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弘世堇 于 2013-11-19 23:34 编辑

電燈壞掉了，於是以下文字是拉著窗簾摸著黑寫的。

我膽子一點都不大，只敢寫奇怪的事物，不敢寫可怕的事物的。

嘘と慟哭

Chapter　04

和弘世堇的會面，令人感覺壓抑。

神代小蒔聽著和弘世堇交談中的石戶霞的聲音，覺得「能應付各種各樣的人」真是項位於金字塔頂端的超能力。

除去弘世堇這個人本身給人帶來的壓抑感外，她所講述的事情是讓神代覺得呼吸困難的另一主因。

「小蒔ちゃん有沒有想過惡作劇的可能性？那位宮永さん并不是真的遇到了靈異事件，只不過是以惡作劇的心態來和小蒔ちゃん講這些。這樣的可能性並不為零哦。現代的絕大多數人，對鬼神從未抱持敬畏之心，用他們來開玩笑是很普遍的事情。」

——爲了讓石戶霞瞭解此行的目的，神代小蒔終於將宮永照的事情告訴了石戶霞。之後得到的，便是以上感想。

現在，在一旁不語的神代小蒔覺得用那樣肯定的口吻向石戶霞打包票的自己簡直是神魔級傻瓜。

「對不起，我和絕大多數現代人一樣，用神明來開玩笑了。」念頭剛閃過，她便開始在心中請求神明的原諒了。無論如何，她對於這種事都無法坦然，因為她是能夠與鬼神接觸的人類，確切的知曉那是真實存在，而不是人類產生的臆想。

臆想。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出現過數不盡的臆想。有的只是存在於人的頭腦中，作為一閃而逝的念頭存在，或作為自得其樂的興趣存在；有的被寫成了文字、被繪成了圖畫，或者看上去真實的、或者看上去荒誕的，十有八九都是臆想；有的則堂而皇之的對人講出來，像是在敘述真實發生的事情一樣。

只在自己腦中，或將其加工成文藝作品，並不會讓人覺得異常。

無論是多麼可怕的荒誕內容，在經過藝術加工后都能得到別人慈悲得無法形容的寬容。

最不濟，不被發表任何看法而已。偶爾的，會遇到情緒激烈，指責創作出某某內容者是瘋子的人。更加偶然的，會遇到腦電波波長接近，能夠用不可思議的理解力來理解作者的人——若能遇到這樣的人，無疑是隨手買了彩票竟中了六千萬那種「我這樣的傢伙居然都能遇到這樣的事情」的幸福感。

高明的臆想者，如果他想、就能將自己的身份轉變為藝術家。大家會用「天才都是瘋子」來形容這樣的人，「瘋子」在這裡幾乎是褒義。

他們沒給別人造成麻煩，就算在對別人進行精神污染，也能用「我并沒有逼迫妳看」來推卸罪責。

另外的那群人則不同，他們不懂得用那些華麗的東西進行遮掩。偶有這樣嘗試的，也會因在「臆想者」這條路上進化得不夠徹底半途而廢，重新回到不知遮掩的行列。

他們是最真實的講述者，不會像藝術者那樣對著自己的臆想進行二次臆想。他們講述的，都是與自己的現實最貼近的臆想。

有跡可循，亦真亦假。

他們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不似藝術的臆想家們那樣活在Ｎ次元與Ｎ+1次元中間的意念夾縫中。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總被褒揚、被讚頌。屬於這個世界的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原因很簡單——他們無法妥善管理自己腦中的光怪陸離，被懷疑對他人對社會有威脅性。他們激發了所有人的被害妄想。

宮永照是那個中途半端者。

她曾讓自己臆想的事物浮於紙端，但最終她走上了尋人來傾訴的道路。

她討厭看見別人寫滿了「妳在說什麼啊」「妳有病嗎」之類話語的眼睛，於是她選擇看不見對方眼睛的方式。

「如果是巫女的話，一定能明白我在說什麽的。」她在日記中如此寫著。

「如果是巫女的話，一定能幫我的。不，就算不肯幫忙也可以，能傾聽就已經讓我滿足了。這樣就算我死了，她也死了，也有第三個人記得我們的事情。」

「她來追殺我了，是吃醋了嗎？爲什麽最初時不殺我，卻等到現在才……啊，是因為最初時，我把她當成了她嗎？而現在我發覺了兩個人的不同，這才是不可原諒的吧？」

「我喜歡的是誰？」

「不甘心，我還是想要活下去，不想和她分開。」

弘世堇是從宮永照的主治醫師那裡得知宮永照曾通過網絡與電話向巫女求助的事情。

當白糸台的一年級後輩對她說「學校附近有兩個大胸女人在打聽照學姐的事情」時，她立刻聯想到了接到宮永照求助的巫女。

她沒有幫可愛的學妹出頭解決困擾的正義感與溫柔心，何況人家也只不過是詢問，並不怎麼讓人「困擾」。但是作為自認為最瞭解宮永照實際上對她一無所知的傻瓜，她覺得讓別人也意識到自己是傻瓜是件能讓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何況那傢伙犯病留下的問題，自己不幫忙處理的話，還能有誰來處理？讓兩個似乎對神明深信不疑的巫女滿東京的尋找，倒是能構成不錯的畫面。可惜弘世堇本質上還是個善良的人，不忍心從鹿兒島遠道而來的客人一無所知。

弘世堇主動上前，攔住了二人。

弘世堇請二人來到了白糸台的閱讀室——這是宮永照經常停留的地方，這裡沒有其他人。

弘世堇把手機里存著的主治醫師發來的宮永照日記照片拿給巫女看。

弘世堇看見了其中一位巫女錯愕并沮喪、幾乎快哭出來的表情，心情大好之餘又因不必要的善心覺得良心不安了。

神代小蒔覺得自己是傻瓜。

神代小蒔在得知那些全部是宮永さん的臆想后，覺得自己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神代小蒔現在很想去查一下精神也好心理也好總之那方面相關的書籍，想看看相信病人病言的自己是不是也有什麽疾病名目可以對號入座。

神代小蒔低著頭，不低頭的話恐怕要哭出來。低著頭的話就算哭出來了也不會被人看見難看的樣子。

神代小蒔的確是相信著宮永照的，她對自己感覺到的怨念十分確定，且不相信存在疾病的大腦自動捏造出的故事能有這樣強大的力量。

終於，她沉了沉心情，深吸了一口氣，向一直和石戶霞說著什麽的弘世堇提問——

「那些事情，妳們有沒有考慮過真實存在的可能性？」

她用平生最認真的眼神注視著弘世堇，希望借此傳達她對此事的篤定，哪怕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樣認真。

她不擅長與人對視，何況是眼神這樣淩厲之人。眼睛被刺得有些痛，她本能的眨了眨眼睛，同時聽見了對方的回應——

「哈？」

都已經把主治醫師的話轉述了，還是不理解嗎？

都已經把宮永照親筆寫的日記的照片出示了，還是不明白嗎？

即便是生活在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里，該懂事理的時候還是得懂吧？

弘世堇在心中一句句問著，卻在嘴上回應了：「爲什麽要這麼說？」

「看樣子，妳們沒想過這樣的可能性啊。是直接簡單粗暴的把她判定成病人了對吧。」

「並不是簡單粗暴，是經過了醫師診斷。」

「我不懷疑她疾病的真實性，我懷疑她臆想內容的真實性。並且，和妳們不同。妳們懷疑的是，她說的都是臆想，都是虛假。我懷疑的是，她說的都是臆想，但有真實。」

「妳的意思是，她的臆想是有憑據的？換言之……作為巫女，妳仍不放棄靈異事件存在的可能性？這種事情存在對妳有什麽好處可言嗎？」

「請注意妳的措辭，弘世さん。」石戶霞及時打斷了弘世堇的連串問句，不動聲色的在桌下捏了捏神代小蒔的手。擔心公主大人會被驚嚇到的石戶霞，卻發現自己握到的那隻手傳遞著「我很鎮定并冷靜」的信息。

是叫被害妄想吧？

不過肯定沒到可以稱之為「病」的程度。

以為別人做什麽事情一定是帶著某種不可告人目的的，覺得別人是懷著惡意前來的……

待弘世堇理好了自己稍有些亂掉的流海，重新恢復那張冷靜并謹慎的面孔之後，神代小蒔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管妳是否相信，我都要很肯定的這樣說。宮永さん在對我講述那些事時，帶有很重的怨念。虛假的怨念，連存在都不配，更不要說被我察覺。那些怨念並不是伴隨臆想而生。或者說，並不是臆想之中的產物，而是本就存在於宮永照這個人的生活之中的，是她本人真實的情緒。」

「就憑妳這種神棍發言，讓我怎麼相信。」

「我也不指望妳能相信，畢竟妳不管怎麼看都是信奉『眼見為實』的那類人。」

「妳………………！」

「啊啦……」讓沒有技術含量可言的嘴架結束的，是石戶霞一聲輕歎，「小蒔ちゃん罕見的強硬了，讓我覺得很安心喲。」

神代小蒔立刻發覺了自己有些反常的怒火，緊接著紅了臉。弘世堇則失去了氣氛的支撐，無法將下一句惡語說出。

「希望弘世さん也考慮一下小蒔ちゃん所說的可能性，公主大人這樣堅持必定有其道理。」石戶霞收斂了笑容，同樣認真的看向弘世堇，對她勸說著。

「非常抱歉，石戶さん。這和我不感興趣的電影無論別人用多少方法向我推薦多少次我都不會變得對它有興趣是同樣道理。」弘世堇拋下了一串長句，起身離開了閱讀室。

無論別人用什麽樣的方法、無論別人努力多少次，她都不會改變主意嗎？

固執算不算是種病？

「回去吧。」石戶霞說道。

「嗯，好好泡個澡，借熱水的力量來稀釋我聽到宮永さん只是臆想病之後產生的負能量吧。」

「我是指回鹿兒島哦。」

「不行。」

「為何？」

「現在離開，不就相當於我放棄了自己的主張？」

「那麼堅持的理由是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

神代小蒔暫時默然了，石戶霞將之認作「這是連自己都弄不清原因的莫名堅持」。但很快，神代小蒔回答了，答案讓石戶霞微笑著說道「不愧是我的公主大人」。

「她曾信任我，向我尋求幫助了，不是嗎？就算是在臆想的前提下產生的求助行為，也的的確確是在『求助』，不是嗎？我能做到并立刻付諸行動努力去做的，是傾聽。作為聽眾，我想要知道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表裡兩層。這是最普通的願望，不是嗎？」

「是的，公主大人。」

在反問句式面前最讓人困擾的，是「是與不是」的回答。但是神代小蒔只要看她的笑容就明白，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回到下榻的旅館后，神代小蒔泡了個熱水澡，然後用狩宿巴塞到行李中的平板上起網來。

以「臆想」為關鍵字，搜索出的結果有許多，於是她耐心地一條一條去閱讀。

如果之前多瞭解一些，之後便不會那麼輕易地相信了宮永照的講述嗎？

還未到睡眠時間，石戶霞接過了服務人員送上來的留言條和證明。

「想要快點死心的話，就去荒川病院找荒川憩醫生好了。

弘世堇」

證明，是從荒川病院發出的，允許一定範圍內自由探訪的通行權限證明。

つづく

Chapter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