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戀妹情結

21世紀，全世界的麻將競技人口已經達到了數億，與麻將相關的書籍、商品也隨處可見——雖然說起來像是老調重彈，但對一個想要蒐集資訊的小學生來說，大概沒有比這更方便的情況了。

比如說，在小學校的圖書室裡，我就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麻將入門》《科學地打麻將》等一系列關於麻將的理論著作，而在這些著作的旁邊，則是佔據了半個書櫃，近五年來所有的《Weekly麻雀Today》。

毫無疑問，對於小孩子來說，五顏六色的雜誌，總是比枯燥的理論讀物要有趣得多。因此，在挑選了兩本比較淺顯的入門書之後，我便對一旁的《Weekly麻將Today》產生了興趣。

並沒有刻意去尋找什麽，只是隨手從雜誌堆之中抽出了一本，而理所當然地，排在中間的這本並非最新刊。

封面人物是不認識的歐吉桑，從注解來看是近期極為活躍、老當益壯的大沼雀士——不過，這個「近期」也實在近得有限，因為封面右上角醒目的編號，正提示著這冊書是於前一年夏天發行。而等我翻過目次，超大號的標題字便隨之映入眼簾。

「第61屆全國高校生麻將選手權大會，團體賽冠軍決出……繼在準決勝之中以超過十萬點的點差淘汰來自奈良的黑馬阿知賀女子之後，XX高中在ACE小鍛治健夜選手的帶領下再創輝煌，力壓第一種子OO學園，奪得本次大會冠軍……」

寫在卷頭的大標題新聞裡，編輯毫不吝惜溢美之詞，將冠軍隊的ACE誇成二十年難得一見的新星。而在這篇激動火熱的報導旁邊，身著綠色領口校服的黑髮女生，正透過鏡頭，自照片裡怯怯地望過來。

從那看來頗為稚嫩的娃娃臉和有些弱氣的天然表情上，根本看不出絲毫屬於冠軍的氣勢，反而像小動物一樣使人平添一股想要呵護的感覺——從這一點上看，這位小鍛治選手，大概會是很多人喜歡的類型吧。

然而，不知為何。從這位無論怎麼看都顯得人畜無害的選手身上，我卻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壓迫感。那並非是全國大賽霸者的氣場，或是漫畫裡所說的「麻將力」之類口胡的東西，而是某種更加本質上的「什麽」。

對，更加接近本質、更加熟悉的——熟悉到，仿佛每天都可以接觸到的感覺。

「這麼說來……」無意識地，我的口中不禁呢喃出聲，「和咲（さき）還真像啊……」

這不過是連自己都幾乎聽不清的自言自語，理應是不會被人注意到的。

然而，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即使是如此小聲的低語，依然被路過的「某個人」察覺了。

「什麽很像？剛才（さっき）的誰？！」

出乎意料的聲音，自耳邊傳來，嚇得我心臟差點漏跳一拍。

然而在短暫的驚慌之後，我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因為這個突兀的聲音是如此熟悉，以至於我被其驚嚇已經成為一種常態。

來人是鄰座的大橋亞希子，總是咋咋呼呼、有些自我中心、活力過剩的女生——對我來說，這正是最為棘手的類型。

「吶，剛才的誰？」

沒有聽到我的回答，大橋毫不猶豫地追問。深知如果不回答的話，會一直被糾纏下去，我只好儘量簡略地回答以滿足她濃烈的好奇心。

「不是さっき，是咲，我的妹妹。」

「誒？宮永有妹妹啊……從來都沒聽說過呢。」大橋似乎有些驚奇，「宮永的妹妹和小鍛治選手一樣可愛嗎？」

「不，並不是……只是感覺上有一點……」我好好組織了一會兒語言，發現這種奇妙的感覺很難用說的解釋清楚，乾脆放棄了說明，「不過要說可愛的話，我覺得咲大概要更加可愛一些……」

「誒，是嗎……那還真是……」大橋望著天想像了一下咲的樣子，臉上頓時露出了鬆懈的表情，看來是沉浸到自己的幻想之中了。

不過很快，這個麻煩的傢夥就從幻想之中恢復了過來，一下子湊到我面前，說出了我想像不到的臺詞。

「不過啊，宮永同學，」大橋一臉嚴肅地說道，「就算妹妹再怎麼可愛，一般人也不會像這樣誇口的吧。」

「難不成，宮永同學其實是……」不知為何，有那麼一瞬間，大橋的聲音竟然變得非常飄渺，仿佛正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看著她微張的嘴唇，我的心臟莫名地緊縮起來。

一種冥冥中的感覺正不斷發出警報，讓我不要再繼續聽下去，似乎大橋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旦說出口，就有什麽東西再也無法挽回了。

然而，此時此刻的我，早已被這緊張感攫住，既不能阻止，也來不及阻止了！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大橋終於吐出了那個禁忌的單詞——

「妹控？」

明明是很輕很輕的聲音，但在我的耳中聽來卻宛如雷鳴。

頃刻之間，我舊有的世界被這短短的單詞擊得粉碎，只覺得「嗡」地一聲，大腦之中已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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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回過神來為之，到底過了多少時間呢？

因為小學生沒有手錶的關係，我並不能確切地得知。然而窗外早已昏黃的天色卻告訴我，時間早已到了學校關門的時刻。

從放學起到現在，至少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裡，我就一直這樣坐在原地，腦中就如一團漿糊，甚至連大橋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心中翻來覆去卻只有那簡簡單單的一個詞，仿佛具有魔力一般，吸引了我的全部思緒。

妹控——Siscon。

我知道這個詞，也明白這個詞的含義。

在近年來幾乎成為一個話題，是英語Sister Complex的日式縮略詞，用日語來說的話，就是「戀妹情結」。更學術一點的解釋，則是對妹妹抱持過度依戀的強烈心理衝動。

雖然明白這個世上存在這樣的人，但在此之前，我從來都沒有將這個詞與自己聯繫在一起。

我的朋友不多，僅有的幾個，家裡也並沒有兄弟姐妹，讓我無從得知究竟什麽才是「一般的姐妹關係」。

這麼多年以來，我和咲之間一直相處得極為融洽，幾乎可說是親密無間，因為缺乏對比，我一直以為這樣的關係是理所當然的。

結果，是我弄錯了嗎？我對妹妹的疼愛和喜歡，在他人的眼中，其實是「超常」，甚至是「異常」的嗎？

明明咲就是那麼可愛，爲什麽直率地說出來，就變得「不一般」了呢。

我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內心充滿了對大橋的詛咒，然而比這更多的，卻是深深的迷茫。

想要思考清楚自己的感情——然而這卻絕不是連思春期都沒有到的少女可以輕易辦到的事情。

那一天，我一路上都磨磨蹭蹭不敢大步前行，似乎這歸途的終點，藏著能夠將我輕易吞噬的猛獸。

而與此同時，心中對妹妹的思念卻也不可抑止地氾濫起來。

或許大橋的話，真的是什麽咒語，把我變得不正常了吧。

即使每天都如此熟悉地膩在一起，但在這一刻，在前往咲所在之處的這一刻，我卻第一次強烈地意識著她的存在。我的心被矛盾所纏繞，拖著我在黃昏中一點點向前。

啊啊——

我是如此地想要見她。

同時——

也是如此地害怕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