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なのは。

我的名字。

高町なのは。

退出母親和那位戰技教導官的談話空間，若有所思的Fate，下意識走往艾莉希亞的房間，一邊想著剛才的短暫對話。

……那個人凝視而來的眼神非常奇妙。

事實上，現在回想時，Fate是有些不安的。

但又很清楚對方不是壞人，即使她不清楚為何會這樣清楚。

「“なのは”……」打開房門前，試著呼喚新認識的名字，隨即微微臉紅。

果然這樣稱呼長輩是不禮貌的，高町さん如果聽到，也會覺得被冒犯了吧。

Fate放輕腳步走入房中，一眼就看到床上的艾莉希亞正在午睡。

啊、莉妮斯也是呢。

這位天真爛漫的姊姊，一手還放在山貓背上，莉妮斯則捲縮成一個圓，長長尾巴包住自己，神情舒適地闔眼。

小心翼翼地把桌上作業本整理好，發現艾莉希亞的那些習題範圍又比上次更難了。雖然Fate對寫功課這些事也游刃有餘，但跟艾莉希亞的程度難以比擬，Fate能用既定算術成功解開問題，艾莉希亞卻能創造出新型公式演算，是個與母親一模一樣的發明家。

「Fate……」儘管再無聲無息，艾莉希亞還是揉著眼睛從枕上甦醒了，不過懶洋洋的，不想移動分毫。「一起來睡嘛，Fate……」

「我還有作業沒寫完。」她微笑地回答：「艾莉希亞再多睡一會兒吧。」

「為什麼Fate一直都在做事呢？」

「大概是因為……我總是有事情沒做完。跟艾莉希亞不同，我沒有妳那麼聰明。」

「Fate！」雖然Fate只認為自己描述事實，但艾莉希亞鼓起臉頰，相當不高興。「Fate可是大魔導師普蕾希亞的女兒哦！是我的妹妹哦！當然是最聰明的！再說這種話，下次姊姊我就不偷偷幫妳吃掉蕃茄了哦！」

「……啊、那個……唔，抱歉，我不是……」Fate慌忙地道著歉，最後懊惱地垂下肩膀。「我沒有讓妳沮喪的意思，艾莉希亞。」

「……我知道。」艾莉希亞露出了與長姊相應的表情，壓抑自己的不滿，無奈地接受妹妹的歉意。「Fate的缺點就是稍微沒自信。」

「嗯，抱歉。」雙手別在身後，Fate苦笑地聳聳肩。

《艾莉希亞，Fate──》山貓睜開一隻眼，悠閒地望著她們，嘴巴並沒開闔，但能輕易聽明牠的聲音。《姊妹吵架結束的話，Fate就快點脫下外套，上床來午睡吧。》

「姊妹吵架什麼的……」

「呣！是Fate的錯！」

《艾莉希亞也要多加強自己的修養。普蕾希亞剛才不也說過嗎？因為妳很快就會沒耐性，所以總在演算結論時出錯。》

「只要知道怎麼算就好了嘛！下次有必要時再做對就好嘛！」

《下次……》山貓的語氣，忽然帶著傷感和沉重。《我想妳們總有一天都會知道，所謂下次其實是種近似奇蹟的奢望，對大部分人而言，這一次沒有成功的話，就不會再得到第二次機會。》

或許是察覺到自己的說法讓氣氛有點凝重，莉妮斯羞澀地晃著尾巴，改變口吻。

《不過，我相信艾莉希亞跟Fate，將來都會成長為能給予他人第二次機會的人。》

「如果第二次機會是種近似奇蹟的東西，那給予第二次機會的人……」艾莉希亞偏頭想了想。「就是……製造奇蹟的人？」

《可以這麼說。》莉妮斯的聲調裡能聽出笑意。

「……真的辦得到嗎？當這樣的人。」Fate猶豫地問著。

《我相信妳們的資質──因為不論如何，妳們都是普蕾希亞的女兒。》

「嗯！」用力點頭的是，艾莉希亞與她那張直率堅信的容顏。

Fate卻抿緊下唇，把情緒隱藏在與艾莉希亞相同臉龐的面具下。

大魔導師普蕾希亞的女兒。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就好了。

在這之後，艾莉希亞把Fate拉上床，一邊幫妹妹脫下外套，一邊偷看趴在床舖的山貓，嘻嘻而笑。

「艾莉希亞，在笑什麼呢？」

「在笑莉妮斯。」

《我？》山貓的耳朵大大地動了一下，抬起右前腳拍拍耳尖，看來有些緊張，卻也充滿莞爾的戲劇性。

「莉妮斯很喜歡媽媽吧？從剛才就總是談起媽媽的事。」

原來如此。Fate悄然而笑，跟著提供情報：「跟我散步時也是，常會轉述母親說過的話。」

《──這、這個是……再、再怎麼說，都是對我伸出援手的人，也是假契約的主人。》莉妮斯山貓型態時，毛茸茸的外貌探測不出是否臉紅，但毛皮微微豎起，顯然是處於警戒緊繃狀態。《至少在品格方面，我是該給予尊敬的。》

「嗯～～莉妮斯很不坦率呢。」

「很不坦率哦。」

《兩個人快點午睡吧，不然晚餐時間又要打瞌睡了哦！》

「嘿嘿嘿，莉妮斯害羞了呢！」艾莉希亞抱著山貓在床舖滾動。

懷裡的山貓只能認命投降，朝Fate的方向露出“饒了我吧”的神情，Fate也跟著撫摸那顆灰褐色的頭。

──妳跟普蕾希亞真的很像。

心中響起了莉妮斯的聲音。

就連摸頭的方式也如出一轍。

對此，Fate並沒以心念通話回應對方，只是扯開心事重重的笑，靜靜擁著艾莉希亞，一同躺在枕上。

Testarossa家有一個秘密。

誰也不知道。

誰也不能知道。

Fate Testarossa並不是普蕾希亞的女兒。

＊＊＊

匆匆忙忙被總局召來開會的普蕾希亞，將孩子們交託給莉妮斯照顧後，就抱著忐忑難安的心走往戰技教導隊會議室。

高町教導官在聯絡中已大略講述會議主題，想讓普蕾希亞先有準備，然而，高町教導官並不知道，她的體貼對當事人而言，只是一種內心更長時的煎熬。

一個月前剛研發成功的新型遠程瞄準射擊Device，背負管理局莫大期待的王牌武器，卻在首戰逮捕罪大惡極的犯人就面臨失利窘境，破解程式的密碼和對抗技術從內部流出，武裝戰技教導隊和執務官部門都希望，普蕾希亞主任能再制定反破解計畫，以及配合總局調查內部間碟一事。

雖然這會使已參與能源轉化任務的普蕾希亞，又得花費更多時間來完成另一份工作，但考慮開發部門被間碟滲透的失態，作為負責人的她，亡羊補牢也是合理安排。

這些都不是讓普蕾希亞臉色陰沉的主因。

戰技教導隊與執務官部門聯合追緝的那個犯人──Jail Scaglietti──才是攪亂平靜心湖的所有元兇。

「普蕾希亞女士，很抱歉在休假期間把您召回總局。」會議結束後，正要走往傳送室，卻被高町教導官追了上來。

「不要緊，這也是我的工作。」看來對方是有話想私下談，普蕾希亞放慢腳步。

高町教導官在空中是無人能敵的Ace，不過在地面上，比起身段高挑的普蕾希亞，她顯然需要多走兩步路才能與那雙長腿比擬。現在並肩而立時，這位年僅16歲的少年英雄，個頭只到普蕾希亞的肩膀。

「有件事我想向您取得情報，是完全非紀錄的私人談話，所以請您放心。」教導官的少女溫和地問：「我能護送您到傳送室嗎，普蕾希亞女士？」

「那麼便麻煩妳了，高町教導官。」

「なのは……這麼叫我就可以了。」高町教導官苦笑地說了重複過好幾次的話。

普蕾希亞只是回以歉然淺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跟這名少女有太多不必要的深入接觸。高町教導官的品行和禮節都無懈可擊，普蕾希亞也相當佩服她的勇敢和能力，然而……心底有某種聲音警告自己，高町なのは對她來說是生活中代表麻煩的存在。

所以，儘管兩人用餐過幾次，工作上也樂意相互配合，但她們依然只是同僚，而非朋友。

「這次逮捕行動雖然失敗，但總局從Jail Scaglietti棄置的基地中，收集到幾個破碎資料片段，從中推測一年前進行逮捕行動時，我們都沒發現的事。」

一年前，從事不法研究的民間工作者，Jail Scaglietti被正式登錄在犯罪者名單內。可是，原本以為天衣無縫的追捕計畫，依舊被他趁機逃走了。

「……是什麼事？」

「人造生命技術。」高町教導官審視普蕾希亞的側臉。「簡單來說就是複製人。您應該比我更清楚這項技術代表的意義才對？」

普蕾希亞點了頭，沒有與那雙清亮的蒼色視線對望。

「調查此事的執務官部門深信，Jail Scaglietti已至少成功完成一件“作品”──可是，當年無論怎麼尋找，都沒有類似線索。我想請問您的是，普蕾希亞女士，作為Jail Scaglietti過去的友人，您有何想法？您能稍微為我們分析，那個男人可能將完成品做何處置或藏於何處嗎？」

「高町教導官，」普蕾希亞沉聲反問：「這似乎不是戰技教導隊隊員的妳，應該感興趣的事。」

「您說得沒錯。」高町教導官揚起澀然的笑。「很抱歉惹您不快了，但我被執務官部門接洽，私下委託了這個詢問您的任務。」

普蕾希亞停下腳步，難以理解地看著眼前栗紅髮的少女。「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委託妳？」

「他們認為我們是……相處甚歡的朋友。如果由我來問，您也不會有被當作調查目標的失禮感吧？」

「……高町教導官，」嘆了口氣，普蕾希亞再次邁開步伐，距離傳送室只剩短短五十公尺，卻很難堅信自己能熬過下一個問題攻勢。「我跟Jail Scaglietti過去確實是熟識，但我們並不能算是朋友，作為研究者與研究者之間的交流，僅止於技術和知識的追求罷了。」

「是這樣啊……」

「所以，我無法提供妳和執務官部門任何情報，更遑論分析他可能的行為──我無法分析一個瘋子的行為。」

「瘋子呢……」高町教導官是在想什麼呢，唇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加入了只有她一人才能理解的深意。「我不認為人類能輕易就瘋狂。不過，還是感謝您這次願意跟我談，普蕾希亞女士。」

「Jail Scaglietti確實是位不世出的天才科學家，或許……」普蕾希亞意有所指地說：「或許，他也有過“思想溢出”的經驗，收納了許多平行世界的記憶和思想。」

高町教導官沉默了，閃過她年輕臉龐上的，是宛若被劃開舊傷般的疼痛與難堪。

普蕾希亞忽然覺得自己反擊得過頭。

畢竟再怎麼說，對方仍只是名16歲的少女。

可是……。

可是，為了保護家人，這是身為母親不得不做的選擇。

於是，降至冰點的寂靜，持續至普蕾希亞來到傳送室前。

高町教導官深深嘆息，努力扯開一抹笑，用來當作握手言和的暗示。「那麼，我就不打擾您剩下的休假時間了，普蕾希亞女士。」

「感謝妳的護送，高町教導官。」

「啊，對了。」普蕾希亞正要走入自動門，高町教導官已從資料夾中抽出一個筆記本，遞了過去。「這是我還小的時候……剛接觸魔法那幾年，所紀錄的學習和種種心得。如果可以的話，請您轉送給Fateちゃん。」

「給……Fate？」普蕾希亞詫異地看著封面已有些磨損的筆記本。

「是的，Fateちゃん也是剛魔法起步，雖然我們擅長和嚮往的領域不同，但基礎課程上還是能提供她一些借鏡。」高町教導官簡單地解釋，普蕾希亞再次感到離奇，這個女孩子用著一副很了解Fate是何魔法屬性的語氣。「啊、不用擔心，因為小時候正好在學米德契爾達語言，所以我是用米德官方文字書寫，Fateちゃん一定看得懂。」

普蕾希亞翻閱幾張內頁，除了稚嫩的文字描述以外，還有圖解……是相當可愛的圖形與小小人物，所站位置與距離，皆以比例畫法統整出空間映像。

雖然畫風和筆跡明顯是小女孩的筆觸，縝密的空間掌握度卻絕非小女孩的認知。

這是、高町なのは自小便展露的，魔導師才能。

「……妳對Fate的事似乎特別上心。」闔上筆記本，普蕾希亞以另一種視角觀察高町教導官，但那種視角是更嚴重的不信任。

「是這樣嗎？」高町教導官笑了笑，雙手別在身後聳肩，普蕾希亞皺起眉，因為這正是Fate慣常的舉措之一。「或許在另一個世界，我跟Fateちゃん是很要好的朋友呢。」

那麼，祝您安全回家。

語畢，高町教導官率先離開了。

──總覺得。

普蕾希亞心想，隨著那場惡夢的兩度發生，生活也漸漸能探查到麻煩將至。

＊＊＊

回到家後，客廳一片灰暗，普蕾希亞走到艾莉希亞房間，發現兩個女兒都仍安穩地睡在床上，莉妮斯則已轉換成人類形體，坐在床沿看書。

察覺到普蕾希亞站在門邊，她放下書本起身，與退開幾步的對方一同來到門外走廊。

「怎麼了？妳看起來不太高興。」

普蕾希亞煩惱地揉著眉間。「發生一點事，最近我大概得很晚才能回家了。」

「請不用擔心，我會幫妳看顧好兩位小姐。」

「妳──」不用這麼做。普蕾希亞雖然本能想拒絕，但理智上很清楚，即便只是假契約，作為使魔的莉妮斯是她唯一能放心把孩子交託的對象。

況且，這幾日相處下來，莉妮斯謹慎聰慧的性格，也的確是普蕾希亞心中最好的“褓姆”資格者，然而……這麼想，對莉妮斯也太失禮了。

「我倒是很樂意呢。」彷彿能得知普蕾希亞的想法，莉妮斯笑著說：「我很喜歡艾莉希亞和Fate，與她們在一起也讓我很開心。」

「……盡量別耽誤妳的身體休養，好嗎？」普蕾希亞愧疚地垂下眼簾。「我對妳施以幫助，並不想要妳勉強自己來回報我們。」

「我知道的，我知道妳只是個太過為人著想的溫柔笨蛋。」禮儀完備的莉妮斯，有時仍會不忌身份地調侃普蕾希亞。她用兩手握住普蕾希亞的右手掌心，只是這樣的接觸，就讓雙方感覺到逐漸沉靜的安寧，這就是使魔與主人的關係。

即使並不是正式的關係。

「雖然妳的溺愛對教育孩子有點不好，但艾莉希亞和Fate都繼承了妳值得尊敬的品格──她們都是真正的好孩子。」

「……沒錯，艾莉希亞和Fate都有著好品格，但我……並不是。」

「普蕾希亞？」

普蕾希亞望向走廊牆壁，對那片空白顏色想了片刻，喃喃問：「莉妮斯，妳說妳曾是民間魔導師的使魔，那麼……妳應該也有過與總局魔導師戰鬥的經驗吧？」

「或多或少。畢竟民間與總局利益時常衝突。」

「妳知道這個人嗎？高町なのは，戰技教導官。」

「白色的砲擊魔導師嗎？」莉妮斯的瞳孔微睜。「沒有正式對戰過，但我們這個世界……從事“雇傭工作”的人，會謠傳關於她的事。」

「例如什麼？」

莉妮斯展露了奇特表情，似乎也是第一次專注琢磨這個謠言。「他們說，高町なのは這裡──」

使魔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有病。」

「病？」普蕾希亞啞然失笑，還以為會是什麼值得當籌碼的秘密，結果只是敵對者之間無聊的毀謗而已。「我可以向妳保證，莉妮斯，高町教導官是我見過最正常的人了，總是盡責完美地解決問題，她的任務成功率也是總局最高的前三人。」

「就我所知，人類表現“不正常”的行為，有各種各樣。」莉妮斯說：「他們說高町なのは似乎能聽到、看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他們說她有時會知道從沒遇過的事，他們說……高町なのは擁有上天賜禮，而作為這份禮物的交換條件，就是她腦中的“病症”。」

──我有時會想，是否有平行世界“思想溢出”的事──

普蕾希亞腦海裡，迴盪起話題中心的少女，曾說過的那些奇妙言語。

──或許在另一個世界，我跟Fateちゃん是很要好的朋友呢──

「普蕾希亞？妳在想什麼？」

「我在想……」她捏緊手中的筆記本。「如何遠離高町なのは那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