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2-9-2 00:31 编辑

《2》

沒有用的道具。

比不上艾莉希亞的溫柔。

徹徹底底的失敗品。

真希望能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

──Fate、其實……我最討厭妳了──

普蕾希亞從惡夢中驚醒。

望著天花板恍然好一會兒後，才能確定那些畫面真的只是一場夢。

不明白為何連續兩夜都夢到這樣的事，夢到自己變成冷酷瘋狂的女人。

在夢裡凌虐孩子的這隻右手，似乎仍殘留燙熱觸覺，就像耳旁依稀能聽到忍耐折磨的哀鳴。

Fate、對不起。

對不起……。

為什麼我會──就算只是夢，也是不能允許的事──普蕾希亞想抬起右手，苦惱時習慣揉著發脹眉間，但發現有某種東西阻礙了動作。

側過頭，往左方看去，她不禁詫異地睜大眼。

就在自己的雙人大床上，原本是以山貓型態與她一起休息的莉妮斯，不知何時已化成人類模樣──與晨間客廳沙發椅上相同的赤裸──兩隻手臂正牢牢圈抱普蕾希亞，讓她的臉頰枕於那對飽滿胸脯，一旦屏住呼吸，就能聽到規律心跳聲。

少數幾處沒受傷的部位，肌滑膚柔，細微血管浮現，說明這具出色年輕的肉體平時是多麼白皙細緻。

抱著普蕾希亞、背部靜靜靠在床頭前的莉妮斯，表情看來睡得並不安穩。

假契約訂立後，為了更有效供給魔力，提高身體治癒力，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使魔與主人暫不分開，越近的距離，對安撫雙方心靈也更有幫助。於是普蕾希亞決定，至少得持續三天都與莉妮斯吃睡同處一室，這個決定引發的插曲是，下午艾莉希亞很不滿地鼓起臉頰，指責母親把她帶回來的小貓搶走了。

“艾莉希亞……我不是想搶走妳的小貓。”況且莉妮斯也不是妳的貓。普蕾希亞邊解釋時，邊為女兒著想，不願說出直接銳利的真相。

艾莉希亞雖然溫柔體貼，但偶爾還是會發揮小孩的任性脾氣，每當這種時候，普蕾希亞和Fate總必須花上好幾個小時哄她。

“但是！媽媽不是連晚上都要一起嗎？艾莉希亞就不能抱莉妮斯睡覺了！”

“艾莉希亞，如果妳想要抱著什麼東西睡覺，那我……我陪妳一起睡吧？”Fate溫和的語調與建議，並沒得到姊姊與往常一樣欣喜的回應。

反而──

“──不要！Fate一直都看書看到很晚才睡！”

被嫌棄了。Fate有些委屈地垂下頭。“抱歉……”

“艾莉希亞──”普蕾希亞頭疼地再接再厲。

但是，一道平穩清澈的聲音，瞬間主導爭論中心。“艾莉希亞，不可以這麼任性哦。”

那是莉妮斯的聲音。儘管仍以山貓樣子趴坐沙發，但澄明眼神和冷靜態度，會讓人不由得聽她說完想說的話。

“妳是姊姊，不是嗎？姊姊讓母親和妹妹困擾的話，是件丟臉的事。”

“唔……可、可是……”艾莉希亞雖然表情還不太甘心，但罕見的連一句反駁也吐不出。

“妳和Fate把我帶回來的恩德，我絕不會忘，無論我這幾晚必須跟誰一起睡覺。”

“真的嗎？”艾莉希亞似乎有點開心了。

“真的。”山貓鎮重地點頭。

“太好了呢，艾莉希亞。”Fate覺得莉妮斯能用三言兩語擺平難纏的姊姊，實在是件驚奇而感激的奇蹟。

“──Fate也是。”山貓繼續說：“正因為妳是妹妹，當姊姊做不對時，妳更該好好勸導她，而不是想辦法完成她的任性要求。”

“哎？啊……唔、抱、抱歉，我知道了……”

普蕾希亞一看到心中最完美乖巧的女兒們被訓話，很自然就想當和事佬，舒緩這個局面。“嘛，艾莉希亞跟Fate感情很好，也難怪──”

“──但是，要說誰最必須反省，那就是普蕾希亞、妳哦。”莉妮斯毫不客氣地指出：“樹立規則之前必須先制定規則，與溫柔相應的嚴格才能讓雙方皆有成長。艾莉希亞和Fate還是小孩暫且不論，但妳是大人，怎麼能不懂這個定律呢？世間人稱妳這種行為是笨蛋家長。”

普蕾希亞啞然以對。

Fate閉緊嘴巴，不敢多說什麼。

艾莉希亞正為了莉妮斯找別人訓話而慶幸逃過一劫。

關於這位山貓使魔，似乎存有某種特質，能讓Testarossa家普遍頑固的三人乖乖聽話。

……簡直像是戲劇裡的家庭教師。

普蕾希亞心想。在假契約締結後，取回些微體力的莉妮斯，展現了能清楚表明立場的性格，並從頭至尾維持優良禮節，講究的語句結構也暗示她曾受過完整教養，不只是單純為了完成契約而生的使魔。

莉妮斯的前主人，應該不會放棄尋回她。

「……莉妮斯。」

「嗯……」

對方沒有動靜，睫毛抖顫，普蕾希亞只好又喚了幾聲。

終於，莉妮斯睜開睡意迷濛的眼，望著普蕾希亞，揚起和善溫柔的淺笑。她才剛開口想說什麼，卻又眨了幾次眼睛，這才從睡意中真正清醒。

「啊……對、對不起！」莉妮斯趕忙鬆開擁抱，雙手改為放在胸前，羞恥地脹紅臉。

「不用介意。」普蕾希亞挪動位置，把棉被抬高，示意莉妮斯鑽進被窩裡。

使魔抿緊雙唇，臉頰更是通紅，耳朵和尾巴都不斷晃動。

「那、那麼我就……失禮了。」囁嚅地說著，最後在羞恥心驅使下，只能躲入棉被遮蔽裸體。

普蕾希亞不禁笑了，動物的耳朵快速拍動，感覺相當可愛。

一開始雖然氣氛尷尬，但莉妮斯看到假契約主人臉上那抹笑後，也腆然地朝她一笑，稍稍化解羞人處境。

「那個……我很抱歉。」壓抑情緒，莉妮斯準備向對方說明理由。「因為妳看起來像是做了惡夢，但又叫不醒……所以我想，至少能給妳一點慰藉的話……」

「明天我會記得買些適合妳尺寸的衣服回來。」

「……謝謝。」莉妮斯垂下眼簾，羞紅的頸項線條十分豔麗，就連不存邪念的普蕾希亞都悖禮地盯了好幾秒。「那個……普蕾希亞？」

眨了一次眼睛，把心神拉回現實，普蕾希亞清了喉嚨。「什麼事？」

「妳的惡夢，跟……Fate有關吧？上午的時候我就稍微感覺到了，妳有時看著Fate，會露出……難以形容的眼神。」

「關於這件事，」普蕾希亞斟酌回答方式。雖說是假契約，但始終存有魔力供給的連結，是因此才探測到自己隱藏的心思嗎？「莉妮斯，我希望妳別把我接下來說的話視作冒犯，但是……我們不是正式契約的主人與使魔。我相信妳是出於關心才會詢問，今晚……今晚我也很感謝妳為我做的事，然而──」

普蕾希亞凝視莉妮斯的眼睛，安心地發現，那雙眼底並不存在惱怒，反而是成熟的理解。

於是她繼續道：「然而，每個家庭都有難以向外人道明的事。」

「我明白了。」莉妮斯誠懇回答：「如果我的問題讓妳困擾，請接受我的致歉。」

「不會困擾，只是……」普蕾希亞微微苦笑。「總而言之，謝謝妳的關心。」

「應該的。雖然只是假契約，但我能感受到妳的心情，我希望……在這段時間，可以近己所能幫助妳，幫助那兩位帶我回來的孩子。」

「──既然如此，」語調保持親和，普蕾希亞說：「妳是不是該提供我一些關於妳前任主人的情報呢？如果對方是危險人物，就不能排除他或她會為了找回妳、甚至搶回妳，而對我的家人製造不必要的麻煩。」

莉妮斯咬緊下唇，清秀面容佈滿愧疚之色。「這……確實有可能。那個人……畢竟是實戰型魔導師。」

「是總局局員嗎？」

搖頭，莉妮斯答：「是受財閥雇傭，奪回密寶或重要資料的民間魔導師。」

「是會向對妳伸出援手的人施以報復的類型？」

「是的。」莉妮斯坐直身，管不了被單已落下大腿，袒露出渾圓挺立的女性柔軟和曲線腰腹。「我想，我還是必須儘快離開這裡，否則──」

「我希望在妳身體治癒後，能至少跟艾莉希亞同睡幾晚，不然那孩子一輩子都會在意這件事。」

「啊……這、這個……」

「所以，」普蕾希亞為她拉起被單，等她再度臉紅地接過後，輕輕而笑。「把妳前任主人的事交給我吧。」

「可是……」

普蕾希亞抬高右手，撫摸莉妮斯的頭髮，指尖觸及毛茸茸的動物耳朵時，能看到那對耳朵顫了一下。

「現在先睡吧。有什麼想說的，都能等明天再討論。」

突然湧起玩心，普蕾希亞接二連三地用手指點點山貓耳朵，莉妮斯滿臉通紅地抬起雙手，想要蓋住難以克制晃動的肉體反應。

她別過臉，是一張極力想取回冷靜的表情。「普、普蕾希亞……！不、不可以這樣碰！」

「啊，抱歉。我從沒養過寵物，還以為……」

「真失禮！我是具有高智能和行動力的使魔，請別把我跟寵物相提並論！」

普蕾希亞笑了笑，莉妮斯那種年輕少女的反應，是已經與她距離遙遠的青春風味。「那麼，高智能和行動力的使魔莉妮斯，妳願意睡覺了嗎？不好意思，明日我還得回開發局一趟，得很早起床。」

「哦……對、對不起，妳應該早點跟我說的。」

莉妮斯慚愧地望著普蕾希亞，幾秒後，轉化回山貓型態，趴睡在床舖，安寧地享受著、那隻依然撫摸自己全身毛皮的大手。

使魔與主人關係最特殊的一點是，只要跟彼此待在一起，即使什麼也不做，無論身體或心靈都能多多少少獲得助益。本來已因受傷而疲倦的莉妮斯，便在普蕾希亞的撫觸下，很快回到治癒傷勢最需的無夢安眠。

然而。

普蕾希亞在心底嘆息，知道自己很難再入眠了。

除了要解決莉妮斯前任主人可能帶來的危害之外，關於Fate和那些惡夢的事，也不知會持續糾纏到何時。

“當我還小的時候，第一次與時空管理局阿斯拉號的各位相遇，當時的艦長Lindy提督曾對我解釋平行世界的概念。”腦中浮現起，過往幾次相處中，與讓她有些捉摸不清的高町教導官、其中一次的對話。“平行世界能源溢出的理論，發揮在質量轉化實驗上，就是無限循環的目標，我時常想著，是不是也會有思想溢出這種事。”

“思想溢出？”

“平行世界存在無數個我們，各自擁有不同的想法和際遇，他們經由某種契機，導致記憶或思想傳達到另一個世界的我們腦中。”

“聽起來簡直像神話一樣。高町教導官相信嗎，神話故事？”

“或許因為我是地球出身的緣故吧，我的故鄉有著許多不可思議的傳奇。不過……科學無法解釋的事被歸類為神話，那麼，科學無法解釋、這句話本身不正是那個存在的答案？”

浪漫的，同時也有些哲學意涵的結論。

高町教導官總是如此，展露笑顏時像個花季少女，卻有著心思深沈的一面。

而且，那雙見過許多悲傷、也以自身承擔下多場悲劇的眼神，普蕾希亞難以忘懷。

因為在惡夢中的Fate，也是以那種眼瞳望著自己……望著自己、墜入深淵。

＊＊＊

三天過去了。莉妮斯在逐漸恢復精神後，總會陪著Fate到郊外散步，順便教授關於魔法戰鬥的理論和技巧，普蕾希亞也很樂意具備實戰經驗的使魔，能以更專門的體系來引導Fate，莉妮斯並時常為艾莉希亞講解開發局主任大魔導師所設計的那些、對六歲小孩來說實在過於精巧的習題。

普蕾希亞的工作很忙，即使如此，每當深夜回到家中，莉妮斯早已安撫完想熬夜等媽媽回家的兩個孩子，俐落地催促她們回床睡覺。

這天，Fate跟莉妮斯結束固定的散步和訓練，一踏入家門，Testarossa家的通訊聯絡鈴便亮了起來。

「普蕾希亞正在房間教艾莉希亞功課。」莉妮斯說。

「那我先接收訊息吧，莉妮斯的傷還沒完全復原，還是快去沙發休息比較好。」

莉妮斯點頭以示同意，走離玄關，Fate則邊脫鞋子邊點開螢幕，其上標明斗大的《時空管理局總局來訊》的字眼。

「您好，這裡是Testarossa家。」在畫面接通的同時，有禮貌地打了招呼。

『您好，不好意思，打擾了──』螢幕中的人影，原本正說著制式化的官方語句，但在看到Fate後，頓時睜大眼睛，聲音卡在喉中，表情也盈滿不可置信。

怎麼了？Fate疑惑地望著那個人。

對方是一名年約15或16歲的少女，身穿藍白相間的教導官制服，栗紅色長髮往左方綁起側邊馬尾，五官非常秀緻，解析度良好的螢幕中，那雙清明的蒼色瞳就像收納全次元世界的藍空。

啊……真是位漂亮的女孩子。Fate在心底讚嘆這位總局尉官的儀態，但仍不忘徹底地詢問來意：「唔……那個、請問您……」

『啊、對不起，我失禮了。』來訊者猛然回神，尷尬地扯了一抹笑，臉頰微紅。『這裡是總局武裝戰技教導隊。關於上次研究的事，出了一點小狀況，教導隊希望能請普蕾希亞女士立刻趕來一趟。』

「好的，我一定會向母親轉達。」

『在那之前，能讓我先跟普蕾希亞女士交代大概問題嗎？』

「是，我現在就幫您轉訊到母親那裡。」Fate抬起雙手，正要在螢幕按鍵上輸入指示，這時，那名穿著教導官制服的女孩子，卻開口制止了她。

『那個──雖然這麼說很冒昧，但……請問、妳是普蕾希亞女士的雙胞胎女兒之一嗎？』

「是的。」Fate稍稍偏頭，無邪而不解地看著她。

『妳是……艾莉希亞、還是……』

「我是Fate。」她是母親的朋友嗎？既然到了交換名字的地步，也該詢問對方名諱才合乎禮節，Fate記得莉妮斯曾這麼囑咐過。「請問教導官閣下是母親的朋友嗎？」

『不……我跟普蕾希亞女士是研究計畫合作的同僚。但是，我很尊重她。』

母親被別人尊敬著，得知這點的Fate當然十分歡喜。「那麼，可以請問您的大名嗎？」

『……我是……』教導官的少女，眼瞳閃爍水波似的光輝，她甘美清甜的音調，稍微轉為近似哽咽的沙啞。『我的名字是──』

這或許是Fate有生以來，第一次聽過的語氣。

悲傷卻滿溢感動的音節，來自於一個臉上帶著溫柔微笑的陌生人。

『──なのは。』Fate聽到她這麼介紹自己。『高町なのは，隸屬總局航空武裝部門戰技教導隊。請多指教……Fateちゃん。』

「您好，請多指教，高町さん。」Fate綻放面對家人以外慣常的羞赧微笑。她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高町……似乎不是幾個主要管理世界的姓氏。

『Fateちゃん、那個呢──』高町さん看起來很緊張，肩膀線條變得明顯僵硬。

「是，有什麼事嗎？」

『那個呢……那、那個，這次能跟妳見面，真是太好了。』

Fate一頭霧水，但聽來似乎不是壞事，便這麼回應：「謝謝，我也高興能認識您。」

『希望下次……下次有機會的話……』深深吸了一口氣，高町さん臉頰的暈紅稍退，直視Fate的那雙眼睛，也映稱著與年輕容貌相等的英氣。『能夠與Fateちゃん正式見面。』

如、如果是這樣的話。高町さん又羞赧地垂下頭，嘟噥幾句。

一定會非常開心的。會比現在這樣相見，更加更加開心。

Fate無語地呆望她，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幸好，普蕾希亞從走廊另一頭步來，或許是莉妮斯跟她說了有通訊的事。

「Fate，妳在跟誰說話？」

「母親，」Fate退開一步，讓母親能看清楚螢幕上的人。「總局的來訊。」

普蕾希亞驚訝地說：「高町教導官？怎麼了？」

『打擾您了，普蕾希亞女士。』Fate離開前，那位高町さん已展露與先前對話時不一樣的風範，嚴謹而認真地談起通訊理由。

不過。

Fate最後一次轉頭回望，仍舊捕捉到那道蒼色視線，一瞬不移地停留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