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湛藍口述翻譯內文給黎葒聽的同時，國際排協的英文聲明也出來了。大意是對日本排協的決定感到遺憾，並宣佈國際排協會聯絡之前申辦不成功的其他城市，以及其他有興趣遞補的城市，以作新的舉辦地點。賽制也可能會修改，但參賽名額不變。今年三、四月舉行的世錦賽預選賽也會繼續舉行。

黎湛二人面面相覷，然後，同時下意識地依照以前打排球時的習慣，伸出手來，互相握住。

有舊傷痕的一大一小的手，有力地相握；熟悉的熱暖、互相扶持的感覺傳來，稍稍安慰了震驚的心靈。

唐紫經過公共空間，看見面向平板電腦、呆愕著相互牽手的黎湛二人，嚇了一跳，連忙縮了回去。

他們這些傳媒人，目睹大事發生會產生想要互相扶持的反應，這也不足為奇。但這種反應居然發生在冷冽又見慣大場面的黎葒身上，就是奇中之奇了。

黎葒和湛藍卻沒有發現唐紫出現過，只是看了看平板電腦，又看著對方，一時完全說不出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黎葒才咳了一聲，道：「這麼說，2021年亞錦賽，日本隊走線的傳聞是真的了。」

湛藍愕然。她當然知道這則新聞，是去年11月時《大韓今日新聞》體育版所爆發。那是一篇南韓已退役選手、現任自由撰稿人的名宿所發，直指日本國家隊在亞錦賽對中國香港隊時打假球，故意以二比三輸球，第二名出線，以在淘汰賽時避開八強的南韓和四強的中國等強隊。

當然結果仍是中國隊勝出，但本來以為決賽會是亞洲排名第一、二的中韓之戰，結果變成亞洲排名一、三的中日之戰。南韓隊四強敗在中國隊手上，在季軍戰中再敗於北韓隊，直接落到要參加今年世錦賽預選賽的局面，完全出乎亞洲球迷意料之外。

難道日本隊真的是透過走線，得到亞錦賽亞軍的佳績的嗎？

「我的估計是這樣子。」黎葒沉聲道。「今天先後發出這兩篇互相配合的稿子，證明國際排協和日本排協已經談過了。這不是單方面的行動，而是勸退的結果。我想或許國際排協已經找到接手的城市了；只是給日本排協個台階下，才暫時不公佈而已。而聲明中特地說要改賽制那部份，那應該就是指亞錦賽的事，國際排協想要堵塞走線的漏洞，想趁這次世錦賽試試看，有甚麼方法修改或乾脆取代現行的賽制。」

湛藍點頭。葒在國際體壇打滾已久，又目睹過各種造成毀隊級打擊的事件，這種基本分析對她來說自然駕輕就熟吧。自己尚是幼嫩的新人，便想不到這麼多了。

「這幾天留心一下亞洲排協吧。畢竟國際排協也做事了，亞洲排協理應有所動作才對。」黎葒苦笑了一下：「看來除了梁副導的訪問，也可以訪問一下龍教練和蘇密了。這次可真的有話題可聊了呢。」

湛藍咬住了下唇。由曾家瑜、桑雨虹和謝婷婷帶領的中國香港隊，在2021年歷史性擊敗日本隊，以小組第一名出線八強，這是全港為之感到光榮的大事。當然香港人也看得見那篇指日本隊打假球的報導，但說句實話，南韓體育界向來以出產一些輸掉比賽便立刻攻訐勝方的極端份子出名。南韓和日本在體育界一向為世仇，大家都認為，這次應該又是這麼一則惡性事件；在法國為勝方的花劍世錦賽事件、英國為勝方的跆拳道中國公開賽事件，以及針對馬來西亞羽球男雙組合在全英賽晉級那場鬧劇後，大家對南韓隊的賽後攻訐已經完全沒了感覺。

這麼說，這次南韓的攻……嗯，是推測，難道應驗了？

中國香港女子排球隊歷史性的光榮勝利，卻是源自對方打假球……若真相真的是這樣，對中國香港隊，也是很深的傷害。

「藍藍，你在想甚麼？」黎葒問道。

湛藍沉吟：「我在想，如果真的證實了有這件事……葒，我想訪問一下中國香港隊的人，我可以抽時間做這個事情嗎？」

黎葒回想了一下，隨即明白。「2021年深圳亞錦賽的事情？」

「是。」湛藍點頭。

「這是個好主意。但小心措詞，不要讓你的故舊隊友感覺你在向她們傷口灑鹽。」黎葒道。「畢竟如果一切屬實，她們便是受到最深傷害的人。在揭露真相的同時，也應尊重她們的感受。」

湛藍動容了。

眼前的黎葒，就如她的稿子一樣。銳利、敢言，但內裏透著無以名狀的隱約溫柔。

如此銳利的分析出日本排協可能做出的大錯事；但又溫柔地對國家隊隊員和教練員不置一詞。

一向有些傳媒人士說，《國際體育在線》的黎葒，只是沾了身為前國家隊隊員的光，才能坐上排球項目分部編輯的位置。但她的報導，雖然銳利翔實，卻沒有甚麼爆點，不足以讓《國際體育在線》的名頭炒起來，是個名氣大於實力的傳媒人士。湛藍在大學期間，也聽過好些這種傳言。

但，葒實際上是涵養這麼深、這麼溫柔的女子。

《國際體育在線》是專業體育從業員的至愛、其英文版也手拿世界各大國家隊的訂閱訂單，不是沒有理由的。

只有真正喜歡這運動、只有真正接觸過的人，才會明白那份溫柔，才會明白《國際體育在線》排球欄目和黎葒的價值。

湛藍笑了。她真榮幸，可以和心靈這麼美麗的人共事。

肩已經沒那麼痛了；黎葒乾脆也拉了個坐墊，在湛藍身畔坐下。「本來還想順便帶你去男排隊那邊的；張健華似乎有些甚麼想跟我說，要我幫他公佈……不過看來女排隊那邊要談很久了。還是不要跟他把時間約死比較好。」

湛藍側頭。23歲的張健華是中國男子排球國家隊的主力主攻手，南京市出身；其妹張俏華也是女子隊的後備接應二傳。其父母當年也是國家隊的選手，現在分別擔任南京體大和CVL乙組江蘇雨花的主教練，堪稱家學淵源。

「張健華和俏華兩兄妹家族兩代效力國家隊，在排壇圈子認識很多人，人脈之廣和林素玉足堪相比。他們會給你提供很多有用的情報的。當然我們打聽到的消息，有些也要給他們知道。」想到與林素玉一同經歷的一切，黎葒微笑了一下。「趁現在冬訓和留守組開學期間，多認識點人。然後我再帶你去採訪四角邀請賽。等你熟練了，再去瑞士採訪、拍攝精英賽，那應該就駕輕就熟了。」

「是！」聽見黎葒淡淡述說的前景，湛藍也打起精神來了。

「排球項目這邊暫時先這樣吧！如果其他項目有需要，我可能也會帶你跑些突發。」黎葒道。「護照、冬衣甚麼的都有吧？日用品不夠便去辦些。有需要可以找我，我教你去哪買，又或給你一些多出來了的東西。」

「啊，這些都已經準備好了的。」湛藍連忙道，「如果真的有事，一定會找葒幫忙的，謝謝你！」

黎葒輕笑一下，很自然地沿用國家隊時候對後輩的習慣，伸左手摸摸湛藍的頭。「別謝我，那是我應該做的事。」

黎葒手掌的溫暖，讓湛藍的心也暖熱起來。她不自覺的笑了，仰望著旁邊的前輩兼拍檔，黑得帶藍的雙眸漾著純然快樂的光。

那是如此溫暖、溫柔的目光……黎葒頓了一下，才笑笑掩飾，回身去收拾自己的平板電腦。「也差不多了，回去譯稿吧。這種大事可耽擱不得呢。」

「是。」湛藍也收拾了小羊氈和平板電腦。

下午1時，黎葒和湛藍抱著平板電腦，黎葒先幫湛藍把小羊氈給搬回她的房間，再一起下樓，回到三樓的辦公室去，開始撰寫『緊急號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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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球項目的緊急號外，在下午3時正發出。霎時間，日本排協和世錦賽的事成為了排球圈子的焦點；包括《國際排球在線》在內，體育傳媒網站、體育論壇、各家微訊網站上都充滿了各種討論和預測，氣氛極是緊張。

在風暴的中心，黎葒帶著湛藍沉著應戰。她們和其他網站的記者與編緝相反，不太積極回應那些讀者的反響和推測訊息，只是加緊翻譯排協、ESPN等大手的報導和分析文章；又約訪各國國家隊的人，好報導大家的想法和應變行動。

看起來平靜的下午，湛藍就昨晚訪問中國香港隊桑雨虹的錄音，撰寫稿子。黎葒正在構思和湛藍一起去國家隊宿舍訪問梁妍教練時的問題；便收到白初蕾的的Whatsapp訊息。

「藍藍，我去見一下總編。」黎葒丟下這麼一句話，便把手機放回褲裝口袋裏，起身走出辦公室。

「哦……是。」湛藍回頭應道，目送黎葒走進樓梯間。

總編辦公室位於二樓，和被稱為『圖書館』的《國際體育在線》實體文獻資料庫隔鄰。白初蕾又穿著一身飄逸的裙裝，坐在總編的桌子後，仰起頭來，棕色杏型眼眸直視端坐對面的黎葒。

「初蕾找我有事？」黎葒坦然與她對視，問道。

「三月是羽毛球全英賽，這個你也知道。」白初蕾道。「小碧這次也會參加比賽。由於她這次是選手，她沒有辦法像去年那樣擔負採訪的責任。」

「所以？」大約猜到總編想要怎樣，黎葒還是問道。

「作為『暫代』小徐位置的人，葒，我想你去英國一趟，跟進採訪這場大賽。」白初蕾道。

黎葒皺眉：「印尼羽協之前的事也就算了。排球項目發生了大突發，這你也不是不知道。要這樣兼顧兩個項目，你覺得我一個人一雙手做得來？」

「排球球季又還沒開始，你在英國以視訊連線採訪不就行了？英國和歐洲沒多少時差，還方便你約訪VDLI或歐洲組的球手。」白初蕾道。「你在排球項目還有藍藍，但羽毛球沒了小碧，除了你還能有誰？」

黎葒心中暗暗翻了翻白眼；這個傢伙就是不讓自己太好過。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聘請新任記者負責羽球項目的事根本沒有進展；聽秘書（兼會計部、兼人事部、兼總務部部員）金佳鈴所說，由去年年尾開始，她們的招聘廣告發出後，除了湛藍外，根本沒有人來投過履歷面試。

當時黎葒苦笑出來。這麼說，《國際體育在線》是用矇的矇到起點這麼高、工作表現這麼傑出的優秀新人的嗎？

不過想想，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國際體育在線》（英文版：International Sports Online）是相當專業的體育新聞媒體，和大本營遷到英國的ESPN、西班牙的《今日體育》、美國的Sports Illustrated等齊名，與《新華體育網》、《中國體育畫報》等比較通俗的媒體不太一樣。對傳媒界新人來說，這職場也算是『高嶺之花』，沒有一定體育底子的人，大概連遞履歷也不敢吧？加上小徐的事出來，這種死人的事通常都會嚇到別人，應徵加入公司的人，在那段時間內也會顯著減少。

小碧今年才23歲，離從國家隊退役遙遙無期。看來，在可見的將來，她還是要繼續擔起已過世小徐的責任的了。

「所以呢，我這個總編也勉為其難，兼任羽球項目的分部編緝了；你就捱一下義氣，走這一趟吧？」白初蕾雙手合什。「這次我保證，今年五月，你的一周休假一定能成事；去年的事不會再發生了，嗯？」

黎葒雙手抱胸，嘆了口氣。去年九月排球全國業餘公開賽結束後，本來拿了兩星期休假，打算讓右肩好好休息一下；結果爆出小徐的事來，要自己銷假去印尼收拾殘局。她的休假也不知道因為這些突發事件糟蹋多少次了，才轉正職短短快兩年，她蓄積年假的量便堪稱全公司第一。「除了休假外，我還有條件。」

「條件？」白初蕾問道。

黎葒點頭。「我要帶藍藍去。」

「帶藍藍去？這應該沒有必要吧？她還要做排球項目的事吧？」白初蕾秀眉輕皺，道。

「趁這機會，我要帶起她現場採訪的能力。」黎葒道。「如初蕾你剛才所說，排球項目的事，用Skype或Email訪問就行了。反正明天我們便去把中國國家隊的人都訪問個遍；到全英賽時，我和藍藍身在歐洲，音訊採訪歐洲組還比較方便。不是嗎？」

白初蕾一怔；沒想到被葒抓住話頭反將一軍，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我可沒那麼多預算送兩個人去啊，英國酒店的房租很貴的。」

「我和藍藍也是女的，住一個房間就行了。」黎葒道。「以你的人脈，多拿份折扣的來回機票，也不會花多少錢吧？吃食盤纏之類也是小數目吧。若真沒有預算，我吃一半她吃一半就好了，反正舉辦地點是伯明翰又不是倫敦，消費水平沒那麼高。」

白初蕾不語。

「而且你不要忘了去年印尼羽協那件事。雖說印尼女隊已經被清洗過一遍，國際羽協也介入調查；但今年全英賽，印尼代表也還有參加。」黎葒道。「我若一個人和他們狹路相逢，萬一出甚麼事，公司半年內死兩個同事，責任誰負得起？倒不如我和藍藍二人一起行動，既有個照應，又可以帶新人，一舉兩得不是？」

「哪有人像你那樣咒自己死的？」白初蕾苦笑道。「好吧、好吧！你說帶藍藍去，就帶藍藍去吧。機票和酒店資料你們跟佳鈴要，你也順便教藍藍怎樣領取外出採訪零用錢和報帳吧？就這樣決定，散會！」

黎葒爽快地鞠了個躬，離開總編辦公室，從樓梯間回三樓去。

成功了。自己的工作量本來就過多了，現在總編還把不可能的任務砸過來，不乘機多撈些好處，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反正是初蕾把帶藍藍出身的任務交託給她的；她現在藉被壓榨的時機，製造機會指導藍藍，又不是謀一己私利，這樣不會過份吧？

湛藍回頭，看見正在進門的黎葒，便綻出了笑容。「葒，桑雨虹的訪問稿寫好了，我傳到你的Email信箱去？」

「好。」黎葒道。「這幾天收拾一下行李，我們下星期出發去伯明翰。」

「伯明翰？英國嗎？」湛藍一呆。

「是。去採訪羽毛球全英賽。」黎葒道。「我已經和初蕾講好，我會帶著你，讓你嘗試下賽場現場採訪。」

「咦？啊……是！」湛藍用力點頭。

不是排球項目；但能作全新的嘗試，總是令人感到高興。

因為葒和總編都認同自己的能力，才讓她更進一步地學習現場採訪吧？

能和葒一起去現場採訪，能親眼看見葒與運動員做訪問，從中學習，真令人期待……

黎葒扯動唇角，笑了一下，伸手摸摸湛藍的頭，才坐回自己的位置去。

藍藍那鍋五香牛腱看來真的有效。她們吃了兩個下午把整鍋都吃完；自己肩膊的疼痛果然減輕不少。

真的要好好感謝藍藍才行。也許自己也做個花些功夫的菜，帶回來請藍藍吃吧。

藍藍怕辣，這方面的口味也要好好考慮才行。

風雨下了三天後也漸漸變小了。天氣回復晴朗，她也可以回復平時的工作量了。近來的焦點也集中在亞洲排壇上，訪問和寫稿也沒有時差，作息時間調整了過來，也會比較舒服些。

今年二月濕冷天時的這一關，大概可以順利地過了。

接下來颱風季開始的五月，她會稍為休假、休息；就算有急稿要趕，也會在家做。這樣子應該可以再熬過去，迎接要現場採訪的六月中的瑞士精英賽。接下來天氣開始炎熱潮濕，她會跟著學界賽和世界女排大獎賽的腳步走，到再稍停腳步的時候，便已是金秋送爽的九月，全國業餘公開賽的時候了。

如果一切順利，嗯，還有藍藍在旁協助她，今年應該也可以順利渡過的。

面對手提電腦，她以左手執起滑鼠，開了Email信箱，開始審閱湛藍訪問中國香港隊新任主接應二傳桑雨虹的新聞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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