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早上5點。
瑞士夏天天亮得很早,才半夜3點,天色已經開始透出亮光,到5點鐘天已大亮。所以飯店也準備了厚厚的深色不透明窗簾,讓客人能夠安睡。
雖然黎葒和湛藍的飯店房間也拉上了窗簾,但黎葒還是醒了過來。
她緊了緊摟抱戀人的左手,才睜開眼來,看著仍然黑暗的室內。
畢竟是在工作,昨晚愛戀對方的『證明』只是點到即止。倒是之後這樣赤裸的相擁著聊天、親吻,帶來的溫馨親密感覺,更令人感到滿足。
黎葒伸出右手,把湛藍的長長秀髮撥順到耳後,再撫上戀人柔嫩的臉頰。
熟睡的小情人,可愛臉蛋紅撲撲的,唇邊漾著幸福的微笑,舒適的踡在自己懷裏。
她似乎想起來了。
昨晚以坐著的姿態相擁。藍藍在激情高潮時,仰頭注視著自己,那雙水汪汪的杏形眼眸,讓她把過往的片斷記憶,都串起來了。
那個人就是藍藍吧?
那位RPS高中隊的主二傳;那位抱著受傷的左膝,坐在一角,靜靜看著帶領採訪小組走過來的隊員。
原來是這樣;1月份在總部的那一次,原來已經不是她們第一次見面了。
那雙杏形的雙眸注視自己,不像一般球迷那樣敬慕和狂熱,也不像學界賽、國際賽的對手那樣顫慄或敵視,只是平靜地看著。那身姿、那對隊友說話時的語氣,也完全沒有一般受傷運動員的恐慌、或憤忿、或苦楚,彷彿完全接受了命運,只帶了一絲疲累和虛弱,但仍然平靜地面對那一切。
那種氣度、那種姿態,令她不忍心揭破這位女子的痛苦,利用那些痛苦來做文章。
她也受過傷,她明白那種痛苦,也明白要像藍藍那樣平靜面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受傷痛苦,意志力也會變弱。每天不斷頭的疼痛和疲累,削弱了自己的意識;一直期盼的東西永遠無法得到,白天硬撐著站起來面對那一切的吵鬧和絕望,晚上只能找個安靜的去處,抱著受傷的地方,踡成一團,以自己僅餘的體溫溫暖著……
這五年來,藍藍帶著身心的傷痛,一路走來,真的辛苦了。
她低頭,吻了吻湛藍的額。
天可憐見,讓她遇到了藍藍。藍藍的溫柔,令她的心臟重獲溫暖,令她快樂放鬆,令她右肩的傷勢漸漸緩了過來。
昨晚在夢裏,也見到了藍藍。藍藍穿著藏青色的小外套和荷葉裙,微笑著與自己相擁,把自己帶離那黑暗的世界,在溫暖的氛圍下相依相偎。
藍藍也和她一樣,受了很多苦楚,方才走到今天,遇上了她。
她也會像藍藍溫柔待她一樣,溫柔地對待藍藍、一直保護藍藍,讓藍藍舒適地休息,讓藍藍感到溫暖和被愛的。
懷中的戀人動了動,睜開眼睛。
黑藍的眼眸透著茫然,似乎一時沒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過了片刻,眸光才凝聚起來,仰頭看著摟抱自己的黎葒,立刻漾出甜蜜依戀的笑容。
「藍?我弄醒你了嗎?」黎葒道,撫了撫湛藍的瀏海。
湛藍搖頭,和每天每天的早上一樣,送上自己的櫻唇:「好像天亮了,所以醒了。早安,葒。」
「早安,我的藍。」黎葒吮了吮湛藍的唇,柔聲道。
早晨寧靜的時光,二人溫柔相擁,黎葒撫著戀人的背,不帶一絲身體的欲望,只是疼愛溫暖的撫著,享受兩情相悅的心靈上的滿足。
湛藍也握上黎葒的左手,二人十指緊扣。
「藍藍還記得一月的時候,我們在公司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黎葒道,「那時候藍藍已經在留意我了嗎?」
湛藍側了側頭:「葒是前度『世界第一接應二傳』啊,我當然見過你。」
「不是的,而是我們那時,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面吧?」黎葒道。「在更之前的時候,我們已經見過吧?」
「嗯?」湛藍側頭。那也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難道葒想起來了嗎?
「嗯,就是2017年全國學界賽時的事情。」黎葒握緊了湛藍的手,「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我就是那個完全沒有訪問你,只是沒用地站在那邊10分鐘,陪著你的那個古怪的傢伙。」
「嗯,我記得啊!」湛藍笑了,搖了搖頭,「葒那時候這樣陪著我,我其實很開心……那些人,包括NOW TV的那些同鄉在內,都只是想在我身上挖新聞;只有葒,你是真的和我感同身受,才會甘心這樣放棄訪問的機會,還陪著我、叫他們不要拍我狼狽地疼痛流淚的樣子吧?」
她早已知道黎葒的身份;那時若是葒開口,她一定會接受訪問。
即使那時膝蓋和心臟的傷痛,都在撕裂她的意識……
那個黑色短髮的女子,放下了麥克風,沉默地環視全場,連其他的採訪隊也被她冷冽的氣勢嚇退。
自己的意識,就那樣被那份靜默清冷的氣息,保護了下來。
「對不起,其實只要稍稍一查,應該就知道你是當時RPS高中隊的主二傳,但我卻一直沒有發現。」黎葒把湛藍摟緊了一點。「真是……我完全認不得你,真糟糕啊。」
「沒關係啊,葒每天見的人多著了,哪有可能每一個人也記得起來?」湛藍笑道,小手輕撫著黎葒的右肩。「就算是我,也記不得我學生時代採訪過的每一個人呢。一月的時候,只是覺得緣份真是奇妙,竟然進了有你的公司,還有機會和你一起共事。你肯定已經不記得我了啊,可是我一直也記得,因為有你,我才站得起來,面對無法再打球的日子。現在有了機會和你共處,你又因為為國家隊爭取榮光而受了重傷,那麼痛苦、那麼難受……我想幫助你、一直守護你,雖然後來犯規地愛上你,但我還是……」
「嗯,我知道。藍,辛苦你了。」黎葒輕吻湛藍的臉頰,輕聲道。
原來一早已經見過面了。或許,在那個時候,已經在對方的心裏,悄悄種下了種子吧。
怪不得,自己會不忍心詢問藍藍的過去。
怪不得,自己總是會不自覺地溫柔對待藍藍。
怪不得,藍藍不怕她、也溫柔的對待她。
怪不得,在自己陷入絕望和痛苦的深淵時,藍藍會意會到她的求救,趕來救她……
即使只是第一天開始合作、即使藍藍膝傷跪了下去,再不能完成任務,自己仍然一次次的包容她、保護她。
即使自己違規地愛上了藍藍,即使自己的愛欲爆發出來,蹂躪了藍藍的身體,讓藍藍疲累昏暈;藍藍仍然溫柔對她,抱著她、包容她的一切。
那絕對不只是敬慕前度偉大球手的心情、也不只是提攜優秀可愛後輩的心情。
那個時候已經注意上了,在心中留下了溫柔的種子。五年後,她們再見面、再相處,那種子便發了芽,長成現在她們相依相守,那兩情相悅的美麗大樹。
藍藍,可愛的藍藍,她心愛的一抹美麗柔和的藍。
像黑夜般溫柔包裹著自己、安慰自己,那抹深深的湛藍……
她是這麼愛著懷中的女子,愛得心也擰了起來。
「葒要不要再睡一會兒?時間還早呢。今天會場12點才會放記者進去。」湛藍道。
「嗯,藍藍累了,就再睡一下吧?我要弄一下Ekaterina Sadovskaia與素玉的採訪稿。」黎葒道。
「哦……」湛藍側頭。昨天就看見葒分別寫好兩份稿子,但沒有發出去,反而開了兩個視窗,各自對照著整理文字,這兒加寫一點、那兒修改用詞的,似乎是想統一兩篇稿的風格的樣子。
「精英賽當前,排球欄目稿擠,我想利用這個機會,把這兩份稿合而為一。」黎葒道。「Ekaterina和素玉,這兩個人是從八年前世青盃已經立下約定,互相對戰的對象。但可能因為總不是國家隊主力吧?這麼多年,也沒有人特別把她們湊在一起訪問過。去年明明就是『世界第一主攻』和『世界第一接應二傳』啊;這樣的組合,今年她們又被邀為球季開幕禮儀式的主禮者,不大肆作文章便太對不起這不世出的大好形勢了。」
湛藍苦笑。這樣就完全透出葒記者的本能了;雖說葒很專業和溫柔,很顧念圈子內大家的感受,不把別人的不幸當成爆點大肆報導;但畢竟是個記者,想要報導事實真相、把動人真相構築成與之相配的美麗畫面,呈現給讀者看,也是她們深入骨髓內的一種欲望。
Ekaterina Saodvskaia和林素玉嗎……在記者會中,她們並肩站在一起的畫面,真是漂亮極了,令人難以忘懷。
葒的報導,配上國際排協拍攝的官方照片,一定非常養眼。
黎葒掙扎著起來,套回內褲,再直接在裸體上套上T恤。再伸了個懶腰,修長美麗的身體伸展開來。「好了,睡得差不多了。來寫稿吧!不然到了會場,可沒有時間再弄了呢。藍藍累了,便再睡一下吧?」
「嗯……」湛藍在被子裏蠕動了一下,看著黎葒拿了平板電腦,再倚坐回墊高的枕上,才爬起來,撲到黎葒的膝上趴著。
「噗!」黎葒笑出聲來,揉揉湛藍的髮,「藍藍這是在做甚麼?」
「葒好溫暖……藍藍可以這樣子一下麼?」湛藍道,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
「傻藍藍。那藍藍就這樣陪我寫稿吧?」黎葒笑道,撫了撫湛藍披在肩背的秀髮,讓戀人枕在自己膝上,再幫她蓋了被子。
即使不作愛,這樣溫柔閒適的相處,也令人陶醉。
和藍藍相處的每一刻,都如此美好、如此溫暖。
無論是像現在那樣寫稿,還是在賽場上追逐球星採訪,還是在採訪後偷空逛街,還是回到酒店累極相擁而眠,感覺也美妙而甜蜜。
心臟溫暖了,心情輕鬆快樂。那都是因為,有心愛的藍陪伴著呢……
再撫了撫安穩睡著的戀人的髮,黎葒打開了平板電腦,左手持筆,開始整理昨天弄到一半的稿子,默默進行她在心中醞釀了好幾天的一個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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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葒和湛藍以網上實時文字報導的方式,追踪瑞士精英賽第一天的賽事。
大熱門中國和巴西隊順利過關。A組大熱門中國和巴西隊也旗開得勝,分別擊敗德國和美國隊。意大利隊則硬撼古巴隊,二隊苦戰到第五局,由新任副隊長兼長年主二傳Savina Carbonari帶領的意大利國家隊,才以15比17的些微差距落敗。古巴隊的積分因而有1分被意大利隊搶去。
賽後,由雅擅意大利語的黎葒截到意大利隊主二傳、與中國隊伏燕華並列為2021年度年終最佳二傳的Savina Carbonari作訪問。
看見是黎葒向她揮手,Carbonari微笑結束與大群意大利記者的訪問,轉向黎葒那邊,與她握手。
「記者招待會時,Ruby你都在和Ana她們說話,都沒有機會插口呢。」Carbonari未語先笑,半開玩笑地埋怨道。
深知這位真正貴族後裔的大小姐的真正性格,黎葒苦笑了一下,道:「當時看見你備受我的意大利同行朋友歡迎,不好意思打攪。」
「Ruby真愛開玩笑。要是是你訪問我,我再忙也會奉陪的。」Carbonari掠了掠天然的金色直髮,笑道。「你們的新人Kitty Zhan不是也訪問了Maurizia嗎?那份報導,今天早上已經拜讀了。」
「希望我們的藍傳遞到Maurizia所想表達的真正意思。」黎葒道。
Carbonari微笑,不置可否。
黎葒轉變話題:「身為意大利隊的副隊長與應屆『世界第一二傳』,不知Savina今年賽季有甚麼展望?」
Carbonari笑著,仰頭看了看球員預留席,才道:「意大利國家隊今年也是希望開心地打完所有世界大賽哩!目標是世界女排大獎賽決賽席位,以及世界錦標賽的頭三名。至於應屆『世界第一二傳』呢,我今年便大學畢業了;如果大家給我這個面子,認同我還是追得上世界潮流的話,讓我再蟬聯一屆年終最佳二傳,我在VDLI也可以喊個好價錢。
黎葒忍不住笑出聲來。「艾斯特集團家族第五女,光只這項身份,已經足夠在VDLI議出好價錢吧。」
作為記者,她自然對Savina Carbonari的背景資料知之甚詳。Carbonari家族是世代以意大利摩迪納市一帶為封地與活動基地的封疆貴族,在現代則成了商業大亨,家族控制的艾斯特集團是跨國巨大企業,涉及由農業生產到高科技藥品業的各種生意。
排球事業方面,艾斯特集團本身便擁有VDLI甲組冠軍球隊VC Modena,其子公司亦分別擁有兩支乙組球隊。Savina小姐若要進軍VDLI,根本不需要等候其他球隊招手或參加選秀會,打自己家族擁有的球隊,是易如反掌。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是班主兼球手,VDLI想必不會容許Savina以球手身份支領薪水吧。
Savina Carbonari的姓氏,其實是假姓。黎葒自己應該是排球圈子中,少數知道Savina真正姓氏的人;但既然Carbonari這個姓已被艾斯特集團家族成員用了兩代,她便也用Carbonari家族的名字稱呼之。
聽了黎葒的話,Savina Carbonari笑了,仍然是不置可否。
「不知Savina對VC Modena之後的發展有甚麼期望?」黎葒問道。
Carbonari輕笑道:「咦?我可是五月才接手的啊。是素玉告訴你的嗎?今年Monica和Ana也滿約走了,本來我是打算今年下半年便親自出馬的;但父親認為我大學還沒正式畢業,不贊成我這樣做。不過我們應該不會再尋找主二傳了,明年賽季開始,VC Modena主二傳的位置,便由我來擔任。」
黎葒也仰頭,看了球員預留席一眼。「我以為你們VC Modena屬意的是小伏,畢竟她也是『世界第一二傳』。」
Carbonari蔚藍的眼眸稍稍黯淡了一下。「燕華並沒有回應我們的招手,只是說想專心讀完大學課程,如果可以,便升讀碩士。老實說你們中國國家隊的福利太好了,只要考得上,學費和生活費也完全不是問題。燕華以前又是游泳項目的世界冠軍,肯定積下不少家底,你們中國體育協會也一定對她照顧有加的。我的人無論出多少價碼、許下多少福利,也無法打動她的心。要是可以,其實我也想當個逍遙班主,聘請燕華當我的主二傳就是。」
黎葒敏銳地察覺到了甚麼;不過對方是Carbonari和小伏,立刻決定不加以試探,只是道:「小伏若是把錢看得稍稍重要一些,當年便不會不惜捨棄泳隊的一切,也要轉到排球項目來跟隨素玉。不過Savina從2016年便認識素玉和小伏了,對小伏的性格想必是十分清楚才是。」
「那也是呢。」Carbonari輕輕笑了一下,「燕華真的不是金錢可以動搖到的人,不然我也不會……總之,我不會放棄的,一定有機會才對。我會好好準備,並懷抱希望,期待機會降臨的。」
「我明白了。」黎葒伸出右手,「謝謝Savina撥冗接受訪問。」
Carbonari回以一笑,把也剛結束訪問的Jennifer Piccinini也拉了過來,一同離去。
黎葒整了整風衣,留在原地,也仰起頭來,看著球手和教練員來來往往的球員預留席。
是小伏的話,她還是不要插手的好。反正若Savina想要,便會有很多辦法,需要她幫助的時候,她也自然會收到明示或暗示,不勞費心。
她現在可以做的,只是與藍藍一起,把真相如實報導出來,就此而已。
意大利隊與古巴隊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球場上也在舉行餘興節目,在下一場俄羅斯對日本的比賽舉行之前,炒熱看台的氣氛。
黎葒笑了。當現役球手的時候,心思總是放在比賽上。反而是退役後、當了全職記者後,才有了時間和機會,欣賞這些甚麼啦啦隊歌舞呀、甚麼抽獎呀,之類的餘興節目。
不過今年有實況文字記錄報導,她還是不能大意的。藍藍應該也已經採訪過古巴隊的人了,Josefina de la Cruz的事情出來,藍藍也可能已經打聽到更多消息。拿到了大會供應給記者的三明治晚餐後,她便應該跟藍藍會合,再一邊吃飯、一邊繼續實況報導了。
聽說,俄羅斯隊在初賽期間,便會正式在媒體宣佈今年的新措施,即前往中國神川市進行夏訓兼世界女排大獎賽賽程的正式安排。到時可要把握機會,採訪Valentina、Ekaterina、Eliza等的俄羅斯主力發言人們。
至於Karpov教練……黎葒笑著嘆了口氣,還是算了吧。這位場上火爆的老教練,場下卻害羞得嚇人,面對她一個前友隊對手的新人年輕女記者,說話還不囫圇。這幾年來,也是前任『世界第一二傳』與俄羅斯國家隊隊長、在2020賽季開始改任副教練的Valentina代他在傳媒面前發言的。
她抬頭,在記者預留席中,一眼便瞄到湛藍的身影。同一時間,湛藍也留意到了她,立刻漾出微笑,對她揮手。
黎葒也喜悅的笑了,掠了掠挑染暗紅的蓋耳短髮,繞到通往看台的樓梯,向著拍檔兼戀人的方向進發,完全沒有留意到,充滿觀眾的看台一角,一個毫不起眼的南亞裔男人,銳利盯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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