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弘世堇 于 2013-3-11 01:16 编辑
Chapter 6
那是两个月前的某个夜晚,窗外的雨声屏蔽了世间一切声音。
弘世堇的意识涣散着,可来自后脖颈上的疼痛感却如此明晰。
剧烈的疼痛,让她想要大喊出来。
「堇……」
宫永照松开了本抱着她的双臂,让她身体转动、把后背露给了自己。
那修长的脖颈,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有强烈的吸引力。
照寻准了地方,伸出舌头,轻轻的舔了起来。
——「堇,还记得我们交往那天的事吗……」
弘世堇没有回答,因为她的意识已几乎无法凝聚。
「我们开始交往那天,我就是这样帮你舔伤口的……」
涣散的意识中,有几道光团凝聚起来。弘世堇被她话语提醒,便想起了自己和照恋情开始的契机。
真是如孩童般不负责任的两个人,只是互相吸引着亲吻了之后,便决定要开始交往,而在这件事中爱意占了多少?
回想起来,第一次窥见坐在长椅上看书的宫永照时,便对这个人有好感了吧?
在同学面前沉默寡言,让人很难猜懂这个人。原本按照弘世堇的猜测,这大概是个心理复杂的家伙,然而看见她被斜阳映着的侧脸时,看见她看书时干净而专注的眼神时,却没来由的相信这个人的纯粹。
偶然搭话、偶尔去她身边空出的地方坐坐、偶尔去提醒她时间……
越是接触,越想要了解这个人——这样的心情就算是恋慕吗?
然而反过来,宫永照这个人,当初又是抱持什么样的心情……?
发觉自己被人光明正大的「窥视」时,是因为羞涩才垂下眉眼吧?
身边坐着一个只自顾自喝着饮料看着花丛的少女时,是因为紧张才没法安心看书吧?
偶尔被提醒时间时,是因为感谢才露出几乎微不可见的笑容吧?
曾经,弘世堇觉得「就是这样」。
此刻,她却觉得这些都是妄自揣测而已。
「堇有时候也是笨蛋。」
「什么?」
「我当初是因为不觉间被你吸引,才会去做那样的事吧。」
「那样的事?」
「舔……你的手指,就像现在舔你后颈的伤口一般……」
明明没把忽然涌上心头的疑问说出口,照却像预知了那问题一般。
和这样的照相比,说不定堇真的是笨蛋吧。
「堇……总是看上去很强势。」
「会吗?」
「看,就算是这句只有两个字的回答,都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来说。」
「大概只是字数少造成的错觉吧。」
「强势」之类的,说不定只是假象。
越是和看上去「冷漠」的宫永照交往,越是这样觉得。
有那么出色的父母,自己若是不处处逞强,难免要被人当做是长大等嫁人的花瓶并瞧不起。这样说起来,宫永照和弘世堇两个人性子中最外露的那一面,都算是家庭环境所逼。
——这算不算是互相吸引的原因之一?
「照……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感觉很疼也很……」
后半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明明后颈锥心刺骨的疼着,那疼痛仿佛要从颈部沿着脊椎向下、再传递到四肢百骸中去。与此同时,身体却也因那人细致的舔吻变得烦躁起来。
想得到更多……渴望得到更多……然而恋人却在自己身后,自己无法得见其容。
照在堇后脖颈的伤口上轻舔着,用舌头描绘着伤口的形状。
那是「SUMIRE」形状的伤口,是被人一笔写就。
直线的笔画时,耐心而仔细的、不容许任何偏差的舔过一条直线;遭逢转角与弯折时,舌头微卷、在笔画上一扫而过……
「堇……对不起……」
照从她身后将她牢牢抱住,手臂就紧贴在她的前胸,却没任何其他动作。
只是这样抱着,重复说着道歉的话语。
「照……怎么……?」
意识再度开始涣散,堇觉得自己快要昏厥。
奇怪,明明只是被舔吻而已……
「堇……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压制住……」
「压制、什么……?」
没来得及听见回答,堇便失去了意识。
夜雨之中,只听得见照不厌其烦的道歉,只有照忘情舔吻的幻影。
这是比起当初舔舐手指时更甚的……满满的爱意。
猛然崩裂的三色堇,疯狂绽放的鲜红花朵,即为此证。
那夜之后过去两个月的下午,微雨。
弘世堇再一次来到宫永照家中,却不见自己那位恋人。察觉到身后的气息并回首,却见一只身上缝得四分五裂的泰迪熊。
后颈一阵刺痛,弘世堇下意识伸手去摸,却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抬头看看面前这泰迪熊,见它正打量自己、用考量的目光。
「你有什么事?」
「跟我来。」那泰迪熊口吐人言,随即转身向内走去。
堇跟在它身后走着,看见它后背也如前胸那样——七横八纵、被缝了许多针线。
「假如这些缝痕都是伤痕……」这想法刚一冒出来,堇骤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无法确定这如坠冰窖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唯有紧盯着那泰迪熊的背影罢了。
「喂,究竟要去哪里?」堇心中对这样一只装腔作势的泰迪熊感觉不满,却无暇思考为什么一只泰迪熊竟能口吐人言。
「去你恋慕之人所在的地方。」
泰迪熊说着,推开了照的房门。
从后颈再次传来刺骨锥心之痛,堇忍不住回手去摸,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很快的,当堇注意到照房间内的情况时,已经无心去理会什么疼痛不疼痛之事……
Chapter 7 或いはテディベアの手記
吾不知生时为何时;吾不知死地是何方。
吾不知生存为何意;吾不知死亡有何惧。
吾不知吾名为何名……
吾只知吾生有所恋…………
这副躯体,大概是被称作「泰迪熊」之类的东西。
我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名为「宫永咲」的小女孩。她抱着我,跪坐在路边看着远方……
当时,大雨滂沱。
吾生之后,遭遇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一阵天然冷水澡。
话说,这真是让人相当不愉快的遭遇,但我对这罪魁祸首生不出丁点恨意……
那之后的许多年,我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从她抱着我时的喃喃低语里,我知道了自己的来历——我是被她的姐姐宫永照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
这样啊……这就是我的来历啊。
我在夜深人静时,抬起手来摸了摸后颈那地方,清晰可辨的「SAKI」缝痕让我心脏为之跳动。
哈,慢着……「心脏」?我何时有过心脏这东西?说起来,我只不过是个泰迪熊玩偶啊。心脏之类、心跳之类、悸动之类、冲动之类……和我完全无缘啊。
我在夜深人静时,站在床边看着主人。和初次见面时相比,她似乎长高了许多。
我不知道她一直念着的那个「お姉ちゃん…」为何离开了她,我只知道每年我与她初次见面的纪念日那天,一定是个雨天。
主人宫永咲在外人看来是个温柔的孩子——对人有礼,偶尔会很冒失,还很胆小的样子……
在我眼中,她就是只泣虫。她抱着我哭泣之时,那泪水对我来说就像是初次见面那天打在我身上的雨水般让我难过。
她偶尔会去东京找姐姐,但从她回家后的反应来看,大概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哈……明明身边有更爱你的人啊,何必执念于那一介毫无友爱的家伙。
就算是我千纠结万纠结,咲依旧时不时找时间去见姐姐。见她每次归来时黯然的模样,大概我的心情该用「喜悦」来形容?
喜悦并不能维持多久,比如到咲的父亲去世那天……
那又是个该死的雨天,咲走在与我初次见面时的那条路上,离开了家……
我站在家中,隔着窗户望着她,感觉到了「恐惧」。
——大概,她不会再回来了吧?这个已经没有亲人的家……
我伸手去颈后摸了摸那清晰可见的缝痕,那是「SAKI」的痕迹……
さき……
到最后都没发觉啊……
吾之生存是因「爱意」,吾之本名是为「恋慕」。
爱意与恋慕,自然是一心系于所爱之人身上。于是我陪伴着咲到了东京。
陪着她迷路、陪着她找路、陪着她叩门、陪着她等候……
最后陪着她,迷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障之中。
和她一起坠入因大雨而湍急的污水河道中,身体被混夹在杂物中的铁丝棍条勾得四分五裂……
意识变得涣散,我想起我本就是没有意识的东西……大概是因主人心生恋慕,我才相应而生吧……
我记得那是宫永照那家伙离去的那天,我被咲抱在怀里、在滂沱大雨中被她的体温暖醒,靠在她身上听到了她的难过和悲伤……
啊,我爱的是这个无论被拒之门外多少次,扔努力想要和姐姐修好的执着的家伙啊。
渐渐的,只能听见流水的声音,再听不见咲的心跳……
想必,我即将和她一样,被这大雨夺去生命吧。
啊……所以说,我讨厌雨天。
赋予我生命、又夺去我生命的雨天。
这个……作为赋予我「恋慕」之名的契机的雨天……
吾知吾生为何时;吾知吾死是何方。
吾知吾生为何意;吾知吾死有何惧。
吾知吾名为何名……
吾亦知吾生有所恋…………
当我再次听见那令人心烦的雨声,已经身处宫永照的怀抱之中。
那是和咲完全不同的怀抱……微不可觉的颤抖着,透着不安定的感觉。
她把本已四分五裂如今却被缝合的我抱进了屋中,而我则靠在她身上,听见了疑惑的声音。
——「那家伙,把这个寄过来做什么?」
哈,那家伙啊……
我努力回想着明明该四分五裂的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宫永照把我的身体扳转过来,看了看我的后颈……
不需要用手,只要细心感觉一下,便察觉到那里文字的变化……
从「SAKI」变成了「TERU」呢……
「那家伙……」
哈,还在计较啊。如果……能有什么办法耍耍她就好了……比如冒充已经死去的咲打个电话给她叫她「お姉ちゃん…」之类的……
这样的念头刚出现,宫永照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她接了电话,我听见了那边的称呼……而后她便挂掉了电话。
怎么回事……我的想法竟然可以成真……?
这小小的任性举动,引发的后果就是宫永照的恋人弘世堇到来。
为了让出地方,我被放到了地上。而后我便坐在地上,看着宫永照和弘世堇一起进餐,说着些不甚重要的闲话……尽是些我不感兴趣的话题。
再之后,弘世堇住在了这里。
再之后,我将这二人的喘息声、言语戏弄声、恬不知耻的渴求声……尽收耳中!
哈哈,我究竟是为何在这个地方!
在这一片漆黑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房子里!
只是为了听她们持续到后半夜的令人抓狂的呻吟?!
心脏一阵抽痛……颈后的缝痕死死的压迫着……
我名……乃是「恋慕」。
若无恋慕,我自然是会死去;如有恋慕,我便生存。
如今,我是谁的恋慕?
是咲系于宫永照身上的恋慕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我因宫永咲至死犹存的恋慕之情而生,难怪听着这些的声音会有揪心之痛。
那之后近两周的时间,我便在煎熬中度过。
时不时便能看见宫永照的恋人,每隔几日便能听一次令我心脏抽痛难忍的声音。
哈?「心脏」……我本该没有心脏这种东西啊。
疼痛难忍,我忍不住将手沿着胸前用线缝合的地方滑动,然后找准一个突破口猛地把手插了进去……
翻动、翻动、翻动……在我身体里,被破碎的棉絮填充的身体里,一定有个什么东西在让我心痛。
翻动、翻动……啊,找到了!
那是一团浅红色的雾气,膨胀、收缩、膨胀、收缩,似是人类所说的心脏一般。
我稍一用力,便将它捏的粉碎。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我宁可用这样自杀的方式来终结这段恋慕……
吾恨吾生在此时;吾恨吾死在此地。
吾恨吾生之真意;吾恨吾死之孤寂。
吾恨吾名为恋慕……
吾恨吾生已无所恋…………
我再次醒来时,仍是在宫永照的家中。
看了看日期,似乎才过去一个午夜而已,这次竟醒来得这么快……
这次,又是怎样的恋慕……
我摸了摸后颈,那缝痕清晰可辨……
「SUMIRE」。
哈……
哈哈……
这次是这样啊……
是宫永照对弘世堇的恋慕啊……
是因为我最初是由宫永照买来送给咲的吗?我竟会因宫永照对弘世堇的恋慕而醒。
我回忆起不久之前做下的事……
啊,我把宫永照那家伙砍得和我的身体一样四分五裂了……!
本是为了结束那痛苦的恋慕,没想到却开始了更加与我无关的恋慕!
好吧,那就干脆把这段恋慕也亲手杀掉!
决心刚下,我便看见原已四分五裂的那少女的躯体拼合了起来。
摇摇晃晃,似是要站起……
摇摇晃晃,又跌倒在地。
摇摇晃晃,又四分五裂……
摇摇晃晃,再度爬起……
宫永照……竟然……
「我的恋慕……要被我所用……」
我那泰迪熊的身躯四分五裂的倒下,重新生出的浅红色的雾气心脏不受控制的融进了宫永照的身体……
Chapter 8
跟着那只泰迪熊走进那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房间,颈后忽然传来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然而我无暇去理会那疼痛是怎么回事,因为我看见了两件熟悉的制服。
其中一件,长可及踝,腰带也长长的一段垂在外面——这是属于我的制服。
另外一件,看上去则没有太多特殊之处,和普通的白糸台学生制服差不多……可我却一眼就认出它的主人是照。
走在我前面的那只泰迪熊转过身来,竟对我露出了笑容。
「没办法啊……我又醒来了。」
「醒来?」
如果不是害怕,我绝不会和一只玩偶聊这种奇怪的话题。
如果不是害怕,我便会问那两件制服是怎么回事。
「我斩了咲对照的恋慕,用砍杀照的方式。我斩了照对你的恋慕,虽然一度被照的执念压制,最后还是反制过来、让你失血过多而死。结果……还是醒来了,此刻,我名恋慕——弘世堇对宫永照的恋慕。」
我听不懂这东西在说什么。
死?失血过多而死?
那站在这里的我是什么?
「大概和照一样吧,你此刻也因执念而生,而且你比她还可怕呢,居然不需要借助我也能这样生存。虽然因为找不到宫永照,便给自己编织了一套“照搬家了“的说辞,却还是执着的来到这里了。」
这东西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若不是此刻雨变得小了些,我险些听不清它在说什么。
那噼里啪啦的雨声,忽然让我想起了那两盆盆栽……
一盆三色堇、一盆金盏花。
它们,已经双双不见了。
「如果依我的执念,这次依旧要斩了这恋慕才行。但无论是你,还是宫永照,都已经死了。我……无从斩起。这次恋慕,成了永恒……」
谁要这样的永恒?
只有我这样奇怪的存在着,身边却没有照陪伴?
难怪那天的照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只说那躯体的话,是她杀了我。
不甘心啊,真是不甘心啊……
好不容易,让照开始对我无话不说,让照能够那样信赖我……
我对照的恋慕,不光是恋慕她的侧脸、她的神态、她的躯体,更是恋慕她的软弱啊。
眼前一片模糊,大概是被泪水挡了视线。
朦胧中,我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渐渐成形,然后开口说话——「我们之间的恋慕,要为我所用。」
是照!那是照的声音!
我擦干眼泪,仔细看去,见她身上的裂痕正渐渐弭平,恢复成如记忆中那样的洁白匀称的躯体。
待只剩下胸前未弭平时,她将手伸向了那只泰迪熊的胸膛。那玩偶也不躲闪,安静的等待着攻击降临……
浅红色的雾气被照从它身体里抽了出来,随后被送进了照的胸腔。
「请你长睡吧。」说完,照将那失去了生机的玩偶放到一旁。然后她转过身来,与我四目相对。
最终,竟是这样的歪形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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