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川原壹美在立約後的一年來，一直一個人在西多摩市一帶討伐魔獸，直到兩個月前，才第一次與其他魔法少女接觸。她不常接近我，每一次也是她帶來已經用過的「悲嘆之種」給我回收；也從來沒有給過我食物、或讓我在她家過夜。我也很少和她一起前往討伐魔獸的地點。』QB，後來我們問起小川原壹美時，牠所供述的他們的相處情況。）

我和麻美學姐共擠一張雙人床。

這棟公寓只是暫時挪用的，間格等都維持原來的樣子，也沒有多餘的床舖。

南崎麻耶狀況反覆，紗露看來要留宿在四樓了。幸好她明天不用出戰。只剩下我和麻美學姐兩人，也就懶得打地舖了，乾脆就那樣睡在床上。

麻美學姐解了髮飾，金黃的秀髮散下來，披在枕上。我很少看見她沒有打扮齊整的樣子，在魔女世界也是、在魔獸的新世界也是如此。

麻美學姐是很有魅力的少女，我能理解那個對她有意思的江藤學長的心情。可惜我們都已經不是普通少女了；靈魂已被抽出並且成為寶石的我們、以魔力討伐魔獸並以之為『糧食』的我們，並沒有談這種純潔戀愛的緣份。

只有魔法少女本身，才明白魔法少女的命運和重擔。

（其實我一直很有興趣知道，娶了奈緒子的那位紺野先生，是以怎樣的心情，與這樣一位不時跑走討伐魔獸、並且有不可思議魔力的妻子相處？可惜奈緒子很少說她的家庭生活，我們也不好意思開口詢問。）

「織莉子小姐分我大吉嶺紅茶了呢；我們回家再泡來喝吧。」麻美學姐道。「再烤個與大吉嶺茶相配的蛋糕。」

「好啊。」我說道。

麻美學姐的心情比我和杏子先前估計的輕鬆，看來讓她結識美國織莉子，是正確的決定。

美國織莉子具有一種令人安心地與她相處、相信她和跟隨她的力量，那是我所沒有的。

麻美學姐以為我有別的想法，便說道：「明天真的要拜託曉美同學呢；我在群體戰中沒甚麼經驗呢。」

我是小組四人中年紀最小的（小川原壹美16歲，和麻美學姐同年；月川黛雖然看起來和我年紀差不多，但單看氣質比我們都要成熟），只是中三生卻統領兩位高中生，麻美學姐想是擔心我會多心，所以這麼說，讓我知道她是服我的、到時會服從我的指示。

我倒沒有想那麼多；可能因為我還沒有很大自覺吧；我也相信麻美學姐、相信我們一年來培養出的默契。

其實就算叫麻美學姐領隊，她也是不敢的。第一次參加討伐，五人以上群體戰的經驗是零，不可能敢就那樣帶小組，還要和其他小組協同合作的。小川原壹美是臨時加入的，情況特殊、月川黛又力辭，想來想去，領隊的職務也只能落在我頭上。

「我也要請大家多多指教。」我道。

麻美學姐笑了，握住我的手：「那麼，明天我們一起努力喔！」

「好。」我笑了一下，沒有揮開麻美學姐的手。

我有點明白麻美學姐的心情。第一次參加這麼大規模的群體戰，認識很多住在別地的魔法少女。激戰當前固然有不安，但恐怕還是興奮的心情居多。

參加者全都是和我們一樣的魔法少女。一直在自己的領地上，一個人討伐魔獸，很容易生出『這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嗎』的寂寞和無助感。

知道『有和我一樣的人，也在其他城市努力著』，即使相隔很遠未必幫得上忙，也是心靈上的重要安慰。

這世上只有自己一人背負著一切嗎……

那的確是會腐蝕人心、腐蝕意志的可怕感覺。

『小焰……』

沒關係。為了你，我甘之如飴。

「希望明天一切順利呢，祈求圓環之理一直保守、帶領我們。」麻美學姐道。

是啊，希望明天一切順利，圓。

麻美學姐閉上了眼睛。我還握著麻美學姐的手，讓她睡著了也感到安心。

麻美學姐的實力完全不用擔心；而且圓也親口講過她是強運魔法少女了，別的不說，她逢凶化吉的力量真是非常驚人。月川黛的魔法和武藝也很嫻熟。小川原壹美更不用說了，美國織莉子、瀧口唯歌和我也毫無異議地選她為最強，我個人認為她的戰技比公認箭法嫻熟的我還要強一些。

實力這麼強的成員組成的隊伍，就算是由我這麼資淺的人領導，應該也不用擔心吧。

真的是如此嗎？

一想起小川原壹美，那種似是冷漠又似是漠然的表情，我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是一種毫不理智的不安感；讓我完全沒有根據地把小川原壹美與魔女想到一起。以前的我一定會嘲笑這種感情用事的感覺、或千方百計地找尋能解釋那種感覺的理由，但近來我卻不敢再輕視直覺。

松谷佑花殞落那一天，我拉麻美學姐跑去虎飼町的非理智衝動，並不是偶然。

小川原壹美，這位戰鬥的魔法少女，她那平靜又狂熱的黑眸之中，到底藏著怎麼樣的靈魂？她是以怎麼樣的信念，作出怎麼樣的打算？

如果真如紺野奈緒子所說，小川原是想盡殺魔獸以報仇，是不是應該擔心她到時再一次情緒失控？

一旦開了殺戒，內心平時的『禁忌之鎖』打開了，便很難再制止。

無論如何，我會好好守護麻美學姐、守護隊友。

那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也是我對圓的承諾。

『小焰加油喔！』

我閉上眼睛。圓，請保祐我們明天武運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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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川原都一起分在三樓A室單位，所以我們是一起回去的。我們在島式廚房喝完了牛奶，把杯子丟掉，才一同梳洗就寢。一定沒有人出過門，因為我們把門鎖上了，有人開鎖一定聽得到……那時候？不，我記憶所及，她沒有說甚麼話，不過似乎一直在想甚麼，心事重重似的。房間裏高橋（百華）也在，我們是三個人在一起坐到就寢時刻的。』－－雪埜靜那，敘述在一樓與瀧口唯歌話別後發生的事情。）

到那時點，我能在眠中保持部份意識，也已經不常做夢了；但在那一晚，我做了一整夜的夢。

那是魔女的世界、圓還沒成為圓環之理之前的世界。

我杜絕了圓和QB接觸的機會、也捨棄了麻美學姐、沙耶加和杏子的陪伴。我獨自一人，一邊狩獵魔女、一邊做一切能守護圓的事情。

糖果的魔女、犬的魔女、鏡的魔女、食欲的魔女、電視的魔女、憤怒的魔女……

我所遇過的每一個魔女，原來，我都沒有忘記。

那些魔女一個又一個的出現，我射出粉紅的光箭（不知為何武具倒是現在的那套），不停討伐，但總是殺了再有，沒有完結的一天。

何時能夠完結，這樣無限輪轉的輪迴？

在我終於守護圓，渡過瓦爾吉普斯之夜的那一晚嗎？

抑或是，在我的靈魂寶石終於被絕望吞噬的一刻？

如果連我的靈魂寶石也被絕望和詛咒所蠶食殆盡，還有誰可以穿越時空、守護圓，讓圓免受QB所欺騙、免除她成為魔法少女，再成為魔女、親手摧毀她心愛的世界的命運？

金黃髮絲的魔女，以蜘蛛般的絲線向我攻擊，我被綁緊，動彈不得。然後，我眼前一黑，耳畔聽見少女們淒厲的呼喊：

『我們也曾是與你一樣的魔法少女，為何要殺死我們！－－』

醒來的時候，晨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灑進房間。我汗流浹背，怔怔的坐著，一時還分不清，那是現實，還是另一個夢境。

麻美學姐已經坐在梳妝台旁，把披散的金髮梳成平時的辮子。平時塗的小瓶面霜、與花朵形狀的髮飾一起擱在台上。看見我醒來，她回頭一笑：「曉美同學醒啦？」

「嗯……早安。」我搔搔頭，下了床，往島式廚房去斟了杯水。

麻美學姐看到我狼狽的樣子，卻很體貼地沒有追問。我也鬆了口氣。要是她真的問起，我又能回答甚麼？魔女世界的故事嗎？

這世上，沒有人和我一起共享這段記憶。

魔女的一切，已經因為圓的願望而抹去，不留下一絲痕跡。

我曾把魔女的故事告訴QB織莉子，後來也把故事告訴尚儀甄盈。不過多半不被當作是事實，頂多只被當作是別的平行世界中發生、而在這個宇宙中已經塌縮了的『可能性』。

因為這樣，她們視我為『次元的魔法少女』、『觀測編織因果之線的魔法少女』與『圓環之理意志的實行者』，也不知是不是一件好事。

沖過澡，心情寧定了不少。我在髮上繫上圓所贈的紅色緞帶，和麻美學姐一起出門吃早餐。

這次的魔法爆發是在午後發生，所以大家一早便開始準備。

我和紺野奈緒子的隊友雪埜靜那、松島梨乃和佐藤唯夢敘話。這次的魔獸爆發，主要爆發點預計是在大型屋苑中央偏西。由於我們負責的西北角有滿是學童的幼兒園，所以是相當重要的據點。

小川原壹美的表情沒有甚麼變化，只是一一和雪埜、佐藤和紺野握手。

我們『西北二小組』的八人當中，除了紺野奈緒子年紀較長、月川黛年齡不明外，其他成員也是十幾歲的少女。我雖然統率麻美學姐、月川黛和小川原壹美，但其實我也唯紺野奈緒子馬首是瞻。

在供應早餐的公共空間，也有今早的報紙可以看。紺野奈緒子與幾位較年長的魔法少女聚在大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各版。

「這兩天沒有新的受害者，市況大概平靜了些吧。」瀧口唯歌道。

「沒有警察跑來跑去礙著我們就好。要不然攔著我們哪位問長問短，也會很麻煩。」高竹蕾奈也道。

麻美學姐拍拍我的肩，我報以一絲微笑。

紗露也在吃早餐。她今天不會去前線戰鬥，而是留在公寓照顧重傷的南崎麻耶。吉葉千穗理會代替紗露到前線，作為『軍醫』，為受傷的魔法少女作初步治癒。

「你們要加油喔！」紗露對我與麻美學姐道。

我點頭。麻美學姐憐愛地微笑，摸摸紗露的頭。「紗露同學也好好照顧南崎小姐喔。」

「好。」紗露道。

說起來南崎麻耶好些了嗎？

「那孩子好些了。」雖然年紀比紗露大，紗露還是如此稱呼南崎麻耶。「應該很快會醒來了。」

我眼尖，看見小川原壹美的眉頭突然緊了一緊，在一瞬間露出緊張的表情。

「希望南崎小姐快些痊癒呢，這樣便可以把她平安送回父母身邊呢。」麻美學姐嘆息道。

麻美學姐看來是想起自己早逝的父母吧。我心中難過，輕輕拍拍她的肩膊安慰。

「不如我們向圓環之理祈求一切順利吧！」北川萌盈建議。

大部份魔法少女也響應，並閉上眼睛，聆聽北川萌盈的『臨時禱文』。

我偷偷看向小川原壹美的方向。一如所料，她沒有閉眼禱告，更別過頭去，完全不屑看見大家虔誠的樣子。

「你不相信圓環之理？」我問道。

小川原壹美見我也沒有加入禱告，想是以為我是她的『同道中人』，便坦白道：「只是些自我安慰的話頭吧。我不需要神甚麼的存在，只要完成該做的事就好了。」

各人有各人的信仰，我也不好說甚麼。圓也不要求魔法少女都要信仰她的。

小川原壹美再往同桌其他6人掃視一眼，這時大家的禱告已經完結，沒有人聽見我和小川原像耳語一樣的對話。

本來晴朗的冬天早晨，不知甚麼時候開始，已經染上了一抹陰雲的痕跡，似乎在宣示，魔獸橫行之晝，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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