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2-11-16 18:41 编辑
《靜水流深》
辛德利亞王宮花園裡,紅玉正反覆完成第五個花環,阿里巴巴坐在旁邊憐憫地看她,因為雖說每一個都有進步,但也每一個看起來都像剛被人踩爛一樣。
「嘎啊!」紅玉氣惱地把醜醜的花環丟到旁邊,扯著新朋友的衣領問:「為什麼會這樣呢?!明明每個步驟都照你說的,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做得跟你一樣呢?」
「呃、小時候媽媽剛開始教我做,我也做得很差啦,妳、妳先冷靜點──」
「但是,做不好的話,就不能送人了!」放開阿里巴巴的領子,紅玉跟自己生悶氣,水袖藏著下半張臉,窩坐回草地原處。
「送人?」阿里巴巴像三姑六婆似地豎起耳朵,笑得有點下流。「紅玉有想送人的對象啊?哦哦、對了!難道是想送辛巴──」
「──皇宮裡有這樣一個人嘛……!」紅玉沒聽到他的調侃,嘴巴在袖子後懊惱地嘟起,眼睛盯著剛長出的綠草新芽。「跟你一樣最初讓我很討厭,總是惹我生氣,但是……但、但是……」
阿里巴巴恢復了正經表情,專心地觀察她。「但是?」
「但是……突然之間,我、我跟那個人的關係就、就有點改變了。」即使把臉藏在水袖後,露出的耳朵和脖子還是能看出肌膚暈紅。「現、現在想到她還是會不高興啦!但是……總、總之,她也算……也算是遵守諾言的人,所以我……我想……」
「想把花環送那個人?」阿里巴巴一手撐著草地,笑著幫紅玉接話,覺得她就像衝動卻天真爛漫的小妹妹。「很好啊,就送吧。」
「可是做得這麼難看……」
「就算做得還不純熟,對方一定知道妳的心意,會很感動地收下。」
「不行的!如果是這麼難看的花環,就不能讓她知道了、不能傳達給她了!」紅玉望向阿里巴巴,眼裡有著迷惘和尋求鼓舞的迫切。「那個人很弱哦,每次比劍都輸給我,一旦上了戰場當然全身是傷,我、我想,如果把花環送她,讓她想起自己也是個女孩子,是跟花相稱的女孩子,那她就會懂得更珍惜自己、不會再弄傷了吧?所以、所以……不行的!這麼醜的花環,就無法告訴她,無法送給她了!」
一定要是做得最漂亮最好看的才行!對於紅玉的堅持,阿里巴巴在安靜一會兒後,感慨地說:「紅玉是個很好的朋友呢,如此為那個人著想。」
「……朋友?」紅玉愣住了,呆然問:「皇宮裡會有朋友嗎?拜恩說,在煌帝國的皇宮裡,我是沒辦法交到朋友的……」
「我不知道拜恩為什麼這麼說,但皇宮裡還是能交到朋友,你看,就像我跟兩位哥哥,還有辛巴達先生和他的食客們。」
「……我、我不知道……」滿腦子混亂,沮喪不已的紅玉基於習慣,再次把臉藏在水袖後。「你是我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如果你這麼說的話,我會試著去相信。」
「嗯!」阿里巴巴的笑容雖然毫無心機,但看來也有些愚蠢,或許就是這種愚蠢讓紅玉覺得可以相信他。
「吶……你也是皇子,你會不會覺得……手足有時非常麻煩呢?」紅玉唇邊的淺笑格外淒澀,水汪汪大眼卻晶亮地引人注目。「他們會隨隨便便就接近你,隨隨便便地離開,然後又隨隨便便地回來……」
***
……夢裡的影像與交談聲彷彿仍縈繞耳畔,紅玉自床鋪甦醒,看到了不算熟悉、也不能再用陌生形容的房間。
練白瑛的房間。
揉著太陽穴,坐起身瞄瞄旁邊熟睡的人,對方本來擁抱自己的手臂垂落,鬆鬆地環在她的腰腹。
時間約莫是午後吧,尚未傍晚,還能感受到窗外陽光的溫暖。
今早,大殿裡進行宣佈遺詔的儀式,結果出乎意料,繼位皇帝者竟不是征西總督練紅炎,而是原本的皇后練玉豔。兩派人馬分裂,差點就在殿上動起武來,最後以一方的退讓當作暫時結束。不知道怎麼回事,練白瑛、白龍姊弟似乎也受到驚人消息的影響,氣氛搞得很僵,使紅玉一方面盯著變得像怪物似的父親遺身,一方面又忍不住在意那對姊弟的動靜。
“練白瑛終於和那個笨弟弟鬧翻了──”離殿後,所有人仍惶恐不安,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紅玉聽到站在身旁的紅霸得意地說:“這也算是『太后殿下』勢力的小小瓦解吧。”
“不可能的,”紅玉說什麼都不相信,即使親眼看到也很難相信。“那兩人感情這麼好……”
“正因為感情好,只要一點裂痕就會分崩離析。紅玉姊不知道吧?在北天山戰役裡,聽說部下們好幾次都看到那對姊弟在爭吵呢。”
“爭吵?白瑛……殿下跟白龍嗎?怎麼會……”在紅玉記憶裡,沒有人比白瑛跟白龍之間更關係深厚了,就連練玉豔也介入不了兩個孩子的羈絆。
“嘛,主要還是練白瑛對笨弟弟插手戰事,導致戰略改變有微詞吧。這也難怪了,如果是我,對那種突然出現又突然打亂計畫的人,絕對要凌遲啊,肯定凌遲啊。”
──白瑛跟白龍鬧翻了?
不可能!
紅玉丟下紅霸和那些皇子公主們,轉身走往宮殿內庭,想跟上剛才一起離開的白瑛姊弟,去問個清楚,他們爭執的事、父親遺身變成那種恐怖模樣的事、練玉豔膽敢自立為皇帝的事……還有其他許多許多詭異的事,紅玉想聽白瑛親口說明。
因為她是第一個、是唯一一個,對紅玉說“我需要妳”的人。
所以……所以──
找到了!紅玉從遠處看到中庭裡兩個身影,但立刻皺起眉,白龍顯然正跟白瑛爭論什麼,他甚至緊抓白瑛的手腕,那一定很痛,因為白瑛露出了痛苦悲傷的神情。
那個笨蛋、到底在對自己的姊姊做什麼啊!
白瑛對白龍比對任何人都要溫柔,把在宮裡的所有時間和深深的愛都給予了他,比身為母親的練玉豔更關懷他──紅玉知道的,因為她一直在後方偷偷看著,一直都很羨慕地看著他們──所以現在白龍對白瑛的行為,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原諒!
紅玉提起裙擺,加快腳步跑過去。
但是,在仍有一段距離的廊上時,聽到白瑛的聲音乾啞低沉地傳了過來:「不是我不想相信你,白龍……但你突然說這些……」
「姉上──我說的都是真實!請您、請您一定要──」
白瑛搖頭,抬手稍微推離太過接近自己的白龍,她需要空間冷靜和思考,白龍的激動情緒對現在而言毫無幫助。「對不起,我必須好好想想。」
語畢,狠下心無視一臉天崩地裂、著實想可憐他的弟弟,白瑛背過身走離中庭。
她來到走廊,遇上不知該繼續向前或轉身逃走的紅玉。思考只是一瞬間的事,白瑛握住紅玉的手,輕聲說:「跟我來。」
雖然語氣輕柔,握住手腕的力道也不讓人難受,但紅玉還是沒辦法反抗,乖乖跟著她走了。
目的地是練白瑛的房間。
第一皇女把第八皇女拉回房後,就二話不說地抱著人往床上倒去。
一頭霧水的紅玉僵硬著身體,任由白瑛抱了許久,也等了許久,才終於等到對方胸口規律起伏、根本是睡著了的結局。
到底在搞什麼啊、這個女人!
紅玉發現她居然任性地就這樣自己一個人睡去,當然動手用力搖晃白瑛,可是那雙眼睛一次也沒睜開。對現況棄械投降,等得無聊的紅玉不知不覺也睡著了,而夢裡,她看到最近一次的快樂回憶,就是在辛德利亞王宮花園,與生平第一個結交的朋友在一起,不用管國與國的紛爭、人與人的勾心鬥角,只要聊著想聊的話題就好。
這時,睡過之後凌亂的髮簪,和白瑛放在桌上的羽扇,共同散發淡淡光輝,就像它們正相互呼應。紅玉拿下髮簪,看著魔神寄宿的金屬器,喃喃問:「你也正跟白瑛的魔神對話嗎?你們會說什麼呢?能夠理解彼此嗎?」
她記得阿里巴巴說,在皇宮也能交到朋友,但大部分時候,就算是同個國家的人、說著同樣語言,紅玉會發現這只讓雙方漸行漸遠,即使努力想要溝通、想要對話,也彷彿永遠繞不到同一個圈子裡。
怎麼辦呢?是自己的問題嗎?如果結交到更多朋友,更懂得交朋友的方法,是不是就能……至少、能跟身旁最親近的人,好好說話呢?能把心中的想法,完整地傳達給對方嗎?
紅玉的手足總是自說自話做著自己想做的事,但至少還有一個人會在離開後回到她身邊──雖然也只是名義上的姊妹關係罷了──當十個月不見的白瑛出現在她秘密的花圃裡,親自來找她時,紅玉是真的很高興。
所以贈送花環,把心意送出去。
說著我像花朵一樣的妳,也是女孩子,也是適合花的女孩子。
但是白瑛完全沒注意,沒有發現紅玉想說的話,白瑛在想什麼呢?她看著紅玉時就像在看著另一個人。
紅玉抬起視線,看到了昨天送白瑛的花環被掛在牆上,鮮艷多色的花尚未枯萎,讓這個總被房間主人拋下的地方變得生氣勃勃。
她嘆口氣,低頭凝望那道從左臉頰劃至下巴、接近唇瓣的刀痕,不久,彎下腰將細吻留給了傷疤。
躺回枕頭,面對著依然沉睡的白瑛,將對方放在自己腰際的手臂拉高,調整到最舒服的擁抱位置。
──紅玉再次醒來已是夜裡。
雖然不知道確切時辰,但外頭天色已暗,房內點著燭火,而她肚子很餓。
「……醒了嗎?」坐在椅上閱讀書簡的白瑛,聽到床舖傳來動靜,回頭朝睡眼惺忪、頭髮亂得近乎好笑的紅玉,溫柔地招呼。「肚子餓的話,這裡有些點心。」
紅玉搖頭,打了個呵欠,一邊揉眼睛一邊彎腰穿鞋。「……想吃飯。」
「那麼,我去叫青舜準備晚膳吧。」
「在這裡吃可以嗎?」
「可以的,青舜不會亂說話。」
就如白瑛所言,儘管青毛小個子把飯食送進房間,曾用很苦惱為難的神情看著端坐椅上、長髮散落肩後的紅玉,但他真的沒多嘴什麼,把餐點擺上桌就低頭告退了。
「妳不吃嗎?」紅玉拿起碗筷,正要開動前,發現白瑛仍在琢磨手中的書簡。
「我不餓。」
「妳在看什麼?」既然不餓,紅玉也沒等她一起用餐的打算了,開始挾菜吃著。
「跟紅炎……大哥借的托朗古文書,我也想試著研究看看。」
雖然白瑛和紅玉自小也學過托朗語,在攻略迷宮時起了絕大幫助,但古文書用字艱澀,很多詞語早已失傳,要看懂這些東西、還要弄清楚它們的來歷故事與象徵暗示,想必要花不少功夫。
「妳知道在辛德利亞王國附近有個海上小島嗎?那裡有學者們在研究托朗古語。」
「我知道。」
白瑛放下書簡,唇瓣緊抿,臉部線條嚴肅地幾乎陰沉。
就是這種表情會特別讓紅玉覺得,白瑛看起來跟練玉豔一模一樣,又或者,這對母女根本沒有不一樣。
「是賽共的迷宮所在地吧,白龍……白龍就是在那裡攻略迷宮的。」
「白龍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改變的嗎?」紅玉直接的問話,與平時單純不同,有著一股格外銳利的警惕。
白瑛沒有立刻回答,為自己倒了杯茶。
「妳想研究托朗古語,不只是因為紅炎哥哥說得那些……唔、反正就是很複雜的事,而是為了想找出改變白龍的根源吧?」紅玉繼續說:「妳懷疑是魔神之力讓白龍變了嗎?可是妳應該很清楚,魔神之力改變不了我們的性格,從頭至尾都是我們在利用魔神而已,既然如此,又是為什麼──」
連珠帶炮的逼問,讓白瑛招架無力,只能投降苦笑。「事實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這些的目的是什麼──只是,我想……如果我能知道更多情報,就能更準確判斷何謂真相。」
「……妳、真的跟白龍吵架了呢。」紅玉放下碗筷,忽然沒食慾了。「紅霸說,不只是現在而已,你們在北天山駐紮地就時常爭吵。」
「──那些沒什麼。」當事人雲淡風輕地帶過。「手足之間爭吵是常態。」
「少騙人了,妳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嗎?」
白瑛聳肩一笑,拿起碗筷。「我也肚子餓了,一起吃飯吧。」
「練白瑛──!」
結果,紅玉想問的事被連哄帶騙放置一旁,當不悅地要離開練白瑛的房間之前,卻被她從背後抱住,繼續安撫了好久,等紅玉回到自己房內,鏡中映出的少女真實,已是唇瓣被吻得宛若花瓣、鮮紅欲滴的女人模樣。
她把臉埋入枕頭裡,很不甘心,但絕不會放棄。
今晚不行的話就明天,明天再不成功,還有後天。
在舉辦完皇帝駕崩國喪以前,仍有一段時間可以嚐試。
必須搞清楚現在這個國家究竟怎麼了,還有自己跟練白瑛之間究竟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