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希！」急促的呼喚，從遠際傳入耳中。

「夏希！」

是誰在叫我呢？不太想醒過來啊。

我仍沉浸在夢境裡，擁抱著睡意，選擇性略過了耳邊的喚聲。

「夏希……」說話的人，語氣帶著焦急。

某個人的氣息靠了過來，略帶急促的呼吸落在我臉上。

我緩緩睜開眼，見到的是茗。

她見到我，第一反應是朝後退開，露出驚惶失措的表情。

「怎麼了？」她看起來有些古怪。我問。

「我……」她目光四處游移，收起了失態的表情，

「夏希，妳的通訊錶呢？」

錶？我不是一直都戴著的嗎？

通訊錶就像一般人使用的手機一樣，但純粹只有顯示時間、收發訊息、傳送影像以及通話的功能，是先前東景家特別為對策室打造的通訊工具，使用對策室專屬的緊急線路，完全沒有會產生訊號延遲的疑慮。

自從這東西誕生之後，我就隨身攜帶它，定期充電，甚至沒有一次是讓他關機的。

一臉狐疑地望向左手，通訊錶的螢幕上一片黑暗，沒有半絲正在運作的痕跡。

……關機狀態？還是說，已經沒電了？

我按下開關，不久後，錶上浮現出輸入密碼的視窗，鍵入。

左上角，淺藍色的“46”浮現出來，是僅存電量的顯示。

「被關機了。」

內心萌生出一絲焦急。

沉澱在心底深處的不安漸漸延展，提上了心頭。

昨夜入睡之前，時間大概不到十一點左右吧。

以前我至少能撐到十二點以後入睡，在十點便感到疲勞，明顯不合我的生理時鐘。

然而，闔眼之前，我似乎還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錶，得知了時間……

那麼，那個人便是在我入眠之後，刻意關上了通訊錶的電源。

能在近距離靠近我、甚至於使用某種手段令我提早入睡的，只有一個人──

「……未夜呢？」

除了她，沒有其他人了。

──不惜使上手段，也想要去找那始作俑者嗎？

不過，就算讓我睡著，關上錶的電源，也僅僅是切斷我在睡眠期間接收對策室訊息的管道，一旦我醒來，這舉動就顯得毫無意義了。

「她不在房裡。怎麼了？」

茗望了未夜房間的方向一眼，轉頭面向我，臉上滿是疑問。

「沒什麼。」我搖了搖頭。

一下子說出未夜出去冒險的事的話，對策室肯定會大亂的。

於是，我選擇了隱瞞。

「找我有事嗎？」沒記錯的話，今天的輪休應該是輪到我跟未夜才是。

茗露出了笑容，臉色很不自然，那是苦澀的笑。

「室長要我來找妳，說是事關重大，非妳出面不可……你看一下對策室傳送過來的追蹤圖。」

我二話不說，接收了圖片訊息。

無數個巨大紅點和小紅點聚集在京都附近，甚至有收縮的趨勢。而象徵對策室成員的藍點，卻不斷朝紅點的反方向移動。

「又是殺生石嗎？這次的目標是京都？」

前幾天都是專注在東京的，現在卻轉移到京都來了啊。

「大概是吧……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殺生石的宿主。」

真是少見呢。但一下子產生出這麼多惡靈，肯定與殺生石脫不了關係。

「走吧，妳也該回妳的崗位去了。」我將桌上的符咒收進衣襟，披上長褂，帶上舞蹴。

「嗯……」茗點了點頭。「路上小心。」

茗望著我，眼裡帶著一絲擔憂，有幾分與未夜相似的眼神。

我輕笑了一下，「這句話應該是我來說才是。」

想起剛剛看過的訊號圖，即使主要受災區域在京都，但大阪也不太平啊。想了想，就抽出了十張符咒，「如果碰上麻煩就念著“火界咒”扔出去。」

茗愣了一會兒，露出感激的笑容。「謝了。」

抵達京都之後，數以百計的惡靈一擁而上，我翻身跳到車頂，釋放貓又的封印。

左耳的殺生石毫無反應。

──沒有殺生石，這群惡靈是為何而聚集的？

對策室的裝甲車經過隔音、堅固化改造，甚至擁有儲存與噴灑靈水的功能。

在對策室的奮鬥、貓又的吞噬與裝甲車突圍下，聚集的惡靈在三小時內被收拾乾淨。

不過，在我睡去的短短幾十分鐘裡，對策室卻是損失慘重，約有七名成員在途中喪生。我的責任並沒有被追究，但，應該有不少人對此心存悔恨吧。

經過此一役，眾人都心力交疲，根本無暇再檢討今日的過失，但這會還是得開。

開會的結論是：這次的惡靈攻擊行動，可能是某個現象的測試與起端。沒有殺生石，卻無故聚集的惡靈，未來很有可能又一次、甚至展開更盛大的攻擊。

「夏希。」開會結束後，帝景子走了過來。

她是下一任室長候選人，亦是下一任關東部部長，現任對策室室長帝陵子的孫女。

據說她在與我繼承貓又的前後，作出了大義滅親的決斷，將當時已化為惡靈的親生母親殺害。對策室上下無數人對她感到崇敬與同情。

但是她的母親是如何化為惡靈的，卻是對策室無人知曉的秘密。

陰陽道歷史上的“黑”與“白”，土宮家與帝家，在今日變成了空見家與帝家。空見家擅長掌握靈獸、除靈，而帝家擅長處理善後、除靈對策與政府溝通等等事項，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

雖然兩者在陰陽道的聲望甚大，也同樣常居於室長候選人的競爭名單，但兩家之間的感情其實十分融洽，帝家處理事情的圓滑態度，也讓他們代代衛冕室長之位。

「辛苦妳了，輪休日還要妳特地趕過來幫忙。」

「不會。」我露出禮貌性的微笑。「今天居然是由妳來宣達結論，難道室長打算這麼早就把對策室的大任交給妳了？」

「她說，是為了以防萬一……」景子露出苦笑，

「也許是因為最近的異常，讓她領悟到人生無常吧。」

也是。

這次的攻擊中，共有七人死亡。難保未來會有更多的死者出現……

「對了，今天未夜沒和妳一起來嗎？」

「……沒有。」果然被發現了啊。

以往未夜和我總是形影不離，今天她沒出現，應該有不少人也跟她一樣起疑了。

「我以為找妳來的話，未夜肯定會跟來的。」景子露出惋惜的表情。

我苦笑以對。

以往的確如此，但今天……顯然不一樣。

「以未夜的個性，她肯定不是在家睡懶覺，而是偷偷去調查了吧？」

我忍不住瞠目，望向她變得嚴肅的神情。

……不愧是下一任室長，連這點事情都發現了。

「我在會議中不提到妳的遲到，是因為我知道妳有定期充電以及通訊錶從不關機的習慣，妳會沒收到訊息，一定是有人故意拖住了妳。而有能力做到這件事情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我又忍不住佩服起景子的推理能力。

「東景茗在前幾天屢次進入資料室，說是想查詢有關於殺生石的資料，但我想應該不只是這樣而已吧？通訊紀錄顯示，她在進入資料室的同時，正在與未夜通話中。」

茗……

腦中浮現茗回答未夜行蹤時的泰然自若，彷彿對此毫不緊張，早就知道未夜失蹤的原因一樣。

前幾天，未夜總是獨自出門，當我找茗商量時，她也是完全不擔心的態度。

原來，她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放棄去調查這件事情。

只是，為何景子對未夜的失蹤十分在意，甚至刻意來找我提及這件事呢？

從她推知到未夜獨自調查這件事後，也才短短的期間，居然連未夜與茗在資料室的出入紀錄、通訊錶的通訊紀錄都找齊了。

──莫非，她在懷疑未夜？

「單獨行動的人，最容易被那些惡靈與瘴氣的本質──人類最原始的慾望、怨恨所蠱惑。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禁止對策室成員單獨行動的理由。」

「兩百年前的那件事，就是一個歷史的教訓──希望這一回，不是妳們成為重蹈覆轍的女主角。」

「妳……」我開口，從喉嚨深處擠出的聲音，「認為未夜已經被殺生石影響了嗎？」

「這是必須的。誰也料不到當年的黃泉會接收殺生石吧？無論當年的黃泉是否是因為人們的猜忌才墮落的，但她給對策室帶來多大的災厄，卻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我不能不考慮所有可能性，而妳，也得做好未夜已經被殺生石控制的心理準備。如果真的碰到那種情況，大概只有妳才能解決的了吧。」

語畢，景子輕輕一笑，輕拍了我的肩膀。

名為對策室的責任，彷彿灌注在她的掌上。

明明只是輕輕一拍，卻如灌了重鉛般沉重。

在景子走後，師父恰好走過來，撞見了待立在原地目送景子的我。

「未夜她還沒回來嗎？」顯然地，她早就知道未夜離開的事。

「我早就料到，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會有這一天……」語畢，我聽見了她的輕嘆。

「妳也應該想好，如果發生“那種情況”的話，自己該怎麼做了吧？」

忘了自己是怎樣被專車送回到家中的。

手中緊握著通訊錶，每一封訊息都顯示著已讀。

但發件人的名字，始終不是我想看見的那一位。

一封又一封的除靈命令。

景子大概是考慮到我的狀況，並沒有把我列入參與行動的名單。

「發件人：帝 景子

已經發給妳有關殺生石和這次事件的相關資料，記得上E-Mail查收。」

開了門鎖，從玄關望去，沒有一間房間透出半絲光芒。

──還是沒回來嗎？

對於自己多餘的期待感到可笑。

由於和未夜同居於早瀨家，師父家只有兩台個人電腦，一台是師父的專屬電腦，另外的，則是由未夜所有。

我和未夜幾乎都是一起行動，想查資料，只要知會未夜一聲就好了，也只有未夜才會有整天泡在網上玩遊戲看小說的興趣，一些奇怪的小說也都是未夜扔給我看的，所以對於她電腦裡放了哪些東西，我倒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鍵入登入密碼後，連結網路的同時，也自動登入了對策室專用的即時通訊程式。

我登入了郵箱，景子傳送給我幾份文件，分別是資料庫的登出入紀錄，以及未夜和茗的通訊紀錄。

正如她所說，茗在下午兩點時登入資料庫，隨即於兩點半開始與未夜進行通話。而通話結束的時間，恰好與她登出資料庫的時間只差了五分鐘。

另外，景子也給了我一個影像檔案，名為「九尾事件」。

這是由輸入外貌資料後，經過演算作出的擬真影片，藉以重現史實的技術，將文獻中記載的、當年神樂與黃泉經歷的事情栩栩如生地呈現出來。

這影片一直被藏在資料庫裡，但沒有權限設置，卻很少人看過──因為，沒有人會耐心到鉅細靡遺地將它看過一次。

它的內容包含了黃泉與神樂接觸的點滴、接收殺生石後的各方反應、惡靈姿態的黃泉所作的事情，甚至於一直到黑巫女的階段，片長約有九小時左右。

當晚，我熬夜將影片看完了。

屋外傳來鳥鳴聲，溫和的陽光照亮整間臥室，宣告了早晨的來臨。

我關閉了影片播放程式，正打算按下關機鈕。

忽然，一個新的視窗浮現出來。

天才美少女茗：「未夜，妳到家了？結果如何？」

茗……

我望著螢幕上的名字，愣了一會兒，看到自己的暱稱，才想到這是未夜專用的電腦，自動登入的也是她的帳號。

看來景子猜的一點也沒錯。茗一定知道未夜出行的目的，或者是未夜去了哪裡。如果要尋找未夜的下落，只有問她才有用了。

萬能美少女未夜：「我是夏希。上來收點資料，開機就自動登入了。」

天才美少女茗：「……」

她給了我一個沉默的符號，便不再輸入訊息。也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吧。

我搜尋起未夜和茗的訊息記錄，發現紀錄已經被刪除了。

不知是未夜出門前刻意刪的，還是本來就沒有設定要留紀錄呢？

接著打開瀏覽器尋找瀏覽過的資料、下載過的檔案，也被刪得一乾二淨。

萬能美少女未夜：「妳應該知道未夜去了哪裡吧？」

這問題投出去後，幾乎是破壞了我倆之間的友情。

但從她欺騙我開始，就應該想到我會開口問到這句話吧。

我不問，未夜的下落與殺生石的訊息便沒了著落。

天才美少女茗：「夏希，抱歉。」

逃避似的，茗的頭像變成了灰色，顯示出此人已下線的訊息。

熟悉的落空感。

和未夜離開那天一樣的不安，又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東景茗，未夜到底和妳約定過了什麼？

望著螢幕上羅列的美少女三個字，回想起未夜和茗在我面前私談，而後每次詢問便敷衍過去的笑容，竟是如此相似。

第一次，我怨恨起自己不願了解身邊人想法的個性。

如果我從一開始便留意這兩個人秘密展開的調查，一開始便熟知這兩個人的想法，就不會在這裡空臆測她們的意圖，也不會徹底地被瞞在鼓裡了。

──我能相信妳們……又或者是，我能相信未夜嗎？

我悄悄關上了電腦，索性趴在桌上，等待鬧鐘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