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调虎离山

瑾岳离开第二日，从三代以下的弟子，按部就班的进行每日必做的事宜。受瑾岳嘱咐暂掌玉玲一切事务的瑾陌却度日如年——料想这规矩的生活并非他所想。既已接受嘱咐，他也不愿让那个死气沉沉的师兄回来再唠叨不停。

但即便如此，门人依然发现，要想找瑾陌请示，比找代掌门难多了——他不一定就等在重光殿内，也不在万知阁，青山层叠，他脚迹多变。这时，大家都去找珀謇，别说他口齿不清，样貌愚钝，但个性上真要比他的师傅安稳多了。

“二剑”离山后七日。

万知阁中的青天宝鉴忽然开启——处于玉玲十二主峰正中的万知阁正在処（音：处）影峰中。可鉴南北主峰，方圆百里之地异像。青天宝鉴一有异动，分置重光殿、太一殿、龙泉殿、玄冥台、椿生台中“照鉴”呼应而动。

琏玥与琏璃在舒云坳房舍中休息，忽闻屋外有师兄大喊——集结众弟子出屋听令。琏玥拉着琏璃的手奔出屋外，看珀謇一脸凝重。

“请，请大、大家、帮忙，忙，忙去，找，找……”

弟子都笑，珀謇憋红了脸。玑泫在旁冷笑，玑淰不忍见此，便拍了拍珀謇的肩膀，让他不用心急，随后，他对众弟子说：“代掌门有信传到，可瑾陌师兄现在人游他处，璿（音：旋）字辈以上的弟子去后七山找寻，璿字辈以下在前五山看看，这次允许召剑做行。”

玑淰不得不谎称——要知玉玲门中，除了新进的琏璃与琏玥外，弟子大都知青天宝鉴一旦开启，必定是山内有何异动。玑淰眉头不禁露出常人难以明视的忧虑之色——四方“照鉴”同时反应，这可与上次火绮之事大不相同。

“那个人的神情……”

琏璃斜头对琏玥讲。

“怎么了？”

“那个人的脸色不太一样。”

“哎……那些做师兄的，不都是一脸严肃？”

琏玥不屑一顾，只隐约觉得珀謇的神色倒与往常不同。

这下，舒云坳中的弟子齐齐召出蕴剑池中的佩剑，享受平时难得的飞行之感。琏玥见满天飞来的剑影，心生羡慕——不过半刻，原先与自己站在同一地面上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珀謇见二人待在原处，上前说：“你、你们、受委，委，屈了。”他快速看过琏玥后，对她们说。

“这没什么委屈的，我们有腿，可以走。”

琏玥受不了他的婆婆妈妈，回答道。

“珀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琏璃问这个肥胖的青年，只见他的汗水从顶冠上顺着脸颊滑下，分外清明。

“……是，是代掌门，有，有信，来……”

他垂目，不擅撒谎。

“那我们也去帮忙，琏璃，走吧！”

琏玥拉起琏璃的手，不顾珀謇脸上的种种异状，只觉入门以来难得有机会这样被授权自由活动，心生欣喜。

琏璃跟着琏玥，不时回头望站在原地的珀謇，他好似在轻声叹气。然后引剑飞起，倏尔也不见了人影。

门内看到御剑飞行之人，这在玉玲中确属罕见。正当众人急忙寻找瑾陌时，他其实就躺在処影峰——万知阁旁的一棵巨大桑树下。料想众人一时昏乱，竟然“舍近求远”——尽去平时人迹罕至的地方。

瑾陌侧躺树下，身前有个酒葫芦。

临峰远望，风声悦耳。瑾陌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掐着酒葫芦，若有所思。

“呵，你倒好，弄得逍遥自在。”

瑾陌突然自语而笑，随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弯着背，盘腿而坐。正想要饮酒，突见前方云中有闪闪之物划过——他知是剑。

他起身，用脚尖将酒葫芦翻踢上手。

长天之中，几位玉玲弟子环绕翠峰而行。风声过耳，忽闻背后有物而来，碰擦自己脚下的踏剑。瑾陌跳到弟子剑尾，挪揄笑道：“好啊，代掌门师兄一不在，你们就玩起‘御剑’来了。” 瑾陌权当耍玩，故意左右身子，使前面的弟子重心不稳。

“啊！瑾陌！瑾陌师兄！珀謇和玑淰师兄正在找你！”

弟子前俯、后仰，边调整平衡，边对身后稳若泰山的瑾陌说道。瑾陌提着酒葫芦，一听如此，皱起眉头。

“那小子找我？有什么事？”

“说是代掌门有信传回。”

瑾陌一听，就知其中必有隐情——先前瑾岳离去，嘱咐十五日内必回门内。现在已过七日，竟会突然来信？

思索片刻，瑾陌转身，往浩渺云雾中跳下，尔后被云层中飞出一把宽刃钝剑承载。

珀謇循着几大主峰找去，不想竟被寻他而来的瑾陌找到。两人在路上交流片刻，瑾陌一听珀謇所言，脸色稍有迟疑，下一时，返回重光殿内。果见“照鉴”放出异光。

“师，师傅……”

珀謇在后，心中惶惶不安。

“不用担心。”瑾陌看着照鉴，“髓空仙柱即开，玉夫山脉灵气倍增。”

“但，但，这颜，颜，色……”

“你个呆头小子，太不见世面。”瑾陌挑起嘴角，“哪一次髓空仙柱即开，周边的妖物会老老实实待着的？”

“妖，怪？！”

珀謇吃惊，瑾陌转身，就用手掌重重的拍了下他的脑门。

“看把你惊的，好歹你是我的‘内徒’，可别让人看扁了。”瑾陌笑，随后转身又看照鉴。端倪片刻后，下达指令：“这次是东南次正方向，珀謇，你让玑、璿、珖三代弟子前往玉玲南北二门。再选出一个弟子来，往赤苍报信，通知瑾岳、瑾琏赶紧回来。”

“但，但是，是，师傅，您，您不是说，这次，没，没，没，关系么？”

瑾陌随意的默默后脑勺。

“哎，真是笨！他们不回来，我不还要继续做这倒霉的‘代代掌门’？”

珀謇“噢”了一声，瑾陌摇头，边说他资质愚钝，边摇头叹气。珀謇退下后，瑾陌再次转头，然而这次，他凝视照鉴泛出的流光，隐隐觉得——与他先前所见的并不一样。

珀謇带着瑾陌的指令通知玑泫等一众弟子，数百人不解佩剑，奔赴东南次门。至于其他几处山门，因没得消息，由零散弟子相守。琏玥与琏璃，被分至离火绮峰最近——亦离処影峰不远的天河门。不一会儿，琏璃抬头，与琏玥共望火绮峰上，突然飞出了许多剑影。

琏玥站立门边，不远处，同为几个低等弟子的青年在一边守卫——他们素来不喜琏璃，无奈，连琏玥也只能敬而远之。

“琏玥，我们去那边！那里有两只很好玩的大鸟。”

琏璃说。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贪玩？”琏玥把她拉回自己的身边，让她好好站着，为此，片刻不敢松手。

“不是等瑾琏回来后，我们就走了吗？”

“我可不走……”琏玥望着前方，继而侧头对琏璃说，“你也别走，好不好？”

“我不喜欢这里。”

“我也不喜欢。”

“那你干嘛不走？”

“因为……因为留在这里可以做‘仙人’，总之，就算这里的人讨厌，但有些人还是好的。你不喜欢这里，是不是因为别人都在说你的关系？”

琏璃摇头。

但琏玥觉得是这样的，于是看着那些在另一边守卫的弟子，心中冷笑。

“你们看，那两个人，不就是之前跟妖怪住在一起的么？”

中有一人，望见了琏玥正朝他们看来。

“我听说只是那边那个，另一个只是普通人。”

“你是说琏玥？真不知道她为啥总和琏璃混在一起。”

“像是她妈！哈哈！”

几人掩嘴而笑。

琏玥一见，看众人的眼神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铮铮着眼睛，朝那边望，霎时，青年们就不作声了，装模作样的站好，守备门阙。

东南次门。

百人备阵等待——从上得到的消息是：髓空仙柱将开，恐灵气倍增，小妖犯门。众人的脸上难见凝重，却似欣喜——十年安好，后生晚辈不知杀伐的残酷，只知修炼至今，无妖可斩，实为美中不足。

这次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突然，东南次门山腰爆出一阵巨响，无数白鸟从绿林中飞出，铺天盖地。

“是妖？”

众人狐疑，手握长剑，如履薄冰。

“没有师兄指令，谁都不能踏出玉阙门一步！”

有人大喊道。

只要不出玉阙门，就算是再多的妖物，也不能踏入这个遍布玉玲防咒的重地。护佑着千百玉玲弟子的不是别物——正是処影峰下由玉玲先辈索引地脉灵泉而造的“天壁”——玐重铆。

……

瑾熔赶来之时，见瑾陌与众弟子在玉阙门后。她身后跟着火绮峰弟子，众人上前，挡开拥堵在前的弟子。

“这是怎么回事？”

瑾熔劈头就对提着酒葫芦的瑾陌问道。

“哟！稀客！是瑾熔！”

“去去去，别来这套。龙泉殿中的照鉴有异，出了什么事？” 瑾熔先是靠近瑾陌倏然又停下，掩鼻，“你怎么回事？臭死了。”

“怎么？你的师傅是珏锻师叔祖，竟然还闻不惯酒味？”

瑾熔走开几步，“真臭……说说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瑾陌提起葫芦，眼睛望着山口，“你也知道，‘十年假升’终要迎来重振之刻。这之前的骚动，历来有之。”

“呵，看你说的轻巧。真不知瑾岳怎么会把门中事宜交给你。”

“难道交给你这个不懂人世情趣只懂练剑、冶铁的‘火娘子’？”

跟随瑾熔而来的弟子一听，心中大骇。他们平日里虽不怎么见瑾陌，但对这个师兄的流行素来有闻——终究，耳听不如目见。

瑾熔冷笑，额上的辟火珠闪着常色，她倏引指一勾，瑾陌离地跃起，安然落下后，从他身后飞来的长剑已入女子手中。

“好久不见你的‘苍煜（音：苍玉）’，还是同你一样，火急火燎的。”

瑾熔手中，被刻上古饕餮之纹的五尺长剑，中有流火，明艳无比。

“哼，改日把你的破铁给斩了，也好让它重新投胎，找个新主人。免得和你在一起，污了声誉。”

瑾熔抬头，眼神藐视。瑾陌无奈的摇摇头，嘴边荡着一丝苦笑。

两人恭候前山震动接近，不久之后，见百丛魅影，从广梯之下涌上。瑾陌与瑾熔定眼一瞧，不过是许多徒有其表的庞然大物——那些妖孽根本不足为道。

“原来是一群乌合之众！”

“真无趣。”女子握苍煜率先走出玉阙门外，瑾陌随后，见两位“瑾”字辈的师兄、师姐坦然走出，大家跟着前进，不消片刻，百人就站在玉阙门外，举剑以待。

正当时，沿着瑾岳与瑾琏当初出山之路，有一玉玲信使从峰间飞出——他怀中带着瑾陌嘱咐要带给瑾岳的信卷。

当他飞离前山——还未出玉夫山脉时，从山涧中突然喷出异物，勾箍飞剑，信使低头，望一根墨绿黑丝缠绕剑身。俯身查看之时，他听周身涌来一阵密密匝匝的嗡鸣声。再抬头，看天上有巨翅遮挡日光。

“是谁？！”

弟子抬头，手势备战。

“嘶嘶”——影子传来这样的声响。

片刻之后，谷中再无激响——原属报信弟子的长剑陨落玉夫山中。

作者有话说：

由此，剧情进入了小高潮。高潮过后剧情的发展，可能会转向中州六十六域。暂别五派“高处不胜寒”的萧索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