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急驟的斗大雨水沿著屋簷潑洩而下，淅瀝淅瀝地敲響著濕滑而泥濘的路面。風雨交織著一曲周而復始的空虛奏鳴，為這被烏雲染成鐵灰的世界添了幾筆蒼涼的孤寂。
美樹沙耶香就這麼獨自站在張貼著出租廣告的空屋前，呆望著始終如一的景象發愣。
「真是的……為什麼會突然下大雨，氣象預報明明說降雨機率是零啊。」眼看雨勢不斷地高漲，開始因漫長又無意義的等待而煩躁起來的沙耶香不禁如是抱怨。「這麼大的雨是要人怎麼巡邏啊──哈啾！」語畢，她受寒地打了個哆嗦，鼻子也有些紅潤。參雜著水氣的冷風頻頻向她吹襲，加上先前全身就被淋溼的慘況下，也難怪她會著涼。
跟循著隱隱流散的魔女氣息而來的沙耶香，在方才追魔女的半途中，忽然就被上天捉弄似地澆上了一盆足以淹覆地表的雨水。害得她就是到現在都還是一身溼，模樣狼狽不堪，而更慘的是甚至因而追丟了魔女，簡直是雪上加霜。
──真是糟透了。
縮起打著冷顫的身子，沙耶香一面搓搓雙臂來取暖，一面思量著該如何突破現況。溼漉漉的髮絲緊貼著她的後頸，不時從髮間滴落的水珠令她很不好受，好像有什麼正在舔拭著她的肌膚那般。
這附近並沒有在販售雨傘之類能遮雨的東西的商店，再者又是在如此劇烈的滂沱雨勢之中，先別說要退治魔女了，如今的她根本是寸步難行。
「為什麼不能用魔法變出什麼來啊……明明是魔法少女說──咦？那是？」
當她正如是低聲嘀咕，霧雨朦朧的遠方忽然多了幾道漆黑人影，瑟瑟晃動。林立於道路兩旁的街燈如同在歡迎他們來訪似地，整齊劃一地將冷色的燈光聚焦在難得一見的訪客身上，氣氛詭譎而森然。
很不對勁。明明是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而且又是在這種大雨天，根本不可能會有人來才對──
除非來者並非人類。
秉持這個合理的懷疑，絲毫不敢大意的沙耶香戒慎地緊盯著逐漸靠近的人們，並握緊手中藍光熒然的Soul Gem。只要對方一有動靜她隨時都能變身作戰。
等到相隔不到十公尺的距離，沙耶香才總算看清對方的容貌。對方大多都是穿著西裝的上班族以及少許婦女，但神情卻各個渙散恍惚，步履蹣跚彷彿下一秒就會失足墜地。
然而，與沙耶香擦身而過的他們什麼也沒做。只是冒著暴雨一昧地向前緩慢邁進，好似丟棄了理智，單憑著生物本能而行動──也因此更顯詭異。
行屍走肉。她僅只知道這個詞最能貼切形容這副光景。
並不能排除是被魔女蠱惑的可能啊，怎麼辦，果然還是該跟上去看看嗎？
「什──」
正當沙耶香還杵在原地猶豫不決時，一把似曾相識的利槍冷不防掠過自己的髮尾，削去了幾根髮絲──同時硬生生地刺穿了一名中年婦女的背脊。
發出悚然慘叫的婦女立即重重倒地，濺起了沾染腥血的水花，也在驚魂未定的沙耶香心中掀起了滔天駭浪。
怵目驚心的景像頓時令她反胃得作嘔，腦海一片空虛的白無法思考，這感覺就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抽離了身體般。
太……過分了。
眼睜睜看著婦女成為槍下亡魂的沙耶香連驚呼都來不及，不迭滴落的冰冷雨水猶如刀刃劃過她的全身，冰寒刺骨的痛楚折騰著她的神經與骨肉。
見倒地不動的婦女已了無生氣，槍尖染上幾分腥紅的多節槍便抽身離去。「喂！妳還站在那發什麼呆啊！不要命了嗎？還不快幹掉那群使魔！」而後，一道夾雜著雨聲的斥喝有如芒刺擊落在沙耶香的後背。
旋即從那濃濃雨霧探出身形的，不出所料正是那抹孤傲的、絢爛得刺眼的絳紅身影──佐倉杏子。
沙耶香深深倒抽了口氣，面鋪深厚陰霾。
接著，無法繼續隱忍的怒火終於爆發。
「妳──妳為什麼要這麼做！看就知道了吧，她可是人類啊！這樣太過分了──」不知何時變身完畢的沙耶香，邊扯破嗓地怒吼，邊上前一把揪緊了杏子的頸子，那滿是震怒的藍眸瞪視著她。
而一來馬上就被怪罪的杏子則是一臉莫名奇妙。難得她好心勸阻還出手相救，怎麼卻是換來這種對待？
「哈啊？給我看清楚啊呆子！他們可是貨真價實的使魔！而且魔女的本體也還混在裡頭！」對她的態度因而憤憤不平的杏子也跟著惱火起來，粗魯地甩開她濕冷的雙手並高聲駁斥，「連這種程度的幻覺都會上當，真虧妳還敢自稱是巴麻美的後輩呢──妳該不會到現在都還沒搞清楚狀況，連自己已經在結界裡了都不曉得吧？」
什麼……結……界？
等等，思緒都被打亂了啊，到底是怎麼回事──沙耶香錯愕地環顧著周圍逐漸轉變、扭曲的景致，藍眼圓睜。
「妳當真魔法少女只是在辦家家酒、只要耍耍嘴皮子就好了嗎！」
杏子熊熊烈火般的凌然氣勢瞬間壓倒了沙耶香，一字一句的謾罵都是當頭棒喝，毫不留情地打壓著她身為魔法少女的自尊，令她頓時啞口無言又羞愧地感到無地自容。
單憑這幾句話，就足以顯示出兩人之間無比懸殊的實力差距，那可不是只用幾天的時間就能夠彌補的。深刻理解到這點的沙耶香不禁咬牙切齒。此時此刻，佐倉杏子的身影對她而言終究太過刺眼，儘管她仍不願就此認輸，仍不願與她走上相同的道路。
又變得和當時一樣了──為什麼，又是這樣被她痛斥呢？更令人不服與屈辱的是──自己根本無從反駁。
難道她就真的這麼沒有擔當魔法少女的資質嗎？
「妳們兩個先到此為止吧？把敵人放著不管的話，這樣下去會很不妙哦──看，因為剛才的攻擊，他們都開始現出原形了呢。」這時，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丘比難得識相地打了圓場，又或者這純粹只是牠出於理性給予的意見罷了。
杏子和沙耶香目光一致地轉往圍堵在四周、紛紛騷動起來的人牆。
「哼，用不著你提醒。」
饒有興致地咧嘴一笑，杏子架起長槍，撇過首望沙耶香一督，「那麼妳呢？要戰鬥，還是要繼續像個笨蛋一樣站在這裡給魔女填飽肚子？」不知是沙耶香的錯覺還是什麼的，杏子的語氣除了調戲之餘似乎還多了幾分嚴厲。
不戰鬥的話就別待在這裡礙事──對方言下之意顯然就是這層意思。
儘管百般不願，但沙耶香不得不承認，認真起來的佐倉杏子確實很有經驗老到的前輩風範。
「畢竟像妳這種不堪一擊的菜鳥，對那些飢不擇食的傢伙而言，可是最上等的獵物啊。」她畫蛇添足地補上了這麼一句，語氣盡是壞心的戲謔。
當然如果她能改掉那伶牙俐齒的口嘴就更好了。
「……那還用說嗎？」沙耶香的答覆也很明確，像是要將她的抱負與尊嚴全都賭在這場戰局裡似的。
──才不要再被妳看不起。再說，這可是我必須守護的城市。
重新提振起士氣，沙耶香抱持著這份雪恥的決念，握緊了軍刀便直搗那霧雨漫漫的戰場。
「雨之魔女，性質是流動，雨天就是最利於她的戰場呢，這次的對手並不好對付，妳們別太大意了。」
「所以這場大雨全都是拜她所賜嗎……」
在雨中咆哮的使魔們撕裂了人類外皮，展露原先酷似長了手腳和鐵架翅膀的雨傘的怪異樣貌，有如來勢洶洶的洪流蜂擁而出，遠看就如同串聯在一起的傘花在暴雨中飄流浮沉。雨之魔女不時響起的森寒譏笑好似在囂張地向她們挑釁。
血跡斑斑的鎖鏈槍有若巨蛇在夜空中遄飛奔舞，俐落地將發狂暴動的使魔一一橫掃刺穿；而一旁，披戴著海藍色光輝的劍雨也毫不遜色地消退面目各個猙獰的使魔。然而在如雨聲那般連綿不絕的淒厲叫聲之後，緊接在後的又是一批數量可觀的使魔大軍，以排山倒海的雄壯氣勢襲捲而來。
「殺了一個又來一個有完沒完啊！這使魔的數量也未免太誇張了吧！」這簡直和戰爭沒兩樣嘛！幾處擦傷的手臂抹去了殘留在臉頰、和雨水參雜的血跡，杏子轉首望向另一頭蠢蠢欲動的使魔，不禁汗顏地咋舌，即便應戰經驗之豐富如她，亦從未見過如此聲勢浩大的戰場風景。
該不會這傢伙其實就是魔女之夜吧？杏子半開玩笑地心想，一面擊殺敵人，一面向位居後方的「臨時」戰友呼喊以確保情勢，「喂菜鳥──妳沒問題吧？」
「啊？啊嗯。」沙耶香遲了半刻才匆忙應聲，模樣彷彿大夢初醒。見沙耶香回答得有些恍惚含糊，杏子不解地皺了皺眉，卻也無暇再去關心。現在她光是應付眼前敵人就很棘手了，只希望那個超級菜鳥別給她添出什麼亂子才好。
「嘖！這些傢伙殺都殺不完，魔女的本體早就不曉得躲到哪去了啊──」
「不管怎麼說，這數量都太龐大了……光憑我們兩個人根本沒辦法對付吧！還是應該要找麻美學姊她們──」
「妳說那什麼蠢話！反正來多少就殺多少！」
話說得倒是很容易。在長時間的對戰又沒有淨化Soul Gem的情況下，已經造成沙耶香不少魔力損耗了，況且她原本就是不適合持久戰的類型，若再不想辦法解決魔女，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而且，她果然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從方才開始，有件事就一直讓沙耶香耿耿於懷，一股難以言喻的違和感在心底作祟。
此刻她們共同討伐的這名魔女，和她最初感應到的氣息事實上並不一致，更準確地說是有種微妙的不同，但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而直到杏子現身之前，她也都沒察覺到現下這名魔女的半點氣息，更不可能察覺自己老早就身陷敵方陣地。
「……喂，丘比，你不覺得有哪裡怪怪的嗎？」體力漸漸流失，疲憊攀攬全身，不停喘息的沙耶香看似有些吃力地開口問道。
「妳的意思是？」在她腳邊的丘比抬起頭來，以那無起伏的平板聲音反詰。
「剛才在你們出現之前，我就有察覺到魔女的氣息，只是中途就消失了。和現在這個魔女的魔力類型雖然相像，卻又某種說不上來的相異點……」
丘比面不改色地答腔，貌似對沙耶香提出的疑點並不怎麼在意。「或許那單純就只是另一個魔女呀？畢竟偶爾也是會有魔力類型重疊的情況呢，雖然並不多見，但這種可能性還是有的──總之，還是先專心應付現下的魔女吧──沙耶香，小心上面！」
聽見丘比急促的呼聲，察覺不妙的沙耶香猛地抬起頭，旋即倒映在她眼簾的──或該說是墜入她的眼界的是──
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