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2-11-15 15:41 编辑
《五》
因為在意著紅玉遇上辛巴達王後的反應，以及她們兩人之間曾發生過的事，所以隔天一早白瑛就來到第八皇女的院邸，但被侍女們擋在門外，說“公主殿下身體不適，仍在休息，不方便見客”。
是不想見白瑛的藉口，還是昨晚被雷雨淋得一身溼的後遺症呢？無論如何，既然吃了閉門羹，不可能再繼續勉強，侍女也有侍女自身的難處。
暫時打消會面念頭後，只差幾步便能離開紅玉所在的西南宮院，不料卻遇到了練玉豔。那位皇后身邊依然帶著幾名蒙面魔導師和女官，白瑛從來就不喜歡那些看不到臉的人。
「這不是白瑛嗎？」練玉豔笑盈盈地開口。有某種情緒在她那雙彎彎的眼裡溶解，彷彿平靜水面渲染開的黑色顏料，只需一滴，所有清澈皆變為混濁。
白瑛把嘆息掩飾在抱拳行禮的衣袖內。「母后。」
「怎麼了？很少見妳在西南院出現呢。」
「我只是來……見紅玉公主殿下一面。」
「哦？」練玉豔在想什麼呢？笑容一瞬間從她唇邊消失，留下來的只有那雙更是銳利的視線。「找紅玉有什麼事？」
「聽說公主殿下身體不適，想在明日離宮前稍加探望。」
「白瑛啊……」感慨的口吻，淺笑又浮現練玉豔臉龐，她走近女兒，右手輕撫白瑛始終沒抬起的頭頂，就像正寵愛地拍著小狗的主人。「妳從小就對那孩子特別關心。」
「……是呢。」白瑛將抱拳的雙手放下，能看到儒雅溫和的笑，正如所有人對征西將軍的評價──愛好和平且行事公正，對誰也不會存有私仇。「或許是因為紅玉公主殿下與白龍歲數相當吧，總覺得不能丟下那兩個孩子不管。」
「真溫柔，白瑛跟妳的哥哥們一樣。」練玉豔笑了出聲，嬌滴滴的，宛若年輕少女。「這麼說來，當初沒讓紅玉嫁給白龍，也許是好事。」
「我還不能跟兩位優秀的兄長相提並論。」喪生於皇宮大火的摯愛手足浮現腦海，白瑛臉上的笑卻沒絲毫動搖，也迴避了被突兀提起的、當年可能會有的婚約。
「……另外，」練玉豔審視她片刻後，轉移話題說：「明日妳就要回北天山駐紮地，紅炎就拜託妳多照顧了，他是我們煌帝國重要的第一皇子、下任繼承人，可不能出事。」
「那是當然，我會用生命保護紅炎大人。」
「妳也必須保護自己，別再增加傷勢了，畢竟我給妳的美貌與肉體……」練玉豔的指尖細撫白瑛頰邊的刀疤，呢喃只有女兒才聽得到的話：「……是為了妳將來當這個國家的皇后，不可或缺的武器之一。」
「……我會、牢記在心。」白瑛退了一步，中斷被母親碰觸的機會，再次抱拳行禮，將臉藏在寬袖後。「那麼，請容我先告退，母后。」
就算轉身走離，那道嚴審觀察的視線卻始終停在白瑛背後。
「公主殿下，」院外等待的青舜，關心地來到跟前。「您見到紅玉公主殿下了嗎？」
白瑛搖頭，眉間皺起疲憊的線條。「……遇到母親了。」
青舜楞了楞，隨即緊戒地問：「皇后陛下想做什麼？」
「沒事，只是隨口聊聊。」白瑛嘆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公主殿下，那個……」
「什麼？」
「今日天氣這麼好，不如……我們去外頭騎馬吧？」青舜的提議有些焦慮和急迫。「一定會很開心的！」
白瑛歉然地望著他，知道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甚至賭上生命陪她一同攻略迷宮的侍從，只是想幫自己打氣。
不行呢，露出沮喪的臉，身邊的人當然會擔心。
「嗯。」白瑛努力揚起淺笑，柔聲說：「我們去騎馬吧，青舜。」
青舜安心地笑了，白瑛也覺得內心踏實多，因為自己捨身想完成的事，也只是為了讓更多人能展露這樣的笑容。
她為國家舉著統一世界的旗幟，騎在馬背踏上從前沒去過的土地，有許多事情和許多問題，並非一時半刻即能獲得解決，這些年來也總是深刻感到自己力量不足。然而，當裘達爾指示她去攻略迷宮，向眾人宣告她也有成王的可能，白瑛卻不由得懷揣思慮。
魔神之力真有必要嗎？我想要的力量，就是超越其他人的武力嗎？
不，不對。
用力量所進行的征服，只會引來更大力量反撲。父親的死不就是最好證明嗎？
若統一世界是阻止崩滅異相的最好方法，她需要的便不是凌駕眾人之上的武器，而是認同她的意志、與她心懷相同理想的人們。
“王之器”是怎樣存在，白瑛至今仍不清楚，也沒有太大實感，但是，在弄懂那些謎題之前，眼前已有更迫切、更急需她去做的事。
風，無論在何處都將吹起，正如世間希望不會侷限於個人肉體。
再往前踏一步，去更多地方，去認識更多更多的人，將理念的颶風傳到最遠之處。
──狂愛與混沌所構成的魔神啊，這就是我練白瑛、想要妳實現的願望──
＊＊＊
結果。
白瑛晚上又找了一次紅玉，侍女們卻說，公主殿下與神官大人不知去了何處。
裘達爾雖然總嘲笑紅玉是“老太婆”，但在這個皇宮裡，他願意跟著一起閒晃的人，也只有紅玉。
沒辦法了，徹底捨去離宮前再談談的念頭，白瑛前去辛巴達房內赴約。可是，這件沒完成的事縈繞心頭，不久就被那個敏銳的男人發現自己的分神。
「白瑛殿下，在想著什麼呢？」辛巴達的八分心思都沉醉在美酒裡，這個世界有許多他熱愛的事物，酒就是其中最珍貴的神之贊禮。
坐在桌子對面的白瑛，放下酒杯，分心地回：「是家事，有些煩惱。」
「家事？啊……難道是關於那位小公主嗎？真好啊，我也看過不少皇家子女，能像白瑛殿下如此關心後輩的，實在少之又少。」
辛巴達漫不經心的口吻，讓白瑛不禁多看他幾眼，腦中回想紅玉當時嬌羞臉紅、在發現被忘記了之後就難過失望的樣子，忽然，她明白了，原來紅玉所謂的純情少女心，指得就是傾慕於辛巴達王。
唉唉。她深深嘆口大氣。確實，辛巴達是名傑出男性，作為傳奇故事中的英雄，自信又饒富魅力，想必到處都有女孩愛慕他吧……但是，真希望紅玉能喜歡一個更值得信賴的男人。
白瑛尊敬辛巴達王的才華，私下相處也非常愉快，認為他是與紅炎大人相同非凡的人才，然而，這個男人本身的複雜性，以紅玉那樣的純真少女絕對難以招架。
既是不能獲得回報的愛情，喜歡一個能讓自己有溫馨回憶的對象，不是更好嗎？
戀愛知識基本是零的白瑛，理智分析著對紅玉而言更好的選擇。
「您的誇獎，愧不敢當──辛巴達王，我能問一件事嗎？」白瑛為他倒酒，並與他相視而笑，辛巴達眨了一次眼睛，好奇地挑高眉。
即使臉上殘留傷跡，練白瑛也無疑仍是深具東方風格的美人，她的內斂和溫雅氣質，高尚凜潔的行事作風，全都迥異於西方諸國的女性，看在異國人眼中，充滿如黑夜絕景似的難解神秘。
「啊，如果我能回答的話，知無不言，白瑛殿下。」
「為什麼──」倒完酒，白瑛將酒瓶放下，雙手放在大腿，直視辛巴達。「您要介入巴爾巴德的內政呢？」
「原來是這個啊……」辛巴達喝了口酒，悠哉道：「巴爾巴德先王是我的恩師，他兩位皇子在國政上遇到困難，我又正好認識他的私生子，不知不覺就插手了。」
「這個不知不覺，也讓辛德利亞王國跟西方大陸的海上貿易口再次開通了。」
「是啊。」辛巴達笑了笑。「真幸運。」
語中微妙的諷刺讓白瑛慨然而笑，為自己倒著酒。
「怎麼，白瑛殿下也想為巴爾巴德的事指責我嗎？」
「怎麼可能，煌帝國外交不是我的領域。」白瑛搖頭，笑著一口喝盡杯中酒，豪爽架式連辛巴達都看呆了。「而且，有那名不可思議的少年在，也就沒什麼事能照計畫進行吧。」
「白瑛殿下認識阿拉丁？」
「是的，半年前有過幾次談話的緣份。」
「是個好魔導師吧？」
「因為是Magi這樣的存在──」白瑛思索的語氣，與左手輕摸腰間羽扇的習慣動作，並沒逃過辛巴達的眼睛。「幾乎沒聽過有人能跟Magi當朋友……除了紅玉與我國神官以外。」
「話題又回到那位小公主了呢，白瑛殿下。」
「哦～回來了嗎？」白瑛笑了開來，雖然千杯不醉，但大量酒精也確實讓她心情放鬆不少。「總覺得，這次回宮滿腦子都裝著這件事。」
「妳是個關心妹妹的姊姊，」辛巴達臉上帶笑，話語卻意有所指。「看在不知情者眼中，煌帝國的練家孩子就像幸福大家庭，彼此關心照料，攜手開創帝國的輝煌版圖，而且──」
「──同為迷宮攻略者，是嗎？」
辛巴達闔眼抿了一口酒。「煌帝國已擁有六個金屬器，何時要再增加一個呢？下個對象會是誰，果然是第四皇子白龍殿下嗎？」
「……果然、嗎……」這也是白瑛擔心的事。她相信裘達爾下次就會叫白龍去攻略迷宮，雖說年紀最小的紅霸都能成功攻略，武藝精湛的白龍就更不用擔心，但是……。
要在迷宮裡存活下來，不僅需要戰鬥力，更必須具備膽量、智慧與專注的精神力，要有一顆不在乎其他事物、純粹往前邁步的心，而白龍……白瑛知道，這些年來，總有些東西困擾著那孩子，以這種心理狀況，絕不可能通過迷宮考驗。
白龍會、死。
白瑛握緊酒杯，壓抑翻騰情緒，但眉間還是皺起了愁緒的弧度。
“妳這麼擔心的話，我捎封信給父皇建議吧。”前段日子在駐紮地商討軍議時，無意中提起這個話題，紅炎大人向白瑛保證：“辛巴達將要來我國解釋巴爾巴德那件事，不如就讓白龍跟他一起去辛德利亞王國學習，學有所成後，即使要攻略迷宮也不是難事才對。”
“紅炎大人，皇帝陛下對您涉及國政已有所排斥，不好再為了這件事而──”
“無妨。白龍也是我的好兄弟，當然要為他的未來安排周全。”練紅炎當時的表情，如往常沒太大變化，燭光照在他原本線條剛毅的側臉，增添一股朦朧的柔和。
白瑛記得，他說完後便從椅子站起身，越過沙盤推演的桌面，走到她面前，粗獷大手包裹她的左半邊臉，眼神深沉而幽黑。
“辛巴達來我國晉見父皇那時，妳就替我回宮一趟吧──因為那個男人，最喜歡美酒和美人。”
臉龐的傷痕忽地刺痛著，比受傷當下更疼，但白瑛還是沉默地點了頭，接下無須說出口、雙方皆心知肚明的命令。
練紅炎給了她一個人情，她就得回報他一個願望。
「──這種沉悶的話題該打住了。」白瑛又朝辛巴達揚起親和的笑，溫柔地道：「請多說說最近辛德利亞國內的改變吧？距離我去您的國家已過了不少日子，八人將的大家都過得還好嗎？」
「啊啊、關於這個啊──」
這一夜，兩人喝酒，談著雙方近年遊歷的故事，提到更多的則是，辛巴達國內的那些人正在做什麼。
她尊敬這個男人，喜歡與他聊天喝酒，但是，當事情發生、緊要關頭到來時，她知道自己與他不會為了同一目標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