俏麗的漂亮小姐。

她看我的眼神帶著敵意,什麼啊…我又不認識妳。

「嫌棄?沒有那回事、黃醫生,這位可愛的病患是我的好朋友──李夜琦,從今天開始要和我一起住。」

「一起住?妳家不是有一個室友和一隻狗了?這樣太擠了吧?」

「不會,我們三個是好朋友,現在終於團聚了,我家也終於沒有空房間了,可喜可賀。」

小熊回的話有點諷刺,但我覺得眼前的漂亮小姐說話更是帶刺,所以小熊只是回禮吧?

而那位漂亮小姐橫豎起雙眉,兩眼瞪著我笑道。

「那間倉庫變成妳的房間了啊?」

「咦…我……」

「小琦嫌太小的話,我房間能睡下二個人唷。」微笑著,小熊從後面用雙手搭著我的肩膀。「嘿,妳不會介意和我一起睡吧?」

「是不會啦…」

我怎麼覺得我好像被捲入不得了的……糾紛之中…?

只見那位漂亮小姐無語的瞪著小熊,然後再瞪了我一眼之後就甩頭離去。而我身後的小熊嘆一口氣,雙手離開我的肩膀。

「對不起,小琦,把妳扯近我們之中了。」

「那位小姐…是妳的女友?」

「是啊,妳猜中了。」

伸起手,小熊向遠方逐漸靠近的計程車招手,然後繼續跟我解說。

「她是外科部的醫生,叫黃鼓玲,我們交往二年多了,最近可能會分手。」

「處不好?」

「這個…原本都好好的,但不知為什麼越來越容易吵架,連小事情都可以吵讓我很火大。」再嘆口氣,小熊望向我。「妳可以問唷,因為妳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想向可以信任的人分擔心事。」

「啊啦啦…哈士不能信任嗎?」

「哈士不一樣啊,她只能聽不能說,我的心事只會累積在她心中。」

小熊笑著這麼說,然後將計程車門打開、讓我進去後座,我們的對話也很有默契的暫時中斷。相關的話題等到下次再聊吧。


**


「打擾了-…」慢慢的推開門,我撐著拐杖,偷偷瞄一下我以後的新家。

現在是晚上,沒人在家的屋內一片昏暗,但外頭熱鬧的城市光輝從客廳的大落地窗溜進來,給了這間位於五樓的新家添了些能見度。

「嘿!偷偷摸摸做什麼啊?不用緊張,哈士不在家啦!」高聳的小熊很可恨的直接伸手從我上頭繞過,並開啟在門邊的電燈開關。


明亮的燈光直接照亮了整個客廳,牆壁是溫暖的米色,下面有一組光看就很舒服的米黃色沙發,在旁邊還有一個木製大狗屋。嗯?有養狗啊?

至於客廳中間的方型茶桌前,有台52吋液晶電視擺在電視櫃中,一旁展示櫃裡擺了一些動物擺飾──我想那是哈士擺的吧?

一邊看著擺飾,我也走到廚房去。嗯嗯,裡面也有一些不錯的基本設備,等想做菜的時候再詳細觀察吧。不過…那些設備看起來沒什麼在用,等等打開冰箱應該不會看到一堆微坡食品吧?畢竟她們兩個也是女生啊。

「真高級的公寓呢,租金不便宜吧…」

「不用租金啊,這裡我們買下了,透過關係、含車位550萬成交。」

「咦?」

「還有,不是公寓,是華廈唷,公寓沒有警衛室。」

「咦咦!」

「怎麼了?」小熊從冰箱拿出彈珠汽水,兩眼愣愣的看著小琦。

「不…那個…妳們財力好雄厚啊,嚇到我了。」

「喔喔,那個啊,其實…嗯…怎麼說呢?哈士拿到一筆錢,但又不想留著,那時候我剛好有點積蓄…就一起投資了這地方,增值後轉手能賣不少錢。」

「哈士拿到一筆錢…?」

「有點難以啟齒…但因為是小琦,所以說出來哈士也不會在意吧?」

咕嚕、咕嚕,喝幾口彈珠汽水,小熊才繼續說著。

「去年夏天,哈士的父親因為意外去世了,她父親在生前保了不少保險,林林總總加起來接近400多萬,哈士原本就不在意金錢,但身為受益人的她自從拿到那筆錢後,哈士的叔叔和其他親戚就想分一杯羹,總是去打擾她,最後就和我合資買下這裡了。」

「哈士的叔叔…?他不是在經營汽水工廠嗎?」

「這又是另一個複雜的故事了,簡單說,十幾年前經營不善、被哈士的阿姨買走,就傳統觀念來看,藍家的財產少了一個,哈士已過往的母親娘家那邊財產則多了一個。唉、因為這件事,汽水工廠的那個家變成了哈士和不熟的阿姨、姨丈們一起住。」

「嗯……」

撐著拐杖的我靠著牆,閉上眼整理剛才聽到的事。

「在我不在的十二年裡,哈士家發生了這麼多事啊…她寄來的信都沒提到呢…」

「不想要妳擔心吧?因為妳之前寄來的信上,不是寫說爸爸經營的公司不是很順利?」

「嗯,不過現在已經上了軌道,和繼母的感情也很穩固。」

「我是知道伯父在日本再婚了,也歸化成日本國籍,我記得信上寫…是生下弟弟啊?」

「嗯,今年五歲,很黏我…知道我決定回臺灣時哭鬧很嚴重。」

「啊哈哈、看來妳在日本的生活還蠻熱鬧。」

小熊將空瓶子放到洗手台旁,然後離開廚房、走向走廊。

「走吧,我帶妳去看房間。」


「這條走廊走過去,最裡頭的主臥室是哈士的房間,右手邊是我的房間,小琦妳的房間則在我房間對面。」

聽小熊說著,我也撐著拐杖走到我的房間門口。轉過頭、我看了一下哈士房間的門,發現上面掛著一張刻有『石頭+女』的木頭牌子,勾起笑容,我馬上轉看向小熊房間的門,果然!是刻有『黑酒』的木頭牌子!

「小熊!這個牌子上刻的名字,是妳們的手語名字對吧!」

「嘿嘿、果然注意到了,那是哈士做的唷。當然,妳的牌子她正在動物園雕刻吧?」

「嗯!好期待唷!這是只屬於我們的手語名字呢!」

乘著高漲的興奮心情,我趕緊推開房間門,窺視一下將來的房間。不過黑鴉鴉的,我還是進去伸手開了燈。

哇啊…有張雙人彈簧床,還有靠窗的書桌、內嵌式衣櫃、變頻分離式冷氣…嗯?書桌旁的櫃子裡已經排好我的日語書籍,連我珍藏的相框也被擺在那──那是裡面放有十二年前,在送別會最後拍的三人合照。


……還記得,當時我和哈士接吻過後,有一段很尷尬的空白時間…在小熊抱著一大袋零嘴出現前,真的是很折騰。

結果,到最後都沒問出那句『也許,是』後面的話。


『妳現在…會願意說嗎?』在心中想著,我看著相片中長相稚嫩的哈士。

短髮…消瘦…但卻有著堅韌的身軀和精神,十二年後的妳,到底變得怎樣呢?

我突然感到一股不安,我好害怕哈士變成我所不認識的人……哈士見過十二年後的我,但我卻沒有見到現在的她…哈士…妳到底變得如何呢…?


「小琦,房間如何?」小熊在門邊抱著換洗衣物,似乎準備要去洗澡了。

「嗯,我好喜歡,不過…這些傢俱都是妳們新買的嗎?我好像讓妳們花了很多錢,好內疚喔。」

「會內疚的話,就趕快康復,然後去努力工作吧!我和哈士還沒去日本玩過,妳付全額旅費如何?再充當導遊帶我們四處玩耍享樂!」

「好啊!我帶妳們玩遍全日本!到處拍照留影!」

說到這,我不自覺的停頓一會兒…思考一下,我開口詢問。

「對了…那個…有哈士最近的照片嗎?好久沒見到,我怕我認不出來。」

「照片?嗯-我想想……是有鼓玲拍的照片啦。」小熊一邊說著、一邊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鼓玲她的興趣是拍照,去年和她去動物園約會時有拍哈士和布團。」

「布團?」

「啊…我好像沒跟妳提過布團的事。」小熊稍微提高音量說著,好讓行動不便的我能在房間中聽到她的聲音。

「布團是哈士養的古代牧羊犬,聽過嗎?」

「古代牧羊犬?」

我坐在床邊,從門口望向對面房間中的小熊把換洗衣物拋到床上,然後開始翻書櫃。小熊房間好像有很多書的樣子。

「所謂的古代牧羊犬,就是上半身白色、下半身灰色的長毛狗,布團雖然大多待在動物園,但哈士偶爾會帶回來家裡。」

「喔喔,所以客廳的狗屋就是布團的房間囉?」

「嗯。」


沒多久,小熊拿著一本貼滿動物圖樣的相簿回來,然後遞給我。

「嘿,雖然裡面有不少我和鼓玲的照片,不過妳可以大方的省略,直接去尋找哈士的身影唷。」

「是是,雖然我很想看哈士,不過我還是會大方的看看我好友的女朋友唷。」

聽我這麼說,小熊乾笑一下,然後就抱著換洗的衣物走向浴室。

嗯…找個時間,我一定要好好了解小熊的感情世界。


「好,就讓我來看看哈士變成怎樣的大人吧!」

攤開相簿,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小熊和那位黃鼓玲小姐的合照,背景當然是動物園。去年底的照片啊…都穿長袖,那時候應該是秋天或冬天吧?看她們笑得好開心,所以說,去年她們二人感情還很好囉?

嗯…嗯…?這張照片上,小熊指著柵欄下的大象是在說什麼?好像不是指大象,而是指著拿水管沖大象身體的工作人員。難道說、那是哈士?

下一張照片比較清楚了,雖然還是遠遠的,但疑似哈士的飼育員轉過身、面對著鏡頭,照片角落還有近距離的小熊撐在欄杆上大叫的模樣。

再下一張,很突然就是哈士的上半身正面照,看到時我的心臟很用力的跳了一下──短翹的黑髮,因工作而有點髒的臉頰不像以前一樣消瘦,肩膀也變寬些。雖然沒什麼表情,但她望著鏡頭的雙眼中、那股炯炯有神的光輝還存在著。往下看些,那青綠色的飼育員制服上繡有『藍哈士』三個字。她真的是哈士…!


「這是…哈士?」她外觀似乎沒有變太多,這點讓我有點開心。

翻到下一頁,是哈士被一隻灰白大狗撲倒的照片,那隻灰白大狗應該就是布團了吧?也就是小熊說的古代牧羊犬。

後面一張還有哈士跟小熊並肩走路的背影照,跟記憶中身穿國中制服的二人背影有很大的不同,果然都長大成人了呢…


嗯?等等,下一張照片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冒出一位抱著一籃飼料的飼育員?她是哈士的同事嗎?再看下一張,矮哈士整整一顆頭的她竟然挽著哈士的手臂,還很開心的對鏡頭比YA。

『這飼育員是誰?怎麼好像跟哈士感情很好…?』在心中想著,我有點不是滋味的翻到下一頁。

但之後的照片都沒有哈士,哈士似乎回去工作了……


多虧了那位比YA的飼育員,我後面的照片全看不下。

不行…我不能這樣,十二年是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也在日本交了幾個男友…哈士身邊會有其他人一點都不奇怪,小熊不就交了女友了嗎?也許哈士也和誰交往……但是,如果哈士有正在交往的對象,小熊應該就不會一直用她的事來虧我吧…

……討厭…我又開始鬱卒了……雖然已經快接近秋天,不過我還是開了冷氣來讓自己體溫下降。我已經是二十六歲的大人,心智都比十二年前成熟多…所以不管哈士有沒有正在交往的對象,我都應該以好朋友的笑容去面對她。

將相簿放到桌上,我轉望向櫃子中,那張十二年前在哈士家門口所拍攝的三人合照──


**十二年前──


「小琦,我和哈士的地址千萬不能搞丟唷!」

小熊將書包背起,另一手拿著一大袋送別會中製造出的垃圾。熱鬧的送別會已經結束了呢…現在我和小熊正準備一起回家。

「我知道,我到日本後,一定會馬上寫信給妳們。」

「妳可別偷懶,寫一封就不寫了。」

「才不會,我還會附帶日本的幾張照片給妳們看。」

「我也會寄本熊神的帥氣寫真給妳。」

「那就免了!」

「哈哈哈!嘿、話說回來,哈士好慢,怎麼了嗎?」

小熊說著,然後跑跳到哈士家門口,探頭進去喊道。

「哈士,妳在找什麼啊?天都黑了,我們再不回家會被罵唷。」


聽到屋內傳來急促的步伐聲,我和小熊看到哈士使勁的跑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台舊相機。她笑著喘氣,一副『終於找到了!讓妳們久等了!』的樣子。

「嘿!我都沒想到要拍照留紀念!哈士妳真行!」小熊用屁股撞了一下哈士,哈士也開心的笑著。

「好主意呢!去請誰來幫我們三個合照吧!」

聽我這麼說,哈士點點頭、然後就跑向工廠。但她好像看到了誰,馬上回過身,兩眼盯著我和小熊身後。

怎麼了嗎?後面有誰嗎?

「啊,是伯父。」回過頭的小熊笑一下,然後一手搭住我的肩膀、讓我轉到後頭。「小琦沒見過吧?她就是妳的親家公!」

「什麼親家公啊!直接說是哈士的爸爸不就好了?」

紅著臉回話,我兩眼也大略觀察那位『哈士的爸爸』。


『石頭+男』,這是哈士曾經提過的爸爸的名字。他正從工廠後門外走來,真不愧是職業拳擊手呢,體格看上去就很健康,肩上還掛著繫在一起的黑色拳擊手套。

他看到我們後愣了一下,但當他注意到哈士後,馬上露出開心的笑容。張開嘴,像是在呼喚哈士的名字,雙手也比出『石頭+女』這個哈士的手語名字。


「哈士的父親是聾啞人士,因為是天生全聾,沒辦法接受說話的訓練,所以和他溝通只能比手語。」

小熊在旁邊解釋給我聽,然後和我一起看著伯父將不小的哈士抱起。

哈士看起來很喜歡爸爸,她爸爸也很喜歡哈士的樣子。雖然沒有語言,但他們透過肢體動作表達出濃厚的親情。

「好厲害!小熊!哈士都已經國三了,她爸爸還能將她抱起來!」

「因為職業拳擊手啊!」


然後,哈士用手語把我介紹給她爸爸,我也用簡單的手語問候他。伯父彎下身,並將寫有名字的黑色拳擊手套遞給我和小熊看──『藍哈山』。連和伯父碰過幾次面的小熊,也說這是第一次知道哈士爸爸的書寫名字。

小熊勾起笑容,突然對著伯父比出一段手語:[夜晚(小琦)、非常、喜歡、石頭+女(哈士)!]

「喂!笨熊!妳不要亂比!!」

「我又沒有亂比!這是事實啊!」

「要比也比『我們』啊!」

「伯父早就知道我喜歡哈士了──朋友的喜歡!」小熊最後還特別強調『朋友』,語尾還上揚!好討厭!

「嗚…!妳這個笨熊!我也是…對哈士…!朋友…」

我說話突然結巴起來,因為…我不想強調對哈士是『朋友的喜歡』。我對她的喜歡…是…是更高的層次吧…?

「小琦,妳臉超紅的。」

「吵、吵死了!還不是妳害的!」

「哈哈哈!」


伯父張著眼看我和小熊起鬨,他轉看向哈士,二人突然熟練又靈活的用手語溝通著,速度快到我和小熊都傻了眼,完全看不出他們溝通的內容。真的好厲害啊…!手語之間的溝通。

咦?哈士怎麼比一比突然臉紅了?伯父還回過身一手拍住我的肩膀,另一手配合燦爛笑容、比出國際通用手勢:[OK!]


什麼東西OK啊!

小熊、妳還在旁邊狂笑!等等笑到缺氧我絕對不管妳!

「嗚嗚…」我摸著自己燒燙的臉,兩眼瞄向伯父旁的哈士。哈士她和我對上眼,隨後滿臉通紅的低下頭。

哈士…妳和伯父是說了什麼…?


[我、找、相機、拍照。]伯父把手語仔細的比給我們看。

哈士笑一下,然後將手中的相機遞給伯父,像是在說:「爸爸,相機在這。」

於是,我們就在哈士的家門口照了一張三人的合照──中間的我,用雙手緊緊勾住小熊和哈士的脖子,小熊和哈士也從左右抱住中間的我,彷彿宣示著三人的心永遠在一起,誰都無法插進來。


然後…到了星期六,也就是我要搬家的日子──


「小琦,到日本要加油啊。」

來送行的老師這麼說著,然後將一疊紙卡交給我。

「這些是班上同學寫給妳的卡片,雖然妳才來不到一年,但大家都很捨不得妳唷。」

「謝謝老師。」

「那老師有事先走了,路上要小心啊。」


目送走老師後,我將那疊紙卡放進我的包包,轉過頭、我望向小熊和哈士。搬家的貨車在旁邊等著呢。

「那…我要走囉。」

「等等哩,小琦,這個拿去吧,我媽媽要給妳的禮物。」

「這是什麼?」

「我們家快過期的零嘴。」

「咦!」

「哈哈哈!」小熊大笑幾聲,揮揮手。「騙妳的啦!是昨天剛進貨的餅乾,送妳路上吃。」

「嗯、謝謝妳!小熊!」


康啷、

哈士舉起手中的袋子,裡面是六瓶用藍綠色玻璃瓶裝的彈珠汽水。

[禮物。]

「謝謝妳…」接過袋子後,哈士又拿出一個相框給我。

[收下。]

「這裡面是…哈哈、是我們那天拍的照片呢。」

「我也有拿到唷,相框是伯父做的。」小熊探頭過來笑著,然後對我伸出雙臂。「來個大擁抱吧!哈士,妳也來!」

三人緊緊相擁,我很喜歡擁抱的感覺……能感覺到她們的溫暖和呼吸。小熊和哈士像是串通好,突然二人同時將力量灌入手臂,更加用力的抱緊我。

「熊大人和哈士會永遠記得妳,就算妳以後不回臺灣,我們也會殺去日本找妳。」

「嗯…嗯…!我一定會再回來臺灣…!」

鬆開抱住我的手,她們二人都面帶笑容的看著快哭出來的我。

「好了,快上車吧!別讓開車的大姊等太久。」

「一定要再見面唷…!」

「一定會,對吧,哈士。」小熊這麼說著,哈士也用力的點頭。


坐上貨車,當貨車發動後,我也要跟這恬靜的鄉下道別了。

接下來,搬家公司的大姊姊會把我載到機場,和爸爸會合後又是一段旅程…到日本也還有一段路。光想就好遙遠的感覺。


「小琦!我們三個是永遠的好朋友唷!」

從開動的貨車後傳來小熊的聲音,我從車窗探出頭、想笑著回話卻發現喊不出口。

淚水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從眼眶灑出,我第一次被自己的淚水嚇到。


小熊和哈士的身影越來越小,我的視野也因為淚水而逐漸模糊。我好想說些什麼…好想喊出感性的話語,但卻什麼都想不到。

最後,我只能坐回位置,用大姊姊遞來的衛生紙擦拭淚水。

「做搬家的工作,常會遇到妳們那種感人的分別,哈哈、別那麼難過,妳還年輕,以後一定會遇到更多好友。」大姊姊這麼說著,然後就繼續開她的車。「不過啊,好友是一生中最難取得的寶物,永遠的好友更是三生有幸。」

「她…她們是我永遠的好友…」

「嗯,那以後就一定會再見面。」

「唔嗯…」


貨車行駛出村子後,接下來的一小段路程是樹林間彎彎曲曲的道路,望向不算茂密的樹林間,能隱約看到樹林外清澈的海洋。我和哈士、小熊就去那裡游泳過呢……

兩旁生意盎然的樹林隨著車子的前進而向後滑去,我一直盯著窗外,想從試著從樹林間偷窺到遠方更清楚的海景──但我卻從樹林間,偷窺到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在跑跳著。

「咦?」那兩個身影筆直的朝海的方向奔去,不像車子要隨道路拐彎。


是看錯了嗎?但是……嗯…應該不可能吧…

我默默的看著前方,兩眼也慢慢瞇上…


呼刷──

貨車離開樹林、駛向海邊道路的那一瞬間,我的雙眼也忍不住瞪大──


「哈啊、哈啊!」是小熊和哈士!她們站在前面不遠處的石頭堤防上,二人都張大口用力喘氣。

哈士硬抬起頭,一臉難受的看向車內的我。

她們想做什麼?還特地跑到前面去……就在我遲疑時,貨車也即將從石頭堤防、也就是她們兩人身旁經過。只見哈士和小熊同時將右手用力轉一圈,並奮力指向前方!


「去吧──!!」小熊嘶聲吶喊,彷彿要把哈士的份也一起喊出來!


那句二人份的吶喊、就像火箭一樣,轟轟烈烈的送走載著我的貨車。

滿頭大汗,頭髮狼狽凌亂的小熊和哈士,被深深烙印在我雙眼中久久無法消退。特別是哈士,滿臉不捨的她在貨車消失在視線之前,一直不斷的用力揮手。我的淚水完全潰堤了,就連開車的大姊姊也擦了一下眼角。


如果能再待久一點就好了,如果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以後如果能再見面,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三個都是永遠的好朋友!一定能再相遇──


*****


啪搭!


「嗯…?」

聽到奇怪的聲音,我張開濕潤的雙眼,稍微看了一下漆黑的房間。

「唔嗯…」揉揉眼,我想起剛才夢到十二年前的回憶。「夢到青春了呢…」


自嘲一下,我蹭一蹭棉被後,打算再舒服的睡回籠覺。

但是耳邊卻不時傳來『啪搭、啪搭、』的聲音,不是很大聲,但就是會去注意到。

「那是什麼聲音…?該不會是小偷?」扶著枴杖走下床,身穿西式睡衣的我看了一下時間。半夜三點多。


這時間小熊應該睡了吧?不要吵她…自己去找找看是什麼吧。在心中決定後,我撐著拐杖、躡手躡腳的打開門,然後小心的在走廊上聆聽──啪搭、啪、啪搭!碰!

聲音越來越明顯,而且是從……哈士的房間傳來?

『哈士回來了?』安靜的走上前,我發現哈士的房間門沒關好。


輕輕推開門,我小心翼翼的探頭進去。好大的房間,因為是主臥室吧?探頭進去後、那聲音更大了,果然是從房間裡頭傳來,但又是從哪發出聲呢?

將門推開些,我往房間另一邊望去──『啪搭!碰!』戴有手套的拳頭用力毆在大沙包上。有點昏暗的燈光下,一位滿身汗水,身穿半身無袖上衣、拳擊短褲的女子正對大沙包揮出拳頭。


凌亂的短翹黑髮,配合著比十二年前更靈活、更成熟的身軀而甩動著,她精悍的神情上沒有一絲猶豫,炯炯有神的瞳孔彷彿會發光,每揮出一拳,都像要抽走空氣般的銳利。

和照片以及記憶中不同,此時此刻,眼前活生生的哈士讓我產生疑惑…我不敢相信那是她……


啪搭、搭…

突然停下揮拳的動作,她──藍哈士,就在搖擺不停的大沙包旁張大眼,那對深藍色瞳孔吃驚的直望著我。十二年前,我遺留在哈士身上的東西…似乎悄悄的鑽回到我的胸口裡,那東西經過了十二年的時間一直沒有變過,而現在…那顆終於回來的心,開始寫入新的跳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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