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都靈市市郊，Sergiyenko和Nika的家。家常式的晚餐就在這兒吃，客人有林素玉、Sadovskaia、Ogienko和Verturini。

頭盤是以小塊麵包和火腿串成的小食與嶡菜奶油湯。在美味的意大利麵後，便有主菜俄式烤意大利黑豚腰內肉，配菜是燉煮的蔬菜。甜品是一個個小陶杯裝的烤布蕾。

「這一整桌都是Nika做的嗎？」林素玉笑著摸摸Nika的頭，「Nika的手真巧。」

Nika不好意思地笑，搔了搔頭：「只是些家常菜，其實我也不太懂料理，很多人都有教過我，我卻只學會了一點點。」

「這『一點點』也蠻多的了。」林素玉道，切了一塊豬肉吃。「好吃！」

看見客人吃得津津有味，Sergiyenko笑了，愛憐地看著鄰座的Nika。

五人酒足飯飽，只有待會要開車的Verturini滴酒不沾唇。由Sergiyenko提供一之瀨久美子送的日本茶葉、林素玉親自出馬沖泡，大家享用新鮮熱茶，話題很自然又轉向世界排壇的各種事情上。

「聽說大洋洲排協有異動，不知你們聽說了沒有。」Verturini道。

「Monica的消息也這麼靈通？其實是澳洲男、女子排球隊想要轉藉到亞洲排協的事情。」林素玉笑道。「但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大洋洲排協也不想輕輕放走明星級隊伍吧。」

「如果澳洲排聯加入了亞洲這邊，亞洲區的競爭大概會變得更激烈？」Ogienko道。

「這麼說吧，對中游隊伍的影響比較大，對我們的影響就很有限了，畢竟澳洲隊……你們都知道的。」林素玉第二次把碧綠的茶水斟進杯子裏，說道。「亞洲錦標賽的席位，三月的時候也都全部決出了，她們要和亞洲隊伍一起玩，最早也得等到明年吧。」

「那也是。」Ogienko和Sergiyenko道。

「只是得益者應該是紐西蘭隊吧！她們年年都被澳洲隊壓一頭。澳洲隊走了，她們便成為大洋洲排協第一了吧？」Sergiyenko道。「那我們也是時候搜集一些紐西蘭隊的資料了。看來很快便會在國際賽見到她們。」

「這種資料網上大概不少吧？『西紅柿網』和『水管網』大概有她們的比賽視頻。」Sadovskaia道。

Nika靜靜坐在打橫的沙發上，聽著Sergiyenko和朋友、教練們說話，很自然地留意Sergiyenko的一舉一動。

「我也聽說塞爾維亞隊重新集結的消息。」林素玉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塞爾維亞隊的確重新集結了……看來塞浦路斯排協的財政問題不容易解決。」Sergiyenko道。「如果塞浦路斯隊退出，很有可能是塞爾維亞隊替補上來。這件事7月中會有最後結果。」

林素玉側了側頭：「那這樣還來得及佈置戰術。」

Sadovskaia、Ogienko和Sergiyenko一起點頭。

「反正中國人說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Ogienko笑著伸了伸懶腰。「對，就是Ekaterina和Eliza你們兩位『將軍』。」

Sadovskaia和Sergiyenko笑作一團。林素玉也放下茶壺，掩嘴笑了；Verturini笑道：「Tina這傢伙，就是會亂用世界各地俗語。」

「甚麼亂用，我可是很認真的！」Ogienko抗議道。

Verturini忍著笑，看了看大鐘。「也差不多9點了，我們也該回去了。今晚素玉和Ekaterina在Eliza家過夜是吧？」

「是的。明天早上租的車會開來，我們再回酒店去。」林素玉道。

「那不打擾你們休息了。」Verturini把酒來瘋的Ogienko扯了起來。「我們走了，再見。」

「路上小心。」Sergiyenko把Nika按回沙發上，親自起身，送職業聯賽隊伍的主教練和國家隊的副教練出門。

「好啦，不打擾你和Nika恩愛了。」Ogienko拍拍Sergiyenko的肩。「Eliza，真的沒問題？」

Sergiyenko回頭看看大門，搖頭：「沒問題，不用擔心。」

Ogienko再拍拍Sergiyenko，與她擁抱道別，「下次再來看你。」

「下次見。」Sergiyenko道，也與Verturini告別，目送油電混合車開下山去。

回到客廳，只見林素玉坐在Nika旁邊的沙發，正在翻看Nika的素描簿。Nika則趴在几上，不知道在畫些甚麼。

Sadovskaia站在廚房吧桌前自斟自飲綠茶，看見Sergiyenko回來，便往她的杯子裏加茶。「素和Nika在談繪本出版的事情。」

「繪本出版？」Sergiyenko一呆。

Sadovskaia點頭。「素很喜歡Nika那些給幼稚園用的繪本的畫風，如果Nika希望，可以弄來門路，出版她的作品。如果Nika想畫其他東西，也可以幫忙。」

Sergiyenko看了看正專注繪畫的Nika，苦笑了一下：「可是Nika只是剛上大學二年級的初學者啊！」

「我對畫這種東西不熟，但或許素認為，畫風與是否初學大概無關吧？」Sadovskaia道。「當然，如果Eliza或Nika不想，可以回絕，素不會介意。」

Sergiyenko再看了Nika一眼，拿起茶壺和杯子：「我們到另一頭說吧。」

Sadovskaia依言，拿著自己的杯子，與Sergiyenko步出落地玻璃門，到以玻璃圍繞的庭院溫室去。

庭院溫室種滿了各種香草，時值六月尾，一些不知名的香草開了花，香味在溫室的空間浮動。玻璃窗外，遠方樹木林立的山谷之間，房屋的燈光閃爍，山下遠處是都靈市的外圍，隱約可以看見繁華的燈火點點。

Sadovskaia抬頭，透過挑高的採光通氣玻璃窗，可以看見不受都市光害侵擾的滿天星光。

喝著熱茶，Sergiyenko看著落地玻璃門後的屋子裏，Nika畫好了圖畫，正在和林素玉說笑。

那是她的Nika，安心地發揮才華的幸福快樂的Nika。

「如果Nika自己願意，我當然贊成她實現自己的夢想。當然，素玉也得答應，出版的事不會影響Nika的學業和生活才行。」Sergiyenko道。

「這些事可以慢慢商量。」Sadovskaia道，微笑著望著Sergiyenko。

Sergiyenko摸摸自己的臉。「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Sadovskaia搖頭：「沒有東西，只是覺得Eliza改變了。」

「我哪有甚麼改變，只是又老了一歲吧！」Sergiyenko苦笑。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用看Nika的眼神看著任何人。」Sadovskaia輕笑，「連我這個隊長，你也沒有這麼專心地看著我、聽我說話過。老實說，看見你現在很快樂，身心都很好，我很高興。」

Sergiyenko一呆，很少看見Sadovskaia那麼真情流露，而且說的不是『隊友』的自己，而是『Eliza』的自己。

她低頭，想了片刻，才道：「Nika陪我走過最艱難的一段，這你也是知道的。不知不覺間，她走進了我的心，讓我再也放不下她……那年世界盃受重傷，正好給我一個機會，狠下心去休養四個月。Nika又照顧得我很好，腰傷養好了，心情自然也好起來。」

Sadovskaia呷了口茶：「也不全然是這樣的。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我想跟你說也不妨了。在世界盃後那段時間，Karpov教練和Valentina都很擔心你。畢竟你不顧一切，冒著下肢癱瘓的危險也要奪取世界冠軍，他們擔心的不只是你的傷勢，還擔心夢想實現了之後，你多年來拼命的目標達成，你本人覺得此後應該何去何從。」

Sergiyenko苦笑了一下：「果然，甚麼也瞞不過Valentina。在世界盃之後的一段時間，我的確是很消沉的。所以我才更感謝Nika啊，在我最低潮、最沒用、最黑暗的時光，仍然對我不離不棄。」

Nika。

在自己陷入最深的絕望時，仍然守在自己身邊。

低潮，固然有腰傷的原因在；但最痛苦的，還是心裏的傷患。

那是絕不能給隊友，尤其是Ekaterina，所知道的傷患。

只有Nika，溫柔地安慰了她，以溫暖的小手牽著她，帶領她走出黑暗的幽谷。

「看來Eliza的確深愛Nika呢。」Sadovskaia道。

Sergiyenko灑然一笑：「我認為我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Sadovskaia點頭：「是的，非常明顯。所以我也安心了。」

Sergiyenko盯著Sadovskaia的臉看。直覺覺得對方好像知道了些甚麼；但那種事情，她這個當事人又問不出口。

Sadovskaia不動聲息地道：「Eliza平時脾氣又倔又硬，本來我還擔心你會忽略Nika的感情、不懂得體諒Nika的立場和需要；想不到你會決定向全世界公佈你們的關係，給Nika那麼大的安全感。」

「也沒甚麼好隱瞞的嘛！我和Nika又不是Monica和Valentina。」Sergiyenko失笑。「不過若說安全感，似乎是我更需要吧，所以才更要向全世界宣佈Nika是我的，這樣便沒有人會打Nika的主意了。」

Sadovskaia若有所思：「也對，這種事如果不公開講清楚，有時又真的很難杜絕一些不知實情的人的追求。」

「對，就是這樣，所以……」Sergiyenko抬頭，看進Sadovskaia綠色的雙眼，「Ekaterina打算甚麼時候公開那件事？」

話一出口，Sergiyenko才驚覺自己內心的轉變。

其實一早便已放下那份沒有結果的感情，投入與Nika相戀的新生活。但多年的傷痕仍在，她能以平常心面對林素玉本人、也能從容應對Sadovskaia提起中國或林素玉的事；但要Sergiyenko自己毫無芥蒂地主動說起那些事，仍舊有些艱難。

現在卻已經可以。

原來，已經能毫不介懷的說起林素玉的事，並以此調侃Ekaterina了。

是甚麼撫平了那道傷痕的呢？

是那一年半的時間？是遠離嚴寒俄羅斯冬日的、在和暖的意大利的新生活？

還是Nika對自己那份溫暖、無微不至的無私的愛？

Sadovskaia也被多年隊友突如其來的爆炸發言震呆。過了半晌，才咳了一聲，找回語音：「其實我們也不想瞞著至親好友，也沒有打算隱瞞太久。不過考慮到我們的立場，似乎現在還不是公開的好時機。」

Sergiyenko側頭，想了一想。「我明白。你們和我與Nika的立場也不相同。不過呢，還是感謝你，沒有瞞我。」

「你是我重要的朋友、重要的拍檔。如果……我本來就沒打算瞞著你。」Sadovskaia道。

Sergiyenko閉了閉眼，再睜開。「那倒是。我也不只當你是一般的隊友而已。」

「哦？」Sadovskaia提眉，「第一次聽你說這種話。」

Sergiyenko凝望眼前的深棕色髮的女郎，一幕幕往事，清晰地掠過心頭。

年輕時，在莫斯科共渡的沉潛時光。

自己在日本JVL和俄羅斯國家隊兩頭跑的時光。

與Ekaterina相繼成為俄羅斯隊正選、進軍世界的時光。

與世界冠軍失諸交臂、和終於取得世界冠軍的時光……

走到現在，在意大利都靈市的此時此刻。

Serigyenko仰頭，輕輕笑了。「也是，都這麼久的拍檔了，還說這些做甚麼？多說了我也覺得自己嘮叼了。」

Sadovskaia笑了笑。「若有一天，我們真的決定公開那件事，無論你與我到時在世界哪處也好，再約出來喝一杯吧。」

「好。」Sergiyenko笑著點頭。「到時不需要以茶代酒了吧？」

「就算到時還是現役排球手身份，我也不會跟你以茶代酒的。」Sadovskaia回以微笑。

Sergiyenko伸出右手，拍了拍Sadovskaia的肩。在滿天星光下，二人以茶代酒，以麥克杯碰杯，把杯中微暖的綠茶喝乾。

直到此時此刻，Sergiyenko才感到，與Sadovskaia的隔膜完全消失，可以暢所欲言、沒有任何顧忌地交流。

這麼多年，經過這麼多事情，她從未想過，可以有這一刻。

是因為Ekaterina這兩年在神川生活的轉變？還是因為自己遇上Nika後，心態的轉變？

Sergiyenko輕笑。或許兩方面的原因都有吧。

幸而自己一直都堅強地活著、一直支持著，沒有崩潰。

幸好，那個時候，遇到了Nika，好好珍惜、把握住了Nika。

沒有那些年裏的痛苦和煎熬，也不會有今天這美好的一刻。

「那大獎賽時，我們也要好好努力。」Sadovskaia道。「後天Eliza在VC Turin的主場賽也要好好努力。我和素已經買了票。」

Sergiyenko不好意思地笑：「你們真的要來看？」

「當然，來到都靈市當然要看比賽。」Sadovskaia理所當然地道。

「那看來我不能躲懶了。」Sergiyenko苦笑。

「你不會。」Sadovskaia道。她太了解Eliza這個副攻手拍檔，一上場，無論是隊上臨時起意的練習賽、還是世界錦標賽的決勝一戰，她也不會鬆懈，都是全力以赴。

這就是業餘和專業排球手的分野。

Eliza Sergiyenko，就是這個領域中，專業球手中的佼佼者。

夜色已深，山谷屋子的燈光漸熄。一條弧線般的弦月掛在天上，俄羅斯國家女子排球隊的隊長和副隊長，坐在庭院溫室的木椅上，喝著熱茶、暢談世界排壇大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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