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林雅文
（八）
作为平素自娱自乐，林雅文观察苏倩倩有一段时间了。这位男人婆的一举一动，粗野庸俗，跟女性的文静贤淑完全搭不上边，但她也有着某些林雅文没法不承认的特质。
首先，跟苏倩倩这种没脑型的相处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不掺杂任何掩盖和修饰，不用提防和算计，闲暇时热热闹闹，做事时尽心尽力，而且处处都照顾着这位国内来的小妹妹。林雅文嘴巴上不饶人，天天跟苏倩倩战得热火朝天，是因为她没把苏倩倩当成局外人来客气着。
更加深层次的原因，除奥利维亚、除林音以外，林雅文发现自己正缺少一个能在事业上、人生道路上给予自己一点经验、提供一条小捷径的长辈角色。奥利维亚虽然有美丽有柔情，但偶尔想严肃一下的时候，她依旧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样，林雅文只好作罢。而苏倩倩除了长得差点嘴巴臭点，基本上可以说是林雅文需要的那种人。时不时跟这个小妹妹谈论一下工作、探讨一下人生，偶尔还会暗示林雅文是否愿意到她家设在共和国的工厂任职，毕竟谁都清楚像林雅文这种人才可遇不可求，一旦错过，不仅意味着丢掉了发展的机遇，也等于是送给了对手一张王牌。林雅文知道自己的未来还是未知数，她只想在学校里能和奥利维亚，或许还有苏倩倩三个人平静地生活下去，至于以后，有一天林音会给她答案的。但这件事情过后，林雅文对苏倩倩彻底颠覆了看法。
但苏倩倩人再怎么好怎么实在，有一点没有改变，就是这哥们儿的厚脸皮简直就像拜金主义一样无孔不入，她基本上每天会在最不合时宜的场合出现，打扰林雅文和奥利维亚的二人世界，然后突然宣告离开。对孤身在外的林雅文来说能多有一个人热闹本该是好事，但这对决定要跟奥利维亚搞对象的林雅文来说就是个巨大的障碍了。而得知苏倩倩喜欢女人的小秘密之后，林雅文越发看她跟奥利维亚亲密的样子不对劲，这俩人不会有什么吧？还是已经有过什么了？没有的话会不会即将有什么？可是不管怎么说林雅文都没法讨厌苏倩倩，更拿她们俩没办法，三个人已渐渐形成一个铁三角，成天厮混在一块儿，奥利维亚最近连车都不开了，下班就往苏倩倩的铁嘎达里钻。
林音的教育堪称失败典范，甚至有时候林雅文都会害怕自己以后变成母亲那样冷漠怪异的家伙，但其实事情远没糟糕到那种程度，至少林音没把林雅文调教成白眼狼，林雅文还算是这年头少有的知恩图报的那类人。苏倩倩和奥利维亚，就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走出卧室差点摔一跤，低头一看满地的酒瓶易拉罐，顿时心情那个烦躁。视谨慎为软弱，视智者为懦夫，不追求细节与形式才是林雅文至今为止事业成功的秘诀，很多人都对这个娇小东方女生凶悍的思维方式不敢苟同。不过林雅文还算知道再离谱也得有个度，就这满地的圆柱体，她也看不下去啊。抬头看看钟，八点半，迟不迟早不早，那帮老头子怎么的也要十一点才能到实验室……袖子一挽，这个可怜的女人又开始为心爱的人操劳起来了。
下楼倒掉一大袋子瓶瓶罐罐，回屋听到厨房叮叮咚咚的响声，知道早饭不用自己做了。林雅文去冲了个澡，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来到厨房，刚进门脸上就挨了一下。
“这里简直太干净了！亲爱的你真是太伟大了！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已经说了白痴！林雅文用胳膊肘挡开苏倩倩，把她推开，再习惯性地白上一眼，却没能像以往那样很快无视她的存在。
原来自己收拾的时候苏倩倩已经冲了澡，男人婆于是就变成了水灵灵的大美人，原来她的皮肤这么白，原来她的头发这么长，胸比自己还大……
“哒”，林雅文被弹了一下鼻尖，“想入非非了？”
“想你个头！”好吧，这该死的苏倩倩又多了一项得意的资本，“吃饭！”就把这面包当成你看老娘咬死你！
“咖啡？”
“不加糖。”
显然林雅文是恼了，曾经她最为得意的地方，最瞧不起苏倩倩的地方，就是苏倩倩那扭曲的性别认知，你瞧你个不男不女的死相，连自己的性别都搞不清楚还拿啥跟我比？现在好，活脱脱一个大美人站在自己面前，有凸有翘皮肤白，风趣幽默会做饭，而且喜欢女人……完了完了，奥利维亚不会真的喜欢上她吧？
越想越不安，而且说来也怪，苏倩倩的确本来就很招人，她那副怪样深得广大女同胞喜爱林雅文是亲眼所见，但她就是不认为奥利维亚会喜欢；反而，当苏倩倩散下头发以标准的女子形象出现时，林雅文突然有了莫大的危机感。
更糟糕的是，当她回过神来时，苏倩倩端着咖啡去奥利维亚房间已经一段时间了！
大事不妙！她俩不会在我眼皮子底下干什么吧？！？！？！
就这时候林雅文还不忘擦擦嘴巴，然后，基本上没搞砸过什么事情的林雅文就连捉奸都一捉一个准。
什么叫失败？实验结果不对那不叫失败，数据接连出错那也不叫失败，真正的失败是无法挽回的，令人绝望的，是千方百计提防的，无数次跪地祈祷的那个最让人害怕的结局，就如同亲眼目睹苏倩倩偷吻奥利维亚一样，最后的侥幸也被打破，林雅文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苏倩倩果然喜欢奥利维亚！
事情的发生是如此突然与狗血，就差林雅文挥着热泪奔出房间的一幕了。不过也不知道是遗传了林音的神经质还是物极必反，林雅文竟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且笑的是个啥她自己也不知道。
苏倩倩一言不发，不解释也不尴尬，站在奥利维亚的床边看着发笑的林雅文，然后收好咖啡杯砂糖等等一大堆，面无表情地经过林雅文身边走向厨房。
“学姐。”林雅文突然叫住苏倩倩。
苏倩倩停住脚步，“呵呵，被你看到了……”
林雅文上去推了苏倩倩一把，然后跑到奥利维亚床边，对着依旧未醒的奥利维亚，草草送上了自己的初吻。
“这下我们扯平了。”
当天傍晚，刚下班的林雅文在一群女生的尖叫声中上了苏倩倩的车。
林雅文先四下张望了一下，车里只有她和苏倩倩两个人，“老师呢？”
“老师晚上有个聚会，你跟姐姐去个地方。”
“坦白地说，我现在不是很乐意跟你单独相处。”
苏倩倩苦笑，“我知道的。”
看到土里土气的林雅文和女土匪一样的苏倩倩，高档饭店的服务生趾高气昂，然后苏倩倩的一句话差点把他吓得跪地上。
“这里是我家开的。”
这句话在林雅文听来就是，看我有得是钱，你拿什么跟我抢女人？
林雅文刮掉最后一勺冰淇淋后，使劲儿咬着长柄勺不说话，其实她根本就想跑，从得知今晚奥利维亚老师不在的时候就一刻也不愿意跟苏倩倩这个叛徒待在一起。而从早上的惊鸿一瞥到现在，苏倩倩都没有把她招牌般的刺猬头顶上，这会儿美人正跷着大腿小口抿着茶，跟对面生气的小野猫形成鲜明对比。
“叮”的一声清脆，林雅文抽筋一样抬头猛看她的情敌苏美人，要是有尾巴，这时候林雅文的尾巴一定竖到桌上了。
“早上，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你们很般配。”话说出口林雅文自己都吓一跳，怎么这么冷静？怎么这么冷……
苏倩倩摇摇头，“你喜欢她，我能看得出来，可她其实……不是特别适合你，你们之间有很多障碍。”
“障碍？这么说学姐很了解我咯？”
“我不了解你。”
“那是了解她咯？”
“至少比你要了解。”
“哼。”摔东西的冲动被林雅文自己压抑成鼻子出气。
“共和国有句古话，叫门当户对，你应该知道。”
“共和国还有句话，叫自由恋爱，说的就是你、我这种，喜欢上老师的，喜欢上同性的。旧共和国坟墓里那些男性只想让我们女人做他们的财产，生儿育女的工具，好让他们在死后还有所谓的‘血脉’来聊以**。”
“对，可是老祖宗的东西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你要知道，到现在全世界打仗用的都是我们祖先发明的炸药。”
“但我们的老祖宗从来没有用它去攻打全世界，反而是到现在都被多数国家敌视。”
“我不是跟你争这个，你可以爱女人可以爱任何人，但不能是她，你们不合适。”
“凭什么你们就适合？”
“她同样不适合我。”
“无稽之谈！你浪费了我们两个人的时间！要是你还有一点礼仪就送我回去，或者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苏倩倩拱手递上车钥匙，林雅文愣了，她简直不相信这种时候苏倩倩还能放心地把车给自己开，要知道她可是昨晚才第一次碰了方向盘，而且到现在那车还在树上没下来呢！唯一可能就是，苏倩倩一直只有好意，而自己，真的误会了。
苏倩倩合手把钥匙收进包里，“我和她……我们曾经在一起过，然后分手了。这样，你觉得够有说服力了么？”
林雅文试探地问她，“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老师的？”
“很早了，想听吗？”
林雅文表面上不置可否，但问服务员再要了一杯咖啡。
“我能上这所的学校，其实是我自己花钱找人的。”
“哦……”林雅文咧嘴露出了那种十分理解的表情。
“不、不是成绩，讨厌你……”苏倩倩看周围没什么人注意，解下餐巾扔林雅文身上，神态动作，女人得不行。
“我家原来让我上的是文科院校，你也知道，我们学校的文科，只是租几个教授来充充门面罢了。但我对文科实在没兴趣，只喜欢理科，于是就找人截下家里人写给那家学校校长的邮件，往这里又寄了一封。事情暴露后，是老师她为我在家人面前说情我才能够留下来，我觉得我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爱上老师的。”苏倩倩露出难得一见的那种少女沉醉在梦里的表情，又让林雅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开始一切都很好，老师她……当时很高兴地接受了我的感情，而且她是我的第一……次？你肚子不舒服？”
林雅文的脸越来越沉，头越来越低，牙关越咬越紧，要是给她一点昨晚的大麻，她大概就能把面前的苏倩倩用这桌上的随便什么东西给整个容。
“接着说！！”
“哦……厄……没了，然后我们分手了。”
“怎么分的？”
“好说好散。”
“谁提出的？”
“我。”
“现在你后悔了，想重修旧好？”
“不是！我说了不是了我对你撒过谎隐瞒过什么吗？”
“不不不，但是很奇怪不是吗？你们已经分手了，还来往那么平凡啊？”
“分手又不是仇敌，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怒气冲冲的啊？”
“可你早上吻她了啊。”
“我爱她，偷个吻也不是很匪夷所思吧？”
“对！问题就在这里！”林雅文一摔调羹，“你们分手了，可你说还爱她，那为什么分手？而且是你提出的，这逻辑上说不通对吧？”
“这就是大人世界的无奈，今后你将逐渐体会到。奥利维亚·莱娅小姐不是适合你，你们之间存在的障碍将是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无聊也是最尖锐的矛盾。”
“莫名其妙！”
“对。”苏倩倩换来服务员，在账单上签了字，“不早了，回去睡觉，她喜欢皮肤好的。”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帮你追她啊！小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