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新年前夕，蓝斯洛特来到王廷，表示自愿出外游历，为王找寻圣杯，亚瑟王允准他了。黑骑士离城那日，格琳薇亚在女神布瑞姬特的神庙，为他祈求旅途安顺。

走出神庙时，她和王一起看着周围人们为新年忙进忙出的样子，彼此都在想新的一年会是什么模样，又会有怎样的难题等待她们，格琳薇亚忍不住说：「陛下，方才祭拜，我忽然忆起，曾有过两次与女神布瑞姬特交谈的经验，在这两次对话中，女神都对我说“别用外表判断一个人”……您认为那代表什么意思呢？是女神给我的旨谕吗？」

「我也不知道。」阿尔托莉亚思索片刻，这么答：「精灵或神灵时常说出意义不明的话，我已经学会不必要的话就不去多想了。」

「也许我该去问问女祭师。」

阿尔托莉亚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但格琳薇亚始终没去询问女祭师，坎美乐自从新年之后瞬息万变的情势，让她很快就忘记这件事。

亚瑟王彷佛在以战养兵，为了一些小理由就出兵占领附近的小国，并将财富和武器收括一空，等小国家都被统一后，王便与同盟国联合，对撒克逊边境领地进行攻击。不下一年半，骑士王的国土扩张到北部与西北部，获得了大量的人力、奴隶和食粮，为不列颠日后渡海反抗帝国的计画，立下有利的基础。

另一方面，由于骑士王军力强盛，王对同盟国也从最初的自由贸易变为威权施压，阿尔托莉亚急需军资和船只，同盟国有些迫于现实不得不资助，有些则真的认同亚瑟王的威势，臣服于她攻打帝国的野心。到了第二年，不列颠及其同盟国宣布独立，不再缴交税金和粮食给帝国，并要求帝国将奴隶──从不列颠抓走的人民──全数归还，且明言若不为帝国在不列颠的暴行赔偿高额金钱，不列颠也无法再认同和平协约。

帝国派遣使臣软硬兼施，最后全无功而返。皇帝曾几次派兵镇压，却在沿海就被骑士王准备已久的战船和勇士击退，不列颠在首度与帝国正面交锋中，获得空前胜利，这个胜利也集结了更多有心对抗帝国的国王，纷纷加入骑士王的联合军队。

外政上看来一帆风顺，国内政局却风云莫测。那些出外找寻圣杯的圆桌骑士，几年来没一个人归国，大部分甚至早已失去联系，格琳薇亚尽管忧心蓝斯洛特的安危，却也对骑士王不断将圆桌骑士派遣出去的政策保持沉默。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在王后将这几年从文献中整理而出的英灵系统告知王之后，阿尔托莉亚对圣杯逐渐产生偏执的追逐心。

“只有英雄死后才能成为英灵追求圣杯吗？那根本不够。”

“圣杯一定要在此世、由我亲手夺下。”

如果有圣杯的话，就能一举消除战争了。

阿尔托莉亚偶尔来过夜时，就会抱着格琳薇亚，诉说她渴求战争止息的心愿。

然而晨日，王又会穿起铠甲，骑上战马，远赴战场。

事情已演变至此，格琳薇亚只能相信王是正确的，必须相信王是正确的，不然谁也看不到战争的尽头。

后来，格琳薇亚发现梅林越来越少出现在王廷，而关于老魔术时常夜访湖之女神薇薇安的传言，也越加广为流传。梅林有次来跟格琳薇亚说，他辅佐王的责任某日就会结束，在这之后，或许也是凯尔特神灵、这个神话时代的最末。

说实话，格琳薇亚并不懂魔术师的真意，但她隐约察觉，梅林恐怕不久就会离开他的王。

“我们正处于神话时代吗？当神话时代结束，世界会变得如何呢？”

“到时，精灵和神灵都会消失，不会再有所谓背负着龙诞生的奇迹了。”

这让格琳薇亚担心不已。“那我们的王呢？还有王不老不死的神圣性？”

梅林没有回答，但聪慧的王后已明白沉默中的预言。

由于曾出生入死的圆桌骑士大量减少，王征战时总是带着新加入的骑士们，她的武勇一骑当千，在短期战争中并不存有隐患问题，坎美乐里有忠诚的葛温治理，她亦无后顾之忧。在此之中，若有能让王稍微皱起眉头的事，应该就属于莫德雷得这个青年了。

莫德雷得三番四次要求随王出战，却都被不信任他的亚瑟王拒绝，圆桌中已有他加入后便未能建立功勳的嘲笑，莫德雷得的沮丧愈发明显。某次，他因此跟圆桌骑士其他人起了冲突，在这次决斗中，他虽然被亚瑟王处于重罚，出色的技艺却获得同袍的景仰。

比起只知打仗的骑士王，莫德雷得爵士忠义的骑士道，不是更令人佩服吗？

渐渐地，圆桌中竟产生了这样的声音。

“陛下，我请求您──请让我随您战斗，以建功勳。”

“我答应你加入圆桌骑士团，并没答应给你机会建立功勳。”就在一次莫德雷得又要求随王出征的王廷会议上，格琳薇亚在事后听到葛温为铁面骑士抱不平的转述，王冰冷而毫不留情地说：“想要功勳的话，学蓝斯洛特为我出外寻找圣杯，如何？”

被用这句话打发掉的莫德雷得，也真是可怜了。葛温当时这么形容。

格琳薇亚之后想了许久，决定去向亚瑟王请求，将莫德雷得调派至她身边当护卫。

“……太危险了。”

“我知道。但这是唯一能平衡您的心愿，消除圆桌骑士内部杂音的方式。”

她理解阿尔托莉亚从没信任过莫德雷得，但在铁面人没犯下大错前，这么明显的打压会留给人不公平的印象，只好先暂时将莫德雷得以荣耀的护卫之名安置在王后身边，不仅能就近监视他的动向，相处得好的话，或许格琳薇亚能稍微感化铁面人那被王诟病的残酷，将来成为王的战力，对任何人都是最好的结局。

可惜。

之后证明了，即使是善于使用怀柔政策的王后陛下，也拿铁面骑士没有办法，在铁铜面具之下，或许真跳着一颗铁石的心。

在这段日子，圆桌骑士新加入成员之间，已弥漫紧绷气氛，每当王出现在圆桌，他们就变得全然安静。而骑士若对王不服，昔日那些风风雨雨的事件，也会被加油添醋地传开来。

蓝斯洛特爵士是被王赶走的吧？

他们议论著。

是因为与王后的恋情被发现，王才惩罚他？

侵犯领主之妻的乌瑟王所生下的儿子，果然也是尔尔。

他们越是抱怨，王就越不想带他们上战场，少去并肩作战的机会，王与圆桌骑士的距离又更远了。

王城里所有人的未来都处于命悬一线的极端。要说有值得开心的事，恐怕也只有那些与阿尔托莉亚短暂相处的时间吧。其实她跟王之间并没太大变化，毕竟亚瑟王待在坎美乐实在过于短暂，即便她们仍会如情人般拥抱和亲吻，却也仅止于此，不曾有过夫妻似的亲密。

格琳薇亚觉得两人关系差了某种要素。就算蓝斯洛特不在了，就算她如今想起黑骑士已经不会心痛了，但那显然并不够让夫妻感情更进一步，有时候格琳薇亚会想，或许王对她真的仅仅是亲人的怜爱吧。

就在每日都过得紧张又谨慎的时候，蓝斯洛特回来了。

这是格琳薇亚嫁入不列颠的第三年半。

蓝斯洛特在信中表明带回某种与圣杯有关的东西，为了小心行事，不愿风声走漏，想直接先交给王再公开回城。格琳薇亚原本欲与王一同去迎接蓝斯洛特，但王似乎为某件事跟贵族出去了，今日并不在王城内，总不好让蓝斯洛特带着可能是圣杯的东西在外面躲藏，不得已，格琳薇亚决定独自去见他。

当她换上平民服饰、套上黑色斗篷时，才猛然发觉，自己已到了比骑士王拔出石中剑更老的年纪，而身体也跟当初猜想的一样，如今长得比王还高一些了。

时间过得飞快，让人来不及感慨。

格琳薇亚骑马来到约定的城外森林后，怀里抱着一名婴儿的蓝斯洛特出现了，他说这是从某名女子那里收养来的孩子，名为加拉哈德，守护圣杯的精灵告诉他，将来这个孩子会是最接近圣杯的圆桌骑士。

「如果王和王后能养育他的话──」黑骑士欣喜地说：「圣杯，迟早会是骑士王的。」

惊讶的格琳薇亚，不由得抱过那名男婴，正想询问他母亲的名讳，蓝斯洛特却忽然拔剑把她护在身侧。

根本不用大声喝叱是谁，莫德雷得和其他两名圆桌骑士就自个儿从林中走出来了。

「莫德雷得，」格琳薇亚的声音因愤怒而低哑，沉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我要问您的话，王后陛下。」莫德雷得的声音，在铁面具下总是显得模糊，那么地诡异。「就连离城许久的蓝斯洛特爵士也在啊，看来我们猎到好东西了。」

两个骑士同袍面露鄙视，同样拔出腰间的剑。

「王后与蓝斯洛特通奸──」莫德雷得大声说：「该把这两个罪人绑回去接受王的审判！」

发展可以说完全不在格琳薇亚的预想内。蓝斯洛特直觉已没机会跟他们合理对话，只好握紧配剑抵挡两名骑士的攻击，莫德雷得却从头到尾都站在那里看着，他锐利而愤恨的视线，就算透过面具也能感受得到。

「早在三年前小村外的湖边，我就看到你们了。」他阴狠地说：「你们污辱王廷，给骑士王带来污点，我该在那时就砍断你们的头，为王保留面子。」

「住手！」格琳薇亚根本没心情管莫德雷得的胡说八道，一边保护怀中婴孩，一边喝令：「我命令你们都住手，骑士！」

这道威仪高贵的声音，的确在一瞬间让两名骑士下意识停止动作。

──可是。

「不贞的王后，谁要听妳的命令！」莫德雷得陡然拔剑，发狂似地冲上前。

蓝斯洛特只是挡了他一击就觉得双手发麻。

果然很强。黑骑士勉强以剑技两次打退铁面人──作为第一骑士的他，还不至于会输给这个莫名奇妙的小鬼！

「如果没有你们、如果没有妳的话──！王就不会疏远我！都是妳这个魔女害的！」莫德雷得激昂憎恨的指责，却没有人听得懂。

他的巨剑如重山般威压着蓝斯洛特，不停的猛攻格外棘手。

「……这到底是什么怪力！」

在一个眨眼间，蓝斯洛特的配剑就被打断了。

实在没办法，当莫德雷得高高抬起巨剑时，黑骑士随手摸了一旁的树枝，打算刺入盔甲遮蔽不到、那在移动时隐隐现出的咽喉。

不过，一把剑旋风似地从天边插入他们之间的地面，剑刃上光辉的魔力漩涡，把两名骑士瞬间往后卷走，格琳薇亚也被这股魔力风劲吹倒在地，却还是紧紧抱着婴孩，不让他受伤。

「──我希望你们都能有个好理由向我交待。」

是骑士王，是她那道严厉凛然的声音。

格琳薇亚抬起头，发现王骑在马上，冷冷注视他们，身后跟着几名背负猎弓的贵族。

「陛下──」她正想解释，怀里的婴儿在骚动下却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就在格琳薇亚分神安抚婴儿之际，莫德雷得取得先机，从一旁奔到王的马前下跪。「陛下！狩猎时，我跟两位圆桌骑士在这里发现王后与蓝斯洛特幽会！您看，王后怀中甚至抱着孩子，那一定是她跟蓝斯洛特的私生子！」

「一定是！」跟莫德雷得同行的骑士也说：「王后如此保护那个孩子，肯定是她自己的孩子！」

「蓝斯洛特尚未回城，却先来此地与王后幽会，我敢打赌现在搜寻王后的身上，就能发现他们来往的证据！」

格琳薇亚脸色刷地变白，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书信内容，亚瑟王将获得圣杯的消息就会泄漏出去，徒增抢夺圣杯的敌手。「陛下──这孩子是──」

「既然连王后的护卫、最亲近她的莫德雷得都这么说了……王啊，此事得好好调查不可。」一个贵族提出了建议。

蓝斯洛特这时才按着脱臼的手臂走回来，单膝跪地。他并没穿戴盔甲，以至于在刚才魔力漩涡中受到不少肉体伤害。「陛下，请您相信……相信王后陛下的清白。」

阿尔托莉亚一直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没在众人争辩时说过半句话，但她忽然跃下马，无视蓝斯洛特和莫德雷得，走到格琳薇亚面前。

骑士王伸出手，为她的王后擦拭颊边血痕，淡金的眉压着绿眸。「我很抱歉伤了妳，格琳薇亚。」

在这句低语下，格琳薇亚忍住泪水，深吸一口气，向前方张牙舞爪的贵族和骑士道：「好，就让你们调查清楚，我要求公开审判。」

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可能再压下，只有公开审判能还给王后和黑骑士的名誉。

「陛下，」某个贵族建议：「就将王后陛下交给宗教裁判所的法官吧，至于蓝斯洛特爵士，自然是由圆桌骑士的兄弟进行审判。」

只有在王的允许下，才会开启宗教裁判所的活动，被交到他们手上的犯人，通常是欺主叛国或………行为不端的女人。

「我同意，就由宗教裁判所的法官来还我清白！」格琳薇亚不让阿尔托莉亚有机会说话，不让她的王说出任何会影响公正形象的话。

因为若不是由第三方审判，便只能交给王决断，不管王做出什么决定，贵族都不会满意，人民都会觉得，这是王对王后的偏袒。

这场战斗，势必得由格琳薇亚自己来对抗。

七日后，熬过裁判所僧侣的拷问，格琳薇亚被送上公开审判庭。人民和贵族都在看着，王也在场，她不再有机会穿着华丽的礼服，只能身穿修道院制式的褐色长袍，长发也在连日苛刻对待下纠结和凌乱，但所有人都看得到，她挺直背脊、神情英凛的模样。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仍有人民望着她发出叹息，真美啊。

亚瑟王从蓝斯洛特那里得知事情来由，且圆桌骑士本来就景仰第一骑士的事迹，蓝斯洛特并没在审判中遭受多大羞辱，但格琳薇亚就不同了，修道院里的修女和僧侣，像是一群精神扭曲的贞节狂热者，他们每日都会长时间以似柔似硬的语气，讲述格琳薇亚从以前到现在与黑骑士的种种“奸情”。他们会露出怜悯的表情，假装慈爱地诱导，王后啊，今日又有一个证人来向我们忏悔，证人说，您与蓝斯洛特爵士天理不容。

如果猜测没错，那些所谓证人，应该是莫德雷得的“朋友”。而且裁判所的修士大部分是帝国当年派来宣教的人，亚瑟王与帝国撕破脸的现在，他们处心积虑想报复不列颠王廷，也是可以想见的。

七日下来，即使是格琳薇亚也觉得自己肮脏了。

他们干瘪的手摸着她的头发，让她觉得肮脏；他们虚伪的视线盯着她，让她觉得肮脏；他们嘶哑的声音称呼她是王后，让她觉得肮脏。

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也许她真的肮脏到必须接受贞节审判。

因为就算不是为了这件事，她也的确曾对蓝斯洛特存有私情，她甚至曾与黑骑士亲吻数次，若修女僧侣知道，那张生满皱纹的脸上一定会充满惊喜吧，格琳薇亚苦中做乐地想，就像弄皱的长裙又被踩在地上的样子。

但自暴自弃的思想，在晨日见到裁判所窗外的曙光时，就被全数打破了。她会忆起金发的骑士王在阳光下的样子，就像已经戴着天生王冠，她还想更长更久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她的王在荣耀中被欢呼的景像。

所以她不能在这里失败。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审判中被证明清白。

然而，正如格琳薇亚所想，裁判所的僧侣根本不打算让她平安离开。

「不列颠的人民──」主教兼任法官的老人，在广场对人民宣示：「公正无私的王已将审判权交给法官，在经过多日调查后，我们已有了判决，我们不相信王后陛下会与王的骑士犯下不贞之罪，但是，证人的言词却让我们迷惘，所以──就让火刑来证明王后格琳薇亚的清白吧！若王后陛下能于火刑中生还，即是神的意旨。」

判决一下，广场众人骚动倏起。

格琳薇亚不甘地咬紧下唇，如果让她有机会离开裁判所，这些僧侣将会知道真正的公平是什么！

她望向坐在远处的王。

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头金发和显目王冠，在阳照下灿烂生辉。

她相信，王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审判结束后，阿尔托莉亚立刻要蓝斯洛特出城，她将明日火刑的地形周边图、逃生路线和卫兵布置都交待给他，包括──王后。

「我在这里有一艘船，水手和食粮都准备好了，救出王后以后你们就离开不列颠。」亚瑟王指着地图东南方的港口。「再过不久我会攻打帝国，到时我将跟你们会合，让你们与我的胜利军队一同回到故乡之土──然后一起把帝国的宗教裁判所烧成灰烬。」

王平静的神情下，无法隐藏颤抖音调，那是对离别的悲伤，是对无法亲自搭救王后的自责，还是单纯由于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却发现自己仍被帝国掌控在手心的愤怒呢？

蓝斯洛特无法细想，只能颔首领命。

火刑当日，蓝斯洛特突然从人群策马而出解救自己，格琳薇亚对此毫不惊讶，她很迅速地跃上马，随黑骑士驰骋出城。

但是，就连亚瑟王也没料到的是，葛温却带着他同为圆桌骑士的兄弟在城外埋伏。

“我们应当给蓝斯洛特惩罚，陛下！”圆桌骑士团宽恕蓝斯洛特后的当日，葛温就不满地如此进言。

但王淡淡地说：“错的人不是蓝斯洛特或王后……我也要负起一部份的责任。葛温，忘了这件事，让他们离开吧。”

葛温怎么可能忘得了？

虽然对王后陛下不好意思，但若不给予第一骑士制裁，王在圆桌骑士中的威望将一落千丈。

「葛温……」在蓝斯洛特身后的格琳薇亚，极为恼怒地看着他，这些脑筋顽固的骑士，她真的越来越受不了。「请你走吧，你知道这并非王所愿！」

「不，王后陛下，请您走吧。」葛温瞪着黑骑士。「但是，蓝斯洛特必须留下。」

蓝斯洛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便自己跳下马，当格琳薇亚还坐在马上时，他拍打马的屁股，让马带格琳薇亚先走。

「──我随后会跟上。」

交换了这个约定，格琳薇亚只好握紧缰绳，不得已丢下黑骑士与葛温等人决斗。

这场决斗中，蓝斯洛特失手杀了葛温的两名兄弟，格琳薇亚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了。

她操控着马鞍，在林间狂奔，实在无法多想其他事，这时一把羽箭自草丛射出，正中马的后腿，马在疼痛中将格琳薇亚甩到地上。

她一手按住摔疼的肋骨，正要忍痛站起身，却被眼前的景像震慑地说不出话。

在那里，手持弓箭的人，金色的发在风中飞扬，碧绿的瞳冷酷而无情，被誉为俊秀的面容，却扬起狰狞嗜血的笑。

那名骑士正是阿尔托莉亚。

「陛下──为什么……？」格琳薇亚不断往后退，打从心底畏惧这个人。「您为什么……」

阿尔托莉亚没有说话，只是悠闲地欣赏王后恐惧的模样，之后才走到她面前，不让她有再次开口的机会，右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高高抬起。

格琳薇亚在缺氧中，仍努力睁着眼睛，她想看清楚这名骑士的脸，想看看……那颗心，是否真背叛了一切，背叛了她的感情，她们之间的誓言。

「王后陛下！」

意识浑噩中，有少女稚嫩的声音从某处响起，格琳薇亚听到骑士突然因痛苦而惨叫，自己也因此能挣脱箝制。

「妳……」是莱拉。女仆骑乘布狄卡奔来，一手拿着奇妙造型的物品，那是格琳薇亚曾在梅林工房见过的魔术道具，能燃起恶龙之火的武器。

“无论是火与情火，或是孤立的仇人，都会让骑士灭亡。”

记得那日，梅林这么告诉她。

阿尔托莉亚的左手已被烧焦，绿眼阴狠地瞪着她们。

莱拉连忙让格琳薇亚上马，之后做了与蓝斯洛特相同的行为，她用力拍了马，不让王后继续留在这里。

「不──」格琳薇亚朝她伸出手，必须带她走，否则……但是，肋骨的疼痛让她难以动弹。

就算是恶龙之火，也不可能正面第二次成功攻击到骑士了，但仍然能争取一点时间。

只有眨眼的几瞬间也好。

「妳这个奴隶──」最后，莱拉被骑士单手抓起，狠绝神情如妖兽一般邪恶。

「──你不是、」

不是骑士王。骑士开口了，声音与亚瑟王却根本不同。

但莱拉的话没有说完，化身野兽的骑士已徒手扭断她的脖子。

「……还让我费这么大功夫。」拥有骑士王面容的青年，把尸体丢在后头，自怀中掏出一根捆束好的红发，低低念了几句咒语。

强化肉体机能。

骑士以超越战马的速度，往王后格琳薇亚逃走方向奔去。

那一天，葛温失去两个兄弟，却也没能捕获蓝斯洛特。

而莫德雷得把曾贵为不列颠之后的女人拖进王廷。

当满身是血、肋骨断裂的格琳薇亚被丢在王位面前时，没有人知道亚瑟王的心情。

「陛下，我把逃走的罪人带回来了。」铁面骑士恭敬跪在地上，语气中有着自豪，他对王展现的殷勤，在这时候显得异常天真。

坐在王位的阿尔托莉亚，两手握紧椅背，表情仍然没泄漏半丝情绪。

最后，她开口，悠扬沉稳的嗓音，如过去一样充斥王廷。

「──你做得很好，莫德雷得。」

你做得很好。

莫德雷得总算得到王的褒奖，高兴地抬头望向王。

却、看到那双盈满怒火，甚至射出恨意的绿瞳。

……为什么？

莫德雷得无法明白。

为什么不论怎么做，不论怎么想办法讨骑士王欢心，这个人……他的“父王”，总是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他？

为什么一直……

一直。

一直、排斥着他？

我没有做错啊，我的王。

莫德雷得在心里泣诉，像个孩子祈求大人的谅解。

错的人，不正是您眼前的王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