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這情感紛亂之夜 下(照堇)
弘世堇的戀情,是一隻寂寞的獨舞。
沒有陪襯,沒有舞伴。
她在哀傷的旋律中,將孤影之舞獻給摯愛,獻給無法圓滿的情。
黑暗中,弘世堇好像看見了照離自己遠去的身影。
那一抹令人迷戀的紅色漸行漸遠,很快的就要自堇的視線範圍裡消失。
──照,別走。
想喚住對方,卻驚覺自己張嘴竟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情急之下,只能徒勞的伸手,試圖拉住那行向遠方的紅髮。
“弘世小姐?弘世小姐……?”
一個溫柔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將堇自昏睡中拉回現實世界。
堇睜開眼,所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世界。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以及白色的簾幕,燈光感覺有些刺眼,讓她不得不瞇起雙眸,稍微偏過頭這才注意到自己身邊還坐了一個人。
竹井久正坐在弘世堇身旁的一張椅子上,不知為何她的坐姿感覺有些古怪的傾斜,連帶著臉上的表情也顯得幾分詭異。
“這裡是……醫院?”
堇很快就了解了狀況,自己正躺在某間醫院的病床上,浴衣也被換成了普通的睡衣,考量到身體揮之不去的疲倦與沉重感,堇得出了最合理的結論:“我昏倒了嗎?”
“嗯,是啊。這裡是xx醫院,剛才醫生替弘世小姐檢查過了,說是因為過勞導致的,只要休息幾天應該就沒甚麼大礙。另外……”
久有點為難的指了指自己的髮梢,語調僵硬的說道:“弘世小姐如果方便的話,麻煩先放開我的頭髮好嗎?”
“唔?”
聽到久的話後,堇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正用力揪住了對方的紅髮不肯放開,也難怪久從剛才開始姿勢跟表情就一直很怪異。
“抱歉。”
堇立刻放開了對方,不過即便如此她臉上還是沒有半點尷尬的神色,只是平靜的坐起身後,淡淡問道:“我昏迷多久了?送我到醫院的只有竹井小姐嗎?”
“嘛,妳大概昏迷了一兩個小時左右吧?那位叫大星淡的女孩也跟來醫院了,只不過剛剛跑去替妳買稀飯了,說是要讓妳醒來後有東西吃,還真是個好女孩啊。”
“這樣啊……”
堇點點頭,目光下意識的又掃了病房一圈,果然在這純白的空間裡,除了自己外就只有竹井久了,另一名有著紅髮的女子,不出意料的並未現身……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她的最重要的妹妹也出了事啊。
她漠然的想道,發現自己又和從前一樣,對於照的冷漠忽略不再有任何情緒的起伏,這是一種好現象,至少辦公事裡那般失態的模樣應該是不會再出現了。
──習慣就好,弘世堇。妳不是一直這麼過來的嗎?
她在胸口降下霜雪,凍結了情緒,將哀傷冰封,為了能與所愛的人繼續在一起,堇向來擅於忽視傷痛。
就像照,對堇的忽略一樣。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啊,如果是在找宮永小姐的話,我剛才給她打過電話,說明妳的情況了。”
偏偏,久卻在這個時候,又補充道:“因為情況緊急所以只好擅自動用了弘世小姐的電話,還希望妳不要介意。我想宮永小姐應該正在趕過來的路上吧?”
“……”
弘世堇抬頭看了久一眼,眉頭忍不住微微皺起,她略帶不快的說道:“竹井小姐,有沒有人說過妳實在很喜歡多管閒事?”
──而且,她正在陪她的寶貝妹妹,所以就算聽見我暈倒了,也是……不可能會丟下妹妹趕過來的。
後面這一端,堇並沒有說出來,只是無言的在心裡想著。腦海中自動浮現出了照在柔美的燈光下抱住哭泣的咲的景像。
胸口,莫名的被怨懟所填滿,原本冷卻下的情感又悄悄開始消融,這一切全都是竹井久多管閒事的錯。
可惜,那名罪魁禍首看來是完全沒有要反省的意思,還擺出一副看穿堇所有想法的笑容,說道:“弘世小姐,我相信宮永小姐一定會過來的,所以請妳不用擔心。”
“妳誤會了,我並沒有在擔心。”
堇撇開視線,冷漠的反駁:“因為,根本沒有甚麼好擔心的。”
是的,在弘世堇看來,照的缺席早就是百分之百肯定的事情,所以無需擔心,也無須費心神去糾結。
過多不切實際的期待,只會換來更多真真切切的傷害。這點,弘世堇已經徹底領悟到了。
“唔……是這樣嗎?”
久的笑容變成了無奈的苦笑,她豎起食指搔搔臉頰,遲疑一會後又繼續說道:“弘世小姐,那如果宮永小姐真的趕來的話,妳願不願意稍微聽一下我的意見呢?”
“竹井小姐。”
堇無聲的嘆了口氣,抬起頭直視久,語調冷硬:“我不明白,妳為甚麼這麼積極的想要插手我和照的事情。但我必須告訴妳,並不是所有人與人的關係,都能用同樣的方式來應對彼此,我跟照有著屬於我們自己相處方式,或許你不能理解為何我要如此壓抑,而我也不期望妳能理解。可是,我深切的希望妳能趕快收起這些自以為是的論調,然後離開這裡,好嗎?”
──快走吧,現在的我需要安靜。
或許有人會說堇的愛太過卑微,又或許有人覺得堇的愛簡直是一種對自尊的踐踏。
不過,弘世堇對這類想法,向來嗤之以鼻。
她認為,真正的愛情哪來高低貴賤的差別?
戀愛不是買賣,收支平衡的觀念只適用於商業而不適用於感情。
愛,原本就並非一種能講求回報的東西,愛上一個人為其付出難道就是卑微的表現嗎?
──這些人根本就不懂,我不是愛的卑微,我只是比任何人都還要堅強到敢於去支撐起這段關係,且不懼傷害。
的確,弘世堇不害怕受傷,但即便是她也需要時間來等待傷口癒合。
所以現在的堇所渴望的,不是任何人的陪伴,而是一段寧靜且短暫的療傷時間。
再好好睡上一覺,隔天她就又能變回那個完美無缺的弘世堇。
“……好吧,既然弘世小姐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先離開囉。”
雖然被堇當面拒絕,久依然一臉無所謂的站起身,朝著病房外走去,她邊走邊輕聲說道:“不過啊,我還是覺得無條件的包容並不能稱得上是愛,那只不過是怯懦的表現罷了。”
──還來?
堇閉上雙眼,告訴自己別去聽對方的言詞,可是那輕柔的字句仍不斷的擅自闖入堇的耳中。
“既然愛著她,又何必害怕讓她知道,妳究竟有多愛她?”
拋下了這串耐人尋味的話語,久走出房門外,順手替堇關上電燈。
陷入黑暗中的病房,僅有微弱的月光自玻璃窗外靜靜守候著堇的身影,她放鬆身子將自己包裹在棉被中,等待入睡的時刻到來。
──既然愛著她,又何必害怕讓她知道,妳究竟有多愛她?
竹井久離開前的那句話,言猶在耳,堇的嘴角不自覺得泛起一抹冷笑。
──如果明知對方的心不在妳身上,妳又怎能不害怕?
在夜影的籠罩下,堇緩緩陷入沉睡。
罕見的,她這次並沒有被夢境所干擾,好好的睡上了一覺。
或許,此刻堇的身心,已經疲累到連夢也無法承受了吧?
弘世堇,是個執著又好強的女孩。
這種性格也造就了她和宮永照之間,這段只能用孽緣來形容的感情。
兩人在戀愛中都是處於擔心受怕的地位,可是她們卻又都不肯讓彼此看見軟弱的一面。
宮永照惶恐於不斷付出的堇總有一天會對自己心灰意冷。
弘世堇恐懼並不愛自己的照總有一天會轉身離去。
說穿了,堇與照皆害怕著會失去對方,只可惜那冷漠又習慣沉默的天性,使兩人無法好好的將心裡所想傳達與對方。
她們是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也是這世上最不懂彼此心聲的戀偶。
弘世堇無言的深情或許總有磨盡的一天。
但宮永照無愛的彌補,難道就沒有改變的一日嗎?
日久,並不一定能生愛。
可是,無數日夜的相伴卻肯定能加深彼此的情與絆。
至少這一次,弘世堇真的錯了,那個她不期待會出現的人,在今晚還是踏進了醫院。
病房外,傳來一陣陣的喧鬧聲。
堇的意識又再次與外界有所接觸,她聽得到門外隱約傳來了淡的聲音,好像在和甚麼人爭吵一樣。
“照姐,妳快進去……”
──照姐?
睡得迷糊的堇,只能勉強捕捉到幾個支字片語。但還是沒法立刻明白其意涵。
──好熟悉的稱呼啊。
就在她困惑時,房門又被人打開了。
輕微的撞擊聲,來者似乎並不想吵醒弘世堇,只可惜外頭的吵雜還是破壞了她的美意。
──會是誰來了?
眼皮沉重到讓人不想費神去睜開它,堇在黑暗中猜測著對方的身分。
同時,那人也走到了病床旁,似乎低聲呢喃了甚麼話。
聽起來好像是:“堇,對不起。”
接著,堇的雙唇感受到了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
那一吻,像閃電般迅速竄過了堇的全身,她瞬間清醒了過來渾反射性的睜開雙眼,晦暗的病房內她在極近的距離下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照?”
堇不敢置信的喚出了對方的名字,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夢境裡尚未甦醒。
“嗯。”
宮永照應了一聲,然後又繼續驅身上前想再次掠奪堇的唇瓣。
“給我等一下!”
堇立刻推開了照,這下她很確定眼前的傢伙絕對是貨真價實的宮永照沒有錯,不管時間地點得只想著要身體接觸……
“妳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照被堇一推,順勢坐到了剛才久坐過的椅子上,將手裡提著塑膠袋放到床邊。
由於缺乏光源,堇只能勉強的辨認出照的面貌,不過她還是注意到了,照的額頭上似乎布滿了汗水。
“妳怎麼會在這裡?”
她皺起眉頭,問出了心底最大的困惑。
──為甚麼照會跑來這裡?她不是應該在陪宮永咲嗎?
很煩躁,堇看見照的出現最先感覺到的不是喜悅,而是無法弄清狀況的焦慮感,宮永照忽然在堇身心俱疲的時候做出預料之外的舉動,堇對她的行為感到難以理解,也沒有多餘得力氣去思考。
只是在煩悶的胸口裡咀嚼著疑惑,看著在面無表情的戀人。
“我聽見妳住院了。”
宮永照簡短的答道,然後從塑膠袋裡拿出裝有稀飯的碗:“小淡幫妳買了稀飯,妳要不要吃一點?”
“先別管稀飯了,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堇眉梢越鎖越深,她其實寧肯宮永照今晚不要現身,讓她能安靜的撫平傷痛。
如今,宮永照一出現,就又立刻將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撕裂,沉澱的思緒再次翻攪。
──妳為什麼又來呢?就不能讓我稍為靜靜的休息一晚嗎?
矛盾的心情,讓堇莫名苦惱。
照沒有出現在醫院使她黯然失落。
但照的到來,卻又令她難以自處。
堇沒有注意到,她此刻的語氣聽起來,明顯帶著賭氣的感覺。
“妳不是去找宮永咲了嗎?她現在沒事了?”
“……”
照放下稀飯,歪著頭打量了堇好一會後,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堇,妳在生氣嗎?”
“沒有,為何這麼問?”
堇坐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是出於甚麼樣的心情她自己也不明白。總之,堇現在並不想看到照是肯定的。
所以,她以側臉對向照,視線所及只有漆黑的夜空與繁華的燈火,和這陰暗的病房對襯著。
“我聽小淡說,妳很期待要去祭典的……”
照斟酌了一會,小聲的說道。
“……我沒有。”
──淡,妳怎麼就這樣多嘴!?
堇在心裡怨恨著大星淡將最不願意讓照注意到的事情給暴露了。同時嘴硬的說道:“只是很少參加這類祭典,有些好奇罷了。而且,妳也沒做錯甚麼,宮永咲是妳的親人,她出了事妳當然不可能還有心情出去玩樂,所以我根本沒甚麼好生氣的。”
──於情於理,我都沒有甚麼生氣的理由。
弘世堇眼神低垂,消極的想道。
──不過,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卻又是另一回事。
相較於失約,讓弘世堇真正感到受傷的,其實是宮永照拋下自己前往咲身邊的事情。她從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宮永照的心裡住著一個女孩,那名無可取代的女孩正是她的妹妹,宛若嶺上之花的少女。
宮永咲,一直是堇心中的芥蒂。
無論她在怎麼善於掩飾傷痛,在怎麼努力的欺騙自己。但宮永咲這個名字,始終揮之不去。
就算在與照交往前就已經有了覺悟,即便她能忍受照的心裡並不是愛著自己。然而,看見照拋下自己,走向咲的身邊,胸口裡的痛楚卻能遠遠的凌駕於理智之上。
若是今天,宮永照的爽約是為了其他事由,或者其他人,弘世堇或許還可以漠然帶過,頂多就是感到淡淡失落。
可是,宮永咲,就是堇心裡跨不過的坎。
那朵嶺上花,就好像一直在提醒堇,自己不過是廉價的塑料花,無論她怎麼努力也無法擺脫虛假的標籤。
負面的想法穿越了她的意志,心彷彿被灌入了冰冷的鉛塊,在看不見光明的海洋中緩緩下沉。
緩緩,下墜……
“不對。”
就在堇任由思緒隨著風暴飄零之時,一個堅定的聲音穩穩的拉住了她。
冰冷的掌心,被同樣冰冷的觸感所覆蓋。弘世堇下意識的回過頭,只見照正專注的凝視著自己,她的手輕輕握住了堇的手,體直同樣偏寒的兩人沒能將溫暖傳達給彼此,可是透過指尖遞來的情感,卻慢慢的滲透進堇身體的脈動中。
“我道歉,是因為我忽略了妳的感受。就像過去一樣,我都沒能立即查覺到堇的心情……”
照低下頭,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孔,此刻看來竟顯得有些軟弱,有些怯懦:“對於這點,我一直都很愧疚,可是始終想不到方法來彌補妳。”
“……那為什麼,要選在這時候道歉呢?”
這貌似是宮永照,第一次對她吐露心聲。
交往四年,就連弘世堇也覺得她們之間的溝通,實在少得太過離譜。
──說回來,我們這樣真的能算是在交往嗎?
堇悄悄的自照的掌中抽出了手,不讓對方查覺自己狂亂跳動的脈搏。
聆聽到宮永照的想法,見到她未曾表現過的柔弱。
弘世堇知道,自己也受影響了,沙啞的嗓音努力維持住冷靜的語氣,她感謝房內的昏暗,至少能勉強隱藏住臉色的動搖。
坦承,是一種雙向的交流方式,當一方願意打開心房時,往往也會使對方難以繼續帶著假面具。
尤其是像照與堇這樣的例子,對於彼此依賴甚深的她們,在心靈上其實早已駕起了深厚的聯繫橋梁,所要等待的,不過只是兩人將各自深鎖的大門開啟之時。
而現在,是否終於到了那一刻?
“明明我們一直都是這樣不是嗎?那為何,妳會在今晚,向我道歉。”
想著宮永照,想著宮永咲,想著她與自己間扭曲的情感交錯。弘世堇覺得頭痛欲裂,她想一定是因為自己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否則她的聲音又怎麼會聽起來有些失控?
“因為,我開始害怕了。”
照繼續伸手,抓住了堇向後縮去的手掌,藉由觸感來證實堇依然在自己身旁,她的語音裡有著自己才感受得到的顫抖。
顫抖,源於恐懼。恐懼,只為了一度倒下的戀人。
這一夜,宮永照徹底瞭解了,原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弘世堇。
對於堇的依戀,已經到了甚至連一點點會失去她的可能性都無法承受的地步。
四年前,她藉由堇的支撐獲得新生。
四年裡,她攀附著堇緩緩向上成長。
弘世堇已然成為了她生命的支柱,一旦將其抽離,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切就會頃刻崩塌。
她想挽留對方,但卻不善於說出能打動人心的詞句,所以只能將內心的想法,如實吐出。
“害怕?妳,有甚麼好害怕的?”
弘世堇皺眉,她完全無法把宮永照與害怕這兩個字聯想在一起。
她心裡的宮永照,是個哀傷的強者。
有著帝王的風範,又一顆孤單落寞的心,她弘世堇所能做的就是陪伴在所向無敵的照身旁,盡可能的,去補足戀人心中的空缺。
──所以,妳在這段戀情裡究竟還有甚麼好怕的,照?
照的話語,讓堇感到陌生。
她又一次的抽出自己的手,這次的樣子更像是在逃避,可是照也不一不撓的追了上來,兩人就像孩童般在病床上演起無謂的追逐戰,可是縈繞在她們周遭的氣氛卻不是天真無邪的稚氣,而是沉重的陰鬱與迷惘。
有時候,換個角度來看。弘世堇對宮永照的了解,可能並不如她所想的那般透徹,但這絕非因為她對照不夠關心,而是照所帶給她的傷害實在太多了,多到堇從很久以前就喪失了自信……
──堇,妳究竟被我傷了多深?
照靜靜看著堇逃避自己的模樣,嘴角泛起淡淡的苦笑。
她覺得堇應該潛意識裡已經明白了照所說的話的涵意,只是她的心仍然不願意去接受而已。
不願意去接受,宮永照其實很重視弘世堇這個事實。
因為堇也在害怕,害怕期望之後又是一道新的傷痕。
或許,對弘世堇來說,這段戀情裡的每一分情望皆已成為了傷害的代名詞,反到只有絕望才能令她安心。
──不過,我還是會說繼續說下去,因為我也只能如此了。
照反手扣住了堇的掌心,再一次牽起了彼此間的肢體接觸。
“……堇,我怕會失去妳。”
照的話語,依然有著她平日的簡單明瞭的風格,只是語氣缺少了以往的冷漠,只有平淡的敘述,平淡的情感抒發。
如果在言情小說裡,這可能會是語調澎湃,情意綿綿的一句話。可是,自宮永照口中說出來,卻像是在陳述事實般毫無起伏,但也因此顯得真切。
“妳可能,不知道……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一直擔心著,有一天……妳會拋棄我。”
“我會拋棄妳?”
堇聽了照的話後,驚訝的反問,甚至忘記要抽回自己的手:“妳,為甚麼會這樣想?”
“……”
照撇過臉,有點尷尬的說道:“因為,我對妳,一直不算很好。以戀人來說,實在……有點失格。”
“……原來妳也知道啊。”
堇忍不住涼涼的說了一句,累積多年的怨氣,似乎在照的承認下找到了抒發口:“真要講,與其說「不算很好」,不如說「爛透了」。”
“也沒那麼糟吧……?”
“就是有那麼糟。”
堇篤定的駁斥了照的話:“交往四年,居然只送過我一次花。”
“妳喜歡花的話,以後我天天都能送妳嘛……”
“問題不在那裡。”
堇狠狠瞪了照一眼,把後者想說的話全部給逼了回去。
短暫的停頓後,堇低下頭,略帶無奈的說道:“妳就,不能偶爾主動一次嗎?”
她再次認定,這一定是身體因素的關係,否則平日裡自己絕不會對宮永照說這麼多話,也不會像個渴望情人關懷般一樣,語氣薄弱而略帶惆悵:“我想要的,一直都不多。只是妳,從不肯付出。”
堇覺得,自己真的好累,好累……
身體已經開始復原,可是精神的狀況卻越來越差。
──所以說,宮永照,妳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過來呢?
要是宮永照不來,就不會有這段失控的對話。
如果沒有這段失控的對話,她的心就不會變得如此混亂。
原先宛若霜雪冰封的湖面般,沒有浪花也沒有起伏。
現在,卻有人打破了那層冰,在湖面上激起重重波紋……
在這迷離的夏夜,一切好像都變了。
“……”
照默默聽著堇的話,最後待堇說完後,她才緩緩開口:“如果是堇想要的,我都會竭盡全力去付出。只要,我能辦到……”
她略作停頓,在腦海裡編織著話語,然後繼續說下去:“堇,妳從不肯開口對我要求,是因為怕我不會回應妳。可是,我其實也一直在等著妳開口,因為就像妳曾經說過的,我只是一個愛說謊的膽小鬼,如果除去謊言和欺瞞,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妳開心……”
“可是我唯一要的,妳卻給不了,對吧?”
堇打斷了照的話,她嘴角含笑,眼神卻充滿了哀傷。
宮永照說她願意回應自己的請求,這點或許直得弘世堇感到高興。可是她也很快就聽出了,照的話語中所隱藏的無奈之處。
照願意盡她所能去達成所有堇所渴望的。但諷刺的是,弘世堇唯一希望從照身上取得的,卻偏偏是照絕對給不起的。
堇想要的,只是一份回應自己的愛。
不值錢的情感,同時也是無價的寶物。
“沒錯吧?照,我要的,剛好就是妳能力所無法及的。”
堇沒有把自己要的是甚麼給說出口,因為她知道照也和自己一樣心知肚明。
宮永照並不愛弘世堇,這是這段戀情開始時,最大的一個錯誤,也是最無法修正的扭曲。
她們從未把這件事挑明說過,但今晚弘世堇卻主動談起了這道血淋淋的傷疤。
只因為,她又想起了,嶺上花與塑料花之間的差距。
“因為我要的,妳已經給了宮永咲。所以不可能,再給我了。”
弘世堇閉上雙眼,當這句話說出口後,所有的一切就會墮入黑暗之中。今後,就算是堇也無法繼續自欺欺人,因為她親口道出了,這個絕不能提的事實。
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
──我們的關係,該不會就這樣結束了吧?
順著氣氛,弘世堇把內心積壓的話語都說了出來,可是隨及又開始懊悔,好不容易撐了四年的感情,就這樣隨著自己的表白而付之一炬。
她想哭,可是淚水卻流不出來。太過漫長的忍耐,讓她早已忘了該怎麼流淚……
然後她聽見了,耳邊傳來照的嘆息聲。
“堇,妳果然搞錯了。”
照輕嘆著,伸手撥開堇的髮絲,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臉龐。
“我對咲,早就已經沒有其他的感情了。”
“……!?”
照平靜的話語,卻又再次讓堇大吃一驚,她猛然轉過頭,嘴唇剛好碰上了照的指尖。
“從和妳交往的那一刻起,我就徹底放下了對咲的感情,現在我只把她當作是我的妹妹。”
描繪著那柔軟誘人唇瓣,照輕聲說道:“這點,我可以向妳保證。”
──因為妳,取代了她成為我的支柱,所以我才能放下咲,開始嶄新的生活。
宮永照在心裡把想說的話捕完,沒有全部說出來,只是因為她一向不善長說肉麻的情話。
由其是此時此刻,照一點也不想用自己不拿手的方式來說話,只怕最後弄巧成拙。
“……”堇無言的沉默,感受照的輕撫。
“……”照細細的撫摸,卻也不再言語。
她們之間,又回到了最熟悉的沉默不語中,但這一次的情況,卻又略有不同……
堇還沒從照帶給她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而照,則是在告知完她和咲的關係後就想不出別的話語了。
她不再愛宮永咲,可是那又如何?這依然不代表自己就愛上弘世堇了,宮永照覺得現在應該繼續說點甚麼,可是舌頭卻像是黏住了般,無法嚼出半句話語,她只能靜靜的觸碰著堇冰涼的身體。
空氣,凝滯於當下。
曖昧混濁的氣息包覆住宮永照與弘世堇,她們的目光交會卻相對無言,只有靜謐的月光溫柔照耀著兩人間錯縱紛亂的情感。
“那個,妳要吃稀飯了嗎?”
打破沉默的是宮永照,可是她的話才剛說完就又立刻想打破自己的腦袋。
──這種時候,好像不該提稀飯吧?
雖然懊惱,不過既然話都說了也只好開始動作,她轉過身想捧起一旁的碗,但手肘卻忽然被人抓住了。
“堇?”
回首,只見堇纖細的五指扣著她的手肘,接著堇又稍稍使力,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只見對方將頭靠到了自己懷中,照下意識的用另一隻手輕輕抱住了弘世堇的後頸,然後又不明所以的問道:“妳怎麼了嗎?”
“照,妳說過,不管我說甚麼妳都會答應,對吧?”
弘世堇的聲音從宮永照的胸口發出,有些悶悶的也有些莫名的躍動。
“對,沒錯。”
照點點頭,表示肯定的態度。然後,她便聽見弘世堇接下來所說的話語,一字一句傳入她的耳中。
“那麼,能請妳試著,愛上我嗎?”
終於,弘世堇在宮永照的面前,提到了愛。
過去的她,從未和宮永照談論過愛,也沒有聽照對自己說過任何一句與愛有關的話語。
因為她們兩人都知道,這個字對於彼此而言,實在太過虛假也無法期待,所以堇不願說,亦不願提起。
──可是,說不定今晚,我能小小的期待一下吧?
堇將臉埋入照的胸膛,她感覺到某種溫熱的液體濡溼了她的臉龐語照的上衣。這種潮濕又灼熱的觸感,喚醒了她久違的記憶。
──啊啊,我以為,我早就忘記該怎麼哭了呢。
砰咚,砰咚
紊亂的心跳,是等待的節奏。
堇在愛人的懷中,等待答案,祈禱這夏夜的魔力,能創造奇蹟。
過了好似永久的瞬間後,弘世堇聽見上方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她認為一定是自己聽錯了,因為宮永照的聲音不可能如此溫柔又飽含情感。
但無論怎麼樣,對方回答的內容,堇是絕對不可能聽錯的。
“嗯,我答應妳。”
照將堇擁入懷中,臉上揚起了一抹平淡卻真切的微笑,過去這是只有在咲面前才會露出的表情,可是今夜她卻真心的為了戀人這個可愛又深情的要求而笑了。
照答應了堇,把臉埋入她的髮絲中,以輕巧的音色說道:“堇,妳知道我不擅長說太過肉麻的話。所以我只能告訴妳,只要妳願意給我時間,我一定會愛上妳的,一定……”
“好肉麻。”
“……會嗎?”
“嗯,真的,非常肉麻。”
──不過,我不討厭就是了。
堇把臉蛋藏在照的懷裡,隱藏自己的淚痕,也隱藏自己無法控制的笑靨。
這個夏天,這個夜晚,這段扭曲至極的關係,開始有所修正了……
我想,或許我們直到這一刻,才能算是真正開始在交往吧?
我學會了說出要求,而照也學會了回應。
更重要的是,我們開始學著相愛。
不再是我單方面的迷戀,而是她與我共同對這段關係付出感情。
當然,我知道照現在還是沒有愛上我。可是沒辦法,誰叫我向來不忍對她的要求太多呢?
在這迷亂夏天裡,光是能聽見她的保證我已心滿意足。
反正未來,我們還有的是時間……因為宮永照的身邊,依然永遠只有我弘世堇一人。
夜色之下那破碎的殘月,就像我們紛亂的情感,朦朧醉人。
這個舉辦著祭典的夏夜,將奇蹟帶給了我。
所以我想,再趁勢任性一回,應該也無所謂吧?
“照,我還有一個要求。”
“嗯?說吧。”
“……我,想要妳。”
“……”
“……不行嗎?”
“等會,我去鎖門。”
“不用了,之前在辦公室妳不也都沒鎖嗎?”
“還是所一下比較……堇,等等!”
“宮永照,我想要妳。”
“唔……唔,等、等一下……”
今夜,依然紛亂迷離,誘人沉淪。
遠方廟會祭典的煙火,又一次照亮夜空。
那五彩繽紛的光芒,閃耀在每一個人的眼眸中。
宮永照與弘世堇,則在昏暗的病房裡,感受著彼此的存在。只有一直陪伴著她們的月色,靜靜望著這對聰明卻笨拙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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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照與堇目前大概也就只能走到這一步了。
她們不像部cap,問題一解決便能像從前一樣相親相愛,她們能像現在這樣,學著相愛我覺得已經很不錯了,不是嗎?
然後,為了更新這篇文我被姬友罵了...
狀況大致如下──
姬友:妳在搞甚麼啊?明天就要出發了為甚麼妳還沒整理完行李?
我:嘛,在忙一些事啦。
姬友:甚麼事?
這時,我秉持著與人交往應該坦承的原則,勇敢的承認了。
我:我在忙著寫文啦。
姬友:甚麼文?
我:百合同人小說。
姬友:去死吧!
就這樣,我明白了,原來有時候適當的謊言才能更增進彼此的感情(才怪!
咳咳,總之,照堇的問題也算是解決了,剩下的一些小細節,會在照堇的完結篇補上。不過那也是我回國後的事啦~
最後,向加治木摸摸道歉...妳們的問題就等我回來在處理吧ww
祝各位閱讀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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