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落雲 于 2013-8-28 12:15 编辑
这东西本来是三年前一时兴起的产物,本来只写了个开头。
前不久里面的主角之一来催坑,于是我决定多坑她们几个一下。{:4_342:}
------------------标题很喜剧却不是喜剧的分割线-------------------
一
寒冬,大雪。
古怪的笛声自竹林深处传来。踏雪而来的少女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苦笑一记。
这蛮子,笛子吹的还是这么烂。
她朝林中走去,笛声便时断时续起来,与时断时续的笛声一样逐渐开朗的是眼前的景象。
一人,一桌,一亭,一笛,乱雪纷飞,几乎要将视线阻隔。
本应是风雅无边的场面,却因持笛者不修边幅的模样捣得她七分雅兴瞬间没了三分。
“我说燕退之,你吹不好就不要糟蹋了笛子行不行?”没好气儿地走进亭内,少女拍了拍覆满肩头的絮雪。
名为燕退之的男人放下双手,将长笛别回腰间,不气不恼地冲着少女咧嘴一笑。
“生气长皱纹。”他走到桌边,解下酒壶,将空杯斟满。
“我呸!”白了他一眼,少女端酒一饮而下,随即全喷出来,“猪口条还能辨出米和糠,我看你连猪都不如,这酒能喝?”
“啊?烧刀子啊,怎么不能喝了?”
一看到燕退之那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她就气打一处来,不留神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喂喂喂!祖宗哟!”燕退之看到她满手碎渣心疼死了—— 不是心疼那手,是心疼那杯子。好歹是五十铜钱买来的啊,这么捏碎了,西南陈家的大小姐就了不起啊,他伸过手拍掉她手里的碎渣,蹲下身子一一用手掌扫做一处,“我说陈不醒啊,你不喝就不喝,犯得着跟杯子发脾气?”
少女懒得搭理他,抚开落满栏杆的雪层,想要坐上去。燕退之一把拉住她胳膊。她回过头抛出个冷眼,那意思是再不放手就剁了你的爪子挂在墙上当装饰。
“不冷?”燕退之嘿嘿一笑,将一块兽皮垫子搭在栏杆上。
“冷。”她好半天才闷声开口。
见她脸色缓和,燕退之哼起小曲儿将捡起来的碎杯子用布包好,塞进怀里,走到亭边的石阶上坐下,掏出酒壶连灌三大口,长嘘一口气后,满足地解开别在腰间的笛子,放在唇边准备吹奏。
陈不醒一脚飞起,将他手里的木笛踹飞好几尺,木笛如薄羽般无声地落在厚雪之上。
“你这人......”燕退之又好气又好笑,不得已想起身去拾回笛子。
“捡可以,但不许继续吹。”陈不醒拦住他,“再吹就要吹出雪崩了,我还没睡够,可不想死在这儿。”
“真那么难听?”
“夜半驴叫也好过听你吹笛!”
“哎......”燕退之长叹一声,“我不吹就是了。”
陈不醒翻了翻白眼,她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能直接翻进坟墓。想来就愤恨,年少不经事时居然和燕退之这种神经粗得像麻绳的蛮子成了朋友,而且还是十来年。这蛮子,你与他说正事,他绝对不正经;他一脸正经与你说正事,那就绝对是满嘴不着边儿的胡说八道。
冤孽。
她恨恨地拍了可怜的栏杆一掌,燕退之觉得亭子上面的雪好像落下几寸。
“这么冷的天气把我叫出来就是陪你看雪?”燕退之看着陈不醒朝后缩了缩,“什么时候学会卖弄风雅了?”
“扯!”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她又忍不住白了燕退之一眼,“等个大人物。”
“哪个大人物?”
陈不醒张了张嘴,本来想先说点形容词来形容下这位大人物,转念一想以燕退之的悟性,稍微转个弯就不认识路的主儿,说那么多形容词还指不定想歪到哪里去。
“墨云蛟。”
“哦,就是那个木木木啊。”燕退之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
“木你的头!”
“哎哎,几年没见,性子还是这么躁啊。”蛮子笑嘻嘻地蹲在她腿边,抽出腰间的长刀,轻轻地抚。
她瞧着他那模样,不由得想起江湖上关于蛮子的传闻。
“蛮子。”恐怕也只有她陈不醒能这么叫他了。这么一想她心里略有些愉悦。
“嗯?”他头也不抬地应了声。
“人道你爱刀胜过女人,可是真的?”
“真的。”
“德行。”陈不醒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
半晌,二人默然。
雪下得愈发汹涌。
陈不醒觉得身子已然冷得不行。本在西蜀的凉寨里睡得舒舒服服,偏偏被刘翼生那个杀千刀的一句话弄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塞北,还捎带燕退之这脑子里差根弦的蛮子。
这是坐稳兵器谱第二把交椅的人所发出的哀叹,她年不过廿五,普天之下,论武功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非她想不开,是万没有人想与她作对。退一步讲,以陈氏在西南的家世,就算不淌这浑水,昔年威震江湖的青柳君也未见得敢动她分毫。阿弥陀佛,如今于这天寒地冻的破地儿,再寻思这些不着边儿的东西亦是枉然。
她恨恨地想,若是见了刘翼生那妖怪,觉着非得在她身上刮上几刀方能解恨。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燕退之停下手中的活计,若有所思地抬头说道。
“墨云蛟?”
“嗯。”
“哎哎,你眼珠子快大珠小珠落玉盘了。”
“呸。”好好的一粗人,非要扮文雅,陈不醒对着燕退之哭笑不得,“白活了这些年。”
“也是。”
沉默片刻后,话匣子又被打开。
“年纪轻轻,武林第一,来头不小啊。”他摸着胡子拉渣的下巴咂嘴道。
“这第一有两层含义。”栏杆实在不是个打盹的好地方,陈不醒索性坐回亭内的石凳——蛮子贴心地在这里也铺了兽皮垫子——她暗暗地笑,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道,“一来,她师傅……”
“我知道,青柳那老顽固嘛。”
大概这世间也只有赛阎王的燕退之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直呼赫赫有名的青柳君为老顽固了,不装腔作势倒也算是蛮子的可取之处,陈不醒莞尔。
青柳君少年时以一手双刀绝技成名,青年时拈柳而杀当时兵器谱第一的啸山虎单玉忻而声震江湖,此后人们便以“青柳”为号避其名讳,于是本名到渐渐忘了。
此人性格孤僻,脾气古怪,常人喜欢的东西,他唾如狗粪,常人嫌恶的东西,他爱不释手。又想当年,杀人如麻的“广善童子”于清明青葱得还只是个白面书生,被誉为天下三才之首,信心满怀地前去青柳庄拜师学艺,不想青柳君不但没个正眼,更是三招之内打得于清明变成了独眼狼,从此性情大变,挖空心思,杀人为乐。
更重要的是,他是河洛双奇的主人。
斗转星移,可探得天下矿脉;山河社稷,可识天命,遁出六道,不入轮回。财富与永生,无论哪一样,吸引力都是致命的。
没有人敢从青柳君手里硬夺这两样东西,没有人不畏惧青柳君的手段,哪怕是当朝皇帝也只是掩人耳目地私服拜访青柳庄,无比恭敬地向他探寻皇脉气数。
青柳君是个聪明人,他虽不畏惧任何人,但是他明白,这两样东西无论在谁手里都会招至灾难,非生即死,又或者是生不如死。他终究会老去,那时他又会有着怎样的死法?
不过,没有人知道青柳君手持河洛双奇、伫立在青柳庄广阔草地上的最后想法,他就那么失踪了。
只字未留,销声匿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人们惊讶之余发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们聚集起来,前往青柳庄一探究竟。有人是为了青柳庄的奇珍异物,有人是为了去青柳庄捞几个婢女,更多的人是为了那两件稀世宝贝,各式各样的人,各方各地的语言,至交也好,世仇也罢,他们仿佛达成了一个共识,得双奇者得天下。一时间但凡有点名气的江湖人士纷纷涌向说大不大说小小的青柳庄。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踏入庄门发现,一个小女孩坐在青柳庄近门的柳树上,膝上架着一把老得几乎要散架的二胡,漠然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是墨云蛟第一次出现在江湖的视野中,面对着人群不怀好意的视线,那时的她刚年满十四,稚气未脱的脸上不曾有多余的表情。青柳庄一战,打破了江湖一直笼罩在青柳君盛名之下的平静。活着回来的人没有看到墨云蛟的双眼,他们同时庆幸自己没有看到她的脸,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她屠尽踏入庄内那一百三十二人时,脸上究竟是怎样一副神色。
此后的几年,街头巷尾的传闻无一例外的都是墨云蛟今天杀了谁,谁想要刺杀墨云蛟为父报仇反被杀云云。
一言蔽之,她在杀人。
为此,陈不醒无数次缠着父亲,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复述那个故事。起初是不服气,甚至带点嫉妒,过了几年,她依然会缠着父亲说那个故事,已不是嫉妒,只是喜欢。
并不是喜欢听她如何杀人,而是喜欢藉由故事幻想她杀人时那种淡淡的、不以为然的表情。与青柳君不同,她不自负,不悲悯,杀人也罢、被人追杀也罢,别人口中的墨云蛟总是淡然如烟,好像她生来就背负着杀人与被人杀死的命运,只不过在她死于别人剑下之前,她还有很多人要杀罢了。
“二来呢?”蹲在腿边的蛮子打断她的思绪,问。
她将领口的柔毛向下稍稍理顺,盯着他:“二来是她武艺的确惊人。”
“你见过?”
陈不醒摇头否认:“我见过她刀下的死人。”
燕退之好奇:“哦?”
“笑面蛛董承,可知道?”
燕退之点头:“那厮不是与刘翼生师承一门?也是个耍暗器的高手。”
陈不醒问他:“若与董承过招,你觉得几招内能分胜负?”
“论暗器,这厮只在刘翼生之下,却是内功修为差了几分,真要打起来,五十招内。”燕退之想了想,回答道。
“董承的尸体上只有一个致命伤。”
燕退之没有接话。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致命伤只有一个。或者董承是毫无还手之力时被人一击毙命,或者杀他之人出手极快,以至于通晓此道如董承者也未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躲过这一击。
那是怎样迅捷的一击。
二人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那人的到来。
一阵铜铃声伴着二胡声自竹林外响起,朝着亭子飘来。
“她来了。”
那曲二胡被拉得如刚沏好的金骏眉,蒸腾的热气与缕缕甜香交织。
不多时,二胡和铜铃便来到二人面前。
印入眼帘的倒是头令人哑然失笑的畜生。似马非马,似驴非驴,似骡非骡,骨瘦嶙峋,毛皮枯黄,甚至……带着惺忪睡眼,满脸不快,仿佛这里只是它随意漫走而至。
再看主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从那牲口上下来的是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姑娘,年纪约莫十九,一身塞北裘皮装扮,本应整整齐齐束在脑后的长发被她用貂绒制成的长绳随意地挽在后方,裸露在外的双臂上宛如乱草丛生的墨色纹身甚是打眼。
没想到,将老头子才喜欢拉的一曲二胡拉得缠绵婉转的人居然是个满脸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更没想到的是这样小只的丫头居然就是名震江湖的墨云蛟。除开那带着一脸没睡醒的茫然与陈不醒有几分相似,从头到脚,她都愧对“墨云蛟”这三个字。
世事无常啊。
燕退之叹了口气。又仔细地盯着那小姑娘看了一遍。此人相貌不美也不丑,说是平凡觉得不妥,说是绝色又相去甚远,且不说相貌,她的五官里确有一物堪称摧枯拉朽。此物非眼、非唇、非鼻、非眉,乃是她的耳朵。
想他燕退之也算是阅人无数,大江南北怎样的绝色他没见过?但长得如此巧夺天工魔性十足的耳朵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若不是她顶着“墨云蛟”的名号,他没准就动手割下那双耳朵占为己有了。
“你来了。”陈不醒开了口。
“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质柳叶,递到陈不醒跟前,“什么事,值得你用青柳令?”
陈不醒笑了:“我倒是舍不得用,但是爹爹怕你不来,没法子。”
“哦。”墨云蛟点点头,“他是?”
“燕退之。”蛮子蹲在地上盯着她的双臂,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知道这个名字。”
燕退之好奇:“哦?”
“前不久你杀了辽东镖局李家上下五十三口人,只因你看上了家主夫人的耳朵。”
他笑道:“倒也非虚。”
这回换做墨云蛟好奇了:“那些耳朵都放在哪里了?”
“吃了。”
“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吃了?”她不信。
“当真是吃了。”燕退之还顺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以示清白,“那玩意也好歹是肉,放久会臭,腌制的话又失了那般风采,索性不如吃了。”
“哦。”她点头,“好吃么?”
“嗯。比猪耳朵还要脆上几分。”燕退之咂咂嘴,似乎在回味。
陈不醒看不下去了,她不能放任两个怪胎在自己面前面不改色地谈论这种令人为之色变的诡异话题。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越过覆满积雪的亭顶,转瞬间淹没在槐花般凋落的乱雪之中。
燕退之捂着左脸哼哼唧唧好半天不敢发话。这一巴掌,实在是太残忍了。
墨云蛟恍然大悟般问道:“对了,何事?”
陈不醒的手缩回斗篷内,不急不慢地坐回原处:“可听说过‘玉玲珑’?”
“听过。”墨云蛟忖道,“闰年出生的白鬼便是‘玉玲珑’。”
白鬼,是民间对某一类人的称呼。
他们天生红瞳白发,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出生被誉为不祥之兆。不过也有例外。据说逢闰年出生的白鬼是玉麒麟转世,他们的心是玲珑心,他们的血是麒麟血,若能食其心饮其血便能长生不死。虽然并没有人因此而获得永生,但还是有人愿意相信这样一个荒谬的传言去杀人夺命。
“不过,玉玲珑必须在其出生后第十四个年头的第一个无月之夜方能食用。”墨云蛟明白了什么似的,盯着陈不醒的脸说道,“所以你才叫我来这里?”
陈不醒摇头:“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哦?”
“这次宴请你的人不是爹爹。”墨云蛟双眉微挑,陈不醒叹道,“是秋无言那个老朽。”
“他又得了玉玲珑?”
“是。”
“没有献给官家?”
“没有。他非但没有,还广邀天下豪杰于明日前往秋家,说是要设麒麟宴,让江湖好友共享玉玲珑。”
“奇了。”蛮子抱刀坐到另一张石凳上,“堂堂天算,身为国师,得了玉玲珑竟然没拿去拍皇帝老儿的马屁。”
墨云蛟不语。站在雪地上的那牲口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慢悠悠地走到亭边的竹林旁撒了泡热尿。
“燕退之。”她忽然开口,平缓的语调里听不出多余的成分,“人,真有那么好吃?”
蛮子愣了下:“偶一为之,未尝不可。”
“多了呢?”
“怕是要吐。”
雪幕渐浓。
墨云蛟已走到了林边的那牲口旁,铜铃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又安静下来。
陈不醒起身:“蛮子,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