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节

作者:sydney
更新时间:2013-04-21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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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国是得天独厚的国家,气候温暖,东南角的连绵凌云山阻隔了大部分来自东南虚海的暖风,少部分越过高山,化落成绵绵细雨,再加上地势沿东南向西北降低,与巧国隔海相望的大片领土气候宜人,雨水也正正好。相比起同一线的国家,舜国四季并不分明,全年降雨均匀分布,不会引起太大的旱涝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因此舜国的土地非常肥沃,除了主食之外,各类水果蔬菜也相当丰富,山林中更是一年四季有不少食物选择。


像这样的国家,前代王失道之后,足足过了二十年才迎来了新王,那时全国人口已经降到了鼎盛时期的不足三分之一。这是一个有点匪夷所思的数字。红卿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那时大人们当她是小孩子,一笑而过。但现在,红卿隐约开始明白了。


“碍着我的都该死!挡路的人都去死吧!”


面前的人影晃动着无法看清,但那人暗红如血的眼睛蕴含的绝烈恨意和敌意却让红卿从心底里冒寒意,手脚似乎也无法动弹。


“烧死她!烧死她!”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火光摇曳中,模糊的人影中,个个眼睛都像饿狼一样,精光四射,随时都会一声喊拥过来,将手里的火把一起抛出。


红卿竭力地睁着眼睛,抵抗着一波波袭来的疲劳睡意,想看清这一切,看得更清楚,这些人好奇怪啊,为什么变得这么可怕……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四周的人群突然如木偶一样,停止了动作。转瞬间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伴随着惊雷阵阵,红卿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后颈中突然感到一阵沁骨的寒冷,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身体,最后的视线中,周围的人突然惊醒一般四散逃离开去……


“死——去死——”


眼前的人群叫嚷着“妖魔”两字夺命而逃,呼天抢地的声音忽远忽近,红卿恍惚起来,那是自己也不是,有时候像在看戏,有时候又突然变得那么真实,连手上握着的锋利长刀的触觉也那么清晰,啊,长刀举起来了,突然又转变成了旁观的角度,大刀毫不犹豫地劈了下去……


天,红卿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心砰砰直跳,几欲跳出。意识像被重重地拽了回来,她察觉到自己躺在硬硬的床板上,耳边传来屋檐下雨水滴落的轻响。自己是在做梦吗?红卿不敢睁开眼睛,如果是真的,难道说自己当真动手杀了人?


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想到这手曾经举起过伤害人的刀,五指更加用力地握紧,指甲刺入掌心,只是那疼痛依然比不上心口的紧滞和难受,眼角不断地渗出泪水,这就是生不如死的感觉吗?


“不用担心,你并没有杀人。”属于老人才有的平缓温润的声音在附近响起,红卿猛地睁开眼睛,果见几步外的木椅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婆婆,手里拿着一卷书册在看。


“你——是谁?”红卿努力坐起,靠墙坐下,她才发现全身作疼,触目可及的地方都能看见细小的伤口,喉咙也干涩得很,吐出的声音难听得完全不像自己往日的声音。


“救了你的人。”老人漫不经心地说着,端来一杯水,“你先润润嗓子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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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国失正道,必妖孽横生。


古书记载,妖魔也因地不同而异。有名为镜萤者,性喜南方湿润温暖之地,多流连沼泽湖溪,集群而居,善惑人,人思自控不可得,其形不可知,无可防范。另有名为卯乌者,长居密林茂草,其色可变,人眼不可辨,附身于人时,能使普通人失却本性,莫名暴躁癫狂。再有一类人妖,颇善化身人形,狡做人声,诱杀猎食之外,更能挑拨人心,使其自相残杀,饱食之余笑作壁上观。


祸端灾厄,若非外部,便起于内。到那人人自危的时候,为了活下去而苟延馋喘,已经无分是非对错。


老婆婆自称名归琴,年已七十余。据她所言,白天不懂夜的黑,在黑暗中出没的妖魔镜萤和卯乌控制了人群,在夜色中四处暴动,无所顾忌。但暴雨惊雷驱离了镜萤,但卯乌是更厉害的妖魔,转而逃到了高处的红卿身上附身,驱使着她持刀追杀清醒过来的作乱的人群。但最后一刻,红卿凭着意志闭上了眼睛,没有砍下去那一刀。


“现在是白天,卯乌已经消失了。”归琴淡淡地说着,“但妖魔说不定还躲在暗处,等到天一黑,你可能会再度被附身,再杀掉老身。”


“那你赶紧离开吧,离我远远的……”红卿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这是别人的家,怎么好开口赶人走,要走也是自己才是,“厄,现在什么时候了,我休息一下应该能走——”


“你打算走到哪里去?”


红卿哑然,如果说她真的被妖魔盯上,不管走到哪里,都可能会伤害别人,不能靠近人群,那就只能向着野外荒林去,可是这也意味着去送死。


不想死,也不舍得去死,还有很多相见的人,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红卿沉默了半晌,“我无处可去。请婆婆指点明路。”


“我不是什么高人,半截子都进棺材的人了,哪里知道什么明路。”归琴面无表情地说着,“我既然救了你,你若最后杀了我,我也不会怨你。你是年轻人,更应该活下去。你我换了角色,老身也会那样做,没什么可指责和愧疚的。”


从没听过这样的言论,红卿的脑海如滚粥一般,理不清头绪,这位老人家用那么平淡的表情说着那么惊人的话语,若是早年的红卿,一定语无伦次地否定反驳着,最后依旧说不到点子上。拜从前茉莉的捉弄,红卿渐渐能很快地转换立场角度,规整出一整套系统的观点。


“但我会指责痛恨自己,所以我发誓绝不会伤害你。因为我不想背着沉重的负担活下去。”


“真傻。”归琴冷笑,“你不杀人,人家却回来杀你。先发制人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吗?反正对方先动了杀机不是吗?冷不防就捅你一刀,躲都躲不了。既然都坏透了,杀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我来说不是。若是人家来杀我,我会竭力逃跑。真到了那种地步,我也无法指责别人的立场,因为他们是在维护自己的生存权利。但是我却可以严格要求自己不那样做。最后我不敌而死掉,那也是天帝做出的强弱选择。”


“真傻……”归琴喃喃低语,想起年轻时遇到的一些人,自我嘲解地笑了,“真像历史重演一样,像这样的人世上不止一个啊。算了,我信你不会动手杀人,记住你的保证,小姑娘!”


那天归琴在门外燃起了香草,夜晚安然度过。红卿松了口气,第二天便能下地自如行走,走出门外,原来她身处在海涯港城外一个废弃的里庐,四周尽是荒废的田地,杂草丛生。


“奏国的粮食又便宜又好,人们都跑进城去住,花钱买粮食过日子了。”归琴背着手站在红卿身边,语气萧瑟,“但是他们这样错了吗?年轻人天性大都喜欢玩乐,不惯过辛苦日子,有更好的选择怎么要求他们放弃?没经过无可求告的乱世,他们怎么明白土地是人的根,你看,好多里家的里木上有多少年没再结过卵果,田地上也没了孩子们欢快奔跑的身影,舜国失道了啊,不过四十多年,新的轮回又开始了,以后只怕会更糟,小姑娘,好好活下去吧!守着你的信念!”


“就算失道,也还有走回正道的机会啊!”红卿抱着最后的希望不放。


归琴霍然笑了,“小丫头,你以为正道那么容易坚持吗?要说实际的路是有形可见的,有坎坷曲折,但它总在那里,跋涉并不难,有毅力就够,但人的心路可不是那么容易,有一天它就消失了,有时候又像走迷宫,总是走上绝路,更别说御座上的王,那就更难了……”


红卿默默地认可着归琴的说话,心中升起难言的深沉悲伤。这个国家,舜国真的要走上无法挽回的破败之路吗?然后,王将无可避免会死去?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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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安三十七年,芳国惠州候月溪领兵弑峯王和峯麟,流公主孙昭祥琼于惠州里家。时年公主年方十三,享仙籍三十余年。消息传到舜国,女王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舜国女王仅有一女,享仙籍近四十年,不足十三岁。人皆谓公主恪守宫廷礼仪,兼勤奋好学,堪为天下年轻学子典范。内史记载,三十七年,公主自请去除仙籍,去往民间,下落不载。


“母亲,我是一个合格的公主吗?”


骑着骑兽赶路,红卿禁不住想起了往事。那时的她知道了和自己过着不太一样生活的祥琼的存在,两人同是公主,实际年纪相仿,只是一方的遭遇实在令人忧伤。为什么会那样呢,红卿想了很多,隐约明白祥琼的结局自己也要负责任,人生有得必有失,正因只顾享受公主的好处,忘记了责任,最终换来了那样的结果。可是,公主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没有谁可以给红卿答案,可供参考的更少之又少。只有一点确认,那就是要亲近百姓,才能做实事。


红卿最终决定主动放弃仙籍,行走全国,然后从头靠自己努力,进入少学,再入国府做事。对于自己的任性选择,父母并没有阻止,相反父亲决定陪着她在舜国旅行,一年之后选择定居在南部的海涯港。


“你也是我的子民,牡丹,我会让这个国家变得让万民可以自由平安地行走。我们一起努力吧,靠自己回到这里,我期待着再见的一天。”


临别前,徇王红庄笑着抚摸女儿的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选择离开就好了,眼泪不停地流,红卿不想伸手去擦掉,母亲,那样完美高尚的人,是她一直努力学习看齐的目标,母亲总是严格要求自己,不容许自己有一丝懈怠和瑕疵,尽力做到尽善尽美。但对于别人,她又是那么包容,从不苛求,有分歧也是有理有据。


为什么母亲这样的王也会失道呢?红卿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因为母亲的错吗?错在哪里呢?还有徇麒,虽然有点小固执认死理,但对于舜国的事情他是那么热心博学,早在蓬山时他便开始了解舜国的一切,恐怕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舜国,更爱舜国的万民了。


这样的台甫和王还是不能带给舜国长久安乐,那么又有谁能够呢?舜国的天意所瞩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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