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雁秋在江南一住便是两年,江湖无限大,这期间西厂的种种是非也无一不漏的传到了凌雁秋耳力.看来无论什么样的人,到了那种利益熏心的地方都是会改变的.雨化田也好,风里刀也好,又有什么差别.
龙门客栈一别后,所有的人都开始了崭新的生命.
凌雁秋也是如此.她的到来让镖局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运营,后继接替的师傅各个是一等一的好手.在此般顺风顺水且被明智青重用赏识的境况下,大家都认为独自流浪的凌雁秋会在这城市长住下,只有凌雁秋自己知道现在的状况只是暂时的停留.风里刀为了自己的身份不被揭穿,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与那些知道他底细的人.
再则,这本就没有什么能让她停留的牵挂.
凌雁秋想过完这月就向明智青辞行,除去风里刀的问题,还有一个让她想离开的原因便是明府的千金,明智青的女儿明娘.
本来女孩子家行走江湖难免有所不便,着男装则会省去很多麻烦,别人最多看你清秀以为好欺负,几下较量知道轻重就不会有怠慢.但女扮男装却也有其敝处.
因为自己救了她,也因为自己押镖出色被明府上下传阅他一人技压众镖师且英勇消灭盗贼的经历,让本就对自己有意的明娘更生爱慕之心,竟不顾自己是女子这个事实的接近自己…这不是凌雁秋想要的结果.发展下去必定会成为往后难以言明的纠结.
总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凌雁秋会想起邱莫言.那个进入龙门客栈就让喧闹的环境安静下来的女子.一颦一笑,淡而清怡.蓝衣笠帽,清秀自敛的男儿装扮,彷如开在沙漠荒芜之地的白莲.
那双明眸,历经沧桑却掩盖不住无暇的堪清.如果她是男子,那么当年的金镶玉指不定会爱着谁,而非周淮安一人.不得不承认,出演看见邱莫言时,她的心是荡漾的.只可惜邱莫言再豪情本质也只是个痴情女子,为情所困,为情而牺牲.
这么多年,只要回忆起来.那日黄沙飞扬的烈日便历历在目,伴随而来的还有如同置身在下陷流沙之中的幻觉.一次又一次,她渴望回到还是金镶玉的自己,替邱莫言杀了东厂那刺穿她肩胛的阎贼,却不料自己的抽离让失去支撑的邱莫言加快速度滑入流沙...凌雁秋挣扎着想起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没走几步就被打倒在了另一边.
那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过程,是一辈子的灰暗.
但是时间轮回,再给她一次机会,凌雁秋的选择依旧不会变.就如她依旧会冒着被乱箭射穿的危险帮邱莫言抢回笛子,就如自己在与素慧容的对望中改变了初衷,决定带她出关,为她重新踏入那片沙漠.
一切有时真是注定.
当明娘的丫鬟小翠从自己身边拿走香囊时,她没来由的愤怒了.她讨厌这种被人从手心抢走东西的感觉.
剖心挖肺.措手不及.非常的…讨厌.即使香囊是来自那个欺骗自己的女人,可那种东西被夺而造成的侵犯触感让她咬牙切齿的痛恨.
究竟…自己对素慧容怀着怎样的情感?
每每这样问道自己时,她总会想起赵怀安出现后素慧容在地道中发呆的样子.不计较那是彼此情感的真假,只是那不经意的一瞥闪进凌雁秋心中,让她觉得那才是素慧容本来的样子.
她在思量什么?思量怎么说服赵怀安与她演戏?思量怎么才能与她一起离开?还是思量如何把她们这一杆人送到雨化田手中?
她像个哑谜,凌雁秋猜不透拿不下.她认为就是自己一直把素慧容当做手无缚鸡之力并怀有身孕的女人,所以才没有注意她是怎样的人.
还是金镶玉时,她一把大火烧了自己的龙门客栈.如果那时是决定要心死.那么见了赵怀安与他死里逃生后,便是彻底放下了.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她对赵怀安做到了,却不想跌硬生生被另一个人紧紧素裹.这样的用力,外表什么都没变,内在却早已支离破碎.
凌雁秋抚看着手掌的香囊,她曾试图把香囊扔了.可是很快又捡了回去.她不是犹豫不决的人,她也早已过了犹豫不决的年龄.
香囊最终被系在腰间,隐没在长褂下.俯身时她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疼,明明早已痊愈只留下浅浅的疤痕的伤口,却像在时刻提醒她什么般的阵痛着.那是素慧容留下的,即使她死了,这一生自己也将带着她的痕迹活下去.
素慧容死后她才发现隐藏在心中的情愫一点点膨胀,竟从未停下过.
她喝着壶中的清水,在还叫金镶玉时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千杯不醉.不是不会醉,而是她喝酒并非如别人那般想遗忘而借酒消愁.酒让她怀念.温暖如玉,燃烧她的身体.思虑却如明镜的透彻.
她此刻活着.却不是凌雁秋,也不是金镶玉.
——那又是谁呢?
仿佛有人仰头轻问,满脸的无辜好奇.
凌雁秋仰头,嘴角轻扬,已是满唇的苦涩.
——只是个失去所有牵挂的躯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