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林雅文

（九）

距离校区本部两公里，步行约半个小时，穿过一条巨大梧桐覆盖的林荫道，右转南面第三户，橙色屋顶乳白色墙壁的，就是林雅文的家。不过确切地说，这只是她住的地方，家的概念过于深刻，幽灵飞船时期她身边姑且还有林音，如今孤身漂泊的林雅文，有的充其量只是住的地方。

原本林雅文住在市内，把她弄来这儿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倩倩。

学校附近历来是黄金宝地，房屋租金高到毒贩都觉得自己是穷人，那些开着进口跑车沾花惹草的花花公子，看似风光的背后，无非也是因为租不起附近的房子才大老远开车上学。能住在这边的，基本上都是和林雅文一样来自共和国的留学生，共和国家长喜欢用独特的方式爱孩子，而且无一例外都是达官显贵。

林雅文不清楚自己家那只怪物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记得没错的话母亲的形象和富豪一个天一个地，所以看着每月账户结余的跳动她都觉得不可思议，久而久之也变得麻木起来。

那是你的钱，与我何干？你生了我没错，可我没把自己卖给你啊！

急于摆脱林音控制的林雅文，来到帝国之后就卖掉了林音给她的手表，因为她总觉得这手表里有追踪器。然后她在市区，就是所谓的旧城区，租了一套九十平米的廉价开间公寓。房子不大，但结构宽松家具单一，林雅文这个子不大，不爱开帕提的东方女生住着也倒宽敞。

不过自古以来便宜没好货，除了敞亮，这鬼房子其他方面就乏善可陈了。

首先，前任屋主不知跟蟑螂攀上了什么亲戚，林雅文进驻的当日就在天花板的吊灯灯罩里发现蟑螂一只（这事儿是咱亲身经历，有照片的），接着就是蟑螂喷涌而出……

再一个就是交通比较麻烦，学校在郊区的一座小山上，距离市区怎么的也有一百公里，林雅文从锁门出发，要先步行，再转上两班地铁，然后再步行，行程至少一个半小时。虽然有直达校车，但一天就两班，且又脏又破，林雅文还亲眼目睹过校车司机摸上车女生的屁股，然后就决定死也不坐了。

如果说前面两条还能想办法过去，那这第三条就让人性命都担忧了。

作为资本主义的主要根据地，贫富分化带来的犯罪高发一直都是帝国难以启齿的一件事情。代表社会底层利益的北方共和国军一度壮大到十几万人的庞大队伍，慌不择路的当局政府不得不大举借债来安抚国内情绪。但治标不治本，也还多亏路途遥远，劫案发生的时候林雅文还在地铁里睡觉，回到家发现所有东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好在没啥值钱的东西损失不大，但对门那家人就不那么走运了，劫匪来的时候碰巧都在家抽大麻，结果死得一个不剩。

对于这场遭遇，林雅文觉得并没什么损失。反而挺刺激的，而且也早就想换一下屋里的格局，对面没人住反而安静。倒是苏倩倩，在社交网站上看到某幸灾乐祸的日志后立马就反应过来这是她小学妹的家！苏倩倩当下回家找出手枪，去玛尔沃（XDD）买了一盒子弹，然后驱车直奔市区，以保护为理由强迫林雅文跟她一起睡了一个星期。一星期后，学校附近的房子谈妥，钥匙交到了林雅文手上。

女人都是水做的，林雅文感动得不行又不好意思说肉麻话，只能让苏倩倩把备用钥匙收下。

站在自己千辛万苦捣腾来的房子前，苏倩倩敲门两下，却没有女主人的回应从里面传来。刚拿出钥匙，门开了，林雅文仪表整洁地站在门口。

林雅文这人比较懒，或者说人其实都是懒的，林雅文不比别人懒到哪边去，只因女为悦己者容么，一般来说林雅文只在去见奥利维亚的时候才会打扮自己。眼下林雅文显然是好好打扮过了，但又不像刚出门，那就是刚从奥利维亚那儿回来不久。

林雅文开门后就一直是站在门边的姿势，不进不退。显然有情况，奥利维亚饭桌上三个人份的餐具和食物，却只有奥利维亚一个人在那儿孤零零地吃，小两口子吵架什么的苏倩倩才不会去管，但据奥利维亚口述看来，林雅文是逃走的，一定是有什么复杂的原因让她没能和刚刚开始交往的人在一起。

苏倩倩两只手在胸前瞎比划着，“不请我进去坐坐？新娘子？”

林雅文给她一个白眼儿，“我先声明，可别期待会有咖啡。”

“太好了，我还就怕你热情周到呢，刚才在店里喝得都快满出来了。”苏倩倩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林雅文不再理会她，躺在床上继续睡觉。

醒来客厅厨房都已经焕然一新，苏倩倩正坐在卫生间的坐便器上等洗衣机里的沙发罩。

“喂。”林雅文望着什么时候变得满当当的冰箱发愣的时候，苏倩倩喊她，“厕所放个电视吧，多无聊啊。”

“我很忙，没空。”

苏倩倩从卫生间滚出来，在装日用品的袋子里找了一会儿，拿出几个彩色小袋，“不知道你的情况，我就把各种的都买了，这个都快用完了，你是想喋血街头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雅文刚往塑料袋里瞄了一眼，就通红通红着个脸说不出话。

苏倩倩走过去俯身从冰箱里取了两罐啤酒，冰了她一下。

女孩的脸由红变绿，“你好臭，不要过来。”

苏倩倩顿时就炸了，“我靠！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大热天的中午两点跑市里再跑回来还洗衣做饭擦地板的啊？啊？”说罢一屁股坐在吃饭的椅子上，表情尽是不满。

嘴巴永远不是某人对手，而且她说得也对，林雅文低着头走到苏倩倩面前主动承认错误

“你、你去冲个澡吧。”

苏倩倩熄了火，在自己刚打扫干净的浴室里稍微冲了一下，才发现没有拿衣服，嗷嗷地命令林雅文去拿衣服给自己穿。林雅文没有耍脾气，乖乖地找来自己平时穿的衬衫和牛仔裤。18岁人的衣服穿在26岁人的身上，性感撩人，看那胸口紧得林雅文真怕她会崩了自己的纽扣。

“说吧，怎么回事。”

这么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让林雅文有火不知道往哪儿发，恨不得撕了她的衬衫羞辱她一番。“不要告诉我我猜对了。”苏倩倩从桌上一堆东西下面翻出报纸，折成四分之一大小，头版向上，上面是一条有关共和国人权问题的新闻。

“妹妹，这种东西，每年就选举的时候火上一阵，谁叫攻击共和国能拉来选票呢？”

报纸被林雅文撕碎，扔进了壁炉，“她就那样洋洋得意地，眉飞色舞地，当着我的面诋毁我的国家。哦，完了还说什么你能逃出来真是太好了。呵呵，真好，还有恋爱自由，跟高尚优秀的白人……”林雅文一耸肩，“叫那啥？白种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优雅的？那我咋就是不愿意跟她做呢？”

苏倩倩像木桩一样，站在那儿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林雅文起来给她膝盖后面一脚，苏倩倩乖乖应声倒地，然后还巴巴地看着林雅文，“你们……都那啥过了？”

“过了？都过好几次了！”林雅文指饮水机给苏倩倩看，“上星期剩下这么多水，现在还是这么多，这几天我根本就没回家。”

大概觉得还不能确定，苏倩倩又做了个比较形象的手势，“你说的，就是这个？这样？你们俩？”

“啊，对，西方人酷爱的床上运动。暂时是我们俩，她也提起过想邀请你。”

“那你答应没呢？”

“想死你？”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林雅文在电脑上坑次坑次忙活，苏倩倩也不知道在怕什么，一直守着林雅文没有选择离开。当时间过了五点半，林雅文还是没有一点做饭的意思，苏倩倩又不敢丢下她一个人出去买菜，就叫了快餐。

客厅电话响，苏倩倩才发现林雅文手机关机了，因为打电话来的是奥利维亚。显然奥利维亚根本没有察觉对她们来说习以为常的玩笑话能伤害到一个共和国的公民，在电话那头还完全不知林雅文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张嘴就要晚饭吃。

苏倩倩没敢把奥利维亚来电话的事情告诉林雅文，骗她说是外卖的电话。

等外卖到了，饿俩顿的林雅文那叫一个胡吃海塞，不过至少还能吃，这让苏倩倩很欣慰，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林雅文突然就用装千岛酱的瓶子把客厅的电视机砸了个大窟窿。苏倩倩顿时被吓得一句话不敢说，尽量轻地走去了厨房，拿着簸箕和拖把出来，收拾地上的烂摊子。

“不要弄了，等会儿我来。”

“哦。”

这种时候，最好什么别做什么别管，绝对听从小火山的安排。

“对不起。”

“哦……”而且女人道歉的时候，千万别以为她真在道歉。苏倩倩埋头收拾完，去厨房擦了台面，拎着一大袋垃圾出来，丢到门外的垃圾桶里，回屋解下围裙，准备取车回家，却发现鞋柜上的车钥匙不见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添乱，再跟着带着恐怕下一个钝器就到自己头上了，照顾小学妹固然重要，不过命都没了就啥都别谈了。

苏倩倩急得手心出汗，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找，现在任何举动都有可能刺激到情绪不稳定的小花猫。只能眼睛到处瞄，很快，钥匙找到了，不过是在茶几上，显然是林雅文拿去的，那么就是她不想让自己走？妈呀……

“苏倩倩，你做我的哥哥吧。”

林雅文抱着膝盖，露出半个脑袋，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地板，然后突然说出一句话差点苏倩倩去撞墙。

“呵呵，我是姐姐。”苏倩倩尽量温柔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你那个时候说我跟她不合适，那你以前，是不是就因为这个跟她分手的？你说过的最无聊的理由，就是所谓的意识形态对吗？”

“你没必要为了这种东西生气啊，西方人生来就接受的这种教育，他们绝大多数没有去过共和国，不了解真实情况。在这边，凡事对共和国的污蔑都能给政治家套上正义的光环，给他们带去选票；同时也能为普通民众带去优越感，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上帝的高等子民，沾沾自喜忘记收到的不公待遇。总的来说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不了解情况，被媒体耍得团团转的白痴。”

这个时候的苏倩倩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林雅文的眸子。林雅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苏倩倩，显然她经历过，也思考过，最终才不得不放手的吧？

“你要相信，老师她并没有恶意，当然更没脑子，媒体说啥就信啥。倒是你……”苏倩倩朝林雅文这边坐过来，牵着她的一只手放在沙发上，把自己的手盖上去，“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一帆风顺，只要她不针对你个人，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雅文似乎不能接受苏倩倩的逻辑，很不解地看着她，“啊？那她针对了我的国家，这都还没什么？她高高在上搞偏见狭隘，根本就是看不起我。”

“你多想了，她对共和国有偏见可并没有看不起你。政治家是一种不工作却理所当然拿钱的吸血鬼，他们靠操纵选民腰缠万贯。但政治家的游戏只要我们不去掺合，他们就只能杂耍当小丑，如果我们掺合进去，就会成为被耍的猴子。你觉得奥利维亚在搞意识形态，若你反驳她就是和她处在了同一层次，那你便失去了批判她的资格。我们女人想要的，不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么？”

“可那时候你还是选择了和她分手。”

“我很后悔，只能在梦中偷偷吻她，你不是也看到了？所以我不想看到你也这样，简直就像在耍流氓。死小孩，永远轻易不要说分手。”

林雅文朝苏倩倩那边贴过去，拉着苏倩倩的手从后面绕过自己的脖子，落在另一边肩上，把身体的重量一部分交给苏倩倩，靠在她的身侧，某个曾经令她气愤难平的部位，枕起来不是一般的舒服。

“也许那样挺好的，至少没有矛盾。”

苏倩倩用搂着林雅文的那只手捏捏她的嘴巴，“瞎说什么呢，帮你追到她的可是我，分不分也是我说了算的好不好！你个死小孩，才两星期就分手，坏的学挺快哈？”

“但是学姐，除了做那个事情，我真不知道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你……是冷淡吗？”苏倩倩低下头，色迷迷地，戳了戳林雅文的胸。

“冷你个大头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