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涂鸦

你见过凌晨三点的街道吗？

或许偶尔的通宵、熬夜、晚点的飞机或火车把你带到午夜的城镇。但那绝非暗夜的常态。

脚步轻盈的走在水泥板砖上，路灯像独幕舞台上的光源沿路撒下琥珀色的圆圈。路边的居民楼和商店隐没于灰色的缄默里。一片呼吸的黑色将整个城镇带入另一个世界，有微弱灯光的主干道像是血管慢慢输送着维持生命的血液，而岔路的小道和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里，则是无尽的死亡和魅影。

无法辨别的声音才让这夜更加诡异和静谧。

属于夜的生物并不多，但若与之为舞，则是无尽的欢欣，我脚步轻盈的走在街道上，仿佛周遭有无数不眠的精灵陪伴，丝毫不存在恐惧与寂寞。

今天就稍微走一条不同的道路吧，只剩充了稀有气体的霓虹灯在闪烁的商业街实在了然无趣，而连路灯也关闭的公园里只剩泥土的腥味在空气中飘荡，在离家几百米的路口往不常去的右边拐弯，眼前是静静的道路，路边是紧闭着店门的商家，微弱的路灯下有飞舞的小虫子在和灯光嬉戏，随心所欲的走了一个钟头，却没有发现什么惊喜，再往前走，就是更加荒无人烟的郊区了吧。左右看了看，开始继续拐弯。

四十分钟后，走出一条还有居家通宵灯光亮着的巷子，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建筑，虽然连门紧闭，不过里面那熟悉的操场和教学楼的阴影还是提醒着我不小心竟然来到了自己的学校。也罢，今晚走新路线暂时还没什么收获，不如就翻进去随意一逛，反正上次午夜进校也是上上个月的事情了。

传达室里的灯没灭，应该是有通宵值班的警卫，不过他们才不会真的通宵值班呢，学校里有没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只是开着无用的灯罢了。

“呯”，轻轻地落地后，我抬起身子，往学校里面走去。白天阳光之下的校园，充满了身影和喧闹，深夜的这里却只有无尽的安宁，黑洞洞的教室窗口寂寞的盯着躺在操场上的我，藏蓝的天上只有几点珍珠般的星星——

有一颗落在了不寻常的海拔上，不，那是一扇拐角里的窗口，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映射出来。

“什——！”我立刻坐了起来，那间教室有人？还是值日生忘记了关灯？

六楼，应该是高三年级的教室吧，不对那个位置，貌似是，美术教室？哈，是谁社团活动到现在么。我恶作剧般的笑着，立马跑上楼去，决心看看究竟是什么让美术教室的灯在凌晨两点还亮着。

教室的门关着，但是当我用手去推时，发现竟然没有锁。那一刻我竟然紧张起来，会是小偷吗？要不要报警呢?或者叫醒保安？被我微微推开的门缝里，溢出了光芒，温暖的仿佛在流动，瞬间就围绕了我全身。

不等我再思考一会，门已经被我自己下意识的全力推开了。

一瞬间的事情，我坠入了梦境。

今天起得稍微有点迟，进教室的时候班里几乎已经来满人了，下意识的朝小羽的位子上看去，发现那家伙竟然不在，但是书和文具都在桌子上摆着。上课前这点儿时间还要去厕所么这家伙。我一边心里吐着槽一边走到座位上交作业。可以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晨读，小羽都没有出现，不会没带纸吧！我无聊的托着下巴，嘴巴跟着课文做出没声音的形状。

第一节课前，她终于从后门悄悄进来了，脸上满是异样的神采，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果然她立刻就看向我来，兴奋的眨了眨眼睛。我看了看前门，第一节课的老师还没有来。

唉，既然如此……

十分钟后，我和小羽并肩走在离教学楼五十米外的操场上。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身边是叽叽喳喳说这话的小羽。

整个操场，铺着绿色的草皮的操场，突然变了巨大的绿色画布。上面是肆无忌惮涂抹的颜料和笔画，主要是红黄蓝三原色，除此之外还喷溅了无数白色的波点。从我站立的角度，实在是看不出画了什么东西，像是云朵又像是某种植物，大体上只能归为抽象派。像是有天外来客在这里留下了什么作品似的。

有清洁人员在清洗这些颜料，操场周围也围上了警戒线。有老师和三三两两的校外人员站在操场边，互相说着什么。

“今天的课间操肯定是没有啦！你今天怎么来这么迟，早上一开始大家都在围观，每层楼都挤满了人，这种颜料洗起来不难，但肯定要费时费力。”小羽乐呵呵的说着，仿佛这杰作是她干的。

“画得到底是什么？”我还在惊异中。

“我早上从楼上看，也没有看出来，应该不是什么具象的东西。”小羽托起了下巴，“但是，总觉得画画的人……”

“很快乐呢。”我接茬到。

“嗯！”小羽看了我一眼，表示同感，“尽情的喷洒着颜料，用如此鲜明的色彩，应该也是表达愉悦的心情吧。”

“可就算这样也不能解释你把晨读翘了以及拉着我把第一节课也翘了。”我转了个弯说道，“再好的作品，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欣赏。”

嘿嘿，小羽得意的笑了，仿佛就等我这句吐槽。她立刻喜笑颜开的说道：“这种虽说不可怕但也很诡异的恶作剧，也算是马马虎虎符合本小姐的接案标准吧，大家在围观的时候我就发现扔在食堂那边垃圾桶里的颜料桶了，空的三个，还有上面的标签：美术室专用。”

在我赞叹的眼神中，小羽故作严肃的咳嗽了一声：“所以可见作案者并不聪明，作案工具就这么草率的扔掉了。”

“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去美术室进一步一探究竟呢？我的大侦探小姐？”我也眯起眼睛，送上笑颜的说。

美术室门没关，我和小羽毫不费力就打开门进去了。丛丛画板架之间，只有一个身影，面向窗口，背对着我们。静静的在画布上作画。

“呃，那个，打扰了——”小羽敲了敲身边一个画板。

那身影缓缓的转过来，是一个自然卷短发女生，穿着校服，但是带了一个已经沾满颜料的围裙，一手拿着画笔，茫然地看着我们。

“请问这里就你一个人？”小羽继续问道。

“嗯……”

你是美术部的？还是？

嗯…….美术部…….

哦，你好啦同学，我们是高二的，不知道你是哪个年级的？

你们有什么事？……

呃，操场的大新闻你不会不知道吧？话说现在不应该是上课时间么？你没有课吗？

嗯……不想去上……所以来画画……

那我能问问你们美术部的颜料，是不是少了？

颜料……一直都很够用啊……

那女生迷糊的样子，仿佛没有睡醒。对问题也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我不禁走近，想看看女生的画板上画得是什么，没想到她突然扭过身子，挡住了画布。

额，不可以看么？

嗯……不太想让别人看到……

好吧。那美术部的颜料平时都是怎么用的？你们的成员之间怎么协调的？最近有没有人要拿很多颜料去？小羽跟上来追问。

没有……颜料……都是大家想用……就自己用了。她依旧迷迷糊糊，茫然的看着我们。走这么近了我才发现，她的头发不是自然卷，而纯粹是没有好好梳头才弄出的蓬乱造型，甚至她的脸颊上还有一处抹上的黄色颜料，而她的双眼看上去并不小，但总是闭起来一半，那样子真的跟刚从床上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这么随意的社团，怎么进行的下去啊？小羽扶额叹气状。还有哪些成员能让我们认识一下的？我们想弄清楚操场恶作剧的事情，而且明显和美术部的颜料有关系啊。

嗯……没有，就……我一个人……在这里。

美术部？就你？一人？我忍不住脱口疑问。

嗯……大家，好像对画画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你每天要在这里呆多久啊？

唔……想呆多久，就带多久…….

我和小羽一脸黑线的离开了睡意盎然的美术教室。

那个家伙，越想越可疑啊！小羽抓狂的挠了挠头发。

多少有点，可她也太迷糊了吧，有人进去拿了三筒颜料离开她也不会发觉的样子。

你说她会不会是昨晚做的案，所以才这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啊？小羽忧心忡忡的推理。

可是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因为美术部人太少所以要找找存在感？我忍不住又吐了句槽。

“你们俩个一节课都在这里思考人生嘛？！！”背后突然传来一个阴沉的男声。

糟糕！被老师发现了……

下午，操场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不过估计草皮是被毁了一大半。小羽拉着我去问了学生会的同学，原来美术部一直没有正式成立，因为没有足够的人员，现在所谓的一个人也是当时唯一填了申请表的。后来她说会招到足够的成员，就领了钥匙走了，但是一直没再看见她有回应，美术教室也就除了教学使用，就被她独占着。不过学生会对她独占着教室也没什么意见的样子，因为那个女生，名字叫若艺，从来没有给美术室的使用造成过什么麻烦，好像只是自己去那儿画画。

现在肯定不行了，老师们也已经查到颜料是从美术室拿来用的了。放学收拾书包的时候小羽说，估计那个若艺同学也要被盘问。

不过这么疯狂的事情倒是挺有意思的。我说。

两个人走放学的校园里，突然小羽用胳膊顶了顶我，我顺着她的意思看过去，发现若艺正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未等我反应下一步，小羽已经先跑上去拍了她的书包。

啊…..你是…..

不是吧你有没有记忆力啊？今天早上才去找你的呢，后来是不是又有老师问你颜料的事？

哦…..啊……是的呢

你一直这样困么？还是只有今天？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嗯……还好吧……我并不困啊……

我盯着她那头蓬乱的短发，不禁哑然。

正在写着无聊的英语卷子，突然手机震动了起来，小羽的短信：

我觉得她还会继续行动。

所以呢？

现场抓住她。

你这么确定就是她？

至少她跟这个有关系。

那你要怎么办？

(*^__^*) 这个得问你嘛。

= =||||||

半夜出门的事也不是没有干过，但为了半斤不着八两的原因偷偷跑出家门还是头一回。在约好的街角我看见了小羽，她靠着路灯，不停的左右看着。

哟，真有精神，现在可以凌晨一点，要是学校里啥事也没有看你怎么跟我解释。

我都向若艺他们班的同学打听了了，说若艺天天放学回家吃饭，吃完还会回学校画画，她对家里说自己要考艺术学院。把学校的美术教室当练习室用。每天都画到很晚才回去的。

那保卫室不会说什么嘛？

她在学校还没关门前回来，再出去是都是晚上了，保卫室的保安也都睡了。

你调查的真清楚。

那必然啊~走吧！

小羽拉着我向学校走去。

这么晚，保安室里还是有灯光和人影，看来发生了这么大的恶作剧，学校肯定打了招呼。

怎么办？我问小羽。

正门不通走后门呗。她拉着我转身离开，沿着围墙走向几十米外的后门去。

后门不是栏杆是实心铁门，翻不过去的啦。我被拉着抱怨说。

哈！你看！小羽突然停住脚步笑了。我伸头看过去。后门就在眼前，但门下摆了一个石墩，石墩被拖拽过来的痕迹还很新鲜。

我说什么来着？小羽得意的看着我。立刻踏上石墩翻上后门。

喂喂。我无言的看着这石墩，跟了上去。

校园里只有不知名的虫鸣。连路灯也灭了。我们路过静悄悄的操场，那里还留着警戒线，但上面没有人影。

她不会再在原来的地方作案了吧。我嘀咕了一句。

小羽嘘了一声。我抬头看去，美术教室的灯果然亮着。虽然窗帘被拉上了但是光线还是从缝隙里漏了出来。

我赢了！哈哈~小羽压着声音冲我笑道。

我们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的登上六楼。慢慢靠近美术室。

接下来要怎么做？我用眼神示意小羽。她却紧紧抓着我的手，有点茫然的看着我。

我掏出手机，打出一行字：我们应该等她行动了才出现。递给小羽。

小羽看着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在隔壁的一间教室门外埋伏下来。静静等候美术室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为了防止被发现我尽量不拿出手机看时间，不过等待总是煎熬无比，她还会不会出来？或者她根本就没在美术室里？还是她去了校园别的什么地方涂抹她的大作去了？

胡思乱想之中，小羽突然紧紧靠了过来。原来黑暗中出现了脚步声，不紧不慢的从楼下上来，根据声音，似乎不是成年人，难道是若艺作画归来？我有点犹疑的回头看小羽，她紧皱着眉头，一幅紧张兮兮的样子。

可是印象中我觉得若艺踏不出这么有力的步伐，她总是给人一种昏沉沉的睡意。

脚步声终于到达了六层。抓着我的胳膊的小羽的手的力度也到达了极限。

一个身影出现了，可是明显不是若艺，更不是保安或者老师。那是一个女生的身影，高挑而苗条，扎着马尾辫，非常矫健有力的迈进了美术室。

黑暗中，我和小羽惊恐的面面相觑。

美术室里传来轻微的声音，好像新进去的女生在和若艺说话。为了能听见声音，我和小羽不得不慢慢挪近美术室，这种偷听的感觉不仅没有负罪感，反而让我兴奋起来。

美术室里的声音较为清楚的传了出来。

你有多久没有醒来了？

嗯…………不知道……醒来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很久不知道了……

做梦是什么感觉？我真的从来没有尝试过，我一直以为我是会睡觉的，但后来发现那不过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而已，根本不叫睡眠，所以就索性半夜出来玩了。

嗯……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梦境和睡眠是一回事……睡着了就会做梦……有时候生活和梦境没办法区分。我也不知道我在哪个梦里，但是……嗯……现在的梦很喜欢……

哈哈！说真的！我俩真是绝配！应该把我清醒的时间分你一半，你把梦境分我一半。这样我俩就正常了。

不要吧……..

嗯？哈？

我说不要……那样……我就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了……

嗯，说得也是 。你看到今天大家怎么评价我们的杰作了吗？ 我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情了 ！

接着是一篇“呯嘭”的打开柜子的声音。陌生女生清脆有力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是怎么搬动那块大石墩的？我刚才试了试，我都很吃力才能移动一点点啊！

嗯……必须搬得动才行啊……不然进不来……不然见不到……你……

额，不要说这么肉麻嘛 ！唉！ 颜料还剩很多唉~我们再去玩嘛~

可是……操场……被封住了 ……

有什么关系~这么大校园又不只是有操场哦 ~

可是……保安还在门口……

他们那种笨蛋只知道守着门口啦！

嗯……嗯……那个……

今天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跟我来~

脚步声在画板间磕磕碰碰的朝门口移来，我和小羽立刻飞速的转移到走廊那头。

女生一手拉着若艺，一手领着三个颜料桶，噔噔噔的下楼去了。若艺的声音从楼下隐隐约约传来：请不要那么大声音呃……

我站了起来，走向空无一人的美术室，小羽立刻指给我看门锁，有明显被撬开的痕迹。看来，若艺今晚的潜入真是打破了学校的种种防护。

室内的灯光照出了空白画板中唯一一幅有内容的画作，那是昨天若艺挡着不让我看的，还未完成的作品，现在我看见了，上面画着一个女生，高高的个子，马尾辫，明亮的眼睛，散发着精神抖擞的气场。画还没有完全完成，但人形的韵味已经勾勒出来了。

画得是她？那个女生？小羽抱着肩膀在一旁看着，没想到是两人作案呐。

你还要去现场抓住她们吗？我突然问道。

这个，嘛，其实，嗯，也无所谓啦。小羽突然犹豫了起来。

其实刚才她们说的东西…….

嗯……我想她们是刚刚发现了世界上唯一可以与自己相嵌的对方，所以应该很开心吧。小羽接着我的话继续说，虽然很难想象，不过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的不是吗。

一直做梦的人，和一直醒着的人。真是像怪夜奇谭。我拉起小羽，离开了美术室，今夜的校园，只允许那两个人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