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无标题

作者:tlice
更新时间:2011-12-25 05:47
点击:680
章节字数:6826

举报章节
选择正文字体:

本帖最后由 tlice 于 2012-9-13 23:48 编辑


第三十七章 烈火


火是自村西烧起来的。顾三莲烧得迷迷糊糊,五感都有些迟钝,老全媳妇先觉出了异样,站起身拉开门,眼前一片火光,男人的嘶吼和女人孩子的哭声同时传入了两人耳膜。


东山村里素来安宁平静,就连冬天也少有大野兽来村里觅食,老全媳妇见到眼前情景,几乎立时就吓得动弹不得,因为觉得无路可逃,同时心里又隐隐庆幸——因为自己男人是带着独生儿子一起去府城的,爷俩总算捡了性命。


“全嫂子,”顾三莲比她清醒,但手脚却不听使唤。见老全媳妇还愣愣地立在门边一副待人宰割的摸样,她吃力自床上撑起身来,一只手将那支铜烛台推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响亮,“全嫂子!”


老全媳妇如梦初醒似的把门重新拴起来,转身把顾三莲连着棉被猛地拖起来,就想往床底下塞,顾三莲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指了指墙角高高大大的衣柜:“那后面——”


衣柜后面杂乱无章地堆了些木料,乍一看仿佛是随意堆放在那里,把木料搬开,里面却露出小半人高的一个窟窿,里面堆了些米面饮水和几件衣服,顾三莲示意老全媳妇和自己屈身藏进去,将木料按着上面的暗记一条条倒着堆回来,同时两人用力扯着衣柜两边的绳子,将衣柜拉回原位,再将那绳子自木料缝隙间一点点顶出去。最后,顾三莲拿过那铜烛台,“扑”的一声,吹灭了。


将那烛台拿在手里,两个人在闷热的黑暗里听天由命地忍耐。远远的哭喊惨叫越来越近,老全媳妇体如筛糠地坐在顾三莲身边,声音极低地反复求菩萨保佑自己,保佑老全和儿子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度过这场劫数,又低声叮嘱顾三莲,自己积攒的私房所藏之处,求顾三莲万一逃得性命,便将这些事转述给老全父子听,等全都说完了,她最后又似放弃又似安心的叹了口气:“哎,这些年,我总算是对得起他们俩了!”


顾三莲因为刚刚一番折腾耗尽了力气,只能围着棉被倚在角落里,手里捏着那支烛台。她人本就发烧,此时更是头疼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但在这半昏迷的状态下,她心底却是一片清醒,许多未完成的家务都条理清晰起来:她给两人的嫁衣都只做了一半,自己的剪裁好了还没动针线,骆贤的那一件还差两个袖子没缝;骆贤新做的小柜子也没来得及擦洗整理,还崭新地立在院子里;骆贤走得急,今天该喝的药汤都没喝,她刚刚才请老全媳妇把那小药罐煨上;今天晌午新买的菜肉也还在厨房里,她本来打算自己病好些就再做些好菜替骆贤补补身体。这一切她都还没做完,她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一声沉重的闷响打断了她的心思,纷杂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两个人在黑暗里极力屏息,只听见外面一阵响动,似是有人在外面翻检东西。这些人似乎并不急于放火,而是翻检得很仔细,过一会儿功夫,仿佛又有一些人进来,一个声音带着些高傲的恼怒响起:“跑了?仔细搜,把这些东西统统给我挪到院里,一样也别放过!”


木料很快被人搬开,火把把里面照得明如白昼,现出两个狼狈不堪的女人。老全媳妇先被人拖出门去,伴着院内的一声惨叫,一只沾满血的靴子伸过来,轻轻挑起顾三莲的下巴:“顾大家,别来无恙啊?”


“小侯爷安好。”顾三莲抬起眼睛,盯着眼前那张高傲的脸。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小侯爷弯下腰,,一道长长的伤疤在他的下巴和脖子之间,随着举动若隐若现,给他平添了许多诡异:“顾大家真是姐妹情深,果然与表妹不离不弃。”他猛然间用力甩了顾三莲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道,“下贱!”


他实在是恨透了骆贤和顾三莲了!一个差点要了他的性命,还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纪念,另一个置他的一片真情于不顾,公然和个杀人如麻的小丫头浪迹天涯,两人方式不一,但同样让高傲的小侯爷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一个也跑不了。”小侯爷伸手揪起顾三莲的头发,审视着顾三莲红肿的半张脸,他目光冷冰冰地再没有半点怜香惜玉,“顾大家,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们呢?”


顾三莲并不说话,因为知道说话并没有用处。她暗地里希望小侯爷速战速决快些处置了自己,因为担心自己成为拖累骆贤的诱饵。小侯爷想要做些猫捉老鼠的游戏,放开手退后一步,他还来不及继续逗弄嘲讽,就见顾三莲那只藏在被子里的手突然伸了出来,用那支铜烛台猛地刺向顾三莲自己的咽喉!


房子事先先泼了火油,烧起来格外地快。骆贤赶到自家小院门口的时候,那房子早就烧塌了架,火势已经近乎尾声。小侯爷知道骆贤难缠,并不打算亲身应付,和一行亲信早早走了,只留下那些兵卒继续在废墟和火场里守株待兔。


为首的百户很有经验地将兵卒在小院附近埋伏起来,拉开架势,打算等骆十八近前时就用弓弩射杀,他担心骆十八不会随便自投罗网,派大部分人仔细监视小院后面那片长草丛生的地带,院门口只派了几个,不意骆贤竟然毫不忌讳,公然自大路明目张胆地飞奔而入,笔直奔着小院正门而来!


门口的兵丁也以为自己是拣了个便宜差事,反应就迟了些,等他拉开弓,骆贤已经脚不点地地掠过他,笔直地冲进了余烬未熄的火场。她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些人一样,光明正大地在焦黑的瓦砾里拼命挖掘,让那百户几乎愣住——他怎么看,都不觉得眼前这个焦急瘦弱的身影像是骆十八!


骆贤并不理会那些人,只是拼了命地把那些依然半焦木料瓣开,料依旧滚烫,她那手上被烫起来成片的水泡,她仿佛并不觉得似的,最后几根木料很快被扒开了,露出下面焦黑变形的一段尸体,骆贤猛地停住了。梦游似地站起身来,她朝周围看了一遍,老全媳妇还趴在院子里,被人一刀劈成两截,半张脸和刚才一样,死不瞑目地看着她。


骆贤仰起脸来,她觉得这不可能是顾三莲。她脸上仿佛还留在顾三莲轻抚时的体温,她还记得刚刚怀里顾三莲的气味和感觉,怎么才一个时辰,顾三莲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


她不信!


将那尸体小心抱出来,骆贤继续在瓦砾里挖下去,仿佛要挖到深深的地底似的。冷不防梁上一根木头自上面砸下来,骆贤回头看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合身扑过去护住了尸首。


那木头把她砸得一个踉跄,她与尸体几乎是不得不打了个照面,目光落在那几样烧得变形了的小小首饰上,骆贤同时就咳出了一口鲜血。


“咳咳,”她缓缓地站起来,安安静静地开口,“莲娘。”


百户此刻也已经觉得这场好戏已经看足了,喝令手下将那弓弩拉开,对准了骆贤。


骆贤孤零零站在焦黑的瓦砾间,低头看了看那尸首。“莲娘。”


她仰起脸,猛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莲娘啊!”


百户只觉眼前一花,声音未绝,雪亮的刀刃已经到了近前。他不假思索地一刀格挡出去,同时就大吼:“你们他妈的快放箭!”


骆贤这一刀却是用了十二成的功力,加上她那柄刀本就是锋快无比,百户手里长刀应声断为两截,同时那刀锋余势未歇,整整齐齐将他劈成了两半。


血雨蓬的一声洒出来,浇了骆贤一身一脸,她并不停顿,一气呵成地将百户身边两个小兵身首异处,听得背后破空声响,才回身挽起刀花,劈开射过来的弩箭。


血水从她的发间衣角淌下,她已经彻底变成了个血人,目光里带着种平静的狰狞,小兵们见百户阵亡已经开始群龙无首的自乱,见她这样更是个个心寒,几个胆大的还能结阵相抗,其他的便都乱了手脚。


骆贤并不等这些人清醒过来,一刀一个将他们干脆了账,只留下最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卒:“你们,是谁派来的?”


“我不知道!百户说是什么侯爷,我们就是奉命行事,”小兵早都吓破了胆,连刀都拿不住,只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没杀人,就是浇了几桶油,没干别的!真的!我们当兵吃粮,就是奉命行事——”


骆贤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手臂低垂,刀尖上的鲜血一滴滴滴在地上。“你走吧,”她轻声说,“我不杀你。”


小兵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刻,他猛地爬起来,连滚来爬地跑了。


等小兵没了踪影,骆贤才一个踉跄栽倒,猛地一记咳嗽,又咳出许多血来。正一子的方子再神奇,也只够让她苟延残喘,这样毫不顾惜地全力拼杀之下,经脉依然伤损严重。


挣扎地喘过一口气,骆贤起身向小院走去。她放过了那小兵,并非发了善心,而是知道他必定会回去求救,把那真正的仇家引出来——等下还有一场大战,她不能让顾三莲就这么孤零零脏兮兮地躺在那里!


那藏身的小地窖因为本身潮湿和地势的原因,里面的东西只烧了大半。骆贤自里面扯出半床棉被和几件衣裳,打算把尸体包裹装殓起来,可把那棉被移开,她的目光就在墙角的一处地方停住了。


那仿佛是用什么锐物新近刻下的字迹,似乎是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或者损毁,还用块小小的木料碎片挡住,木料被那团棉被勾住,被骆贤一起扯出来,就露出了字迹,正是顾三莲惯常的字体,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舍不得。”


骆贤静静端详了一会儿,颤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几个字:“莲娘,我也,我也,”顾三莲的气息仿佛透过那三个字传到她身上,她哽咽了半晌,才又颤着声音说出口,“我也舍不得你。”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回应,泪水大颗大颗地自骆贤脸上落下,她知道,她的顾三莲,没了。


第三十八章 棺材


顾三莲留下的三个字,让骆贤心里揪心揪肺地疼,几乎疼疯了。


她现在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清醒的时候她明白要尽快把顾三莲装殓安葬,糊涂的时候她就觉得那尸首不论是谁的,就不该是顾三莲!


顾三莲是不该也不能死的,她一死,骆贤在这世上就活得彻底了无滋味了。


抱着一线微小的希望,骆贤将东山村里的其他尸首全部敛到了一处,仔细清点查看。野兽还没来祸害,尸体没有缺损地清清楚楚摆在面前,一个人都不少,除了顾三莲。


骆贤先是借着火光,后来借着天光,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不得不死心了。她咳嗽着站起身来,在一具尸首上擦干净满是鲜血的手,拖来些烧焦的木料,自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了火。


黑烟升腾,火苗渐渐变成了火舌,随着风势伸缩,烤得骆贤脸颊身前滚热,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莲娘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滴泪珠自长长的睫毛上滚下来。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脸,转身步履沉重地朝单独安置在废墟上的那具尸首走去。一阵风吹过,那只焦黑的手似乎朝她扬了扬,骆贤瞬间眼前一亮,顾不得满身满心的疲惫伤痛,提气几步到了尸首前:“莲娘!”


那焦黑的尸首依旧维持着一个微微蜷缩的状态,没有一点儿改变,又一阵风吹来,吹起尸体边上的微小灰烬,远远看去,倒确实像尸体动了动似的。


骆贤静静跪了下来,俯身抱住尸首,天地间一片寂静,周遭只有极轻细的风动草木的声音,怀里一片冰冷僵硬,顾三莲的呼吸心跳,顾三莲的温暖气息,骆贤此刻是一点都感觉不到了。泪水自她满是血污的脸上流下,在她的脸上冲出两条血泪交织的痕迹。抱着尸首坐了一会儿,骆贤站了起来,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重重磕了三个头,仰起头来,她朝着半空中含着眼泪大声唤道:“莲娘!你慢点走,你等我啊!”


自那小地窖里翻出件大半无损的衣裳,她将那尸首小心翼翼包裹起来,放在一处开阔平地上,接着在各家的废墟里翻了一通,翻出两块门板和一些木料等引火之物,将门板找了些绳索捆在一起,堆上木料,骆贤寻了个断柄的锄头,自小院东墙一棵砍断了的小树下,刨出一小坛酒来。


这是十六年陈的女儿红,顾三莲特意为骆贤十六岁生辰置办的。她们两个从来也没正正经经喝过一次交杯酒,第一次成亲骆贤就没在意这个,而上簪礼时骆贤有伤在身,顾三莲体贴她,只以水代酒,这一次,是再也喝不成了。


酒坛上贴了两句吉利话,是顾三莲亲自要求骆贤和她一同写上去的“百年好合,白首齐眉”,骆贤注视了一会儿,在那字条上轻轻亲了亲, 转过身将那尸首用布条捆在自己背后。背上背着那具尸首,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拖着门板,她沿着小路登上了东山的断崖。


“莲娘,”仿佛往常与顾三莲同行时一样,她一路上不住地与那尸首说话,眼看到了断崖,声音也更显轻快,“咱们到了!你说过,这地方景色好,风水也好!”


将尸首和酒放在一边,骆贤将那门板和木料摆成一堆,又浇了找到的小半壶油,她俯身将尸体抱起,在那分不清五官的焦黑头颅上轻轻亲了亲,声音低得像耳语:“莲娘。”


将那尸首放在木料堆上,她揭开酒坛封条,小心翼翼地撒了些酒在尸体上,退后一步,点燃火折子扔了过去。


火光在她眼前再一次亮起,骆贤朝着火堆跪了下来,默默祈祷。她知道时间紧迫,余烬犹热的时候便近前拣骨,手掌本就被烫出了层层水泡,后来一番翻检更是伤痕累累,此刻早已血肉模糊,一碰就疼得钻心,骆贤仿佛毫无知觉似地,将骨灰一点点小心地装进酒坛。她左手抱着酒坛起身,右手自背后抽出刀来。凝视了雪亮的刀刃片刻,突然一笑:“我是不打算活了,可也不能白死,你们哪一个,打算陪我上路?”


和尚等人,已经在骆贤背后跟了很久了。他们天放亮时就赶到了东山村,也碰到了报信的小兵,知道骆贤此刻有些发了狂的狠劲,便不露面,远远看着骆贤收拾尸首,又看着骆贤收拾了东西,沿着小路上山。因为这些东西看着就沉重累赘,骆贤看着也不似急着逃命的模样,和尚领着人远远地缀着,直到确定骆贤主动上了断崖才慢慢包抄过来。断崖上别无生路,和尚等人便并不急着上前,任凭骆贤在断崖上一番举动——此举并非出于慈悲,而是想要尽量消耗骆贤的体力,减少己方的伤亡,此刻听骆贤一口道破,和尚便率先自长草丛里站了起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若肯回头是岸,这位亡人一应后事,贫僧静寂,愿代为料理,必定妥当无忧。”


他这番劝说也一样并非出于慈悲——骆十八的同党,有什么好怜惜的?而是看出那遗骨在骆贤心中份量极重,不想让骆贤生出拼死一搏的念头来,不意他话音刚落,他身边几个沉不住气的年轻人却挥刀大叫:“和骆十八狼狈为奸,还想入土为安?呸!”


静寂狠狠瞪了年轻人一眼,因为知道骆贤此刻受不得刺激,生怕她疯狗一样扑过来,不意骆贤目光自众人脸上扫过,却并不生气,而是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既似自言自语又似像着半空中说话:“好。”


那尾音还未在空中消散,骆贤已经举起坛子,一抬手,将小半坛混着骨灰的酒水一股脑地喝了下去!


众人毛骨悚然。静寂自恃佛法正大,也觉得背后冒起了凉气,将禅杖一摆,示意众人慢慢包抄上前,他暗地里觉得骆贤应该已经疯了——他做过许多法事,见过许许多多古怪的丧葬方式,但这样一种方式,不要说见,听都没听过!


骆贤此刻,还是清醒的。她知道骆十八是个什么名声,并不相信静寂的话,也不感兴趣——她和顾三莲就该是一块儿的,无论是身体还是魂魄,她们魂魄相随,身体难道反而要天各一方?何况就算静寂发了善心,其他人也未必肯放过骆十八的同党,到时候顾三莲只怕一样要继续死无葬身之地。断崖风水虽好,却不是她们死后安身之处,骆贤一时半刻寻不到好棺材和安稳葬地,于是也不再去寻——她自己就是顾三莲的棺材和安身之处!


垂目最后看了一眼酒坛,她扬手将酒坛摔了个粉碎,从袖里暗自摸出一枚金针,提气轻飘至刚刚发话的年轻人面前,运起十二成的功力将他一刀两断,同时反手金针连点自己的各处穴道。


一股热流涌入,骆贤回身一刀接下静寂的禅杖,只听“当”的一声大响,双方都手臂震得酸麻。此刻已是日上中天,静寂见她劳顿许久,力道身法却不减反增,心底暗自一惊,旁边人却已经带着怯意暗自嘀咕:“这是鬼上身了!”


“嘿!”静寂气得一抖禅杖,“什么鬼上身?难道这么个小丫头,还能会妖术不成?分明是回光返照!”说着以身作则,提起禅杖向骆贤当头砸去。


骆贤并不回避,反而迎上前去,扬刀朝着静寂也砍了下去!她的刀快,静寂的禅杖长,各自占了些便宜,几乎算是同时而至,静寂虽然深谙佛法,却也没有此刻就归我佛极乐的意思,见骆贤并不躲闪,一副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架势,一咬牙就变招改为横扫,骆贤并不硬接,自那禅杖上轻轻一点,她飘身退出几步,反手将另一人一刀抹了脖子。


静寂冷冷一笑,将禅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指点道:“结阵!”


少林阵法还是有几分门道的,骆贤此后与众人过了百余招,只又杀了五个。且那金针虽然神奇,无奈骆贤经过这一夜的种种消耗,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不过是一口气支撑,时间长了,身体便渐渐无力,而且五脏六腑也开始疼痛起来。

她知道这是旧伤要爆发的前兆,再不恋战,拼着挨了六七处伤,又横刀杀了四人,就觉得喉咙里一股股甜腥涌上了,快要压不住了。


骆贤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她并不惊慌,反而久违地生出些欢欣来。目光一扫,她锁定了阵角一个持长剑的年轻大姑娘,不闪不避地迎过去,骆贤让过大姑娘的长剑,一手攥住了大姑娘的脉门。旁边几个人一起扬起刀向她砍来,骆贤将大姑娘奋力一扯,朝着那几柄刀就迎了上去,那几个人吓得抽刀不迭,阵法登时大乱。


骆贤一手扯着大姑娘做挡箭牌,一手持刀,趁着这个空当又杀了六人。最后她扯着大姑娘一起退到了断崖边缘,抬起眼睛朝着静寂恶狠狠一笑:“大和尚,”她将那闭目待死的大姑娘摇了摇,“这个人,你可舍得让她和我一起死?”


她挑这个人,自然是有深意的。骆贤早看出她虽然也与旁人一般结阵自保,武艺却是稀松平常,且自己每次朝向她的方向,都有人上前将她护在身后,可见至少是个值得一试的人物。她此刻发觉静寂脸上为难的神色一闪而过,便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将涌上来的鲜血硬压下去:“我不用你放我走,只求死得明白!”


“也好。”静寂扬起声音,将这件事来龙去脉解说了一遍。其实起因确实十分简单:吴大公子虽然与顾三莲并未谋面,但因为一个偶然的缘故,听过顾三莲的声音,盲人的耳朵格外灵,他在东山镇上分辨出顾三莲的声音,立时给平靖小侯爷送了信,铸成了今天这样一场大祸。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静寂侃侃而谈,“骆十八祸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我们十几个门派早都布下天罗地网——”他话还没说完,骆贤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朝四周众人又看了一眼,猛然后退一步,带着大姑娘一道,落下了悬崖!


静寂大惊失色,顾不得自身安危,合身扑上前去,想把大姑娘拽回来,不意脚下猛然伸出一只手来:“下去!”


这只手似有千钧之力,静寂身不由已朝下坠去,他懵然惊惧地抬起眼睛,却见骆贤一手攥着刀身全部没入崖内的那柄刀,一手空空——她身下正是一棵横生出来的松树,大姑娘一手搂着松树,一手搂着骆贤的一条腿,紧闭着眼睛浑身颤抖。


“呵呵。”静寂觉得自己竟然中了这样简单的圈套实在可笑,只笑了一声,便向下落入激流,转眼间不见了。


因为有静寂的前车之鉴,虽然大姑娘是个要紧人物,也再没人敢贸然上前,倒给了骆贤一些喘息的时间。她此刻已经压不住伤势,口鼻里一股股热流涌出,加之长发散乱,遍身血污,望之有如厉鬼。大姑娘此刻身处半空,又与这么个厉鬼亲密无间,几乎吓得昏厥,只是被心底一丝求生欲望撑着,战战兢兢地开口:“求,求你——”


骆贤并不理会她,挨过一口气,她低声问大姑娘:“刚刚静寂说的是平靖小侯爷?”


她那时面上平静,实则内里五脏如焚,眼前发黑,耳边也是一阵阵模糊,只听了个大概,此时便打算再确认一次。

大姑娘见她一开口,便咳出许多血沫溅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更是惊恐,几乎语无伦次:“就是平靖小侯爷。我和他没什么瓜葛,我——”


骆贤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照例依旧并不理会她,运起一口气,她一把扯住大姑娘的手臂,将她一把用力扔上天空,同时大笑一声:“上面的,接稳了!”她此时一门心思要去九泉下追赶顾三莲,带着这么个哭哭啼啼的累赘上路,可是太扫兴了!


右手松开刀柄,骆贤笔直地向下坠去。她此刻心里很是安然,因为顾三莲正在她肚子里,她们从此骨肉相连浑然一体,一块儿沉入水底,被流水冲刷,鱼儿啃食,一块儿千万年后腐朽成尘。


心底无牵无挂一片空明,骆贤双手护住小腹,在破空声尽坠入激流时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我要打赏

打赏请先登录

粉丝排行

您目前的粉丝值是:-
排行是:-
打赏动态 更多
  • 还没有打赏记录
没有找到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