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越界

这天晚上，即将出任下届国务院总理的林雅文悍然不顾干部形象，其与少女纠葛缠绵使大国威严扫地的行为令人发指；内定下任外交部长的林叶背离党风党纪，其与有子少妇醉舞狂歌神魂颠倒的事迹使人遗憾。

这两位年轻的国家干部荒靡中不忘老一辈的革命教诲，发扬运动战的优良传统，围点打援，满地乱滚。久不活动的林雅文感受到了野性的呼唤，燃烧着血管里的酒精越跑越欢直奔屋外，瞅着廊下的小木桌两步一跨，老胳膊老腿的竟还真跳了上去，不过下一秒也就像林叶预料的一样，凄惨的悲鸣响彻天际，林雅文连人带桌子果断地扑向大地母亲的怀抱。

林叶并没真与林雅文一起疯得找不着北，看上去她及其投入地扮演了“老鹰”这个角色，而事实上她一直在留意屋里所有的安全隐患，不动声色地将“小鸡”往安全区域追赶。只是她没想到女生也能这么淘，还冲到了外面去。好在她及时赶上，伸手接住半空中的妈妈，二人轻轻一跃，拥抱在盛夏的夜空中。林雅文攀着林叶的脖子，像个神经病一样笑个没完，运动健将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撞到头，还以为女儿是故意带她飞上天捞星星玩儿的。

这场声势浩大的捉迷藏以林雅文一个不太优雅的失足就算是告一段落。

跑酷这项运动，也许看着颇为拉风，但其残酷程度不亚于摔角，战损率甚至高于低强度巷战。专业跑酷人士都免不了缺胳膊少腿，何况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林雅文呢。不过这位失去理智的大龄女青年凭着一腔热血，竟也挺像那么回事地飞跃了几个板凳钻过了餐桌，甚至还完美地侧身穿越了厨房的窗户！

一向禁止家里人搞什么新事物的林叶，从没见过妈妈这么健康活泼的样子，一时间竟然看失了神。脑中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妄加阻止，你骂两句容易，万一挫伤了这宅女的积极性，以后她再也不运动了可怎么办？

不过初学者的林雅文到底也是摔了，如果林叶没有及时赶到，院子里大小石块遍地，后果不堪设想。林叶气急败坏，恨不得拿根尺子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朋友，但她又舍不得。小孩子闹起来不计后果，一旦累了安静得比谁都快。现在妈妈这样躲在自己怀里贴着自己的胸，小脸蛋看上去软乎乎的，还有运动后的红晕，简直就像婴儿一样可爱。别说下毒手，林叶还油然一种想喂养她的冲动。

林叶深呼吸，蹭蹭妈妈的鼻子，把她放在地上，然后重新把沙发铺好爬上去，乱七八糟的桌椅板凳暂时放着，先打开电视来放松神经。

没过安稳多久林雅文又水蛇一样地游过来，“儿子啊……”

林雅文部长不喜政治，但她十分享受科技部纪委书记这一职位带来的便利，一句“我们纪检干部不喝酒”（这不是编的，在下亲耳听见过这句话，直接笑趴下了）让她堂堂正正地利用职权推脱了多少麻烦。但也因此林雅文的酒量一直没有得到锻炼，状态最好的时候一瓶红酒也晕了，刚才还进行了一场激烈运动，加快了酒精进入大脑的速度，于是林雅文飘了。而且她酒品实在差强人意，比如现在，整个人就像是没了骨头，软绵绵地盖在林叶身上，抱着她最迷人那条的曲线非要把女儿喊成儿子，俩小爪子也是本能地去找暖和柔软的地方。

林叶被压得呼吸困难，想换个姿势让妈妈枕在自己腿上比较好，自己也能腾出手来照顾，可她突然感到一阵脱力，声带一颤不自觉地喘出声来——有什么东西正在挠自己的大腿。

无风郡位于靠近赤道的热带地区，这里的人们本来穿衣服就比较单薄，加上女性露腿的特权，身为裸体主义者的林叶怎么会放过此等优惠？在单位都捂得快发疯了回家当然能脱一件是一件，不过马路上总不可能光屁股，林叶出来时候就只穿了条极短的棉布短裤。

手指无规律地到处乱闯，几次触犯战略边界。家贼难防，毫无戒备的林叶越来越难受，终于不留情面地把骚扰自己的那只手揪了出去，她皱着眉斥责，“讨厌！别、手别乱动……”

可有气无力的谴责哪里挡得住恒温动物对热源的执着？林雅文索性把手钻到女儿屁股下面。外科医生灵活的手指就像有独立思维一样步步紧逼，林叶无路可退，慢慢有了感觉。一只手支撑身体平衡抽不出来，另一只手也寡不敌众，下身被压着动弹不得，林叶从来没这么被动过，又气又急，想我大色狼什么时候被乖乖女吃得死死的过？林叶一咬嘴唇，出奋力一击，使劲儿在林雅文女士的胸部上抓了一把。林雅文浪叫，林叶回应白眼儿并放下狠话：

“整天说我流氓，您还真是口头上的矮子行动上的巨人。虎狼之年我可以理解，但女人的身体很敏感也很慢热，不是乱摸一把就可以进入主题的，跟女人做爱是一场拉锯战，您不怕公主突然回来的话，我就牺牲一下自己耐心地教您好了。”

林叶一番话奔放得彻底露骨到极致，将传统道德观念一举击溃，林雅文到底心理年龄跟不上趟儿，一听这种话题立马就当机了。大获全胜的林叶心情舒畅，嘿嘿地坏笑，“还挺软的～”

林雅文炸了，“你才知道啊！”

短暂的肌肤之亲让两个人都有些发热，心跳得就像微波炉里的爆米花一样，现行犯林雅文主动坐开半米远反省错误。

但这个举动，让林叶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别人眼里，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军官傲慢自大，仗着家里的关系目无尊长飞扬跋扈，但她心中最挥之不去的，是妈妈孤寂的身影。

林叶有时候真恨不得能把妈妈吃进肚子里，好好地存起来，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因为林叶知道在那个人坚硬的外表下是对温暖和喧嚣的渴望。妈妈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她比谁都害怕孤独。

虽然林雅文女士的善良和聪慧为她赢得了许许多多推心置腹的朋友，但她们毕竟不是亲人。妈妈至今未婚，林叶也从来没有见过外公外婆，更没有听妈妈说过父辈的事情，只是从谣言里获悉只言片语。

天才少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她的父母也曾是共和国科学家队伍里的一份子，而他们却背叛了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举家叛逃去了西方。但是几年后，林雅文却一个人回来了，她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回到了自己的祖国。

然而迎接她的却不是鲜花彩车。

一个连二十岁都还不到的小女孩到底是怎样在共和国臭名昭著的内部官僚主义和研究所森严的等级制度下生存下来的？年轻人没日没夜，功劳却被老人拿走，那些大人物们更是抓着背景污点不放，百般刁难。不过年少的林雅文没有扭曲，没有沦落为穿白大褂的政治家，她依旧为别人付出着一切。但只有林叶知道，付出已经是妈妈所剩下唯一用来和外界联络的借口了，如果留下她一个人在哪儿，她就会就像刚才那样无故消耗着青春，成为废人。

虽然国防部那些面如桃花话里带蜜的男人们道貌岸然，不过林雅文小姐也并非善茬。她头脑灵光且极端任性，她觉得朋友可以有很多，但身边的那位，必须是心中有江山也有美人，是朋友又是长辈，懂生活更有事业。于是林叶拼命这么做了，她也做到了，最后却败在了女儿的家族身份上。

林叶深呼吸，打破沉寂，“妈，觉得孤单吗？”

林雅文低头扒着手指头，睫毛一颤一颤的，“说什么没头没尾的话呢。”

林叶不愿再看到闪光的泪，她站起来，绕到沙发后面，双手环住妈妈的脖子，脸贴着她的耳朵，吻了吻她的脸，“妈，我回来好不好？我们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林雅文微微侧着脑袋，咬咬女儿的拇指，“好。”然后把她牵到自己身侧，“可是你该拥有自己的生活了，而不是一辈子都围着我这个老太婆打转。你苦了二十四年，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千万要抓住，去找一个优秀的男人，组建自己的家庭。”

有句话叫因爱生恨，父亲用钢尺抽孩子屁股就是这个道理。而林叶最爱的妈妈自然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她咬牙切齿的那个人。虽然这些年有所长进，但论心理年龄林雅文小姐依旧还是个孩子，偏偏跟林小沐小姐一样那么爱逞强，最后弄得遍体鳞伤，几次还差点被秘密警察除掉。如果说这些都只是政治斗争的话，那林叶永远不能释怀的是妈妈那种东方人骨子里的家长作风。别的不提，你一个人就会吃垃圾食品，还怎么让人放心地离开呢？

林叶噔噔两步走沙发前面坐下，气呼呼地，“以前不让谈恋爱的是您，现在让谈恋爱的也是您！您还真是青少年教育专家！”

“不是让你谈恋爱，那是不负责任的男人们为发泄欲望找来的借口。妈这是让你组建自己的家庭。”

林叶一跺脚，“这里就是我的家！是你给我的！你给了我一个家！”

林雅文被说得心怦怦直跳，忍着扑上去啃两口的冲动，捏捏女儿的手背，“最终的选择还是在你啊。对了小维呢？你们不是都一起来的吗？两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

——两个人没意思。

林叶真想说刚才我这儿差点都把持不住了您还没意思，真想翻云覆雨啊？有当妈的这么摸女儿大腿的么？不是说过了十六岁连看都不能给看的吗？你上下其手，出了事情算谁的？不过林叶从来不跟喝醉又缺爱的人计较，瞪过去一眼，“她也是女人了，总会有事，也许是找到男人了。我说您是不是喝多了？赶紧洗了睡吧，公主可不喜欢醉鬼。”

林叶站起来叠好披肩，正要放回衣架，裤管被拉住。

“……也是时候带个男人回来给妈看看了。”

家庭压力，也许是历史悠久的东方国度特有的一种社会现象。生身父母煎熬了多少年轻人的爱情，埋葬了多少人的幸福，不用说那些同性相爱的人们早早地丢盔弃甲不战而逃，异**侣又有多少能最终在一起？林叶不想那样，不期而至的家庭压力无疑是她面对过得最严峻的问题，但是林叶相信，也许不那么容易，但同为女人的妈妈一定能够理解自己。

只是今晚条件不是很齐备，两个人都摇摇晃晃的，脑子也不会清醒到哪去，这个时候最容易出些昏招。林叶决定从长计议，先蒙混过去，夯实了基础再带人进门。她装着没听进妈妈之前的话，没辙一样及其自然地送口气，拽着妈妈的手，蹲下身子，捧起她的脸好好地跟她说，“别瞎想了，乖乖洗澡睡觉，梦里有的是好男人，嗯？”

林雅文不依，把女儿的鬓角理到耳后，看着她美轮美奂的容颜，眼里多是舍不得。“我是你母亲，以前你工作忙，小木也离不开照顾。可一转眼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们寿命长可以不在乎青春，但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就该懂得珍惜，幸福是稍纵即逝的，恋爱就是战争。”

突然间林雅文就好像没醉一样头头是道，打了三十年光棍的老处女硬装恋爱专家，林叶哭笑不得。她把妈妈从沙发里拉起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几乎脸贴着脸。

“妈，我不向往爱情，您就是我的幸福，我想一辈子陪在您身边。而且，您舍得赶我走吗？”

林雅文一低头，闪过身上楼去，林叶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林叶走进卧室里面，不声不响地检查了床头柜，没有发现安眠药的踪迹，这大概是今晚最后的好消息了。

“不要嫌我啰嗦，你看看，咱们真的是越来越有个家的样子了……其实我们本来就是个普通家庭，所以我想是不是该尽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了。”

林雅文头伸在衣柜里，屁股留在外面，这滑稽的模样让林叶觉得自己就像在和一只怪物说话一样。“您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小木不会说话，可她和我一样爱您，只是不好意思表达。”

“呵呵呵，我知道。”林雅文挺起身半遮着脸害羞一笑，抓着内衣进了浴室。

“有我穿的吗？”看完依璐维发来的留宿短信，林叶阖上手机，冲浴室大喊。

林雅文把浴室门开了个小缝，探出脑袋，一脸的惊异，“你要过夜？”

林叶侧躺在床罩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搭在臀上，风情万种地用鼻音回答。

“短裤可以穿我的……”林雅文又伸出一只手指指女儿的上半身，有些难堪。

“没关系，有短裤就行！”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妈妈已经不在了。林叶并没有直接去找她，而是坐在桌前，慢慢地吹着头发，理清思路。

热风让她觉得心情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来到厨房。这次她没有恶作剧，把手轻轻搭在妈妈的腰上，悠悠地晃着，“这么晚别吃了，容易胖，而且您这岁数胸是不会再长了，但她们很可爱，虽然小，可是很健康，也是漂亮的粉红色，我很喜欢。”

林雅文高举锅铲，做打击状。林叶迅速闪开，吐吐舌头。

“给公主弄的，这么晚回来会饿的。”

“太宠她们了，失败的教育者。而且您连头发都没吹干，会感冒的。”

林雅文很享受这份轻轻软软的温情，但林小沐嘴硬却也遗传自她。“哪有宠……松了松了，给俩小东西回来看到，你姐姐的威严怎么办？”

林叶想想也是，便不再纠缠，拉开椅子懒散地趴在桌上。林雅文把热好的点心端上来，解了围裙，在林叶正对面坐下。

“我是说真的，你该去找另一半了，女人没有爱情是不完整的。”

林叶把脸换了个朝向对着妈妈这边，突然脑子一晕，“找着了。”

“真、真的？”林雅文慢了半拍。

林叶也不相信自己说出了那样的话，有些迟疑。“真的。”

事情来得太突然，屋子里沉默了相当一段时间。

林叶没想到妈妈也是会催自己小孩结婚的那种旧社会后遗症患者，这个问题出乎她意料，但也的确是在情理之中。很多人选择避父母锋芒，暗渡陈仓过得也有滋有味。可那毕竟是欺骗，欺骗最爱自己、为自己付出大半辈子的父母。林叶知道自己做不到那样洒脱，也许在外，只知道进攻的林叶是个不可侵犯之人，但是在家，她只想做一个女儿、姐姐，她绝不对自己最重要的人说谎。

林雅文也并不是想对孩子的婚姻指手画脚，让女儿按照自己划定的路线走下去，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多少关心一下孩子的终身大事，提过了，也就随她去，孩子总有一天会独立离开父母身边，还能绑着她们不成？但林雅文绝对没想到女儿竟然已经有了心爱的对象，自己还什么心理准备都还没有，这个家、自己身边从今以后就要少个人了。

“妈？”

“什、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可真够保密的……哈、哈……”林雅文显得有些无言以对，反复用毛巾擦着手，她彻底懂得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很早……就开始了……”真正的话题还没开始，妈妈就有些不能接受的样子，那当她得到答案之后，会怎么样？林叶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们……其实很多年了，只是最近才表明了心意。”

“哦、哦……那哪天带回来……”林雅文结结巴巴，她真后悔自己开始了这个话题，她的女儿，她的骄傲，多么美丽优秀的女孩儿，不再属于她了，要离开她去别人的怀抱了，不会再回到过去那个油嘴滑舌的小丫头了，以后就再没人会厚着脸皮往自己怀里钻了。

林叶为了防止意外，扶妈妈坐下，然后看着她褐色的双眼，“我们已经同居了，人我带回来过的。”

林雅文牵强地笑，“我怎么不记得了？家里有男人来过的话……”

年轻的母亲忽然一怔。

“妈，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男人的。”

“妈，人我早就带回来过了。”

“妈，我今后就要和璐璐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