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无标题

作者:tlice
更新时间:2012-09-13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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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tlice 于 2012-9-14 00:03 编辑


第四十四章 西林

这一场火一直烧到天亮,那木桩上的人都被烧得没了形状,几乎和焦黑的木桩合成了一体,仿佛近百个扭曲的炭雕。天色一直阴沉沉的,没有半点放晴的意思,阴云低低地压在天地间,仿佛幽魂不散的怨气在人们头顶盘旋。

二寨主在那冰冷坚硬的大椅子上坐了许久,觉得膝下都冻得冰凉麻木,但骆贤不言不动,他也就只能在椅子上硬挺,直到张长保领着人将广场上那堆金银细软搬空了,他才仗着胆子含笑向骆贤开口:“二小姐,马帮总堂虽然被咱们得了手,但分堂还在,咱们人带的不多,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啊!”


骆贤仿佛还在出神,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拢了拢身上墨黑的大氅,朝二寨主点了点头:“咱们走!”她叫过张长保吩咐了几句,就率先上马向外走,二寨主跟在她马后,等众人下了山,走出一里多地,突然背后猛地“轰隆”一声,二寨主马嘶人惊地狼狈一番后随着众人向身后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那马帮总堂几乎被火药炸成瓦砾,远远看去,山头仿佛被彻底犁过了一遍。他看着依旧不动声色的骆贤,心里就倒吸了口冷气,心想这二小姐做事真是要么不做,要么一伸手就把事给做绝了!


二寨主就此偃旗息鼓,再没一丝和骆贤一争高下的心思。他有些心灰意冷,想要回老家做个太太平平的富家翁,不意骆贤却挽留他继续掌管山寨往来账目。二寨主自见过马帮众人的下场之后见到骆贤便有些习惯性的心悸,不敢不答应,便硬着头皮留了下来,只是心里偶尔还有些不踏实,担心骆贤喜怒无常地将那旧账翻出来,自己也要被点一回天灯。


骆贤之所以留下二寨主,一是觉得他账目料理得清楚明白,很是得力,二是为了稳定人心,昭示全寨自己既往不咎的宽大。她之前并不把二寨主那点心思放在眼里,此刻也一样没放在心里,见二寨主对自己总有些战战兢兢放不开手脚的意思,干脆就挑明了说话:“以前那点事,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在意。不单是你,全寨上下,我都一样既往不咎一视同仁,以后就放开手脚干,有我给你撑腰,你畏手畏脚地做什么?要是张长保那些小子对你不恭敬,你尽管告诉我,我替你管教!”


二寨主在个只有自己年纪一半的小姑娘面前唯唯应是,也没有半分羞惭恼怒的意思,自大厅里退出来,他松了一口气——心是放回了肚子里,可他那心悸的毛病,却一点没好,他甚至不敢正眼去仔细打量骆贤,骆贤眉目清澈,长长的睫毛,目光也不凶恶,只是有些冷淡,但二寨主却觉得骆贤那眼睛仿佛冰封万丈的湖水,也清澈,也好看,可就是波澜不起地让人背后生寒。


寨里许多人观点与他相差无几,等正月里骆贤设下几个圈套一鼓作气地将那马帮分堂残余力量一扫而空,整个凤翔寨上下几乎就都对骆贤彻底畏服了。


寨里那唯一对骆贤不畏服的人,便是大小姐。大小姐与方勇对峙数年,很是积攒了些泰山在前不倒的耐力,加之做惯了大小姐,对骆贤又有救命之恩,便自觉与旁人不同:她也怕骆贤,但并不唯唯诺诺,而是自有一份超然的矜持。骆贤一心把大小姐挂出去当幌子,也就默许了大小姐的作为:她终日忙于山下各路买卖,一个月总有大半个月不在山上,索性将寨内那些个琐事一股脑推给了二寨主和大小姐,反正她对那些事并无兴趣,多一个人帮忙打理也是好的,至于这两人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如今刀和人都攥在她手心里,就是有心作乱,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大小姐人看着豪爽任性,内里持家却是一把好手,将内堂打理得妥妥当当,而二寨主又是个天生的账房兼师爷,把凤翔寨整顿得坚如磐石,骆贤再没了后顾之忧,一门心思地扩充地盘,到了元武七年五月,凤翔寨喽啰已经近六千人,祈西山下十几个县城都被骆贤毫不客气地纳进了自己的掌握之中,县衙彻底成了摆设。


凤翔寨成了横亘在秦平道上的一根硬刺,秦州节度使几次上书请求朝廷派兵清剿,然而由于怀王势力依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地苟延残喘,朝廷便一面敷衍一面督促诚王速速平定叛乱,回师剿匪。诚王早已病得七死八活,明白自己再够不到那张龙椅,对平定怀王便并不特别上心,只是为自己身后打算。因为知道自己一旦一命呜呼,两个冰火不容的儿子便要兵戎相见,白白让外人看笑话,诚王挖空了心思想要把两个儿子各自安置,见朝廷有了让自己去秦平道平乱的口风,便立时分出两千兵马交给次子,令其北上剿匪。


骆贤知道诚王两个儿子都不甚争气,且诚王主力此时尚不能真正抽出手来对付自己,并不把这支小小的军队放在心上,仗着地形熟悉,她派人暗自在入山的各处要路上埋了填了火药的简易地雷,果然那兵马稍一遇挫便偃旗息鼓地退了回去。


因为兵不血刃地打了这么一场胜仗,凤翔寨的声望在祈西山更上层楼,许多观望的小寨子都送了血书投诚,骆贤并不将这些寨子一一并过来,而是将这些小寨子作为自己暗地里的耳目使唤。她深知自己此刻树大招风,有些事再不宜做,便以投名状为名,不动声色地指使那些小寨子将曾参与围剿骆十八的小门派一一灭了门。


因为担心露出行藏被骆十八知觉,静寂当时找的十之八九都是秦平道上的门派子弟,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却正好方便了此刻骆贤报仇,七月十三时她照例将那些个仇人一个一个数下来,发现只剩下少林、武当、青城三个名门大派以及平靖侯府了。


骆贤有些苦恼了。凤翔寨虽然如今看着声势吓人,但还不能和平靖小侯爷手底下的精锐相抗,而那三个门派都不在秦平道上,凤翔寨一样是鞭长莫及。坐在院里的小桌前盘算了一会儿,还是不得头绪,骆贤失望地叹了口气,她此刻依旧没有失掉复仇的耐心和决心,只是时日渐长,身上那隐忧也渐渐有了要爆发的趋势。


望着小桌上的酒菜又出神了一会儿,她照例为莲娘斟了一杯酒放在桌上,然后自己起身到角落里摆弄起那几样木工活计来。这是骆贤为自己想出的唯一消遣,她曾经许诺过为顾三莲打造几样家具,却未能如愿,此时便一一打造出来,再一一烧掉,就权当是带给九泉下的顾三莲了。


这几样小活计并不费事,但骆贤一是在寨子里的时候不多,二是对自己手艺要求甚高,稍有不中意便返工重做,所以费了近一年功夫,却是一件也没能做成。她并不急躁,因为觉得做这活计让她能在寂寞失落中体会到一丝快活,仿佛自己还在那小院里一门心思地寻思着以后的甜美生活,一回头顾三莲的热茶和毛巾已经递到手边了。


她正小心翼翼地给那刚成形的书架雕花,院门猛地被人拍了一声,在一片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骆贤眉头一皱,沉着脸应了一声:“什么事?”


外面是三娘的声音:“二小姐,鸡头山上来了急信,指明了要您立时亲拆!”


骆贤知道鸡头山的当家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便放下了手里的刻刀,扯过油布将那书架盖严实了,转身开了院门。


她一开门便见大小姐披着衣裳站在三娘身后,目光好奇地往院里看去,就并不回院,反手掩上院门,站在门口干脆利落地自三娘手里接过信看了一遍。


这消息果然紧急且有用,立时便让她心花怒放:静寂为了弘扬佛法,已经自宜州起身入秦平道,八月十五要在秦州城外西林禅寺开坛讲经了!


“西林禅寺弘法,必定人多,”骆贤大大方方将那书信递给大小姐,“我过几日亲自下山一趟,借着热闹去秦州府逛逛,也探探官府的口气。”


大小姐并不知道内情,想着秦州府那一处热闹,也动了心思:“那我也去,西林禅寺我熟,当初我爹去秦州时常带我去烧香,有时候也在那里住,哎,十来年没去过了,也不知道那静德老和尚到底还在不在?”


骆贤想要回绝,但想了想,她就又答应了。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大小姐这个幌子虽然有些麻烦,但也好用,就一并带上吧!


自三娘手里接过灯火将那信烧掉,骆贤朝两人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进了小院。大小姐好心好意亲自送了信来,却不意连杯热茶都捞不到,也觉得面上挂不住,不由得向三娘抱怨:“听听,好歹是个女孩家,整日就知道忙这些粗活,一点儿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等我去了秦州,非拉她去好好置办置办,做几件好衣裳,好好打扮打扮不可!”


她终日在山上,对骆贤那些狠辣手段只是闻名而不见面,只是对骆贤的孤僻深有体会:骆贤一有空便闷在院子里做木工活计,且一个伺候人也不要,孤岛一样和旁人隔离开来,终日冷冷淡淡难得一笑,一身戴孝似的白衣,实在有些古怪得扎眼了!


大小姐总觉得骆贤的狠辣便是这些孤僻古怪不近人情的日子磨出来的,便总起心让骆贤沾一沾红尘的热闹。因为这一次是打着大小姐进香的旗号,她便当真张罗开来,一路上吃饭打尖都一并做了主,骆贤并不做声,丫鬟似的跟在她身后,大小姐并不知道骆贤是要把她当做掩人耳目的幌子,只以为是骆贤给她面子,便不由自主地对骆贤更好上三分。


“这是这里最出名的点心,你尝尝。”她这些天与骆贤同食同宿,倒有了几分姐妹似的亲近,把骆贤拉着坐在自己身边,她就觉得骆贤单薄苍白地像个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我看你吃饭总是不经心,事情又多,怪不得这一年都没长多少。这一次跟着我,你就清清静静地只管吃好睡好就行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买的,只管告诉我!”


骆贤正埋头吃大小姐夹过来的满满一碗菜肴,听了她的话便摇头:“没什么想要的。”


“那怎么成?”大小姐顺手又给骆贤夹了一筷牛肉,“再想想!”


骆贤几乎从未正眼看过大小姐,此刻不由自主地和大小姐亲近了几天,觉得大小姐的声音举动有些久违的熟悉,她暗地里想了想,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名字便从记忆角落里被翻了出来——郑栖燕。一样的泼辣爽快脾气,一样的莫名其妙就把自己当成个孩子款待,一样突兀地要做自己的姐姐,一样都是当家作主的姑奶奶做派,一样麻烦啰嗦但也不特别讨厌——想着想着,骆贤便不由自主地一笑,觉得自己怎么命里和这样的人这么有缘呢?


大小姐不知道骆贤的心思,见骆贤朝自己淡淡一笑,只以为骆贤是腼腆地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兴致也高起来:“实在想不出来,那我就替你做主了!哎,你呀,就是该多笑笑,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孩儿家,成天阴着脸怎么嫁得出去?不是白长得这么好了?”


凤翔寨上下多半都把骆贤看成是阎罗在世,张长保在骆贤身后站着,听了这番话心里便暗自偷笑:等见识了二小姐的手段,大小姐这话,肯定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佛祖转世无分男相女相,皆是度化众人,而骆贤在张长保眼里,狠辣煞气也一样超脱了男相女相——那只可能是地狱里的阎罗转世来亲自勾人了!这一次下秦州府,只怕整个秦州城都要遭殃了。


除了大小姐一干人外,众人都抱着这样的念头,而骆贤也果然不负众望,八月十二,秦州城周遭十四家小寨子突然一股脑地集合起来,将秦州城外四五个县城糟蹋了个遍,八月十四,一千余匪徒直逼秦州城下——这是流寇前所未有的大胆行径,秦州布政使立时想到了凤翔寨,便暗自倒吸了口冷气,心道这是凤翔寨来报复了!


因为觉得凤翔寨正等着做那捕螳螂的黄雀,故此布政使会同秦州提督商议了一阵,干脆全城戒严紧闭城门不出,只任凭匪徒们在城外耀武扬威,反正这些人总不成气候,等朝廷调兵过来,立时就能灰飞烟灭,自己最多也不过挨一顿训斥,要是擅自出战,中了凤翔寨的圈套丢了秦州城,那就只能等着掉脑袋了!


秦州城外就此成了地狱场,而在这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之中,一间寺庙的命运再也无人关注,骆贤轻轻松松就将那西林禅寺上下几百和尚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本来打算继续用那点天灯的把戏,大小姐却看不下去了。“阿洛,”她第一次正言厉色地告诫骆贤,“我爹说过,杀人不过头点地,人一死再大的仇怨都一了百了,你何必这么折磨人?”她见骆贤面色一点不变,并没有受教的意思,一句重话就冲口而出,“你这样的手段,都比得上那十恶不赦的骆十八了!”


骆贤那心肠冷硬如铁,并不动摇,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略一思索,她朝张长保点了点头:“听大小姐的,给他们个痛快,不过,”她指了指为首的静寂,“这个和尚我亲自处置。”


因为担心被说破身份,依照骆贤的吩咐,静寂在被俘之时便被割去了舌头。他满身血污地被几个小喽啰驾到了山墙边,一个小喽啰捏着他的下巴扬起他的脸,让他的眼睛正对上西林禅寺那金碧辉煌的藏经阁。


骆贤自张长保手里接过柄牛角尖刀,一步步走到了静寂面前,微微仰起脸,对上了静寂的眼睛:“你还记得我,对吧?”


静寂将一口含血的唾沫喷在骆贤脸上,骆贤并不躲闪擦拭,两人都死死盯着对方,仿佛想要用目光将对方千刀万剐。静寂的目光如火,满含新出炉的仇恨痛楚,而骆贤眼眸如冰,仿佛冻结了一生的残酷绝望。


“大和尚,当日断崖上我受了你的大恩,”骆贤轻声细语似的开了口,“如今我也给你变个戏法。”


她并不回头,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那藏经阁立时便烈焰腾空!西林禅寺亦是少林一脉,百余年里历代主持苦心之下,藏经阁里无数珍贵佛物及功法秘籍,就在静寂眼中灰飞烟灭,实在比把他千刀万剐更狠,静寂运起力气,想要与那藏经阁同殉,他刚刚挣开喽啰们,突觉胸口一疼,骆贤将那柄牛角尖刀送进了他的腹中。


“嗬。”他捧着刀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目光却依旧死死盯住骆贤不放。


“难受?”骆贤冷冷看着他,“要是你能把顾大家还给我,我也能还你一个藏经阁。”她俯下身,轻声告诉静寂,“可惜,大和尚,西林寺百年一脉,就毁在你手里了!”


静寂那脸被痛楚扭曲,却竭力地露出一个狞笑;“你也,你也——”


他含混地带血吐出几句,死不瞑目地断了气。脸上那抹狞笑扭曲了他的五官,让他那高僧气派荡然无存,而他那临死的话也全然与高僧佛法无关,而是恶毒的诅咒:“她还活着,可无论你活着,死了,都见不到她,永远,见不到!”


他被割了舌头,那些话说出来也含混一片,骆贤听得并不真切,只能猜想出是对自己的诅咒。静静盯着静寂狰狞的脸看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大仇得雪的快活。其实就算是报了仇又能有什么滋味?顾三莲是再也回不到她身边了!而她每见一个仇人,那一日的痛楚绝望就在心里重演一遍,仿佛她自己也一样被千刀万剐又死了一遍。就像现在这个时候,静寂一死万事皆空,而自己却还要在地狱里继续煎熬!


大小姐真正见识了骆贤的手段,回程便并不再亲近骆贤。骆贤并不在意,反而有些如释重负,她那胸口之前便时不时疼痛,这一次奔波后更是加重,让她几乎有些忍不住。


她知道是自己重伤之后并未调养好便东奔西走,与人动手时又肆无忌惮的缘故,又明白身边都是些凶恶草莽之辈,并不敢将伤病的情形透露出来,依旧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摸样,只等回寨后再暗地里自己调理,却不意这一回却是一年来的伤病积攒到一块儿,彻底爆发了!


走到离凤翔寨百里外的一个小镇子上,骆贤实在撑不住了,即使是坐在马上,也时不时的眼前一黑,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张长保随在骆贤身后,见骆贤脸色雪白,嘴唇白得几乎褪了色,有些担心。“二小姐,”他低声道,“咱们就在前面的镇子上打尖,歇歇脚再走吧。”


骆贤攥着缰绳,看了他一眼:“走!”她鼓起最后一点力气,率先扬鞭打马进了镇子,在最大的店里落了脚。她依旧并不用人伺候,只悄悄召来三个伙计,每人给了张药方出门抓了药,又亲自自其中拣寻了相应的药材出来,让另一个不知情的伙计去煎药。


那伙计得了嘱咐,将那药罐像个宝贝似的捧出了房,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一时好奇丢了小命。骆贤坐在床上调息,想要和缓一下伤势,但调息良久,一股甜腥涌上来,她猛地一记咳嗽,雪白的前襟立时被染得通红。


骆贤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四十五章 错认


大小姐一路上面上不理会骆贤,心里还是有些记挂的。那伙计去厨房熬药,正被三娘看个正着。等药煎得了,大小姐令伙计悄悄处理了药渣,自己领着三娘亲自登门送药兼探望,不意敲了半晌也无人应门,等硬开了门看时,却见骆贤歪倒在床上昏迷不醒,衣上被上血迹斑斑!


大小姐一个箭步进门扶起骆贤,先试了试鼻息,接着接过三娘手里的药汤,给骆贤灌了下去。骆贤果然过了一会儿便醒了过来,只是体内寒气犹重,手脚冷得像冰块一样,胸口也疼痛万分,那甜腥也一股股往上涌。


她知道自己最好是缓缓调理一阵,但此时此地,哪里有从容功夫?大小姐见她冷得打颤,令丫鬟又去取来几床棉被,又让人送了热汤进来。


骆贤朝她微微摇头,极力平复自己的气息:“再去抓一副药就行了。”


“方子呢?”


骆贤这时便不隐瞒,将那正一子的药方和盘托出,最后又气息微弱地加上一句:“分量加一倍。”


大小姐粗通药理,按照骆贤的话重新抄录了一份药方出来,仔细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扭头看向床上的骆贤:“加一倍?你不要命了?”


骆贤嘴唇苍白,整个人蜷在棉被下打颤,轻轻摇了摇头:“死不了。”


大小姐劝说不动,只得令三娘按照方子去抓药,自己在房里守着骆贤。八月里天气早晚虽凉,晌午时还是带着一股秋老虎的热气,大小姐穿着件蓝绸夹袄坐在房里觉得略有些热,见骆贤身上压着三层棉被,犹自冻得牙齿格格作响,便将那夹袄也脱了下来,压在被上,同时伸手握住骆贤的手:“还冷?”


骆贤在痛楚寒冷交加之下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咳嗽了一声,口鼻就同时又淌出鲜血。大小姐一手自身边热水盆里抽出毛巾替骆贤擦拭,另一只手就觉得骆贤的手猛地一紧,捏得她一疼,随即又是一松,头也垂了下来,她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地伸手试了试,觉得骆贤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才稍稍放下心。


她不敢离开,直到三娘煎了药送来,才抽空出门,找张长保商议。张长保是骆贤第一个得力的心腹,对她很是忠心耿耿,当即请大小姐秘密派人回凤翔寨给二寨主送信,又主动请缨做两人的护卫:“我这就派人把这镇子看起来,一个闲人也不让出去,大小姐放心,要是走了风声出了事,我拿我的脑袋赔!”


大小姐还要再叮嘱,转眼见自己一个小丫鬟自回廊一头跑过来,便不再多说,将一应事宜托给了张长保。等张长保走远了,她低声问那小丫鬟:“怎么了?”


小丫鬟一脸惊怕:“大小姐,三娘姐姐让我来找你,说是二小姐突然发起烧来了。”


三娘来给骆贤喂药的时候,骆贤是自痛楚里清醒过来了的。三娘并不懂药理,见骆贤服了药,口鼻见果然不再流血,暗暗欣喜,但过了一炷香功夫,见骆贤那小脸由白转红,同时大汗淋漓周身滚烫,烧得几乎不省人事,便立时慌了神。


“大小姐,”她见寻常方法替骆贤降温并不管用,慌慌张张令店里伙计去准备冰块,见大小姐进门才能定一定神,“二小姐现在——”


大小姐知道那方子上全是霸道烈性的药物,为的是驱除体内的阴寒,与先前骆贤的症状正对得上,她伸手摸了摸,见骆贤额上烧得烫手,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那方子看着倒像是对症,可剂量实在太重,骆贤要是挺不过去,那就是骆贤自己把自己给药死了!她这么小小年纪,怎么做事这么决绝,对人对己都不留一点后路呢?


“二小姐体内寒气没除净,”她想了想,吩咐三娘,“不能用冰块,你去让人多烧水,用热水给她擦身,再多送几床干净床单棉被来。”


几个丫鬟一直忙碌到晚上,骆贤那身上终于不是特别烫手了,只是人还依旧昏迷着。大小姐守了她一天,夜里也不敢离开,见那床铺还算宽大,干脆将骆贤向里移了移,自己和衣躺在床边打盹。她心思沉,睡得并不踏实,朦朦胧胧中只觉胸口一沉,睁开眼睛一看,骆贤无声无息地翻了个身,人已经伏在了她的胸口!


大小姐大惊失色:“阿洛!”


骆贤脸颊烧得绯红,身体依旧缠在大小姐身上,听见大小姐的声音才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冲她讨好撒娇似的一笑:“莲娘,我想你了。”说着那手臂就又缠了上来。


大小姐知道她还烧得迷糊,抬手拦住骆贤的手,将骆贤整个人掀向一边:“什么莲娘?阿洛,我是你姐姐!”


“哦。”骆贤歪着脑袋想了想,却继续自说自话,“莲娘,我都十七了,你怎么还不和我成亲呢?”


她那手脚依旧软绵绵的无力,小猫似的蜷在大小姐身侧,伸手扯了扯襟口,觉得扯不动,就抓住大小姐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莲娘,你这一回该要我了吧?”


大小姐猝不及防,手在骆贤胸口一碰,烫手似的猛地一缩,同时整个人彻底被吓醒了:“阿洛,你——乖乖的,别乱动!”


她想起身,但见骆贤也挣扎着非要和自己一样起来,便又戒备万分地躺了回去,同时低声劝哄:“阿洛,你乖乖的,不要动啊。”


骆贤果然听话不动了,大小姐松了口气,可不过一会儿,骆贤那手又悄悄扯住了她的衣袖:“莲娘,你别急,等我报了仇,我就去找你。”


她那眼神依旧迷迷蒙蒙地不清醒,声音却透出一股决绝的认真来。大小姐心里暗自吸了口冷气,不由自主地也低声回了一句:“阿洛,你可得好好活啊。”


骆贤抬起眼睛看她,是个泫然欲泣的委屈摸样:“莲娘,没了你,你让我怎么活?我平时,连想都不敢多想,一想到那一天你——我就觉得活不下去了!你走得那么惨,你怨不怨我?”


大小姐盯着骆贤的眼睛不说话。她知道骆贤眼里看的并不是她,但那眼神依旧让她心悸。


“阿洛。”她沉吟着想要劝慰,骆贤已经又拉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小脸上是一丝朦朦胧胧的苦笑:“我知道你怨我,怨我害了你,怨我杀人太多,你就尽管来缠着我吧,缠我一辈子,就是别走!”


大小姐听了这话,那手就撤不回去了。她稍一迟疑,骆贤就蹭进了她怀里,大小姐看着那张小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干脆把骆贤搂进怀里:“阿洛,我不走,可你也,你也不准乱动!”


骆贤身上依旧滚烫,在她怀里微微发抖,显然并不好受,但却果然乖顺万分地并不乱动。大小姐睁着眼睛盯着床帐细细数上面的格子,直到数到一万四千五百零二,觉得骆贤那身体渐渐放松,低头一看,骆贤是偎在她怀里睡踏实了。


那小脸还是绯红,但却不是平日里常见的冷淡,而是带着股孩子似的依恋乖顺。大小姐觉得心里有些异样的滋味涌了上来,她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只是一个念头在心里挥之不去:原来她也是会哭会笑会撒娇的!


骆贤自被她救上来就一副孤僻冷淡的摸样,让大小姐以为那就是骆贤的天性,可她没想到骆贤居然也能不只是轻描淡写地弯弯嘴角,而是没有半点遮掩喜气似的眼睛笑得弯成两弯黑月牙;居然也能小猫一样蜷在别人怀里,而不是冷冰冰地仿佛天生只有煞气没有心肠。


骆贤这一面彻底让大小姐震惊了,以至于她清晨起身梳洗,脑袋里依旧乱糟糟地还是关于骆贤的各种思绪。把骆贤的举动言语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她心里有了头绪,把骆贤入寨之后的举动言语又想了一遍,便立时觉得骆贤那些事昭然若揭:她整天冷冷淡淡少言少语,整天一身穿孝似的白衣,对那些人下得辣手,原来是为了给自己的相好报仇!


大小姐长在凤翔寨,算是见多识广,对对食这一码事并不稀奇,只是感慨骆贤那一位“莲娘”实在是红颜祸水,这一个人的恩怨,几乎让整个秦平道上翻了天。


她在胡思乱想中食不知味地草草喝了碗粥,便又回房来看骆贤。一进门,三娘就喜气洋洋地迎了上来:“大小姐,二小姐醒了!”


大小姐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期待,她抬起眼睛,正好对上骆贤冷冷淡淡的目光,她那心里几乎是同时涌起一股失落——那个往日的骆贤又回来了。


骆贤这时候才从高热和疼痛中清醒过来,并不记得夜里发生的事,对大小姐的态度就是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淡,而大小姐虽然知道骆贤那时糊涂,但不知怎么,那个小猫一样蜷在自己怀里的骆贤就在心里拂之不去,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对骆贤多了几分怜惜和期待。


“阿洛啊,”她坐在床沿,见骆贤挣扎着要从自己手里接过粥碗,便伸手按住骆贤,“我可是救了你两回了,你还和我这么生分?”


骆贤对她的好意十分不适应,又不好拒绝,干脆垂下眼睛不说话,大小姐见她安安静静倚在床头,几乎就还是那么个乖顺娇弱的摸样,心里就突然觉得仿佛被小猫挠了一把,“阿洛,年纪轻轻的,该多笑笑,怎么总绷着个脸?”


骆贤虽然心思老成,把那些凶恶草莽治得服服帖帖,但却并不善于应付旁人的好意,只会视若无睹地冷淡避开,而此时对大小姐又是避无可避,便依旧不做声。默默在大小姐手里吃了那碗粥,任大小姐照料着自己,她突然觉得十分烦恼:大小姐往日里对自己是亲近中还有疏远,并不特别麻烦,而自己这么一病倒,大小姐就突然聒噪起来,几乎堪比郑栖燕了!


第四十六章 风波


骆贤在镇上休养三天之后,面上恢复了元气。二寨主在第三天清晨风尘仆仆地赶到,在镇上呆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又和骆贤一干人一起回了凤翔寨。


因为担心骆贤不能行动,二寨主虽然是骑马来的,却还带了辆马车,起身时就力劝骆贤不必骑马颠簸,骆贤不及说话,大小姐抢先开了口:“那正好,我们姐妹两个这几天都没能歇好,就偷一回懒了!”她说着冲着骆贤又是一笑,“阿洛,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想打个盹,你在车上陪陪我。”


骆贤在外人面前,素来是很给大小姐面子,便只微微皱眉,答了个“好”字。


那马车很是轩敞,二小姐坐在宽大的丝绵软套上,见骆贤倚在一角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随着马车的颠簸小扇子似的微微颤动,脸上还稍显苍白,但却显得眉目更加浓秀精致,心里便莫名的涌上些胡思乱想来。


她觉得骆贤是越长越好了,就仿佛路边的垂柳抽出新绿,或是那院里的玉兰花花苞初绽,就是整天冷着脸,那脸盘身段也越来越精致玲珑,透出股巧夺天工的灵秀来。


“这是哪一家出来的人物呢?”她想,“总不会是泥腿子乡巴佬养出来的,也不像那些官儿财主家里的,像是经历过见过大场面的,可江湖上也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啊?还有那个莲娘——”


一想到“莲娘”两个字,大小姐本能地想起了自己手掌覆在骆贤胸口时的触感,登时就觉得从手臂向上到脸颊一起发烫。她掩饰似的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骆贤,但那迷迷蒙蒙中带着些天真撒娇又透着股少女妩媚的眼神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咳咳。”大小姐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端起小桌上的茶水解渴,同时就微微瞥了安安静静的骆贤一眼,心里依旧还是惊异:原来她也是能那样的!


骆贤虽然面上康复如初,但那胡乱用虎狼药的做法还是落下了些后遗症:无论天冷天热,她时不时早晚都要犯些咳嗽,同时练功提气时胸口和肋下都隐隐作痛,虽然不是特别剧烈,却也缠人,且只要劳累恼火,那疼痛程度便翻倍的上升,喉头也开始作痒,仿佛旧疾又要一股脑地发作似的。她知道这是自己不顾惜身体的结果,也担心报仇未成身先死,也就暂时将外面买卖交给张长保和老姜,自己在寨里明着练兵暗地里休养起来。


然而她算盘虽打得好,却不意大小姐自自己那一病之后便改了脾性,把她那吃穿住行统统接管过来,每天从早到晚管家婆似的聒噪:“阿洛,吃东西不能一个烧饼两根咸菜的充数,咱们又不是吃不起!”要不就是“阿洛,你伤没好,别急着练刀!”或者干脆是“阿洛,你这屋里也得添点摆设了,这么素净,不是住人的样子!”


骆贤对这样的大小姐十分头疼,又实在寻不出另一个名正言顺又趁手的幌子,只得敬而远之,每天呆在外堂里,不到天黑不回小院,期望这样的冷淡能让大小姐自己把那点慷慨出来的温暖收回去。


大小姐并不笨,很快就觉察了。“唉,”她又一次在紧闭的小院门口无功而返,神情有些失落地问三娘,“我是不是对她太啰嗦,讨人嫌了?”


三娘真心实意地一笑:“大小姐是最英明的,怎么会啰嗦?二小姐是年纪小,当初我娘教我弟弟规矩,我弟弟也是不耐烦听么!再长大些,就自然明白了。”


“你觉得阿洛年纪小?她和你年岁一样!”


“不瞒大小姐,”三娘又是一笑,“我看二小姐就和外堂的那些汉子差不多,年岁都长在干大事的本事上了,后边这些事儿,还是一窍不通!”


大小姐想了想,也默认了这个道理:一个人只有一个脑袋两双手,顾了一样,就得撂下另外一样,就连她爹徐老寨主,虽然在外面威名赫赫,但内堂里的事,也确实是一窍不通。但是道理归道理,她那心里还是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让她见到骆贤,就忍不住要说上几句,也不一定是要让骆贤对自己言听计从,仿佛是骆贤对自己比别人多答上两句话,多露出几个不一样的表情也是好的一样。


大小姐在渐浓的夜色中暗自叹了口气,她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老妈子的啰啰嗦嗦了,江湖儿女讲究的是个爽快利落干脆,这么婆婆妈妈地纠缠这些小事算怎么一回事?可是碰上现在的骆贤,她就不由自主地想把对方从头管到脚,从里收拾到外,仿佛当初徐老夫人对待徐老寨主,从天明啰嗦到天晚,有了什么不顺心的地方直接指着对方的鼻子吵,吵完了却还能彼此挂心对方吃没吃晚饭。


骆贤是从来不和她吵架的,她再聒噪,骆贤最多也只是微微皱个眉,不再说话,在外人眼里显得对大小姐十分敬重容忍,但这里面却夹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冷淡,让大小姐每次都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腔热情不合时宜。


“唉,”她站在小院门口,望着灯火通明的议事堂,不由自主地把心事说出了口,“那帮粗手粗脚的汉子,不说话的话,连杯茶都不会给人倒一杯,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饭给阿洛送上去,要是再不吃,那汤就凉了!”


她没能担心多久,因为不一会儿送饭的小丫鬟就提着空食盒回转,且是一脸喜色,连步伐都比往日轻盈了几分。


“大小姐,”她在大小姐面前蹲身行礼,朝着大小姐讨好献媚地一笑,“给大小姐道喜!二小姐和二当家商量,要给大小姐招女婿呢!”


“什么?”大小姐前几年很是心急了一阵自己的婚事,故此小丫鬟见大小姐并无喜悦,反而是一脸诧异,只以为是大小姐没听清楚,便又清清朗朗地重复了一遍:“是二当家和二小姐商量,如今寨子名声也起来了,也不怕人欺负了,要让大小姐好好挑个女婿回来呢!说是就凭咱们凤翔寨,就是要那皇帝老子的儿子,或者京城里的状元,也能给大小姐领回来!”


小丫鬟说得兴高采烈,却见大小姐怔忪之下脸上渐渐乌云密布,便怯生生地住了口。“大小姐?”


“她是,”大小姐脸上眼里一点喜色也没有,反而带出一股子愤慨悲凉来,她颤着嘴唇仿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猛地长出了一口气,“她是嫌我讨人厌了!”说完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大小姐转身走了,她走得急,一脚踩上地上的空食盒,便顺势踢出老远,“滚!再来人道喜,就给我割了他的舌头!”


这一场无名火传到议事堂上几个商量得热火朝天的人耳里,便都不由自主地面面相觑。二寨主见几个寨主头领都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尴尬,转脸问一旁不做声的骆贤:“二小姐,这大小姐到底是——”


骆贤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这件事是你提起的,大小姐的心思,也该是你比我更明白。”


她把大小姐当成人前的一面幌子,并没有大发善心到想起大小姐的终身依靠,这件事还是二寨主来商议给大小姐庆贺生辰时提起的,二寨主满以为这件事能让大小姐真心实意地高兴,九泉下的老寨主也能闭上眼睛,却不意大小姐虽然已经马上就要二十二岁人老珠黄,人却似乎竟没了出嫁的意思!


“莫不是害羞了?”他想了又想才不确定地开口,“要不就是想起马帮那一档子事心里忌讳?二小姐,有道是男女有别,这些个事我们这些人不好多说,还请二小姐去大小姐那里讨个准主意回来,到时候我们才好照办。”


骆贤环顾了一圈盯着自己看的讨好老脸,就觉得这些人婆婆妈妈简直像是一群老管家婆。她自幼和那些青龙寨里粗声大气的汉子们打交道,总觉得欢爱相好是件极其顺其自然的事:想要的人和东西一样,都是要自己去挣回来的,大小姐想要的,自然就该自己去找去抢去争,既然没和自己提,就是还没这个打算,这些个人操得哪门子闲心?


只是骆贤想来不喜欢说废话,此刻也不多费唇舌,伸手掸了掸衣裳,她站起来径直去了后堂。

大小姐此刻并没入睡,令三娘弄了一壶酒两碟小菜,坐在秋风里欣赏天上那轮银白色的大月亮,见骆贤进了门,也不起身相迎,只朝她举了举酒碗:“喝不喝?”


骆贤虽然没有味觉,喝起酒来是名副其实地和喝水一个样,但天性就不甚好酒,此时就摇头:“不喝。”


大小姐醉眼朦胧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咯咯一笑:“对了,你还得喝药,身上有伤——三娘,给二小姐上茶,热的!”


三娘利利落落给骆贤上了碗热茶,骆贤捧着茶碗坐下来,就平铺直叙地将二寨主等人的言语心思说了一遍:“这件事,你怎么想?”


“阿洛,”大小姐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骆贤,“告诉我实话,你怎么想?”


“你做主,我不插手。”


“那,”大小姐朝骆贤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呼吸相闻,“你想我嫁人,还是不嫁人?”


从骆贤本心而言,并不很愿意大小姐嫁人,多一个人,便多了一分麻烦。要是这个人起心挑唆自己和大小姐火并,就更是件棘手的事。但大小姐年纪身份摆在那里,她也觉得这件事是大小姐的私事,只抱着个不插手的态度,此刻仔细想了想,便又一次摇头:“我听你的主意,嫁不嫁,都随你。”


“我的主意?”大小姐突然大笑起来,伸手攥住了骆贤的手腕,“我的主意?哈哈!”


骆贤觉得她是要发酒疯,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大小姐的手:“大小姐?”


“阿洛。”大小姐突然不笑了,神色也郑重起来,“我有几句实话,要告诉你。”


骆贤点点头:“你讲。”


“我刚见你的时候,对你有几分算计。那些心思,想来你也明白。那时和你结拜,也有拉拢你的心思。”


骆贤觉得这话题很是蹊跷,便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我知道。”


“可现在,”大小姐深吸了口气,“我对你是实心实意。要依我的主意,自今天开始,既往不咎,咱们两个重新结拜一次吧!”


骆贤听大小姐这话里透着股傻气,觉得大小姐醉得深了,也就并不争辩,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好。”


大小姐雷厉风行,立时令人摆了香案贡品,拉着骆贤跪下,先重重磕了三个头下去,一番赌咒发愿,她那誓愿发得很长,几乎是包罗万象,骆贤听得几乎啼笑皆非,等两人起身时案上那香几乎已经焚尽,大小姐跪得久了,又酒意上涌,一个踉跄几乎栽倒,被骆贤一把扶住。


她自己却并不在意,转过脸来对着骆贤心满意足地一笑:“这下子我心里就清净多了,也踏实多了。”


骆贤莫名其妙地和大小姐重新结拜了这一场,也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地可笑,便也冲着大小姐扬了扬嘴角:“你醉了,小心些。”


“阿洛。”秋风下大小姐似乎酒醒了些,她慢慢放开了骆贤的手,身子也挺直了些,伸手自身上扯下枣红缎子的大氅给骆贤披上,声音缓慢一字一字,“我以后,就拿你当妹妹看;你以后也别和我见外,当我是姐姐吧。”


骆贤觉得她那声音神色都有些异样,然而她不及回味,大小姐已经转身扶着三娘回房,到了房门前才又扬声加上一句:“阿洛,你回去告诉他们,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相中了人,自会跟他们说,不必瞎操心!”


这句话干脆利落,一锤定音,就此虽然大小姐年齿日深,但她的婚事,却是无人再敢主动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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