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所以说凡事有了第一次就不愁第二次、第三次。在大学苦练了四年空手道的照身手自然不凡,暴力因子一旦被激活便再也锁不住,于是从那次对京太郎动手不愉快收场之后,竟一年内又发生了三次因他人触碰到自己的逆鳞而与对方大打出手,而且每次的事件都在升级,之后全闹到了警局,结果每次都只能由堇来收场。
看看表,已经是凌晨2点半,此时的街道,已经褪去了白天的喧嚣,只剩寂静。秋天的夜,气温微凉,阵阵晚风拂过,渐渐吹散了照心中的郁结。她们俩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照抬头看了看左前方与自己一步之隔的堇,收起了方才玩世不恭,淡淡勾了勾嘴角。说起来,她们两人的相处大多时候总逃不开恶言相向的对嘴,但丝毫不伤感情,反而觉得贴心,觉得温暖。
堇的存在之于自己像是独自一人在那令人绝望的荒凉旅途中邂逅的旅伴,漫漫长路,纵使并不平坦,虽然找不到出口,却因为她的陪伴而觉得温情跌宕。可自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失控,她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包容,究竟还能持续多久?心中骤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这样的日子就快要到头的预感。
这一趟出门足足折腾了3个小时,照拦下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出目的地。20多分钟的车程,轿车封闭的空间,只剩至死的沉默,静得连呼吸声都能清楚的听见。掏出门禁卡刷开,进屋后堇第一时间瘫倒在了沙发上,深吸一口房内的空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却没有一点温度的说:“照,我们分手吧。”若真怎么样都得不到你的心的话,不如把尊严留给自己。当一个人掏心掏肺对另一个人好结果却一无所获,当希望被一点一点消磨光的时候,眼前也只剩下了放弃一条路。她累了,真的累了,真的等不下去,也等不了了。
虽说不是完全没有心里准备,也深知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听到堇亲口说出这句话时,照的眉尖仍像是被击中要害似的频频抖动,一贯的镇静似乎也正在崩塌。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迅速拉住她的手,低声问:“我们非得这样吗?”
堇看到照就这样望着自己,眼睛里渐渐流露出了她从没有见过的复杂神情——恐惧,失望,痛楚……试图挣脱她的手,但发现她居然越握越紧,只得朝她笑笑,说:“照,你别这样。”她想自己还是很爱她的,不然,又如何能将悲伤深藏于心底,若无其事的喊着她的名字,以微笑安慰她。
看来这样空洞的安慰并没有什么效果,灯光下,照的神情极度痛楚,只见她的左手一次次不甘心的握紧又松开,拉着自己的右手的力道有增无减,而她望着自己的那种有些受伤有些愧疚又带有些自暴自弃的眼神让堇几乎失去了挣脱的勇气。
到了说分手这一刻,终是欣赏到了这个人愧疚的脸。堇突然笑了,笑的残忍而肆无忌惮——与其一直生活在虚伪的美妙假象中,倒不如生活在撕破脸的真实之下。狠下心来,拉开禁锢住自己的手,“照,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爱我。你爱的人从来就没有变过,可是你从来都不敢说,甚至都不敢去面对。从前的你,一直是宠辱不惊,有着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淡然。现在的你,只要事情牵扯到宫永咲,哪怕只言片语,你就乱了分寸,甚至不惜和别人拳脚相争,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只是想毁了自己。”堇说的毫不客气,不留余地,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手心微微出汗。
看着眼前这个从不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人,终究在这样一针见血的苛责下,表情渐渐崩塌,终是露出了脆弱,那微微染上雾气的双瞳里的绝望与窒痛,让堇忍不住心疼:她只是想让她最爱的照卸下伪装勇敢面对,不料粗心的错估了她的痛,却无路可退。
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毕竟这个话题对她们两个人而言都太过残酷。“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呢,洗个澡早点睡吧!”
“堇…”
“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但不是现在,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我们都需要冷静的整理下各自的思绪。明晚7点,我公司旁边那家上岛咖啡见。”
照迟疑了半晌,还是认同了堇的提议,“好,那你早点休息。”
堇明白,这是属于她宫永照的温柔,从不追问,从不强求。但这同时也是对她弘世堇最大的残忍,其实她很好哄,其实她要的并不多,其实她只是想听到她对她说给我点时间,我会试着爱你。
*****
第二天,照准时来到约定的地点,见堇已经坐在那里了,一脸的凝重与恍惚,脸色显得很是苍白。
看到堇这幅模样,照心里很不好过,关切的问:“堇,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有,只是有些话今天必须对你说。”
照挑挑眉,没再接话,点了两杯蓝山咖啡,安静的等着堇开口。
虽说已经下定决心,也做好了觉悟,但真当话到嘴边时,要说心里完全不紧张不忐忑那是骗人的。咖啡被侍者送上来后,堇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端起就喝。结果是显然的,杯中的液体极烫,重重地灼到了她的舌尖,引起一阵酥麻,手也下意识地一抖,咖啡倒出大半,洒在了自己身上。堇放下杯子慌忙起身,接过照递来的纸巾急急擦拭。
咖啡浸透了衣角的每一束纤维,不论怎么擦也无法完全擦干净,依然留下了大块淡淡的痕迹。堇盯着那块印迹久久回不了神。
照敏锐的察觉了堇的紧张和矛盾,于是刻意的用着轻松的调调缓和气氛,“我说弘世大小姐,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完全不像你啊。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等着呢。”
堇还是没有做声,只是重新坐下,凝视着照的脸,仿佛要把它永远的刻在心里。良久,她深吸一口气, “宫永照,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我喜欢你,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喜欢你,喜欢了你十年。”语调平淡的像说今天几月几号一样,但声音并不小。
照愣住了,方才有意扯开的笑容也瞬间僵在脸上,心里是三分吃惊,三分了然,三分无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吃惊于堇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在她跟她说分手的第二天;了然于她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在她们认识的第二年;无奈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既然无法给出对方想要的回答,那说什么都伤人。虽然一直都了解,可当她真正说出来时,才发现自己完全无言以对。
这时,照意识到自己真的好卑鄙:是堇,在她最落寞的日子里一直无怨无悔的陪着她,不求一点回报,也不要一句承诺,久而久之,自己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的体贴和照顾,所以从来不说开始,也舍不得去结束。现在看来,任何人都不是无欲无求,难免会有等累了的一天,而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又或者,自己只是一直等待着堇来亲手帮自己结束这一切。
“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说不能和咲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苦的话,那么,不能在爱上她后再去爱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照用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在骨髓上雕刻的声音说道。
即使不用言语,堇也看见答案已经如此清晰地盛于照的眼睛里,此时此刻,正毫无顾忌地展现在他面前,心中漾起了深深的苦涩。“这就是你的回答?”
“是,堇,我告诉你啊,人往往经历过不幸福,才知道什么是幸福;就像遇见过错的人,才知道谁是对的人。总有一天,你会…”
好你个宫永照!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你却总是温柔的说着对我来说是最为残酷的话。“你住口!”明明自己都对爱情那么绝望,还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她根本就是想斩断和别人的羁绊后将自己投身于烈火中,来一次彻彻底底的焚烧。堇终于忍无可忍了,放下因过度紧张而端在手中的杯子,将对宫永咲的嫉妒,对宫永照的怨愤,对自己的痛恨,统统凝聚到手掌中,狠狠地朝照的脸上挥去。
那一声极响,让路过的一名侍者也因过度惊吓而摔掉了手中的托盘。
照的脸颊开始泛红,但她还是纹丝不动的等待着下一个惩罚。
周围出奇的静谧,好像店内在座的每个人都因为她们撕破脸的僵持而收敛了音量,自发的朝这桌看了过来。过了很久,人们看见那个挥手的漂亮女生哭了,没有声音却惨烈无比的哭着。
照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她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说任何安慰的话都没有用,不仅空洞,而且伤人。堇真的是个好女人,希望能有个真心爱她的人与她携手走过这条人生路,而那个人,注定不会是我。
“真的对不起!”弯下腰朝对面的人深深鞠躬,最后终于迈开步子走出了咖啡厅,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看着街上影影绰绰的人群,与孤单的自己,构成了突兀的对比,这份落差,那份心痛,让她红了眼眶。
堇紧咬着嘴唇,眼看着照飞快的消失在视线中。在这一刻,她清楚的感觉到心里一直憧憬的爱情童话正在分崩离析,伴随着耗费了十年青春的漫长等待,一同随着那个人的走远而灰飞烟灭。想到这里,眼泪忽然停止了,再也流不出一滴。与此同时,剩余的最后一丝坚强,亦被在胸中横冲直撞的苦闷所淹没。
咖啡厅里重复播放着一首歌——
《虚假的真》
虚假的真。
——宫永照,如果你爱我,我愿意把什么都给你。但我把什么都给你了,却得不到一点爱。
【十六】
离开上岛,照去了常去的那家酒吧报到——再怎么疲累,现在她也一点都不想回家。因为回去了,空无一人的房间又会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现在又变成了一个人。
坐在前台,看着新来的调酒师,觉得她笑得很好看。明明是很淡很淡的笑,嘴角也只是很小弧度的向上勾起,可眼角周围却有着浅浅的笑纹,同时,眸中也有因笑意而突然闪烁的夺目光彩。在那一刹那,照竟被这种似曾相识的笑容深深吸引,似着了魔一样。
这个呆滞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场骚动打破。
大星淡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从门口冲了进来,抓起吧台前的照,随手抄起一个酒杯,把盛满的一杯酒泼到了她头上,大声吼道:“宫永照!你这个家伙还有心情在这喝酒?你还是人么你?!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弘世前辈!”
照挑挑眉,并没有挣扎,回答得轻描淡写:“我和堇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我打电话给你只是让你看着她点,别让她做傻事,不是让你丢下她跑来这里和我说三道四。”
“你说的这是人话么?太过分了!”大星淡变的愈发怒不可遏,抡起手臂朝着她用力煽了过去。
照从容的一把抓住,脸上还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但语调极其冰冷:“大星,对于堇的事,本来是我理亏在先,你泼的那杯酒我也认了。不过很抱歉,当众挨你耳光这种事情我还是不太容易接受。”重重甩掉大星淡的手,将脸上的酒擦了擦,拨开因湿透而粘在额前的几缕头发,整理了下因巨大的外力而被揉皱的领口,似笑非笑地接着说:“曾经一个学校的队友,堇最疼爱的后辈,同时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不想和你动手。论打架,你不是我的对手。”
见大星淡虽然没有了接下来的动作,但依旧是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照难得耐心的继续说到:“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因为你会发现这巴掌打下来,仅仅只是出了口气,谁也不会变得好过多少。既然没任何作用,倒不如省点力气。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你还是快点去找找你心爱的弘世前辈吧。”
“你!”大星淡被气得讲不出话来,在“哼”了一声后怒气冲冲的夺门而出。
*****
淡在附近兜兜转转了好几圈,终于在街心小广场上看到了堇的身影——没有哭泣,只是安静的坐在路边的一方石凳上,但似乎又太过于安静。走到堇的身边,犹豫着伸出双臂搭在她的肩头,低头俯视,眸光如水,比此刻的月光还要温柔。
肩上的触感让堇抬起头,直直看向淡,那眼神雾蒙蒙的,特别落寞,特别空洞,也特别绝望。大星淡心里不由一沉,一个人是要有多伤有多痛才能有这样的眼神?
看着这边自己最喜欢的前辈暗自神伤,又想起那边那个混蛋前辈一如往常的冷漠,淡越想越怄,不甘心的问:“宫永照…前辈…她到底有哪点好?”
堇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很认真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她有哪点好,以前嘛觉得她长得还算顺眼,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深入了解了以后就知道了,说她淡定,那是恭维她,她那是有事情闷在心里不吭声自己憋着藏着装没事而已。要说吧,我长得也不差呀,身高比起她还更胜一筹,性格比她那闷骚好多了,可是我就是喜欢她。”
“堇…前辈!”面对前辈难得的坦诚,淡绷紧脸看向堇,脸色很不好看,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觉得甩人的人会有事么?”
这叫没事?“我送你回去吧前辈!”
“今晚我不想回去,你能陪陪我么?”
“好。”
这时天上下起了零星小雪,她俩在这个冬天的雪夜,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谁都没有再说话。冰冷的温度渐渐浇灭了淡满腹的愤恨,不复先前的急切,只是为堇挣着伞,在一旁静静的陪伴。她这才明白,原来人,就是因为有了心事而一步步长大。
直到雪停了,天也亮了,堇才终于有了离开的意思,“小淡,你也累了,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吧。这一晚,真是谢谢你了!”
“那好,堇前辈也快点回家吧,有事,不,有空打给我。”话虽这么说,可淡左想右想怎么也放心不下堇一个人回家,于是在两人道别地点的下一个转角又悄悄折回,默默的跟在堇的身后。
到了公寓的大门口,看见前辈走到门口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发呆,肩膀却在微微颤抖,好像在害怕什么。淡不明所以,也不好问原因,只得走到她身边,勉强挤出个笑容,问:“堇前辈,怎么还不进去?”
突然传到耳蜗的声响让堇回神,“小淡,你还没回去啊?那进来坐坐喝杯茶暖暖身子吧!”忙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可钥匙却因她右手的巨大抖动怎么也插不进孔里去。淡没辙,只得伸过手握住那只颤抖的手,协助她打开门。
一进房门,堇就像发了疯一向朝最左边的一个房间跑出去,淡猜想那估计是宫永照的房间,无奈的跟了过去。走进后,看见堇紧紧地将一个枕头抱胸口,眼泪像小溪一样潺潺地流到脚尖。
从自己高一开始,到现在已经大学毕业,淡认识堇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她在别人面前毫不掩饰的暴露过自己的脆弱,可是现在,她却在那个人曾经住过的房间哭到肝肠寸断。
渐渐的,淡明白了堇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因为她终于认清,那个人不会再回来,她的爱情不可能有奇迹。
【十七】
雪夜的大街上空无旁人,和喧嚣的白天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条街仿佛没有尽头,悠长而缥缈,照忘了时间,只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雪花飘落到她的脸上,再熔化成水滴落到脚尖。
路的尽头依然是路,街的尽头依旧是街。王尔德说:“人生有两种悲剧,一种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种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我想要什么?我想得到什么?原来,彷徨的尽头还是彷徨。
刚才喝了好几杯长岛冰茶,可现在这会儿照的意识依然清醒的紧,回到自己家门口时,她只觉得疲惫不堪,身心都是如此。取钥匙开门,包没拿住,砸到脚上生疼,弯腰去捡,结果头又撞到门把上,心情不顺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照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己,明明生性不是冷酷的人,却一直逼自己说着冷酷的话语,做着冷酷的事情。
从高一到现在,和堇认识了十年的时间,说没有情那是假的,但那是友情、亲情而不是爱情;从三岁到现在,和咲认识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说没有情那更是假的,但从十三岁那年开始,亲情已经蜕变成了爱情。
现在想想,人长大到底是为了什么。痛苦不断的累积,思绪不断的麻木,快乐不见增长。长大了,明白的有社会的现实、赤裸裸,有爱情等不来也忘不掉,还有,那句“天不如人愿”的意义。
什么事都是这样,最开始发生的时候你控制不了,任由想象发挥,任由心潮泛滥,但过了一夜,一切就都是昨天的了。剩下的,就是刻意去忘记那些提醒你这件事发生过的证据——比如牙龈出血。堇那一耳光打在她脸上的时候,她觉得牙都松动了一下,嘴里咸咸的。再比如十年前那次离开,离开的是自己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昨天的那次离开,离开的是想要守护自己一辈子的人,而自己,终于还是变成了一个人。
作为一个人,谁又能看清比现在更加模糊不清的前路?顺其自然是个绝不能称其为积极的词语,但这就是宫永照的人生态度,况且除了如此,一个微小的人,又有什么力量去左右未来呢,更何况血缘的禁锢。逃避,她真的不想,但时间拖的越久,她就越没有勇气面对。照自己很清楚,在她始终如一的外表下,一直隐藏着一座沉睡的火山,或许当她再次面对咲的那一瞬间,火山就会被惊醒。
但她从来不曾察觉到,自己已成为了一个如此孤独的人,孤独到宁愿把自己锁在爱情狭隘的缝隙里,除了咲,谁也走不进去,甚至完全左右不了她的一切喜怒哀乐。不论她表面上是如何隐忍,装的如何无所谓,也不可能对自己这段持续了十年的爱情毫不在意,也做不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停止在脑中不停假设如果当年自己没有选择疏离,现在陪在咲身边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照常常会问自己,什么是时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时间如水般流逝后,才渐渐明白。小时候和咲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太过轻松快乐,后来被堇一直这么照顾着的日子又太过予取予求,一直不能安静的思考这些,直到拎起行李箱离开弘世家的那一刹那,她才明白,时间真的流逝了,并带走和改变了很多东西——同样是离开,同样满怀着复杂且愧疚的心情,完全不同的自己,伤害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其实在照大学二年级时的暑假,由于导师布置的一个社会实践的课题需要搜集相关资料也回过一次长野。虽说在那年的六月咲就该高中毕业了,但照的脚还是不受控制的走到了清澄高中的门口,心中的自责横冲直撞,她的妹妹,她的咲,在这所学校生活了三年,而自己,却没有好好看过一眼。
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后悔,也不知是她们姐妹缘分未尽还是上帝在惩罚她的错误有意让她难堪,在她还望着校园发呆的时候,却在校门口碰见了作为麻将部前任正副部长回校来指导后辈打麻将的咲,以及身旁仅半步之遥的原村和。
这是照平生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以什么立场来询问她怎么会跟原村和一起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清澄高中的校园里,甚至都不知道在两年前的麻将全国大赛那样再一次冷漠的推开对方后,该怎么样或者说该不该在这样的偶遇下跟自己的妹妹打声招呼。
从什么时候开始,仅仅是面对她,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多的顾虑和犹豫,会想着去狼狈退缩。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仅仅只是想和她打声招呼、说句话,却也变得这般的难以开口,时间仿佛被禁锢一般让她感到如坐针毡。
然而,就算自己主动打了招呼,咲她又会作何反应?是生分客套的说句“你好”,或是能既往不咎的说句“好久不见”,又或是和当年的自己一样,说出“我没有姐姐”这般话语?哪一个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回答,哪一个听在耳里都会是同样的刺耳。
但照发现咲在朝她走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眼神里并没有丝毫的闪躲,坦荡但不尖锐,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还是和当年一样对着自己微笑着,只是脸上的筋肉冷静而松弛,不是那种强烈的揶揄,也不是那种残酷的佯笑,而是全然的冷漠,让人读不出爱,也读不出恨,甚至纯粹到读不出一点讽刺和挖苦。
这般情景,才让照如梦方醒,意识到咲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只会跟随自己脚步的小女生,她真的长大了,成熟了,蜕变了;意识到自己两年前的举动原来把她伤的那么的深,不再笃定自己当年的选择和这多年的坚持和忍耐都是正确的;更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或许,她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原来,她宫永照也不过凡人,不过是在时间的夹缝中苟且喘息的生物。而那铁面无私不停流逝的时间从来不会为人承诺什么,就像小时候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现在竟也如此这般形同陌路;可是那高高在上的时间亦不是无所不能,就像自那以后也已经过了这么久,对她的爱意也没有被时间消磨哪怕一点。
其实那天的照真的很想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管不顾的拉住咲的手,向她道歉,向她解释,向她表白,但最终也没能这样做。如果是以前,当她们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还可以单凭着自己的任性和傻气,拼命拼命的挽留自己想留的人,不顾后果,那样或去或留,或许还有一半的机会得到令你雀跃的结果。而宫永照明白她已经离开了孩子的队伍,所以她选择了继续忍受,这就注定了她失去了那一半的机会。
看着街上熟悉的景致,一切的一切似乎从来未曾改变过,但过去的种种却不知该怎么挽回,只将懊悔留给自己:比如该给这个少女一个笑容,比如该给记忆中的某人一个拥抱,可是由于当初的一句伤人的话语,现在的一个胆怯的迟疑,她全部都错过了。
照想,她比所有不幸的人都要不幸,因为他们至少与命运拼上一切的抗衡过,而她的命运却因与那人流着相同的血,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然而,她又比所有幸福的人都要幸福,因为他们的幸福迟早有一天要结束,而她的幸福,永远都不会开始。
——————照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