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之下
英理子对夜晚那满天的星辰一直有着无法言喻的微妙反感。
明明是渺小而又千篇一律,平凡到不行的个体,却拼了命企图散发出哪怕只有一丝的光芒,努力的劲头远甚于总是懒洋洋,满足于做太阳镜面的月亮,仿佛自己有着不亚于阳光的明亮。
只是当那光线传到地球落入人眼时,这样的个体是否还存活于宇宙中都是个问题。
无论是白天充分的光线也好,还是舞台上全角度的灯光,都是英理子所享受的。在这样光明的照射下,她可以自信地展现出最完美的一面,迎合着这样光线本身的苍白与虚幻,不用叩问内心藏了几分真实与虚伪。
但是夜晚的星辰太过弱小了。尽管千千万万,仍旧只是阴暗中的几点微弱芒星。阳光赠与月亮的光线又太稀少,连月亮自己都不能被沐浴完全,蜷缩在仅有的温暖下努力遗忘自己阴冷的另一半,自然无法给世间的黑暗更多的光亮。于是在这样的夜晚,英理子总会惶恐地发现来自星辰的光芒除了在各个角度投射出自己的阴影外,再无他用,远不如置于完全的黑暗中,也乐得自在,不用审视阴影体现出来的明明含糊却意外在奇怪的地方清晰的内涵。
因此英理子排斥星光。
“喂,英理子,你有在听么?”うらら有些嗔怪的语调传来。英理子赶紧回过神,双手合十一脸抱歉地说道:
“Oh,sorry!刚才在发呆。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啊,为什么就没有正常一点的男生来追求我们呢?”她摊手摆出无奈的样子,“不是结婚诈骗犯就是追踪狂……莫非正常的男生都死绝了?”
“喂喂,在你面前可还有两位男士呢。”报复一脸不爽地反驳道,旁边的克哉虽然没有搭腔,但是也默默停下了吃饭的动作,不满地盯着うらら看。
“你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的男士吧。” うらら斜眼打量着报复,后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续一边抽烟一边啃着速食面包,“至于周防……明显注意力也不在我们身上,而在那边嘛。”
如此说着的うらら冲舞耶那边努了努嘴,导致克哉瞬间红了脸语无伦次地企图辩驳。而舞耶却由于过于专注与蟹肉酱罐头盖做斗争,根本没有在乎自己的好友究竟在说些什么。
不过英理子猜也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的闺蜜关注的话题不会超过男人,所以天野才懒得从对付蟹肉酱罐头这样重大的任务中分心。尽管刚刚加入队伍中来,可英理子已经从うらら那里听到对男人的抱怨不下十遍了。
真是……单纯而又天真的女人。
“说起来,英理子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追踪者的?” うらら突然转换了话题,带着八卦兴趣的意味询问着英理子,未及她回应又抛出了一连串问题,“这个追踪者一直缠着你不放有多久了?果然很害怕吧?会不会跟踪到家里偷内衣什么的啊?啊啊要是在换内衣的时候从镜子里发现他在偷看可怎么办?”
残酷的天真。英理子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这样的词眼。布置在奇门遁甲中的TV局灯光晦暗,投射出每个人的影子,光斑陆离,影影幢幢,迷蒙了英理子的眼。她看向还在期待她做出详尽回答的うらら,发现自己的一个阴影正落在对方的脸上,使得うらら的脸庞也黯淡了很多。
“Ms.Urara,一下子问出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呢。”英理子摆出招牌的迷人微笑,从容地戏谑道。
“话说芹泽,这么积极地打探别人的隐私话题可是不尊重的行为。”克哉在一旁一本正经地推了推眼镜说道。
“有什么关系,对朋友的不平当然要关心了。” うらら激动地说道,转头征询舞耶的意见,“对吧,舞耶?”
“唔唔……”嘴里塞满了涂上蟹肉酱面包的舞耶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盯着下一片面包。
“喂喂,你啊……吃起蟹肉来都不要命了么?” うらら颇为无奈地将水递给临近噎住边缘的好友,顺便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顺气。
“哼,朋友吗……”一旁的报复嗤笑道。于是うらら又激动地跳了起来大喊“你在那里阴阳怪气什么!”与报复开始了一如往常的气急败坏的斗嘴。
朋友….么。英理子一边优雅地品尝着刚刚うらら硬塞进她的便当盒里自己烹调出来的颇为得意的食物,一边回味着うらら理直气壮的话语。うらら似乎对英理子模特的身份很感兴趣,好像也说过“有一个名人模特作为朋友真的很棒”之类的话。不过……
眼瞧着从刚才开始就蹦来跳去,始终没有好好安静地吃饭的うらら,英理子突然有些同情起舞耶来。虽然说一直在照顾舞耶,打扫房间的是うらら没错,但是要长期与这样情绪容易激动,又一直关注一些最平凡事情,并且似乎善于在无意间戳痛对方心中最敏感话题的女子住在一起,舞耶真的受得来么?
“喂,英理子,我们是朋友没错吧?”似乎与报复的争论没有什么结果,うらら突然回头问英理子道,仿佛在确认着什么。英理子从容地笑道:
“Ms.Urara把我当做朋友是我的光荣啊。”
“你看你看,我们是朋友吧?”听到这样的回答后,未及细想,うらら就转过身去继续与报复进行着争论。而报复却不再言语,只是将烟头掐灭,笑嘻嘻地看着うらら在那里张牙舞爪。最后うらら吵累了,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英理子一直觉得,急着想把自己当做英理子的朋友的うらら,大概并没有真的领悟到朋友的意义。
她也绝不会想到,当在TV局三番五次碰到那个追踪者,在最后发现他其实完全是自己的阴影的时候,うらら会表现得比自己还要愤怒,极力护在有些不知所措的自己身前言之凿凿,恨不得马上找到千鹤把她一拳揍扁。
她更不想承认,自己真的有被那一刻的うらら震慑感动到。
“……Ms.Urara,其实你不用一直跟着我的。”从TV局里出来后已是半夜,尽管英理子表示自己一个人回家完全没关系,但是うらら还是坚持要求护送她回家。
“护送的话也应该是由我们男士来……”克哉义正词严地说道,但是马上就被うらら打断了:
“我现在看你们哪个男士都像是跟踪者,所以还是我去吧。你们负责把舞耶送回家。”
最后在うらら的决绝下,就成了现在的这样局面——英理子与她两个人在几无人烟的街道上行走着。
平心而论,英理子还是很感谢うらら把男士们都打发走的举动。目前对于任何男性都有点神经过敏的恐怕正是英理子。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希望うらら也能同意离开。虽然自己内心犹在恐惧,但是她实在不希望让自己脆弱的一面被任何一个人看到。
尤其被是眼前这位似乎嘴巴永远也管不住的女子看到。
“唔….英理子,怎么说呢,总之请加油!”原本英理子还想诧异一下うらら的安静,她便突然开口说道,话语的内容颇有些莫名其妙。
“what?”英理子反问道。
“你也知道我不如舞耶,并不会说些大道理,更不会安慰人。总之……得知那个跟踪者竟然是你的内心阴影我也挺惊异的…..不过你放心,你绝对跟那个人不一样!”
うらら就这样一直在旁边絮叨着,企图安慰英理子,但是言语的内容明显苍白无力。到后来,英理子也就走了神,抬头凝望满目的星辰,默默感受着星光带来的光影琉璃。
明明与人们距离那么遥远,却偏要自作多情地使劲眨着眼睛,好像与人们已经有了很深的交情似的…..可实际上却连人们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无从得知不是么。
全偏偏可以最准确地把你的阴影投射得完整无缺。
手突然被握住。英理子吃了一惊,条件反射般意图收回,但是对方更加坚决地不肯放手。
“Ms.Urara?”英理子眨了眨眼,看到うらら摆出了一副少有的认真表情,被紧紧握住的手能够切实感到来自对方的热度。
这样的热意并不细腻,却意外地直达心意,传递着对方的真挚与热诚。
“之前舞耶劝过我,让我不要陪你回家。她说你可能在这个时候最需要一些私密的空间。报复也干脆跟我说,我根本就不了解你。”
英理子默默叹了口气:果然,自己的那点心情瞒不过其实很细腻的舞耶与报复么。
“但是既然是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害怕需要人陪是很正常的不是么!” うらら犹如宣言一般大声说道,“既然如此,作为朋友我来陪一下有什么错啊?”
在繁星下说着如此言论的うらら,逼迫着英理子去正视自己最不想正视的那一部分。
但是うらら说她会陪着她,作为朋友一直陪着她。
“呐,うらら。你有没有觉得,影子这种东西很讨厌?”英理子突然低声说道,态度与话题的转变使得うらら一愣,“肆意模仿你的身形,模仿你的动作。明明只具备你的轮廓,却意外地让你觉得……可能比你自己都还要真实。”
“……影子不就是影子么?” うらら表示不解地搔搔头,盯着地上两人交错的投影想了半天,最终放弃道:
“我是不懂这些大道理啦,不过只是觉得……有影子的话也许可以显得我们更加具有立体感吧?”说完后又干笑了几声,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未免过于无厘头。
但是其实,就如往常一样,不经意间就又说中了要点。
立体感吗……英理子突然笑出了声,搞得うらら更加莫名其妙。不过大概觉察出了英理子内心的放松,她也松了口气,牵住英理子的手继续往前走:
“不要管影子不影子的啦。已经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要不要进家里来坐坐?”来到了英理子家的门口,英理子开口邀请道。依照她向来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主动邀请人来进家里的。家是她心灵的最后也是最严密的封锁,并不想让任何人走入。
尤其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件后。
但是うらら的话…. うらら的话是可以的吧。尽管天真到残酷,但是也是决计不会伤害到自己的吧?
“嗯…虽然很想进去看看模特的家是什么样,但是还是算了吧。” うらら有些不甘心地说着,“舞耶之前特意千叮万嘱,告诉我送到门口就可以,不要进你家呢。”
……舞耶是指不想让你主动申请进家里做客,怕想拒绝又不知如何拒绝的我尴尬吧。
但是うらら显然不清楚个中详细。只在那里遗憾地啧啧嘴,说道:
“那么我就走啦。”
“うらら,你还真是……”英理子有些无奈地喃喃道。
“嗯?”
“不,没什么。那么路上小心。”
望着星光之下うらら的背影,英理子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うらら,你还真是迟钝又可爱呢。”
不过也多亏了你,我似乎能够正视自己内心中的阴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