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过了十五，却连着几天下起大雪来。安然放下手中的话本，看着窗外银装素裹，不禁出神，此间古玩店虽然位于孤山面朝西湖，望不到断桥，但是想来那的景色定然是美极的。

她端起粉彩花神杯呷了一口茶，垂眼时瞥到杯上的梅花凝玉般的挺立着，枝头伸展仿佛要溢出杯沿。

正出神，店门被忽地推开，却是客人上门了。

“老板……老板？”

唤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随即堆出笑容：“请问您看点什么?”

眼前的女客身上透着寒气，呢子大衣上还夹着雪花，安然不觉地把怀里的鸣岐铜浮雕暗八仙手炉抱紧了些。女客环顾四周，显然是被店内满架琳琅的器物惊到，变得局促起来，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后露出一个巴掌大小见方的木盒，上面五个镂金篆字“相随日月长”，字体古拙可爱。

打开盒子，盒子里面却有些黑色墨迹，安然眉头微蹙看了一眼女客。

“这胭脂砚是黄花梨的，祖上传下来的，本来不想……最近手头……”那女客面色微红。

安然点点头表示了然，进店卖古董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这套说辞，倒也听的耳朵起茧了。

她把玩着盒子，是黄花梨的没错，保不齐还是明朝的。整个盒子包浆完好，手感凝润，透出微微紫红色，只是盒底略有划痕。平心而论，这盒子品相只算是中等。只是这字……她用指尖轻轻拂过盒面，金字的表面格外沁凉，一瞬间竟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这东西，您打算卖多少钱？”

那女客犹豫的说：“40000。”

安然偷偷斜眼看了看后院，并没见老妖怪的影子。八成是去隔壁找那金石轩老板下棋去了罢。范遥说过5万以下的自己可以做主。这东西虽算不上极品，却让人不想放开。

她想着范遥平时的样子，看着那女客说：“这东西伤了，不值这个价。”

那人瞬间紧张起来：“这……”

“我只能出一半。”安然接着说，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但是对半砍总是没错的吧。

女客的脸上一瞬间显出犹豫的神情，“恩……我大老远来的，您再给我加点吧。”

安然知道她心里没底，便摆摆手道：“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我不能再加了。”

女客沉思半晌，终于道：“这……我还是再看看吧。”

安然心里瞬间塌了，诶……老妖怪平时不都是这个样子么，还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到位……可是现在总不能扑上去摇着尾巴说，“啊，我再给您加点，把东西留下吧~”这样啊。

尽管她的心里正刮着十级大风，但还是不动声色的说：“您去遍全西湖的店，恐怕也找不到这个价了。”

那人显然心里也在刮着十级大风，慢慢的向门口蹭去。眼见她消失在门外，安然感觉心慢慢下沉，就这样失去机会，然后和那件东西永远的失之交臂了么。果然自己还是经验不够，所以古玩这行就是这样，比的就是眼力和魄力，你把握不好，回头后悔也来不及了。

安然正恼的连书也看不进去的时候，门又被推开了，却还是那人。“您……您在给我加个路费，这东西就归您了……”那人显然是跑回来的，脸冻的通红，直喘着粗气。

按规矩，这回门的生意一般是不能做的，不过据她出门的时间怕也去不了别家，况且那东西……

安然向来是奉行好买好卖双赢的生意经的，便用两万零二百，买了下来。

那人走了后，安然爱不释手的捧着胭脂砚细细看着，越看越心喜。所谓古玩的魅力就在于此，就像你向妹子表白，妹子捂着脸飞奔跑掉了，你正踌躇在地上画圈之时，妹子又跑回来了，手里还攥着一朵花这种惊喜的感觉一样，引得无数今人古人为她竞折腰。

天将黑的时候，范遥回来了，黑地金线缠枝忍冬纹外衣松松垮垮的披着。看见东西倒也没如安然想象中的说些刻薄话，只是抚着安然的头故意把头发弄乱，道：“这价钱倒也不枉。”

安然听了十分受用，自觉这几个月的学习没有白费，便喜滋滋的干活去了。却没看到范遥低头凝视着那胭脂砚，琉璃色眼睛划过一道冷意。

当晚安然恍惚间做了个梦，梦里如云雾环绕看不清楚，只看见眼前一佳人素着面庞静静坐在妆镜前。“自己”将装有工具的包袱摊在桌上，显然正是给眼前人化妆。她取出细绳，熟练的将那绳子在小臂上搓了搓，直到绳子上了劲便拈着两端靠近那人的脸庞，却是眉目氤氲如画，不知从哪下手可好。她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将绳子靠近那人面庞时，那人却突然开口了：“这画了妆，又给谁看呢？”声音如林间溪涧清澈悦耳，语气却透着哀怨，不知是问别人还是问自己。

她一愣，却不由自主道：“少夫人莫要自伤，你家官人不是年底就要回来了么，这男人出去经营，也是寻常事……”

话还未说完，那人却猛的扭头看着她，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眼仁黑的仿佛着了墨，却又像那西湖水，荡漾着一圈圈波纹，她嗔道：“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少夫人，叫我长楚。”

她无可奈何道：“好好好，长楚。”后两个字却是咬的极郑重。说罢将细绳贴上长楚的脸颊。那人脸上本就没有什么细绒毛，这绞脸不过是个例行的工序。绳子轻轻的在她的脸上旋转，倒像是在跳什么曼妙的舞。

她掏出宫粉轻轻扑在长楚脸上，长长的睫毛上也沾染了这香粉，忽闪忽闪的划出弧线，她忍不住盯住那翻飞蝴蝶般的双睫，生怕一不留神蝴蝶就飞走了。长楚凝视着她这呆样子半晌，不禁“噗嗤”笑了：“云卿。”

“嗯！？”她回过神，原来自己的名字叫云卿。

“真是痴子。”

长楚施过粉的脸显得更加莹白，云卿却忍不住咬着嘴唇心想：“还是不抹粉更好。”黛笔轻轻挥就远山，双颊沾染淡淡烟霞，云卿打开胭脂盒，轻轻挑了一点，眼看指尖就要接触到那娇柔的唇时，手突然被攥住。

“嗯……？”

那人皓白的手引导着云卿的手指，仿佛缠戏一般，手指纠作一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云卿敌不住这攻势，被她握住手指并将那胭脂抹在自己嘴上，长楚趁势双手捧住她的脸。看着眼前的自己亲手绘就的脸慢慢接近、放大，云卿心一紧，却任命般的苦笑着闭上了眼睛。只感到那份柔软慢慢贴上，任由那人灵巧的舌尖舔上自己的嘴唇然后带着那甜腻中一丝酸涩的胭脂毫不留情的攻城略地，一点嫣红慢慢晕开，化作两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