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李懌(上)
李懌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登上九五之尊,成為號令天下的帝王。
他時常想起自己仍是晉城大君時,策馬彎弓的豪放,載著他心愛的妻子慎氏,暢遊天下大山名川,那些兩小無猜的繾綣情話。
李懌想,自己是衷愛慎氏的,尤其在他們被迫離別後,李懌的愛情更甚。宮人說慎氏每迎月圓便懸掛白衣於北面山上,李懌不忍去看,一個君王連自己的妻子都無法保護,任功臣將其驅逐出宮,他又有何面目見證髮妻的痴情不移?何況,他旋即聽從母親的話,娶了第二任妻子,讓這位尹氏之女擁有中殿的名銜,那是他最想給慎氏的稱呼。
李懌並不愛尹氏,那只是功臣安插在後宮的布樁;李懌也不愛後宮中的任何嬪御,那些嬪御的姓氏就是一個個大臣的門面,領議政朴元宗的養女、南陽君洪景舟的女兒……他回到後宮仍然像面對朝政,就連進到哪個嬪御的處所都得雨露均沾。所有人都認為他寵信朴元宗的養女敬嬪朴氏,他卻深知,那是因為朴氏笑起來時嘴角的兩個酒窩,像極了他的髮妻;當然,他需要功臣派之首朴元宗的鼎力支持也是原因之一。
為他生下世子的數天後,尹氏之女過世了,李懌著實有些哀傷,直到接聞儒生趙光祖的上書,心裡竟反生出帶有愧疚的一絲竊喜。
他拿著趙光祖的奏折到王大妃殿上。「母妃,何不採取儒生們的建議,讓廢妃重新回到宮中?」
「王上的心情做母親的自然知曉,當年你任由功臣廢去慎氏心中有愧,但如今的情況並未好過當年……」
他聽聞此語,神色悲憤,連笑聲也尖銳不已。「哈,這就是一國之君嗎?」
「其實……還有別的選擇,」母妃斟酌語氣,緩緩道出:「聽聞朝中也有人提出了『兩是論』,既不迎回廢妃,也不從後宮擇出中殿,哀家倒覺得是個可行的辦法。」
「……兩是論。好,就這麼辦吧。」他大手一揮,是這項將被後世評論為牆頭草的論述付諸實行,這多像他的處境,任人擺弄毫無立場的君王。
他不關心新娶的中殿將是何人,但至少多了個地方讓他躲避後宮那些啼啼哭哭,直到入主中宮殿那晚,才看清楚他的新婚妻子有張蒼白的臉,眉眼卻有強自鎮定的倔強。
新婚之夜,他和這小女子飲了合巹酒,當他的手伸進中衣時,除了一陣微微的顫慄外,尹然仍是一副任君採擷的淡然,倒激起他的征服欲。他喜歡看尹然在他身下婉轉承歡時,咬唇皺眉委屈的樣子,讓他有騁馳戰場的快意,只是時日久了,尹然於床上仍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木訥,他亦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
「仔細一看,中殿的眉眼頗有韻味。」他將美人攬在懷中,手指在臉上游移。
「王上說笑了。」尹然微微垂首,讓他的手滑出鬢髮之間。
「中殿無論何時,都這麼維持自己的禮儀嗎?」在擇妃的最後一刻,母妃放棄丹陽君的女兒,而從宗族中選定出身微寒的尹然,這小妻子看起來的確有些不同。
只是他並不需要一個彬彬有禮的妻子。
新婚燕爾後,他開始移駕到敬嬪寢宮去,不僅因朴元宗是他在朝政上需鞏固的對象,更因敬嬪的天生媚態,讓他享盡了那份被人需要被人崇拜的滿足感,就像當初慎氏依賴他那般。而尹然,不論恩寵總是維持那一份多禮溫柔的姿態。
在他每夜造訪下,敬嬪總算不再為立新中殿之事鬧上脾氣,他反倒高興敬嬪會為此事吃醋,像尋常夫妻一樣和他拌嘴,他甚至以看敬嬪的驕縱為樂。
他用放縱補償敬嬪,而後宮權柄便落在尹然手上。他對這個小妻子開始刮目相看,肇因於尹然弭平了御膳廚房內的最高尚宮之爭,用最簡單的煮飯定勝負,使得落敗的崔尚宮真正的心服口服,當他從母妃那兒聽聞此事時,也不免訝異起來。
「當初中殿要哀家將後宮事務全權交由其處置時,哀家原本還不太相信,但這事處理得果決明快。」
有了母妃首肯,中殿掌管起後宮便有模有樣,敬嬪屢次鬧的事情連他也略有所聞,但中殿皆獨自吞忍下,倒也沒聽後宮鬧出什麼大事來。
卻在此時,發生了硫磺鴨子事件。
那是他不願回首的一場惡夢,當他有能力處理政事後,便見到一堆奏折,內容皆指向這次事件由已被流放的趙光祖,協同御膳廚房最高尚宮韓尚宮一同策畫的逆謀事件。這一看便是確確實實的誣陷,偏偏所有事件發展早已寫定,他氣得發顫,捂著心口倒在榻上。
「王上切莫動怒。」這時陪在他身畔的當然是中殿。
「中殿,御醫怎麼說寡人病情,的確是吃了硫磺鴨子所引起的嗎?」
「是的。」
「那麼大臣們也都認為這事是遠在千里之外的趙靜庵所策畫的嗎?」
中殿小巧的手撫在他額上,如手上冰涼的溫度,尹然開了口。「臣妾曾聽過雄雞因怕被用作祭祀時的供品,會自斷其尾。王上以為如何?」
他聽著這番像說故事的話,沉吟了一會兒,卻又聽聞那陣冰涼聲音。
「對雄雞來說,斷尾雖痛更充滿恥辱,卻能保住自己的生命。如此一來,這犧牲似乎算不得什麼。」
他抬眼看著上方的容顏,中殿依是那副溫雅多情的模樣,他澀然開口。「如果是無辜犧性的也該如此?」
「必當如此。」
他看不懂尹然說這話時的情緒,不曉得尹然選擇犧牲一手提拔的韓尚宮時是否會有苦楚;但李懌知道自己決意犧牲趙光祖時,是埋葬了心中僅存的一絲年少時光。
此次事件以功臣派的大獲全勝做為結束,他裝做什麼也不知情的批准所有奏折,那些心中不豫卻不能與任何人說,只得任意臨幸御膳廚房內的一名宮女,將怒氣悉數發洩。
過沒多少中殿又做了個讓他詫異的決定。
「提調尚宮遭人檢舉私開宴會,臣妾已罷黜其職務,將讓御膳廚房的崔尚宮接任其職。」
「妳是說御膳廚房的最高尚宮?」
「母妃已答應內命婦之事,由臣妾全權處理。」
這意即連他這一國之君也不得插手嗎?李懌正想發話,卻聽得尹然說道:
「上次事件過後,王上和右相間的關係便不甚融洽,崔尚宮家族與右相來往密切,若重用崔尚宮,也代表對右相的信任。」
他聽得不悅,斥道:「中殿何時也懂得權謀之術?」
「臣妾一心為王上著想,否則何必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尹然坐於榻前,低俯身子。「因御膳廚房之事,崔尚宮曾對臣妾有所怨言,若臣妾僅為自身思量,便不該讓崔尚宮有出頭機會。但提調尚宮之事是由崔尚宮舉發,加上母妃娘娘也信任崔尚宮,所以臣妾才擇定由崔尚宮出任提調尚宮一職。」
「若王上應允,御膳廚房最高尚宮之位,臣妾想交由崔今英崔尚宮。」
他看著萬事妥善安排的尹然,竟覺得昔日的小女子離他越來越遙遠,又或者是因為他從來沒好好看過尹然,沒看見她眼中一直有著的剛毅冷絕。
當中殿將後宮之事處理得愈好,他便愈喜愛窩在敬嬪處所。他欣賞中殿給了他一個安穩無波的後宮,但面對同樣安穩無波的尹然時,他寧願和敬嬪一同嬉笑,逗弄著他們的孩兒福城君。
就在此時,傳來中殿有孕的喜訊。
當他將喜訊報予母妃時,兩人皆一臉凝重的坐於殿中,好一會兒母妃才道:「叫御醫幫中殿好好看看。」
母妃和他擔心的是同一件事,若是中殿產下元子,則中宮殿的勢力將益加擴張,甚或動搖世子的勢力,他也擔心以尹然的聰慧,日後會引發更多風波。
去看完尹然,李懌仍選擇在敬嬪處所留宿,從懷中掏出一盒龍涎香,置於敬嬪手中。「這是崔尚宮呈上的龍涎香,這一盒是寡人特地留給妳的。」
「我才不要。」敬嬪推開手,語氣埋怨。「臣妾當初懷福城君時,家父也想方設法要弄些安定心神的藥方,卻誡告臣妾萬萬不得碰龍涎香,因為龍涎香有破氣活血之效,反而對胎兒有害。從那時起臣妾便不喜龍涎香了。」
又糾纏一陣,敬嬪好不容易睡了,李懌卻是心思百轉。隔日,李懌下令賜龍涎香予中殿。
至雲岩寺祈福的中殿,卻未如願保住胎兒,胎兒出生之時早已絕了氣息,中殿因此悲痛不已,元氣大傷於中宮殿內誰也不見。
獨獨只見了一個人──嚴尚宮。
嚴妍是從中宮殿正門大搖大擺進入殿中,想不引人側目都難。去王大妃殿一趟,他也略微驚訝嚴妍來歷,竟是險成了他妻子的嚴氏之女。
不知尹然和她談了些什麼,當李懌前往中宮殿時,語句尚未問出,尹然已看著他眼角滑落兩行清淚。
「前些日子我召嚴妍入中宮殿,我告訴她,我願將這中宮之位相讓,臣妾豈有資格再待於此大殿上?臣妾未能好好保住腹中胎兒,愧對王上……臣妾也只想是名尋常女子,與摰愛的夫君執手共度一生,子女成群,為什麼蒼天連這小小心願也不讓人實現?」
他看著尹然掉淚,無助的小女人模樣令他心底某處揪了起來,環手抱住尹然,他柔情的低聲安撫:「中殿不要緊的,最重要的養好身子,來日方長。」
「可是王上……王上真的喜歡臣妾嗎?」
李懌驚了一下,回眸只見尹然臉上寫滿了脆弱無助,聲調如淒似怨又像是控訴。
「臣妾只懂打理後宮,熟讀女誡內訓,其它一竅不通……」
「中殿莫說這些,寡人自然視妳為心頭瑰寶,不要瞎想。」
是啊,中殿再厲害也僅是個女人,女子仍須有男子的臂膀做為倚靠。他萬般溫柔的撫著尹然臉頰頸肩,見她憔悴的模樣,再度把心都遺留在了中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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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這會比我一年四更還要等得久XD。
王上大概是最後一次出場了吧?再見,王上~
哼哼,王上要證明上一次才不是他的最後出場,他要搶光發言版面!
其實我不討厭王上,我覺得尹然比較像討厭的壞女人……
這是篇很潦草又沒努力抓錯字的番外,不過寫了出來,算是對於之前提到的那些大事件做出的對比,看看上位者的想法到底是怎樣的。
我覺得王上應該知道琉磺鴨子是件冤獄,可是沒辦法,有時候明知道是冤的還是得做。
我能說我懷念硫磺鴨那段開掛的速度嗎?
就說了那段時間一定是什麼機器故障了,那種機率大概和彗星撞地球一樣低,請接受如今的現實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