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某van 于 2011-11-1 20:10 编辑

第三章

温润的水扑在脸上，胶着哭红了的双眼，望着镜子里稍显狼狈的自己，才发现刚才太过失态。撩开贴在发迹线和鬓边的发丝，田清站在身后递给了一块新开的毛巾。淡黄色的，还残留着出厂时的物质气味。把它泡在水里，洗过，拧干。擦拭掉随着我轮廓往下掉落的水珠，我羞赧的说着：“不好意思。”

“这会儿倒害羞了。”田清的语气多是宠溺，她来到我面前，将我从发髻散落开来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直接拿过我使用的毛巾，浸了水，双手向内拧干，挂在旁边的挂杆上。仿佛我还会使用。

洗手台后的镜子映出我和田清相对而立的身影，午后灼烧的阳光从通风窗里偷跑进来，斜画成鲜明的光线。我稍微抬头仰望着背光的田清。十年过去了，我仍旧没有串过她的个头。

田清顺手拿了我搁在洗手台上的眼镜，朝客厅走去。我好奇的跟着她身后，心里隐隐的知道她要干嘛。陪伴我六七年的眼镜片总逃脱不了被我时常遗忘的命运，沾染着风尘与灰烬。田清从茶几下的夹层里取出一块眼镜布，认真的帮我擦起来。从轮廓到中心，从里到外。

还记得初一的那个时候，她怀着身孕，于是不休边幅，长至腰间的乱发随意的在身后扎成马尾，鼻梁上顶着既不潮流也不突出的圆眼镜，不施粉黛。那时的我，只是一个热情无处洒的小屁孩，不懂得学习，也不懂得玩乐，更不懂得什么情情感感。

可是那个时候，她就看中了我，让我做了实习小老师。并对我略显拙劣和幼稚的授课给了百般表扬。

就在我沉溺在田清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时，门毫无预兆的开了。我被响声拉走了半秒视线，心底想着可能就是朵朵，想用笑容与田清攀谈，却不慎清楚的瞥见田清忽然弯下的嘴角。这才让我察觉到，在这一秒之前，她一直是暗含笑意的。

门外的姑娘有点风风火火。鞋换下了随意乱扔，挎包在经过时丢在了餐桌上，路过客厅瞧见我，也不吭声，昂着头略带几分鄙视的从我身后走过，径直去了自己房间，嘣的关了门。

我脸上的笑容来不及褪去，坚硬着与将眼睛还给我的田清对视：“是朵朵吗？”

“是的。”田清折腾着擦镜布，将它放回了原位。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听不出是谁的音乐。田清接通了手机，一头应着：“回来了……看着心情不太好……我知道……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先挂了。”

合上手机，田清眼神呆滞的望着黑了的手机屏幕，思绪不知道飘在了何方。在那几句听起来再温柔不过的话语里，夹杂的是坚持和倔强。

突然，我就对我心底偶尔泛开来的小心思起了笑意。也还年轻吧，才会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生生的把一些小动作给误读了，还玛丽苏的当成了一种迎合和肯定。我是有多傻啊。

想到这里，我也再没有赖下来的原因。

我胸前捧着缀过时光沙砾的那叠稿纸，起身告辞。

田清也没留我，朵朵的回来和那通我隐约能够猜测到是谁的电脑牵萦了她的心思，再没有先头应付我的从容与淡然。她点点头，送我到门口，习惯性的将她耳旁的鬓发捋到耳后，略带抱歉的说道：“今天有点事，下回再留下来吃饭吧。”

“好。“此类的场面话说得太多，也听得太多。只是由田清说出来，不由来的感到几分酸涩。这次见面之后，大概，我们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我把号码留给你，如果今后你还坚持写，我希望还能拿给我看。虽然我的意见并不一定起得了作用。”

“不用，我有您的号码。”

我性格中的这点小别扭总会时不时冒出来，操控着我的人生。把田清真心待我的话扭曲成饯别时安抚人的善意的谎言，而我一向不喜欢。我留恋的望了眼进门时就觉得温暖的小书房，在推开大门时暗暗叹了口气。

在小区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没有一辆亮着“空车”的出租车经过。我凭着印象往市中心的方向走，脑袋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到底在希望些什么，而如今的这股不甘和萎靡又来源于何处。

邢鲲在我电话后半个小时之内出现搭着一辆出租车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脸颊是上火般的火红，迷茫的眼神看得出他喝高了，这才大下午。

出租车里的冷气不太强，邢鲲坐在我身旁散发着酒味的热气。下午关于田清的一切在我脑海中重新轮放了一遍，感觉之前的几个小时过得不太真实。大腿上放着稿纸从离开的那一刻变得意外的沉重，我取下眼镜靠着椅背，闭着眼想暂时逃离出来。

收音机里流淌出缠绵的情歌，在司机大哥的轻哼下渲染出几分迷离的味道。我清楚的知道，在某个等待绿灯的十字路口，邢鲲悄悄的握住了我摩挲着稿纸的手，小心翼翼的，装作不闻声色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是出于怎样的情感做出了这样的行为，但很显然，我稍微平静的心告诉我，现在，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渴求这样的抚慰。尽管这种抚慰是来源于多年未成言明的好友。

我和邢鲲那段每日共同上学放学的日子，如今在我记忆里只残留了模糊的样子，除了那夜大家相邀去爬山，邢鲲在凌晨五点就等候在我家楼下，他穿着单薄的身影映衬在昏黄的路灯，显得凌乱而孤单。

那个时候，他应该就已经预感到，我不可能会喜欢他。我很感谢他最终也没把这份感情说出口，反倒以一种让我轻松的姿态，在毕业礼物的扉页上，写了做一辈子好友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这些年，他存在于我生活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的帮助着我，我知道，也由衷的感谢他。只是，我什么都无法回报给他。

喧闹热套的气氛里，我很警觉的捕捉到周璇的身影。我对于她会出现在这里丝毫不感到惊讶。她就像游走在花草间飞舞的蝴蝶，总能扑腾着她美丽的羽翼，与一个个都交好。

在下车的时候，邢鲲松开了我的手。他的知礼知节也是我这么多年来安心的理由。他告诉了我房间号码，便径直去了洗手间。看得出来，车程的颠簸引起了他的不适。

包厢里的人，许许多多都是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十年来，大家成长的不仅仅是年岁，还有面容。没有人上来与我招呼，我就是那种与人交往总是浅尝辄止的人。当年的我，心里已经有了害怕被人戳穿的小秘密。我寻了个不被人关注的角落坐了下来，回看着从我进门开始就注视着我的周璇。

她扬起嘴角魅惑的朝我笑了笑，便又回到她那群莺莺燕燕的欢闹中去，我也乐得轻松。

邢鲲过了好一阵才回来，面对着他兄弟们端着酒杯勾肩搭背的热情相邀，他神色难受的拒绝，跌跌撞撞的坐到了我的身边。我绕过几个玩纸牌真高兴的老同学给他倒了杯清水，他一口就灌了进去。

“真不行了。这群人，真是不放倒我不罢休啊。”邢鲲的T恤领口都是湿的，大概是用冷水洗脸的时候，不分轻重的润湿了，下摆的部分，却像是碰了酒。

“你们这几个人，当年就这么海量了。那年球赛拿冠军，你们都直接醉倒在老板的店里，一个个都拖回去的，还被张老师骂了一顿狠的。”

“年少不狂枉少年嘛。倒是你，这些年连酒都不怎么喝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我们同学聚会也不比外面应酬，不用装作自己不胜酒量的样子。别拿你那套女朋友不准的借口来敷衍我，哪次你们出去不去酒吧的，在我面前就给我来这套。也就是我，才没跟你翻脸。”

“我知道你人好。和你单独出去吃饭的时候，我也喝的。眼前这情况，除了你，我还和谁相熟啊。大概大家在街上碰上了，都相互不认识的。”

邢鲲用手肘捅了捅我，扬着下巴给我指了方向。不就是周璇上去唱歌嘛。邢鲲凑近我身侧，探寻的问：“你和周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老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

“能有什么，和大家一样，老同学而已。”邢鲲的酒气熏得我有几分沉醉，我伸手推了推他。

邢鲲才不会相信我这种骗小孩的谎言：“可我看周璇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像是要把你吃了似的。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时不时都在躲着她。怎么？过去招惹过周璇？”

我故作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你敢去招惹她吗？她那些彪悍事迹，如今在我心底依旧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呢。”

“哈哈哈。”邢鲲大笑着，又用他那套对待好兄弟的方式勾住我的肩：“话说，当年在大操场表白的那哥们高中时还是我同班同学呢。”

“她也就那能耐，迷惑迷惑外班不明真相的男同学了。”

“你这话酸的。”拍了拍我的肩，邢鲲意味深长的笑着，不再说话，安心的听着音响里缓缓弥漫开来的属于周璇的清爽歌声。

她唱着……

“故事从一双玻璃鞋开始

最初灰姑娘还没有回忆

不懂小王子有多美丽

直到伊甸园长出第一颗菩提

我们才学会孤寂

在天鹅湖中边走边寻觅 寻觅

最后每个人都有个结局

只是踏跛了玻璃鞋之后

你的小王子跑到哪里

蝴蝶的玫瑰可能依然留在

几亿年前的寒武纪

怕镜花水月终于来不及

去相遇”

声音不似王菲般空灵，干净的嗓音里多了几分洒脱与无畏，像她本人一样。我不太想去深究她选择这首歌的含义，那样显得自作多情，更可能落入她早就设定好的陷阱中。

我还在兀自放任自己在余音萦绕的空气里，却不料周璇已经来到我面前，以半人高的差距站在我面前，伸出手，不怀好意的说道：“艾草，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那模样，仿若黑洞般，谈笑间把我吞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