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豐聰耳神子正與死亡比鄰而居。

秘術的強迫中斷，就如在燒熱的玻璃上淋下冷水，玻璃將會受不了短時間內溫度變化而破裂，同理人的身體沒有辦法接受短時間內陰陽五行的急速變化，更遑論原先健康狀況就不佳的神子。

看著躺臥在床上病懨懨的臉龐，屠自古非常心痛，回想起秘術失敗的時候，神子看著物部的眼神，及顫抖著抱住那女人的雙手以和深陷入背中的指甲，與其說是尋求依靠道不如說是恐懼。害怕孤獨、害怕物部布都，現在正坐在她對面一起照料神子的灰髮白衣少女無法陪在她身邊。

忌妒這個感情真的是人類情感中最讓人厭惡的一個，撇開對神子對她的情感不談，屠自古其實不討厭物部，但忌妒往往會放大在心中對她的憎惡，就像現在，灰髮少女還不明白神子會中斷秘術的真正理由而思考的模樣，讓屠自古看的整個怒火中燒，她非常努力的忍耐才能抑制自己不至失控。

已經幾乎不眠不休的照顧神子三天的兩人，儘管很想繼續待在黃髮少女身邊照料著她，在御醫的百般規勸下只好離開神子臥室，深夜時分，兩人比著肩一同走在走道上。

「太子大人…究竟是為什麼……」

一聽到這句話，屠自古終於按耐不住心中怒火，出手就是一巴掌，過度疲累的身體躲不開這意料之外的攻擊，打的布都整個人坐倒到地上，火紅的掌印馬上出現在臉頰。

「妳是白癡嗎！？」

布都摸著火辣的臉頰，一臉疑惑的看著屠自古。

「這些年來妳追隨著那個人，難道絲毫沒有發現那個人…太子大人她對妳的信任、對妳的依賴早就超越了平常主僕之間的程度嗎？她對妳的用情之深甚至連我這個太子妃都難以望其項背啊！」說到此，綠髮少女的淚腺終於潰堤。

「蘇我…」

「太子大人在害怕，怕她這一睡不知道幾年後才會醒來、怕這一睡妳將永遠離開她身邊啊！」

「……」布都沒有回應，只是低下了頭。

「笨蛋……我真的受夠妳了…」屠自古掩著臉，快步離開走道，只留下布都一人望著地板發呆。

---

接著幾天，物部布都都沒有出現在神子寢室，屠自古照顧著時常昏迷不醒的神子，邊想著那個笨蛋究竟是跑去做些什麼。一週後的晚上，灰髮少女終於出現在神子的臥房門口。

「太子大人睡了嗎？」布都走進臥房，坐在屠自古身側。

「是還沒醒才對，她上次醒來已經是一天前的事，反道是妳這幾天都跑哪去了？」

「我回來就是要跟妳說這個。」布都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擺在兩人中間。

「這是什麼？」

「……這封信請在三天後交給太子大人。」

「我可不能保證她三天後會準時醒來。」

「晚幾天也沒關係……」

屠自古轉頭看著坐在她身旁的少女，少女的眼神堅定，好似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但是堅定中又帶有些恐懼，恐懼反應在那時而不住發抖的雙手。

看著眼前的她，屠自古沒多久就明白了一切。

「妳……難道！？」

布都轉過頭對屠自古微微笑，「是的。所以我今晚來此，是來見太子大人最後一面。」

布都說完伸手撫摸神子的臉龐，這幾日的休息終於讓神子稍微回復精神，睡臉不同秘術失敗的那天憔悴。「還好太子大人已經睡了，不然看著她的雙眼我怕我會連離開這個房間的勇氣都消失殆盡…」

「秘法…什麼時候施行？」綠髮少女的聲音哽咽著，在今天之前，屠自古完全沒有想過物部布都可以為了神子這麼犧牲。

「早上，所以三天後就可以確認我是否成仙，或是成了永遠沉眠的屍體。」

「笨蛋…」眼淚又不爭氣的自屠自古臉龐滑落，她暗暗咒著這過度發達的淚腺。

「謝謝妳……願意為我掉淚。」

布都說完後起身，輕輕在神子臉頰上吻了一下，「我走了，太子大人。」

接著灰髮少女頭也不回的離開房間，前往位在樹林中的道場。

青娥正在布置道壇，無意間一瞥，就看見布都從門外走來，「道別完了？」，邪仙詢問。

「太子大人還在睡，只有我單方面跟她道別而已。」

「這樣啊…不會後悔？」

「我心意已決。」

「別再像妳主人一樣中間喊停就好，找個地方休息吧，搞定後我就會派人去叫妳。」

灰髮少女這次只是點頭，接著她抬頭仰望星空，尋找著那永遠高掛在天上的北辰明星。

---

神子睜開眼睛，這是自屍解之法失敗後神智最清楚的瞬間。她明白自己睡了段不短的時間，之中幾次意識回復她都還有印象，不過身體沒有辦法讓她醒太久。這次神子嘗試起身，全身肌肉都利用痠痛對她發出抗議，但神子還是勉強坐起身，目睹窗外漸漸發出白光的東方天空。

布都？屠自古？兩個人都不在？

就在神子左右張望尋找兩個人的身影時，喀噹！門口傳出木製品落地的聲響。

「太子大人！」

屠自古飛奔到神子身邊，「妳醒來了！怎麼樣？還會不會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再躺一下？」

「再躺下去我都快變成石頭了…布都呢？布都在哪裡？」

明知神子醒來一定會問這個問題，但是屠自古還沒有做好回答的準備，她只能壓低著頭，小聲的回答：「我……不知道。」

「妳明明知道我的能力就是理解人的話語，卻還在我的面前說謊嗎？」神子覺得有些不對勁，綠髮少女絕對知道這樣膚淺的謊言是騙不過她的，但是她卻還選擇撒謊，而驅使她這麼做的原因……

「布都怎麼了？」神子不顧肌肉疼痛，伸手抓住屠自古的雙肩。

「……」，對方沒有回答。

「布都怎麼了！」，話語中充滿不容狡辯的威嚴。

面對這樣的神子，屠自古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再繼續隱瞞下去，她從懷中拿出布都給她的信，「這是預定三天後要給妳的…」，將信交給神子後她轉過頭，不敢直視神子的眼睛。

神子連忙攤開信紙，信紙中的字跡是出自神子再熟悉不過的布都筆下…

xxx

太子大人：

請太子大人原諒屬下不告而別。

自重獲新生的那刻起，在下從來沒想過竟會有這麼一天，是我主動離開您的身邊……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必在已下搶在您之前實行完屍解之法，肉身沉眠，靈魂化做半仙半靈在太虛中為您點燃一盞明燈，等待著您的到來。

如果不幸屍解之法失敗，那在下也只是和常人同樣死去。但是太子大人請您不要傷心，因為這是在下至今能夠為您作的唯一與最後一件事，如此一來您可以不必顧忌我的存在而施行屍解之法，成為不老不死的仙人。

人生之中有幸與太子大人相遇，已是屬下至大的幸福，不論失敗也好成功也罷，太子大人請您朝目標繼續邁進吧，不才屬下物部布都在此先與您別過。

對不起。

沒能陪在您身邊，真的，很對不起…

物部布都

xxx

「屍解之法是什麼時候實施行的…」神子的聲音沒有半點溫度。

「今早，說不定就是現在。」

一聞言神子已經顧不了全身肌肉給她的疼痛折磨，咬著牙爬起床跌跌撞撞的走到門口。

「太子大人妳這是在做什麼？！」屠自古見狀連忙前去扶住神子。

「我要去見她…」

「物部是為了妳才選擇這條路的啊！」

「我說了我要去見她！妳幫也罷不幫也罷，別阻止我！」

彼此相處這麼長的時間，這是蘇我屠自古第一次被豐聰耳神子如此嚴厲的口吻對待，她看著黃髮少女靠著牆舉步維艱，緩緩前進的模樣，眼淚又不禁落下。

就算有著夫妻名分又如何？

她所愛之人從頭到尾眼中就只有那灰髮少女的身影，屠自古非常想直接離開現場，離開這一切，可是看見神子那無力的背影，身體卻自動走到神子身旁，拉起她的手臂讓黃髮少女靠在自己肩上。

「走吧…」

「……謝謝。」神子回答。

---

布都從逐漸喪失的五感了解到秘術已經接近尾聲，對世界的留戀讓她奮力睜開眼睛想再看看門外灑落的溫暖陽光，卻意外的看見了那不該出現的人 ── 豐聰耳神子。

少女的主人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更換，腳上沾滿著泥土與草汁，應該是被屠自古一路從宮殿攙扶過來，緊皺的眉頭和緊咬的牙關看起來是在忍耐些什麼，布都不用想也知道絕對是秘法強制中斷的內傷所帶來的疼痛。可以的話少女想立即起身到神子身邊，盡其所能的給予幫助，但是她不能，屍解秘法進行的最終她連四肢的控制權都全然喪失。

「布都！」

神子大喊，可是布都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是靠著唇型才知道對方正喊著她的名字。，布都想回應，一張開口卻發現連舌頭幾乎不聽她的使換，眼看著符籙上的色彩以幾乎消失，卦象上的光芒也近乎熄滅，灰髮少女在最後的最後，用盡全力靠唇語說出幾個字：

「謝謝妳，再見…」

接著景色一歪，視界化作漆黑，少女連自己肉體倒下的衝擊也感受不到。

---

「布都──────！！」

眼前灰髮少女的身體像斷了線的娃娃般倒在道壇上，豐聰耳神子不知到從哪湧出來的力量，不靠屠自古一個人奔到道壇前，抓起少女無力垂下的手腕，扶起少女受重力牽引的肉身，不斷的哭喊。但少女已經無法回應其主的呼喚，緊閉的雙眼與逐漸流失的體溫就是證明。

「啊啊啊啊啊啊────！」黃髮少女緊緊抱住灰髮少女的身體，眼淚止不住的滴落在少女的白衣，留下點點淚痕。這些年來追尋不老不死的路上，物部布都總是無怨無悔、忠心耿耿的伴在自己身邊，神子從來沒有想過追尋的結果，竟然需要犧牲對她最珍愛的人，而且原因還是出於自己的膽卻、自己的自私，自私的希望少女能永遠跟在她身邊，如今自己卻可能永遠失去了她。

再一次看著布都的臉，少女的表情沒有任何不情願，就像平常睡著般安詳的表情，神子在這樣的臉上親親一吻……

「下次屍解之法最快能什麼時候施行？」神子向邪仙詢問，她沒有回頭，語氣有著她應有的王者威嚴。失去布都的當下，神子已經無所畏懼。

「哎呀哎呀，一個接著一個趕著去死嗎？」

「霍青娥！」

「五到六個工作天，妳好宰也給我時間休息一下，這兩次的秘法的施行光畫符籙就畫到我手快斷了……」

青衣女子悠然飄離，綠髮少女也默默的離開現場，整個道壇前只剩下神子一人。

「等我吧…

「就算妳就此一睡不醒，我也會找到方法讓妳再次醒來，所以…

「等我。」

===============================

咦...

我不是應該這一章就要完結的嗎.......

為什麼會爆字數咧？為什麼會爆章數咧？

其實更早之前我明明打算一萬字就搞定這個東西的，為什麼現在都到兩倍字數了卻還沒到結尾，人類果然是很不可思議的生物吶 (茶

下一章沒意外的話(?)就會結束整個故事，在此先感謝不離不棄一路有在追蹤閱讀的各位讀者 m(_ _)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