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見麻美學姐，我如釋重負，握著她的手，一時說不出話來。

「事情我都聽說了，辛苦曉美同學了呢。」麻美學姐溫柔地拍拍我的頭，道。

織莉子與麻美學姐見禮。平時這兩個人一見面，都有無盡的話可以聊，但今天似乎都忍住了，先把烹飪、購物的話題放到一邊，先討論正題。

「織莉子小姐和曉美同學傳來的資料，我也看完了。」麻美學姐道，「紀莉香小姐還好嗎？」

「麻美小姐有心了。多得紗露小姐的妙手，手術已經完成了，紀莉香正在休息。」織莉子平靜地說道。

其實織莉子周身久閒，還沒有去探望吳紀莉香，不過是轉述紗露的話而已。不過麻美學姐大概也是順口一問，沒有其他意思，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麻美學姐仍然握著我的手，坐了下來，與花山院安葉見禮。她們二人在織莉子討伐隊碰面的次數較多，也是熟人了。

北川萌盈則在另一邊坐下，由織莉子那邊聽取到現在為止的事情經過。我已經把神名時乃的訊息製成懶人包分發給在場的魔法少女閱讀，織莉子應該也一併轉給萌盈了。

麻美學姐也乘機和緒方莟敘話。就我記憶，這二人在御寶珠町事件之前應該沒有合作過，但似乎已經互相聽聞對方的事蹟，很快聊了起來。

手機響了。Whatsapp訊息到，首先是母親傳來的訊息，說旅館在一小時內便能交場，讓我們準備移動到商務旅館check-in。另外也給了我旅館的平面圖，讓我們可以分配房間。

萌盈已經接收了所有資訊，正在思索。我乘機把這一消息告訴織莉子，並把旅館平面圖用Email傳給她。

織莉子取來iPad，打開平面圖，直接開始寫下誰住哪個房間的筆記。

其實我們都知道，大概沒有多少休整的時間了。但有房間落腳，心理上也會安心不少。

麻美學姐轉頭，對我說道：「對了，差點忘了一件事。佐倉同學已經把你的懶人包送給境同學看了，她請你打電話給她。」

老實說，當了魔法少女那麼久，我和魔法少女同伴都是以心靈感應溝通，與同學、家人則以email、whatsapp和面對面溝通。現在的智能手機那麼發達，差點忘了還有『打電話』這一回事。

雖說像事件發展經過那樣大量資料，無論是轉成文字打成email、或是在電話講述，也比較麻煩，還是心靈感應直接複製方便；但一般對話或是少量資料，用電話講便已非常足夠。

我走到廊下，取出手機，撥通境美羽的手提電話。

這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學校也已下課。美羽接了電話。

『焰同學，我看了你拜託佐倉學姐送來的資料了。你說京都府的御寶珠町，倒讓我想起叔叔跟我說過的案例。不過詳情我還要去圖書館查一下，一有最新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們的。」

『好，謝謝你，美羽同學。』我道，順便把最新發展告訴了她。

『是無量和久住兩姓的家庭？那我應該可以肯定是那個案例了。我現在便去圖書館查資料，再把來龍去脈給理順了給你看。』美羽道。

境家是天龍町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在見瀧原與笠見市也擁有物業，其父是境家家主，其叔叔則是精於土地、地產法規的律師。家學淵源，說不定美羽會知道些甚麼。

掛斷了電話，我抬頭，望向陰霾滿滿的天空。

瘴氣要開始聚集了，整個龜丹地區附近應該已經開始產生氣候異變了吧？

圓，我們能夠阻止災難發生嗎？

來到這世界久了，對這世界的一切都產生感情。在各種方面，我與這魔獸新世界的牽絆也越來越深，已經越來越難當作是一場隨時會醒、可有可無的夢來看待。

無窮無盡的事情撲面而來，每一件都要我動用心力去應付。只有在這種時候，自己一人獨處的時候，偶然還會有一點像在夢境中的不真實感。

這是圓你創造給我的夢嗎？

還是，對每一個人來說，這世上的一切，無論感覺多真實也好，其實都是一場至深不醒的大夢？

死亡，或是魔法少女所講的殞落，就是夢醒的時候嗎？

如果是這樣，我有能從這大夢之中醒覺的一刻嗎？

如果這世間的一切，只是一場大夢的話，那為何會是這樣安排，我在此時此刻，面對這複雜無比的局勢？

是怎樣的命運，把我們所有人拉來此時此地，共同演出這一場無人知道下一幕會是怎樣的大戲？

這御寶珠町的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又是誰寫的劇本中的安排？

撰寫劇本的，就是所謂的命運之手嗎？

神名香苗、神名時乃。

命運之手安排她們同歸一家、同住一町，一同面對這次的魔獸大爆發。

那是有甚麼特別含意嗎？

『如果一早便知道未來，花那麼多功夫去經歷這些，又有甚麼意義呢？』

是啊。我苦笑。

圓。

若我一早便知道，你我將經歷這麼多次殘酷的輪迴，到最後仍是次元永隔，我當初還會有勇氣，踏出那第一步嗎？

雖說現在回頭，我並不後悔當初做了立約迴轉時間的決定；但我自己知自己事，最初的那個懦弱又自卑的我，若不是對救你、守護你的前景有著盲目樂觀的想法，深信只要逆轉時間重頭來過，定可解決一切問題，如果不是這麼想，又怎會有那份勇氣立約，跳入之後似是永無止盡的時間旅程中？

一定是有甚麼原因，令神名香苗和神名時乃作出現在的行為。只有知道了真正原因、真正動機，我們才能做出真正切合情況的判斷。

我們來得及作出正確的推論嗎？

明天與後天之交，便是那命運的一刻。

到時，命運女神向我們展現的，又會是怎樣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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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小廳，大家正圍著那幅御寶珠町的地勢圖，商量下一步棋。

「神名時乃是陷阱型戰法，會不會是她有自信憑其陷阱，可以以一己之力對抗魔獸大爆發，才拒絕我們入町？」緒方莟提出道。

眾人思索起來。我乘機回到織莉子、麻美學姐身邊坐下。

「但即使那樣，我也想不到她拒絕我們入町的理由。」優華道。「以陷阱抓魔獸是一回事，但魔獸爆發時，必須把大部份甚至所有魔獸消滅才是，只要有一、兩隻僥倖避過陷阱，便可能造成很大傷亡。神名時乃用了那麼多年陷阱戰術，她應該很清楚陷阱的限制才對。」

蕾奈、惟心等都聽得點頭。其實這也是大部份魔法少女選擇格鬥戰的原因。一來都市人口密度高，大樓林立，不利設置陷阱；二來陷阱的天性就是守株待兔，只要魔獸運氣好點，不論是踩不中機關還是掙扎擺脫了陷阱的破壞，陷阱本身也是不能追擊獵物的。當然高明的陷坑可以確保抓獲大量魔獸，保證『悲嘆之種』供應無缺，但它本身不是能有效對付魔獸來襲的手段。魔獸可以以數量取勝，數量一多，總會有些幸運兒闖過陷阱，到時便很難去擋。

「說不定她打算跟神名香苗合作，由神名香苗追殺僥倖躲過陷阱的魔獸。」安葉道。

「但這樣仍是講不通。」優華搖頭。「與其叫神名香苗在眾多陷阱間進行格鬥戰，一開始疏散人類不就行了嗎？若要組織有效果的陷阱戰況，也要有廣大的無人空間吧。」

眾人都露出恍然的表情。要大規模裝設陷阱，與我大規模裝設軍武對付瓦爾吉普斯之夜一樣，都需要廣大的空間，人類不能在場礙事。

「這麼說，我們必須有後備計劃了。」蕾奈道。「除了織莉子小姐之前提出的，在町內張開結界限制魔獸行動的首選計劃之外，還得有B計劃，應付萬一我們來不及入町、或是要從町外強攻的情況才行。」

「我認為是這樣沒錯。」優華點頭。「當然萬不得已不能用強，但總得有兩手準備。」

現在御寶珠町還沒有疏散的跡象。其實要疏散民眾，對魔法少女來說真是極度簡單；製造一些自然天災的跡象就行了。反正魔獸大爆發，在一般人類眼中也與自然災害無異。

這麼一想，神名香苗和神名時乃的舉動絕對很奇怪。

若說是單純想守住地盤，或自身認為能靠一己之力就能守護家園，為甚麼不疏散町民？

莫非神名姊妹想要棄町而逃？其實也不是沒有先例，我第一次碰巧遇上的織莉子的討伐是在東京芝公園區，那時的實情是芝公園區的魔法少女帶了家人逃跑，令織莉子可以直接接管那一區，發動討伐。

魔法少女不戰而逃，這倒是大家都能接受的行為，頂多是被別的魔法少女嘲笑兩句，或地盤被別人吞掉而要花功夫再去搶回，並非甚麼大罪。

如果在沒有魔法少女的情況下發生魔獸大爆發，確有可能造成重大傷亡，很多人類史上有載的『自然大災害』其實都是瘴氣、魔獸大爆發一類的事件。若是在見瀧原、芝公園等相對較開闊的地形，魔獸和瘴氣會比較分散，人類也有逃走的空間，生還率會較高；但在一些天險區域如香港的維多利亞港等，瘴氣便容易困在群山之間，民眾要逃離災區也比較困難。

論天險，御寶珠町比香港維多利亞港有過之無不及。

──慢著。

若是要逃走，神名姊妹由星期二到現在，已經有兩天半的時間逃跑了。她們在町中居住的家人只有神名婆一人；人家芝公園區兩位魔法少女帶了14名家人，也能成功脫逃；兩名魔法少女帶一個婆婆走，更是輕而易舉。

天險是個難點，但也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天險、魔獸、魔法少女違逆常理的各種行為。

彷彿是想等著魔獸爆發一樣，彷彿是想製作一個『無魔法少女下的魔獸爆發』的場景一般。

一個極荒唐、極不可思議的想法，浮上我的心頭。

滅町。

神名香苗和神名時乃，她們或許不是想戰敗魔獸、也不是想逃離魔獸爆發，而是想利用那場爆發、利用那場魔獸爆發，毀滅這座御寶珠町。

所以才沒有逃。

所以才把町民都留在町中。

所以才千方百計阻止我們入町。

只有這樣，才能合理解釋她們的行為和反應。

「曉美同學，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麻美學姐問道。

我看了看四周，坐得最接近我的田島優華也察覺了，轉過頭來。

我吞了吞口水，以心靈感應說道：『我在想，神名姊妹是不是在籌謀甚麼，好利用現在的情勢，對這町不利？當然，她們不想讓我們破壞她們的好事，怕我們討伐魔獸，影響她們的計劃，所以力阻我們進町？』

我不想嚇到麻美學姐，而且這事情太嚴重，已經盡量委婉地講，但麻美學姐仍然色變。『不是吧，怎麼說，御寶珠町也是她們的家園啊！怎麼說，町民也是有親戚關係的啊，這樣毀了家鄉，對她們有何好處？』

優華也道：『是啊，她們有甚麼動機要滅町？焰小姐，你是不是掌握了甚麼證據？』

我苦笑：『這種事哪會有甚麼證據。難道我是她們肚裏迴蟲，知道她們內心想法、和一切來龍去脈？讀取心靈這種事，我還做不到。其實我也是白想而已，只是一種單純的推理吧。』

麻美學姐皺起眉頭：『這樣的推論，沒有證據，始終沒有說服力的，很難取信於所有同伴啊。』

『麻美小姐說得對，這指控太嚴重了，沒有真憑實據，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優華也道。

我點頭。『要告訴織莉子小姐嗎？』

田島優華沉吟片刻，說道：『看情況吧！這不失為一個可能性，織莉子小姐在考慮戰術時，也不得不考慮所有可能性不是？』

『不如等萌盈小姐去勸神名香苗小姐的結果出來後再說吧！』麻美學姐咬著下唇，『說不定萌盈小姐可以說服她們開町？』

這時萌盈從較遠的座位站了起來，說道：「我明白了，織莉子小姐，我會盡力嘗試看看的。」

「麻煩你了，萌盈小姐。」織莉子道，又轉向蕾奈：「蕾奈小姐，可以拜託你陪萌盈小姐去一趟嗎？」

萌盈側頭：「香苗姐姐應該不會對我怎樣吧？」

我卻明白，織莉子請蕾奈帶萌盈去町界談判的真意。蕾奈是京都市魔法少女之首，某程度上可以代表整個京都府說話。京都府中發生的事，若找她來仲裁和調解，應該無人會有異議。這次若御寶珠町情況失控，不只龜崗市與南丹市，連京都市東部都可能受到波及，整個京都府不能置身事外。高竹蕾奈在情在理也應該出面談判。有蕾奈撐腰，萌盈在動之以情之餘，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跟對方講道理。

蕾奈自然明白這道理，說道：「我是本地人，由我和你一起去，始終容易說話些，必要時，我也可以幫口。」

萌盈冰雪聰明，聞言醒悟過來，點頭道：「那就麻煩蕾奈姐姐帶路了。」

當下決定由高竹蕾奈帶北川萌盈去龜崗、御寶珠町町界的山崖隧道口喊話，那兒也是吳紀莉香受襲撤退的地方。與此同時，織莉子會帶著眾人移動到我家的旅館。傷者吳紀莉香則由吉葉千穗理和手塚紗露二人負責運送。

優華拉著蕾奈，囑咐道：「不要勉強，情況不對，馬上帶萌盈小姐逃走，別管那麼多。」

蕾奈沒有聽到我與麻美學姐和優華的對話。聽見優華嚴肅的囑托，她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但仍點頭答應。

是原定計劃，還是要擬定別的計劃？

在萌盈回來的同時，也將有個分曉吧。

織莉子親自送萌盈和蕾奈出門，直到二人的身形消失在遠處，才回頭進門。

我望進織莉子的綠色眼眸，她亦從容地與我對望。

午後的陽光被陰霾所阻擋，強風再次吹起，吹動織莉子的淺色長髮，也吹動我頭上由圓所賜的紅色緞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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