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之後的近兩個星期,妹紅都沒有接到上白澤的任何聯絡,她也不想催她,新生兒的出生證明在一個月內登記即可,若是她一直沒有聯繫,妹紅也就想放棄吧,之後她的事她不會再管——直到第十三天的下班時候,妹紅終於接到了她的電話。
“……我答應你。姓氏可以登記您的。”
妹紅拿著手機,哭笑不得地聽對面的上白澤這麼說著前後不一的稱謂,實在是很讓她有種自己在趁火打劫的意味,從生硬的語氣裏就能聽出她的戒備,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會把自己孩子的姓氏隨意地交給妹紅——不過是接生的醫生,一個之前基本沒有交集的陌生人。當然了,妹紅也能想像她這麼長時間內心掙扎有多糾結痛苦。
不過嘛,能幫到她就好了,為此偶爾當一次壞人也沒什麼所謂吧,母親和孩子能好好生活就好。
剛好雙休日不用值班比較有空,妹紅讓上白澤帶好證件,下午就去辦理手續。
她穿了件極為樸素的白長裙,不是什麽名牌,純白的顏色卻很襯她。
“你好。”
她站在車外,對妹紅打了招呼。
“嗯,坐進來吧。”
妹紅招呼她坐到副駕駛座,接過上白澤遞來的幾份證件清點,確認帶齊全後發動了汽車。
上白澤很拘謹地坐著,一路上都沉默不語,這種氣氛著實讓人覺得壓抑,妹紅試著開音響放點舒緩的音樂來緩解這尷尬氣氛,但收效甚微。
看樣子她是不會和自己說話了…妹紅只好主動點向她搭話。
“孩子呢?”她問。
“托醫生的福,可以讓別人暫時照看一下。”
上白澤冷淡地回話,沒有再接下一句的意思,妹紅知道她這樣其實並沒有惡意,但這個話題看樣子是沒法繼續下去,妹紅苦惱地撓撓頭。
說起來……剛才好像看到資料上有寫她的職業是,教師?
想到在上白澤家裏見過茶几上那一摞的作業本,應該沒錯吧。
“上白澤小姐是教師嗎?”妹紅搭話。
“嗯。”
“在哪里教書?”
“市一中,是歷史老師。”
哦……
等等…之前覺得熟悉感,是因為這個嗎?
她注意到上白澤說話時的語氣,頓了頓,“聽口音上白澤小姐不是本地人吧?”
“醫生的聽起來也不像啊……哎?”
慧音愣住,覺察到什麼轉頭看向妹紅,對方笑著瞟了她一眼,學著她說道“藤原妹紅,川崎醫院婦產科醫生。”,特意在醫生(せんせい)上加了重音。在東京待的時間久了,妹紅的津輕口音淡了很多,上白澤應該也一樣,以至於之前的交談兩人都沒有發覺出對方是同鄉。
“啊、啊啊!——”慧音捂住嘴,低聲驚叫起來。
“我是津輕人喔。”
妹紅自我認為是溫和且友善地朝她一笑,感覺的出上白澤對自己的態度一下子和緩了不少,妹紅總算是鬆口氣。
……真是很巧合,沒想到是同鄉呢。
“我高中在櫻塚讀的,你呢?”妹紅問,津輕的高中不是很多,只有四五所,妹紅在每所都有認識的同學。上白澤聽後露出更為驚訝的表情,這讓妹紅確信遇到她或許是一種命運的巧合吧。
“好巧哦,我也是!”
再確認下去就有點讓人覺得兩人能遇到真是難以置信——妹紅和慧音是同一屆學生,不同的是妹紅讀的是理科,而慧音則是文科,因此兩人高中時候在學校裏沒有什麽交集。
“我高中開始有的理想就是當一名教師,像山本老師那樣。”
妹紅發現放下戒備的上白澤其實挺活躍的,她開始和妹紅聊起自己的一些事,學生時代的事情之類。
…不過,山本?是教國文的那個山本嗎。
“教國文的那個?嗚哇……超凶的。”
妹紅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想起自己以前上課時候睡覺,沒少被丟粉筆頭,有次看漫畫書還被收走撕了個稀爛,那個是她很珍愛的漫畫,山本可以說是妹紅在高中時候不共戴天的仇家,妹紅還很孩子氣地在她包裡放過蚯蚓。當然現在成年,有了自己的工作的她早就不會在意那麼多了,甚至說……剛一想到還是蠻懷念那嚴厲的老太婆的。
“凶是凶啦……但人很好喔,很有學識,山本老師其實是個很和藹盡職的老師,我去問她問題的時候從來都不會不耐煩。”
上白澤為那老太婆一個勁地辯護,嘛……妹紅也知道她帶出過許多優秀的學生,不過就算是這樣妹紅在學校也完全不想和她打照面,除非上課,不然能避開就儘量避。
……但說回來,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啊……
“我好像還記得高中時候的事情呢。”
回想起來,那時候有些或愚蠢或瘋狂的事情妹紅都還能記起,似乎都是不久前的事。
“我也是……藤原醫生有參加過校運會吧?也許我在廣播裏報過你的名字喔。”
“哈哈哈,在廣播臺上讀那些加油稿件的是你嗎?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有點印象。”
她當然不會說那時候自己私下和朋友猜過,那個用聽起來近乎搞笑的激昂聲線朗讀稿件的,到底是哪班的笨蛋。
妹紅打轉方向盤,拐過一個街角。
“還有啊,既然都是同輩這樣,就不要叫我醫生了嘛…在醫院外還被這樣叫不太舒服啦。”
“那……”慧音為難地看看她,那要叫什麼?…
“不然我也這樣叫,上白澤老~師~”
妹紅搖頭晃腦,惡作劇地拖長音調,被除了學生、家長和同事之外的人這麼叫,還真是不習慣。(日語裏教師和醫生的讀音都是せんせい)
“不要啦……”
慧音吐吐舌頭,在醫院時候她覺得妹紅很冷默難以接近,那晚時護在自己面前的她雖然凜然,散發出的威壓卻讓她生畏。在房間裏時候更是……面對那種比起商量來說反倒更像脅迫的請求,她幾乎會被逼迫得受不了。
……但現在看來,也許妹紅也是個溫柔的人吧……
“叫我妹紅就好……作為交換,能叫你慧音嗎?”
在學校只有幾個很要好的孩子會喊她慧音老師,就連同事裏最親密的阿求,一般時候也都只喊她慧音老師。
會這樣什麼尾缀都不加的稱呼方式,只有父母會這樣叫,但現在他們都已經不在……慧音已經挺久沒有聽到過有人這樣喊她了。
有一瞬她想起自己的親人心中閃過一絲苦澀,但……她不討厭被這樣稱呼名字。
“…嗯。”
她點點頭。這個人的話,應該可以依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