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无标题

作者:Shinobu
更新时间:2013-05-10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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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hinobu 于 2013-6-7 06:12 编辑


第三十四章




雅努斯月朔日前十二日,就在她摯友慶祝生辰的當日,姬宮千歌音獲悉,那位友人據稱即將競逐年終大選。當日,水鐘午夜的水滴尚未落下,千歌音已給那位友人發出一封緊急文書,將之託付給她其中一名最得力的手下,更把其中一匹最好的駿馬交與他。一如平時的,她的吩咐言簡而意賅:策騎猛進,但有需要只管更換坐騎,必要時在馬背上吃喝,但不管為了何事何人也絕不停下。這人聽了命令,堅定地點頭以示心領神會。他知道,若非他的女主人極有教養說不出這等話,多半還會告訴他若要小解就乾脆尿在馬鞍上好了。事實上她亦毋須跟他說這種話。那雙嚴肅的藍眸已盡在不言中。


自覺身負重任,那人便把命令嚴格執行到底。他騎着馬,狂奔又狂奔;每一感到坐騎氣力不繼,便馬上把牠換掉,交易時也只要最好最快的馬匹。好些時候他甚至真在馬鞍上吃喝了——不過總算有停下來好好解溲的。再怎麼着,在馬背上尿尿只不過是鞭策他自己的一宗奇想,而他已經鞭策的很夠了。正因如此,便是這一路上冰雪關山,他仍能於出發後整整一個月,也就是齋戒月朔日前十二日抵達了目的地。果然神速。他知道,他主子該會高興的。


他的來臨大受歡迎,因為他帶上的重要信函,不單有給北狩軍大將的,也有給她麾下眾多將官的。千歌音善體人心,向好些其餘將官的親眷或傳訊人也派了信使,只道他們大概也想寄些(簡短且倉促草就的)信件過去。結果,她這位信差袋裡頭揣着的書信,除卻給靜留的兩卷,還有差不多廿卷各自有所歸宿;大多數書卷因匆匆而成,不甚冗長,不至於給信差平添累贅。信差如此邊請藤乃靜留軍中的高級副將寬心,邊將包袱交給那位女子。


「原田大人,您也有一卷,」他說着,指向一卷胡亂封上火蠟的厚厚信卷。


她微作一笑,心知上蠟如此草率之故,又向他道謝。


「我看你都喘不過氣來了吧,」她跟他說,依然朝着桌對面的這人笑的合不攏嘴。葵的來信哇!要是由得她來說,這人可是受得起所有她們拿得出手的款待呢。「你坐騎也是。再來一杯。」


她給他杯子滿上,他先謝過,隨即一口喝光。


「謝謝您,副將大人,請恕小的酒喝的急了,」他恭恭敬敬的低着頭說。區區一名奴隸的禮數也無懈可擊,千繪才這麼想,隨自顧而笑。他的禮數自然無懈可擊:他可是姬宮門下的人哪。「這一路跋涉,小的都快渴死啦。」


「我懂的。來,再來一杯吧。」


她還沒來得及給他再倒,已被他止住。「不敢,感謝大人恩待,可是小的得告退了。」


她瞠目以對。「怎啦,你不能這就跳上馬奔回去吧,欸?」


「啊,不不。副將大人,小的指的其實是得去躺一會兒——小的已經兩天沒睡啦。」見她錯愕,他咧嘴一笑:「再說那匹可憐的馬!得去看牠死了沒呢。」


「若到了你動身的時候牠依然死樣活氣的,我們自會給你換一匹。」


「副將大人,主人說了,小的須得等候大將的回音。」


「啊!」對方一臉喜色。「那就是說,只要趕得及我還能回信了。」


「只要不超過大將完事的一天之內,小的會等您的,副將大人。」他獻議道,令她大是高興。她探手入袋,摸出兩枚銀幣塞進他手裡,登時叫他眉花眼笑。


「老兄,我會盡量不讓你等的,」說着,她從桌邊起身。


他也跟着起來,二人來到門口。她把人招來。


「給他找個像樣的地方住下,」她向應召而至的侍從吩咐說,扭頭一望,瞄向桌上那幾個信袋。「別忘了照看他的馬,呃,如果他還沒把牠騎死就是?還有,教亞希子到我這裡來。」


「遵命,副將。」


「說來你可知大將在哪裡麼?」


「屬下好像聽得路過的士兵們說,在騎兵營附近見過她。」


「好。那麼我也該走一趟了。」她朝兩人點了點頭。「兩位請便,我就不留你們了。」


她回去桌邊,恨不得這就打開自己的信。然而她知道,直到把大將的信件送抵前,她是不能這麼做的,只好把這期間當成是眼下砥礪她心中熱切、為稍後閱信更添甜蜜的手段算了。她心想,大可把它想像為遲來的幸福嘛。


「原田大人,您找屬下有事?」


那是亞希子,她的另一侍從。


「對,」她說,目光從桌上的信卷裡抬起。「亞希子,找人幫你一把,將這些信送到各自的主兒那裡吧。不過這些我先拿了。」她抽出給靜留的那兩卷,只見它們上面的蠟封都齊齊整整的。「我親自給大將捎去好了。你可知她在哪裡?」


「他們說她正朝騎兵營那方走去。」


「你肯定?」


「屬下肯定有聽到保民官們這麼說的,原田大人,」棕髮的年輕女子皺眉思量:「我可以派人查看一下。」


「不必了,」她撿起自己那卷信,定意一俟把靜留的信交到她手上便打開它看。「給我備馬好麼?我要騎馬到騎兵營去。」


「這就去。您要單獨出行?」


「單獨出行。」倏地間她容光煥然,卻是一句妙語不請自來:「就我自己也能找到黃金之女和她的妖嬈之影啦。」


果然被她自己找到了,也一如她所預料的輕易。輔從部隊全都認得大將,大將那位保鑣自然亦不在話下。便是隔着老遠,也很難錯過那位永遠含笑的金髮人和在她左右出沒的黑髮冰肌者。任誰只須抬眼一看又或是問那些抬眼看過的人便知端的:前一種方法既爾失敗,千繪便訴諸後者。眾人很樂意的把這位大將麾下副將指引至她的終點。


她在為奧托米亞軍官所設的馬厩那廂找到她倆。二人正在談論那裡其中的一匹馬:那是一頭偉岸的白馬,臉相雄俊方正,四蹄斑紋微現,乃是至輕至淡的灰斑由馬蹄起,直綴至近馬膝處方逐漸隱去,是以馬的四腿看來便像從下至上由淺藍冉冉化作純白似的。千繪把這毛相不凡的動物打量一番,欣賞的嗯嗯作聲。


「果然神駿,」她邊讚歎,邊往畜欄裡張望:見另外兩女都在裡頭。「我還沒見過這種毛色——或者,至少沒見過有如此細膩的。斑點小得幾乎了無痕迹,毛色交融,渾然天成哪。」


「我剛才正是那樣跟她說的,」靜留說:「你不覺得那讓牠看來就像冰川裡長出來的麼,千繪大人?」


「這比方打的好,」副將答道,仍然為那匹馬的殊異毛色嘖嘖稱奇。「光是純色白馬已夠惹眼的了,可這一匹更為奪目,看來果真像冰鑿出來的呢;是你的麼,夏樹小姐?」


她所招呼的年輕女郎抬頭望來;她原蹲在一旁檢視馬兒的巨蹄,但聞千繪之問便站了起身,搖了搖頭。


靜留輕噫一聲。


「可你說過這是你的其中一匹馬啊?」她質問女郎道,教千繪不禁莞爾:「怎麼如今又反口了呢,夏樹?難不成是我聽錯了?」


女郎一隻手輕輕的摸到馬兒肌肉強碩的脖子上撫摩;牠低低一嘶,顯然很是受用,又沖她嘿兒嘿兒的叫。


「牠原是我的,」她那低沉悅耳的嗓音跟靜留說:「現在,我送你了。」


千繪伸手掩笑之際,她們的大將僅能雙眼發怔的瞧着奧托米亞女郎。


「你送——可是為甚麼,夏樹?」靜留問,似乎為女郎的出手大方感到不知所以,又自覺語氣衝撞,便連忙改換口風:「這心意我固然是感激的,十分的承你情了。只是你不單是騎兵部隊統領,更是馬背上民族的一分子,如此一匹駿馬良駒,想來你總該比我更需要牠的。」她困惑地搖搖頭:「你不可能真打算把這麼一匹馬送出去吧,孩子。我看得出,牠可是價值不菲的呢。尤其是,憑你的條件更能將牠善加運用,自己留着不是更好麼?」


夏樹的頭稍動。那動作並不大,千繪也不懂她怎麼搞的,儘管她臉容紋絲未動猶如鐵石,雙眸裡驀地間已滿是愁雲慘霧。


「不要?」她說,彷彿——話音裡卻明明聽不出——很沮喪。「靜留,你……不想要?」


千繪不得不又掩了嘴,這回卻是要把噗的一聲失笑死死按住:靜留——瞧這敬稱也甭用了!——就像中了邪似的。


「我要,我當然要啊,」那個中邪的人嘴裡嚷嚷,忽然間竟是急不及待要收下禮物。「我只不過因為收下這樣的好東西太也難為情才躊躇的啊,而且心裡也的確有點兒很想要,便越發的令我不好意思了。看我這扭扭捏捏的,夏樹,原諒我罷;若你果真要把牠送給我的話,我保證會對牠珍而重之。」


轉瞬間,碧眸的黯然之色不再。千繪又是忍笑,不禁納悶女孩到底懂不懂得自己才幹了甚麼好事、又是怎麼幹的。是這位難以捉摸的夏樹終於曉得怎麼操控藤乃靜留呢,抑或僅是不經意之舉?哎喲哎喲,果然耐人尋味哪。


「那麼,我送你了,」奧托米亞人說,一言為定。「牠叫阿孛納斯(Albinus),但你可以改。」


兩位希馬人都是一笑。


「白粲粲啊,」千繪說,道出名字之意:「嗯,很襯牠嘛。我可是會繼續用這名字的,你也會吧,靜留大人?」


「這個當然。就阿孛納斯好了。」


夏樹點頭,嘴唇極細極微的弧度馬上顯出她心中愉悅。然而對此她卻未曾言語,高級副將暗想,還真像她的作風呢。


「阿孛納斯,嗯?」


千繪深深吸氣,吸入馬兒和乾草的氣味,吸入宛如囁語一樣盤旋她們腳邊的淡淡馬糞氣息。她並不避諱這些臭味;行軍至此,她的鼻子對這種氣味早就適應了;而且她甚是愛馬,足以把馬味當成另類的怡人香馥。更何況,她一向堅信,只要你受得了那件臭死人不償命的軍用品薩袞袍(Sagum)(213)——雨天時所有希馬軍團兵都用得上的韌如皮的羊毛斗蓬——你自然受得住天下任何惡臭而且還覺得它一比之下簡直芬芳撲鼻。一件積年的薩袞斗蓬上,有的是各樣糟糕透頂的腥臊羶臭,再擱在太陽底下爛熟以增風味。


真教人搞不懂這一位是怎生忍得住它的,她偷偷的想,望向她一直疑心每回出征也買一件全新薩袞袍、不用時更把它塞進香花香油堆裡辟味的那位女子。誰不知道靜留大人有保持身上時刻芬香清爽的怪癖呢。


「不過我也同意,」她一口氣呼出,眼前略一迷蒙:「你還真送出了一匹好馬呢,夏樹小姐。肯定是價值連城吧,嗯?」


年輕女郎滿臉得意之色,這次她更開口回話了。


「對,是的,」她跟高級副將說:「謝謝。」


「你們的馬就是高大,」千繪目光移向隔壁欄,裡頭是夏樹的黑色駿馬,那神氣的玄黑頭顱探出馬欄,殷殷的向牠主人處凑過去。「你們隊和重騎兵隊的可都是些漂亮貨色啊。我敢打賭,門鵚蝲騎手見到你們的馬都要饞出哈喇子了。」


奧托米亞女郎冷笑。


「他們的馬好小,」她向二人說:「不過是些劣馬。」


「尤其跟這些相比,」靜留插嘴道,一手輕輕的撫着新坐騎的長鬃,又伸出掌心讓馬兒嗅着,嗅得牠鼻孔一張一張的。「跟阿孛納斯相比。這裡來,阿孛納斯。」


她把由保鑣手上接來的一根胡蘿蔔遞給馬兒,阿孛納斯欣然領受,大嚼起來,把隔壁欄的黑馬看得眼紅,只管把頭顱往這邊欄裡湊。夏樹便也給了牠一根胡蘿蔔以為安撫。


「我素知道騎兵們通常都有兩匹馬的,只是夏樹小姐啊,老實說我原以為你只有一匹呢,」千繪邊看着馬兒吃點心邊皺眉說:「還以為只有那匹黑色的哪。」


「我有的是,」夏樹答道:「不過驪戈兒(Niger)(214)我騎的最多。」


「可阿孛納斯看來也像慣於上陣的戰馬啊。」


「不錯,有時,我也用牠。」她望向靜留:「現在,你可以用牠了。你用牠就對了。」


靜留欲待回應,千繪卻插了嘴。


「用牠就對了?」她不解的說,重覆年輕女郎的話。「你說的『對』是甚麼意思?是指顏色麼?」


夏樹瞧了瞧她,一副答案顯而易見的樣子。


「不錯,這也是,」她應道:「給靜留的,必須高頭大馬。」


兩位希馬人都禁不住嘴角微搐。先開口的是靜留。


「倒不知我如何配得起『高頭大馬』的威容呢,」她謙然微笑。


夏樹白了她一眼。


「你的腿,」奧托米亞人說:「很長。小馬,騾子,沒你的份。不作興長腿騎騾子的。」


旁聽的千繪不覺遐想:靜留騎在騾背上。靜留,那麼一雙修長的長腿,騎在騾子上,那麼修長的一雙長腿在騾子兩側晃盪,像兩根船槳。離譜啊!


她趕忙扯過身上披風捂住狂笑之聲。饒是那樣卻只能令它含糊不清,因為她在層層布料後面依然狂笑不止,渾然未覺靜留狠狠瞪過來的一眼。金髮女子朝夏樹望去,便見她嘴巴一顫一顫的,壯烈奮鬥着堅守陣地。


「真難為你這樣子維護我形象啊,蜜蜜,」她乾巴巴的說,又向那廂桀桀怪笑的千繪搖頭:「而且,居然還在這人面前呢。」


千繪空揮着手,好像要把滿腔笑意趕跑似地。實話實說,她正在抹走頃刻前腦海浮現的荒誕畫面。


「剛才真對不起,靜留大人,」她向友人說,後者倒也不像真箇生氣。「可你也得承認那樣的你有夠瞧的。那才真稱得上不倫不類呢。」


「換作是你倒也一樣罷。你本身也算長腿嘛,千繪大人。」


「不,事實上,長的是我的腰哪,」她很有風度的聳聳肩,似乎對那點點瑕疵毫不繫懷。「況且,我幹嗎要騎騾呢?」


「莫非是,權作一番體驗?」靜留獻議。「說來,可容我問一下,是甚麼風把你吹來的?料想除了聊聊馬啊騾啊之外你還另有來意吧?」


「哎喲!我也真忘掉自己來找你的原因了。」千繪探手入囊之際,兩人踏出阿孛納斯的欄厩,轉身將之關牢。「這是你的,靜留大人,剛下鞍的啊。」


紅瞳瞠然。


「天,總算來了!」她一聲驚噫,接過寄給自己的兩卷書信。「日期?」


「雅努斯月朔日前十二日,整整一個月前。」


「依然比預算來的快,特別是這可是冬天呢。從你所言推斷,不用說,這是經陸路遞來的?」


「對。北風尚緊,至今並無船舶自南方而來,」千繪把靴底往地上那點草料碎裡磨了幾下,咧着嘴,將自己那卷信出示與靜留看。較年輕的女子亦回以一笑。「多虧了你的好帶挈呢,你瞧瞧。當然也虧了姬宮啊。」


話中玄機不語自明。「你的意思是說,這通信札並不是由平時驛差送來的?」


「不錯,是姬宮手下帶來的。他人都快累斃了,跟他的馬一樣,」千繪答:「好一條漢子。我看,他花在路上的時間短得就連姬宮她也意想不到。是好事嘛,他也說她跟他下了指示,須得盡快把信送到你手上的。」千繪沖靜留手中書卷頷首,那張英雋更甚於艷麗的清瘦臉孔現出沉吟之色:「靜留大人,此中必有大事。我想你還是馬上讀信,斟酌如何回覆的好。」


「啊,」靜留恍然道:「還要回音的麼。」


「信差受命要等你回話的。」千繪幽默的看着她:「你啊,別急着來,起碼擱它個一天行麼?想來那人也該歇些兒嘛,而且我還要琢磨自家的回信呢。」


靜留噗地笑了。「那是。」


「謝啦。那我也不礙你讀信了。」


她方轉身抬腳欲走,被靜留曼妙的聲線止住。


「很抱歉,可是我打算再麻煩你一會,千繪大人,」金髮女子說:「這麼說來,你先來尋我還真湊巧了。」


千繪身形一僵。任誰也推想得出,接下來這場比靜留手上急件更要優先的對話必定非同小可——而千繪早明白接下來的話題有多沉重了。饒是如此她仍覺措手不及。


感知對方怔忡不安,靜留單刀直入。


「對,」她柔聲說,回應那句沒問出口的話:「我已經聽說了。」


千繪伸手捋過她短短的鬈髮。


「討論這事我看還應慎之又慎,」副將終於開了口。


見靜留微微歪了頭,千繪報以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儘管她眼神未至於往友人身後的年輕女郎飄去;那未免太明顯。話又說回來,或者正是她的避嫌令此中玄機更見昭然了。


「會很久麼?」靜留問。


「也許會,也許不會。」


「視乎?」


柔和的棕色眼眸一亮。


「視乎你怎麼看吧。」對方如此答。


「夏樹。」


女孩朝二人看來;她正忙着和兩頭馬兒戲耍,兩匹馬只管把巨大的頭顱往她身上拱來拱去爭寵。她一向是那種力求公平的主人,兩隻手各忙各的摸一匹的鬃毛,聞得靜留呼喚便撂開了手,惹得兩隻畜牲鼻子一哼一哼的,都不高興被人拋下了。


「你可肯讓我帶阿孛納斯到沙圈裡跑兩步?」她指的是其他騎兵用以演習甚至馴馬的圍場。她沖女孩一笑:「你若允許,我想這就試牠一試。」


不用片時,千繪已回到馬背上,跟在昂然闊步的阿孛納斯旁邊,於並無旁人的沙圈裡悠悠然,踢踢達達的繞行。私底下,她覺得四下竟沒有別人實在可謂奇蹟。這可是天朗氣清的一個冬日,夾着海水氣息的和風吹得她們頭髮猶如彩帶輕舞,她們坐騎的長鬃亦自不免。


「我才不介意啊,」說着,她抬眼瞄向另一女子的輪廓。阿孛納斯如此偉岸,往千繪自家坐騎旁邊一站自然居高臨下,騎者更是獨領風騷,何況靜留原是身量較高挑的那位。「不過我得說,還以為我們會留在馬厩說話,要麼你把我拉到一角,要麼把她支使開去那樣子的。」


她下巴一努指向前頭那片空地,只見遠遠的空地盡處上乃是圍欄——大將那位保鑣便釘在那裡看着她們兩人。


「好一招調虎離山嘛,」她說。


「也不盡是調虎離山,」對方應道,身體就勢隨着馬兒的動作而擺動。「我倒是真心要試試阿孛納斯的,千繪大人 。」


「那你看牠如何?」


「一如預料的,十分出色。奧托米亞人對馬匹培育方面極其用心,夏樹於此也是一樣。」


「畢竟她也是個奧托米亞人嘛。」千繪不着痕跡的提醒道。


「不錯,這個當然。」因為角度的原故,鏽紅眸子眉眼略垂,斜睨千繪:「至此我總能聽聽你為何認定夏樹絕不能參與接下來的密談吧?」


「因為事情跟她有關。」


「欸?」一聲輕噫伴着兩眉一軒。「夏樹?」


「對。」


「我們說的原是同一回事,對麼?」


千繪弱弱的一笑。


「但願如此,大將,」她用上官銜,表明自已在此事上對年輕女子心存恭謹。「只是除非我們之間有誰先挑明白了,總不能太篤定的。」


對方頷首認同。


「那麼便由我來好了,」金髮女子說,繼續不聲不響的牽引着馬兒沿徑小跑。「我聽得有個士兵被鞭打了,怎麼一回事?」


千繪長嘆一聲,既感心中一塊石頭下了地,又覺心裡一沉,就似一個人好不容易逃出海難漂流到岸,只落得發現海灘上似有浮沙漫布。由靜留適才留住她的那一刻,她便曉得彼此心裡揣着的都是這件事;饒是如此,她仍忍不住巴望自己想錯了,靜留要談的該是別的事情罷。也許,不管甚麼事也都比這來的好。


不過到頭來總會回到這題目的吧?


當然是她一廂情願啊,竟奢望大將不曾聽得風聲。奈緒那次是怎生跟她說的?那個女人,就連有隻螞蟻放了個屁,只要有半點兒順風吹到她地頭上她也嗅得出來?只是,這一回並非區區螻蟻腸子的彼端洩了氣。有希馬人被鞭笞了,此事不容輕視。儘管軍律懲處之法裡有此一項,鞭笞向來屬於重典。但看希馬之世,軍隊以外一切人等就唯有奴隸可被處以鞭笞之刑,便可知他們對鞭刑的觀感到底為何。一般公民不在服兵役的時候是不可能被處以鞭刑的。


「不錯,是真的,」她終於向早就了然於胸的友人坦白。「依照某百夫長的命令,有人被處鞭刑了。」


「鞭刑。」


「是的。」


一陣默然。千繪明白友人心裡還在權衡輕重——更透過這段無聲沉吟讓她感受到箇中份量。年輕女子素來為她麾下軍紀而自豪:眾所周知,藤乃靜留治軍極嚴。她從來不需要向屬下哪個士兵施行鞭刑,從來沒有人觸犯軍令之罪大得非要遭受如此折辱不可。因為這確是折辱,皮開肉綻的不僅僅是那人的背脊,還是他的尊嚴。這可是靜留麾下之眾的第一遭,是以必須深思熟慮。


「在我的軍隊裡。」


千繪沒有畏縮,儘管心下明白,換作別個不如她的早就直打哆嗦了。她只是以自已最沉穩的聲調再應了一句「是的」。


「誰下的命令?」靜留淡淡的追問。


「奈緒。」


「奈緒大人?」明亮雙瞳露出驚奇之色。「是她下的令?」


「不錯。」


「是她百人隊裡出的事?」


「不,是她軍團裡的。」身為軍團中的首席百夫長,紅髮女子理所當然的比其餘百夫長及他們屬下的眾多百人隊更位高權重。「不過她讓那人的百夫長來執行處分。」


「甚麼的處分?」


「行為不檢。」


靜留輕嘆。


「唉,千繪大人,」她語氣幾近無奈。「好歹跟我說了吧。」


千繪倒抽一口涼氣。


「行為不檢,侮謾長官,」她恪遵命令,交代自已所知情由,雙眼不情不願的瞟向靜留處:「確切地說,是最高級的那位長官。」


較年輕的女子神情錯愕。唉,千繪心道,我知她想哪去了。


「不不不——不是對你心懷怨望,」她連忙安撫,看着紅瞳裡的惕然之色逐漸消瀰以至釋然。一直以來靜留都得到她麾下兵士的赤誠效忠,所以有人心存怨望對她而言便如夢魘一般。「我才不相信那會在你軍隊裡出現呢,靜留大人!只是嘛,事情有點複雜。」


「怎麼複雜法?」


「如我適才所言,此事與夏樹小姐有關。」


黃褐髮色的女子皮笑肉不笑。


「願聞其詳,」靜留擺出陣勢:「且說這宗複雜事吧。」


千繪一手持繮,抬起另一隻手來揉搓疼痛的脖子。一如所料的,一旦觸及夏樹,靜留便即戒心大起。還是步步為營,一如她先前計劃的為佳。


「這個嘛,」她說:「看來我還是從頭說起好了。」


「從頭說起總錯不到哪裡的,」靜留淡淡的應道,不過臉上笑容沒先前那麼僵了。


「那廝在軍營裡向眾人胡唚了些,呃,妄言妄語,撞到奈緒手上了,」她開始道:「聽好了,她說倘若當時聚集的人少,她大概賞他幾個耳括子便會饒過他的。實情是,那裡已聚了好些人,她覺得這一來便罪情嚴重了。她說,只要有一個尋釁滋事、妖言惑眾的,就夠壞事了。」


靜留微微點頭,示意她再接着說。


「那士兵的胡語亂語裡,令奈緒感到反感的是其中一些話,」千繪小心翼翼的續道:「是他針對你與夏樹小姐之間關係所說的話。」


那顆腦袋角度為之一變,靜留銳利的目光向她盯來。教人摸不着頭腦哪,千繪心下浮想,得此全神貫注,到底是由於事情涉及她本人抑或是她情人呢。千繪一萬個願意打賭那是為了後者。


「我和夏樹之間關係又如何了?」靜留問:「想來,他對此不以為然?」


高級副將苦着臉答是。至於那廂,另一女子恬然自若的神情竟似普拉克西特列斯(Praxiteles)(215)親手所刻。真是一步一驚心!


「都說些甚麼了?」


又苦起了臉。千繪最為之坐立不安的就是這一部分——老實的說,儘管那個熱衷於鬥心眼的她對之望眼欲穿,卻也為了同樣的理由而更多的感到忐忑。事已至此,靜留究竟會作出如何反應?如此一位女子,誰能想到呢,或者正是那樣才惹起別人的好奇心吧。


盼就盼那脾性今天別把貓害死才好,千繪暗暗的道,方才回答問題。


「他主張說你與她的私情實在是一段辱身喪志的孽戀,」她滿不情願的和盤托出:「說這樣子太不像話了……以你此等身份地位的人,居然和她那種人搞在一起。」


說罷,她目不邪視,嘴唇緊抿。那一番話後,寂然良久,她未敢妄動,以為靜留會先開口。靜留沒作聲。終於,抵受不住那份沉重的千繪顧不得了,偷眼向年輕女子瞄去。於是她吃了一驚。


靜留居然在笑。


金髮女子察覺她的視線。


「唉,千繪大人,」她說:「固然也是一種觀點嘛。」


千繪眉為之皺,目為之瞠,都詫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靜留自顧接下去。


「辱身喪志的孽戀,」她喃喃的道:「以士兵而言,口才不賴嘛,而且出奇的文采斐然哦。」


千繪深深吸了一口氣。


「呃,」她乾咳一聲:「其實,是我把他的話潤色過了。」


「我想也是。畢竟,他們一般會表達得更尖酸刻薄才對。」


「是的。」她只盼靜留別要自已把那更精準、更尖酸刻薄的原話重覆一遍。她自問還沒有那個膽。「嗯,是那樣。不過我可記不起來了。」


「那士兵的名字呢?」


又是一道坎:「春木四郎。」


靜留雙目稍瞇,千繪便知她已為那個人名配上了一張人臉,極可能還配對了。靜留素與麾下士兵友好無間,難免認得好些人——或者,憑她天賦異稟的記憶力,認得所有人也說不定。這下,她眸色稍露困惱的向千繪瞧去,微揚的唇角卻依然未改。


至少,千繪懷着隱隱約約的失落感暗想,總算來了些反應啦。


「是我的老部屬。」主帥不解的說。


「是的。」


「之前跟我打了一整場戰事。」


「確是那樣。」


「可惜了。」


猛地一陣狂風吹散了麥色長髮,她也不動手去撥;垂髮和由辮子裡鬆脫的髮絲如飛,似古銅色亞麻,漫過了靜留的臉龐。


「依你所見,果真有必要動上鞭刑麼?」她冷不防的問千繪。


「我覺得有。」副將回道。


「奈緒大人顯然也如此認為。」


「你呢?」


「我?」


「你覺得有必要麼?」


那張思慮深邃的臉,下頷微抬有若孤芳,越發的深沉了。


「你該知道答案的,」她只說了一句,很輕很輕地。


千繪悠然一笑,心照不宣。


「對不起,果是我明知故問了。」她道。


靜留不語,臉上還是那抹雲淡風清得嚇煞人的笑意。難道世上就真沒有能讓它盪得出半點波瀾的事麼?


「我原不該貿然發問,」千繪跟她說:「說來,奈緒已明確表示鞭刑一事你是毫不知情的;而且,要依她的,你壓根就不會知道這事,免得心煩。」


「這樣啊,」對方意味深長的瞟來:「我該心煩麼?」


「喲,」問題來了。「須說我也不知道呢。我看,得視乎情況。」


「今天看來有許多事都得視情況而定哪。想來這視乎的,是我由不由得它來煩心吧。」


千繪聳聳肩,吁出一口長氣,滿滿的盡是惆悵之意。靜留亦不禁喟然。


「情況有多壞了,千繪大人?」她問。


「不就是咕噥幾句。沒甚麼大不了的。」


「也許罷。只是咕噥幾句可變成竊竊私語,然後說不定就演成怨聲四起了。」她猛地扭頭向千繪望來,眸子出奇的精亮:「你覺得他們會找上她麼?」


噯喲!儘管自覺被那目光釘得死死的,千繪仍然心下歡呼。嘿,到這份上,那笑容終於消失了吧?


「據我看,沒門兒——更何況,夏樹小姐本人也不是個好惹的,」聽她說得篤定,靜留眸光內的火氣這才消了。哎,每凡事情牽涉上她情人,那雙紅瞳還真是焰光熾烈!倘使千繪沒有朋友的身份,又沒有這寒氣凜洌,她說不定說被那副凶相嚇得渾身冒汗了。「我們的士兵很乖,都是些聽話聽教的好孩子呢。還有,我想他們心裡總有幾分明白,事情鬧成到那地步到底會害你傷心,他們太愛你了,不會忍心那樣子的,便是再心懷不滿也一樣。然而,我們必須記住,事因正在此處。」


「你的意思是?」靜留聽得困惑。「事因他們心懷不滿?莫非我給了他們理由對我不滿?」


「不是你,而是他們的感受,他們對你的愛重,」千繪回答:「春木四郎便是其中一位欽慕你的士兵,而且,以適用於士兵和統帥間的語境而言,可能是其中一位愛上了你的軍團兵。你須明白,在兵言兵,你和你屬下軍團的關係原就是一段驚天動地的愛情啊。」


年輕女子眉宇稍霽。


「是說,那段愛情竟如此善妒麼?」她問:「言下之意,我連自已屬下最忠心的軍團兵也該提防麼?」


「不,不至於那樣子,靜留大人。我想,言下之意僅僅是指還有其他與春木四郎有相似感受的人。」副將斜睨一眼,又說:「自然不是說他們每個都有同樣的感受啦。敢情多數人只是覺得有趣,聽得興致勃勃罷。多數士兵都愛聽些風流韻事,尤其是你們那種的。」


不待靜留追問她那是何意,她已乘勢推進。


「只是對於一些人,這與他們的想法理念無可調和,」她接着道:「譬如說,有人把你捧上了用你的名門家世、你的血統築成的聖壇。你也知道希馬人多喜歡偶像這玩意!他們就愛看到偶像腳下聖壇一直純潔無垢,如同他們心裡想像的那樣。」


對方的回答很輕柔,慢吞吞的口氣卻足以宣示年輕女子的不悅:「是說夏樹的血統和家世有污麼?」


「我沒這麼說,還有先始聲明,我也沒這麼想,」千繪回答說,欲澆熄勢將在對方眸中爆發的燎原之火。「若我嘴太笨,不能把話說的好聽些,萬望見諒。我心裡真沒有那種想法。但有人會,我想說的便是這一點。」


她目不轉睛的望着另一女子。


「靜留大人,」她說:「有人是會的。」


緊繃繃的數秒一過,靜留那下頷又復上揚,鼻子惱怒哼了一下。


「說來說去還是那個,」其後她吐了一句:「始終不變。」


「甚麼?」


「夏樹,」靜留輕描淡寫的說:「不是希馬人。」


「不是,」千繪應聲一答,卻有點不知就裡:「她不是。」


「難道不就是因此而多事的麼?假若只論家世,她甚至凌駕於我之上。」


「嗯,大體上因為她並非希馬人,你說的不錯。」友人所論的後半,她大大的不以為然,是以故意不作點評。又忽然省起一事:「與姬宮和她妻子情況稍類,然而姬子小姐到底是希馬公民。我恐怕,這就天差地別了。」


「果然天差地別。」


那句話之後,二人靜靜策騎緩行,後來靜留又開口。


「也罷。」


千繪狐疑的瞄她一眼。「也罷?」


「也罷,我補救得來。」


「你的意思——」她倏地打住,已自領悟年輕女子在說甚麼,登時僵在那裡,作聲不得。她胯下馬兒察得動靜亦是一顫,渾身肌肉也繃緊了一霎眼的光景。可千繪身上僵硬未能如此轉瞬即逝。「卡斯特!你打的甚麼主意?」


一雙赤瞳裡掩也掩不住的熠熠光華已給了她答案。


「不——不過—不過這簡直亂來啊!」千繪衝口而出,顧不得掩飾自已心中震憾。


「是麼?」


「靜留大人,你可不能興之所至便給了她恩籍(Extended Rights)的啊,那簡直失心瘋了!監察官對此絕對不容,尤其待他們知道這是因你而起的,」千繪脫口而出,顧不得推斷是否慎密——何況兩人都明白,這推斷多半不錯——此一保薦不但來自那位總鬧得滿城風雨的藤乃,更對她個人有好處,監察官自然是要阻撓的。畢竟,現任的監察官都牢牢站在守舊派陣營那方。「而且,你也知道頒出那種特權會讓別人有多眼紅!恩籍這種事很棘手!」


「誠然如此,」靜留答,心下清楚友人的主張自己沒甚麼可以反駁的。恩籍乃是希馬給它關係最悠久最密切的盟友授予、包裝為特殊公民籍的一系列權利。一般來說,這些盟友都是為希馬立過大功的本土風華人。這類公民的聚居地在希馬本城周圍多的是,稱為恩籍鎮。若要明白恩籍跟希馬公民籍乃至風華公民籍的概念有何差異,便不得不先理清希馬與風華本身在地理歷史上的源流分際。


宛如腿狀伸展,將希馬懷抱於靠近中部的那一大片廣袤地帶名為風華,土地幅員遼闊。風華被劃分為數個地區或行省,曾幾何時,這些地區的居民以彼此聚落各各獨立之態存活,沒有統一認同的意識。後來,源自風華腹心的小小一個山上城邦開始擴張,文明越發昌盛,勢力日漸膨脹;它的邦人向外蔓衍,以各種方式在其他地區落戶生根、反客為主;它軍隊所征服的土地財貨越來越多。它始為王政,將所兼并地區的貴族盡皆納入同化,稍後又演化為共和政體。到了最後,它強大如斯,已成為不論在風華還是——許多人如此說亦如此深信——文明世界裡最重要的城邦。那個小小山城的居民由此發展為希馬一國。


因此在風華還數希馬的權勢最大。域內其他民族雖則被允留了下來,也是經過了輾轉數世紀的紛爭及鎮壓,直至一大堆條約簽罷方始奏功的。這些條約讓希馬跟許多風華部落國族結成同盟,從此希馬人便把他們當作一個整體,將之一并稱為:風華同盟。希馬占了身為強勢方的便宜,在訂立的各項條約裡很自然的成了上邦。然而,風華諸部也很得了些好處,其中便少不了在他們眼皮底下晃來晃去的將來優惠:最終給予公民權的非正式承諾。不管這只是非正式的,不管「最終」二字幾若空言,也不管承諾可以反悔;至此,希馬公民籍的身價如此之高,只要有踐約的可能,那些可議之處便都顧不得了。成為希馬公民,成為這個能夠也確曾差遣幾位人物,不武裝、不設防,便把千軍萬馬折衝於談笑間的民族的一分子!不錯,潛在利益遠遠超出損失呢——或者,這起碼是最盛行的觀點吧。


構想出懷柔政策的天才、希馬的政治家們,看得出這觀點正堪利用。為了將之維持數世紀之久,他們又搗弄出吊住人家胃口,卻又絕不餵飽的新花樣來:恩籍。這作為以獲取希馬公民籍做最終目標的中間步驟,是一種次等公民資格,除卻選舉權和被選權外,賦予了完全公民的大多數權益。因此,擁有恩籍讓其人與希馬官府、希馬國民可能立下的大多數契約變得合法,從而令當事人跟希馬之間的往來簡單多了。基於當世之間,舉凡惠及希馬利益的,十有八九的反受其惠,這玩意自然大有價值。


於是恩籍甫一出台,希馬一眾盟友便為之爭先恐後。然而,此項資格只能推恩給某些對希馬功勞「卓著」的風華盟友——而且,正如一些目光更敏銳的論者所說,是那些身居戰略重地的盟友。恩籍既作為一種政治工具誕生,便得用在最務實之處,極其講求權謀政略。冷漠無情的務實主義無法改變的事實,便是領受恩籍的人對它帶來的優遇殊榮時刻未忘。也就是說,他們很把它當成一回事。他們怎能不如此呢?恩籍把他們從其他風華人氏、其餘蠻夷世界中區分出來,令他們距離希馬僅餘一步之差,即便未可讓他們目空一切,亦足以傲視同羣了。


而靜留知道,千繪的論點正在此處。希馬人、恩籍公民、還有緊抱着別人答允的晉級美夢的其他所有風華人,若聽得有個不知打哪冒出來的異邦人居然只因為她那位貴冑情人便獲得恩籍,多半會羣起反對吧。到頭來,世人都是喜歡排外的,便是僅有那麼一丁點也會吝嗇地守護到底。對,她看得見之後的軒然大波了。她甚至看見首都之內,她那些反對者們會怎樣大做文章,煽風點火。唉,有身份的人忒是小肚雞腸!她相信,唯有那些本身渺小的才會反對受得起的人獲得這麼一項殊榮。夏樹當然受得起! 難道她不曾為了希馬英勇無畏的衝入戰陣,作為盟軍,不值她那份軍餉麼(216)?阿爾真騰之役,若非有她領着騎兵直搗門鵚蝲大軍後方,把敵軍在奧托米亞馬隊和前方希馬步兵之間一鼓盪平,沒這一着奇兵,後者說不定已然灰飛煙滅了?唉,如果她是希馬人,也許她已因為此役贏得了草之榮冠!


她打定主意,必須讓世人知道。提醒他們這事,多少能堵住些部分反對之聲。除此以外,她自身的尊嚴 (參章十七注114) 和權威(參章三十二注209) 也不容小覷,對此番一博亦有所幫助。


「不錯,我也預見得到你所擔心的阻力,」她說:「只不過我以為這是瑣事,要解決也沒甚麼難度。不會有事的。」


「幾乎是不可能才對!」


「你自己也說了,」較年輕的女子輕輕巧巧的便駁了回去:「幾乎不可能,不是不可能。」


「只是!」


「只是?」


「靜留大人,事情沒那麼簡單的,」心亂如麻的千繪猛搖其頭。「即使你給她弄到了恩籍身份也不會有甚麼分別。所有人還是會知道的。」


「請說,他們會知道甚麼?」


千繪忿忿的呼着氣。


「首先,他們還是會知道她只是通過你協助才獲得恩籍的,」她說道。


靜留好笑的瞄了她一眼。


「好像我的協助實在會令提案短了信服力似的,」她打趣道,千繪只是搖頭。


「不,我不是那意思。不過,對某些人而言確是如此,」她回嘴說,指的是年輕政治家的眾多反對者。「我是指你倆那,呃,人盡皆知的關係不見得有助於可信性,正如你自己說的。許多人會因而相信你舉薦她是為了個人利益,而不是單純因為她以盟軍之身於戰場上為希馬立過大功。」


「想來有人可能會這麼想的,」對方不置可否的應了句。


「他們仍是會把她只看成一個蠻——一個異邦人,」千繪連忙改口,又續道:「我不認為情況會就此變好,甚至惡化了也說不定。事實可能證明,這一步於你的前程來說是走歪了,對她而言則是白走了。」


「哦?」


「固然她是手上有恩籍公民文件的異邦人,只是論心性論血統還是個異邦人,」千繪死咬不放:「在所有人看來,她永遠也只能是那樣。」


「不只是那樣,也不是所有人。」


「不不,當然不。可人家才不喜歡這樣!他們就愛擺希馬公民籍的架子,而恩籍公民也愛耍他們的那一套。你知道的。」


「不錯,我確是知道。不過肯定不會有太大反響吧,千繪大人,她只是一個人罷了。」


「但她是你的人!」


「她是又如何!」靜留幾乎——幾乎!——凶了過去。她終於沉不住氣,兩道纖細的金眉倨傲的揚起。「即若如此,跟他們有甚麼關係?更重要的是,跟我又有甚麼關係?」


千繪求懇的目光向她年輕友人投去,但見後者雙眸又燃起來了。她忽然間很後悔原不該說錯話招來這一席對談的:撇過情誼和敬意不論,靜留的確令她心寒膽顫。


「靜留大人,」她央求似的說:「我說這些來並不是要令你不快,若有不中聽處還請你原諒。只是請你千萬要三思。」


這番肺腑之言說過,沉默隨即降臨。她們早已剎住坐騎,如今佇立沙圈的正中心,讓胯下馬匹打着對面。也不知是誰勒馬搶到同伴前頭的;她們談的太入神了,這種事哪能注意到。


「我有。」


開口的是靜留。


「我正在想啊,千繪大人,」她說道,聲音再度放軟,只比平日沙啞些。千繪只好調轉馬頭向白馬旁邊湊去,以便聽得清楚。「聽好了,我居然肯讓這一步還不正因為那理由麼。至少,到其時在希馬法律面前她的待遇總要好些,我也相信,為她的方便,某些方面仍是法律上的承認更為要緊——而不是那些胡吹一氣的閒言碎語。你的覺得這也很要緊的想法,某程度上,恕我未肯苟同。」


她至此打住。千繪但見年輕女子那張臉,那張不論籌謀何事,素來唯有自信不疑、勝券在握的臉,閃過了一抹的茫然,禁不住心生憐惜。那臉上如今閃過的茫然儘管僅有一霎光景,還是很讓千繪揪心。


這樣子,她心裡想,總似有點不對頭。


「是的,」為友人暫且壓下異見,她終於默許:「是的,也許你說的對。起碼官方上,這總能添些許認受性吧。」


說着她聲音漸細,卻是這番對話有些東西教她留上了神。於是她又盯着靜留看,後者被她乍然間目不轉睛地打量,只是微感詫異。


「靜留大人,就你說起這事的口氣聽來,」副將緩緩開口,像是咬文嚼字:「莫非你要把她留在身邊?」


看她那副心有同感的樣子,千繪問完又不禁納悶,到底是甚麼意思?


於是,二人間又是一輪短短的靜默,像懷着這一問包含的各種暗示的鬼胎;然而兩位女子誰也不肯由得它現世,彷彿害怕生出來的或是畸形兒。到了終於突破靜默的當兒,此一間斷倒似是陣痛的延續而非終結。


「啊,也是,」年輕女子猶如嘆息出口:「就那樣了。」


「那樣了?」


「不錯。就那樣了。」


千繪不可思議地瞧着友人,只見貴冑的臉上已盡是木然,精雕細琢的美麗五官上如此空洞洞的委實令人不安,彷彿把她變做死物一般,宛如了無生氣,看上去竟比大理石雕像活不了幾分。


那就吹口氣讓它活過來吧!


「不錯?」千繪重覆那句語焉不詳的話:「你的意思是『不錯,我要把她留在身邊了』?」


戰慄在那張空白的臉一閃而過,轉眼便消失不見,滲進石頭裡。


「想來,」靜留開口:「須說我還沒有——」


她說的好慢,居然還磕磕絆絆的。千繪旁觀着不作聲,這個靜留欲言又止兼話聲漸細猶如無言以對的奇觀已把她看呆了,是以發生於下一秒的蛻變更令她驚詫:靜留的表情幡然一變,那副神色該形容為毅然決然,再帶了三分狂狷吧。這神色凝在她臉上,可不是像床單般覆上去的罩子,反是由裡至表洩漏出來的真容,罩子都被心潮的洶湧鑄定成形了。千繪對這番洶湧深知就裡,深知驅策它的乃是一股堅剛不拔、斷金碎鐵的驚人意志。一如平時的嚇煞人!時至今日她見的已夠多了,看得出這等於她友人已決心向諸般變數迎頭痛擊,直至將之敉平或化為勝算。而她知道——這下她知道了——自己真的非小心不可。


看看那張臉,她再不用多疑:倘使自己被認定是變數之一,她也會粉身碎骨。


「對,」靜留正正的望進千繪眼裡,口宣:「我自然要把她留在身邊。」


她就得確認自已果然聽見了。「你是說,你要帶走她?」


「對,我要帶她走。」


兩人猛抽一口涼氣。終於啊!這算是,水落石出了。千繪不得不承認,這一通肯定的宣言實在令她大為痛快。多少月來的疑團滿腹,多少日來的胡思亂想!最終將心意揭露多少令人有解脫之感。然而這解脫卻附帶着憂心忡忡的那股酸臭味,偏又無可厚非。


我原要告訴她,她跟自己說,目光至此已不在靜留身上。跟另一女子一樣,她的眼神飄向了引來此番長談的根本人物。 若不是我明知她早就知道了,我原是要告訴她的。若不是我其實也算說過了,若不是她本人也肯定感覺到這事絕無可能,我原要告訴她,她那決定幾乎是絕不可能成事的。


一抹疑色於電光火石間滲透進她思緒之中。


她真感覺到麼?


她往旁一瞄,瞥見赤瞳定定的落在遠處的碧眸上,目光裡如火如荼、鬥志愈堅,不禁令她納悶那雙眼看得到的,能有幾多、幾遠。靜留的睿知洞見到底有多廣闊?那樣子的眼界到底以何為垠際?天,為甚麼竟像能氣吞宇宙似的?


她也會覺得世事有不可能的麼?


千繪打了個寒噤。也許她友人的神髓正在此處吧,她心下暗斷。支配靜留的血氣並非肉骨凡胎,卻是含有一滴神性,一滴由她祖先世世凝煉,從維納斯身上流出來的聖血。還得再添上一滴,來自瑪爾斯(Mars)(217)的。她嗣膺聖統、纘承神胤,早已眾所周知、為世公認。


也許那正是她之所能不屈不撓的關鍵吧,千繪心想。世人說做不了的,靜留偏總做成了,世人說去不到的,靜留偏總去到了。她逾越了一道又一道的藩籬,朝着她勢所必然的豐功偉業,在大直路上高歌猛進,以至一切擋住她路的對手其實都有被撞死之虞。鞭策她前進的是甚麼?是她可怖可畏的無限雄心?是她霸道專橫的無底欲壑?抑或,為如此一切火上澆油且又作為其禍根的,是源於她血管裡那滴天神靈液的聖澤麼?那位女子,彷彿不把路障看在眼內,也不知道有所謂極限。她夢想,她渴求,她冒險,她成就。


這教千繪明白她多半又會冒險了。她顯然是想要的,十分十分的想要那女孩。但她果真能做到麼?常理說不行,這是沒可能的。然而有種感覺——千繪裡頭某種不能言喻的精神部分——卻說行,那人做得到的。她的理智卻和她的精神扭打成一團,據理力爭。怎可能做得到呢?她的本人與她的素志既受此一記致命之擊,靜留怎可能做到呢?根本不可能!


但我剛才豈不已總結出她沒有把不可能之事放在眼內麼?


結果禁不住又打了個寒噤。另一女子彷彿也感覺到了,同時的開了聲。


「千繪大人,」靜留喚道:「難道你就提不出更多異議了?你剛才心裡想的該是我總算說出口啦,對吧?」


「看起來是那樣子麼,靜留大人?」


「正是。」


「那麼,不錯,我只好認了。逼出你的真心話,這下倒令我自慚唐突了呢。」


「無論如何,我還得謝謝你激得我開了口,」靜留和和氣氣的接過口。千繪察覺,她反是前所未有的流露本色:自信滿滿,光華四射,不像凡人而像半神。「既然我如今都把話說白了,你對那件事有甚麼看法,只管暢所欲言就是。」


千繪憂心略解,把粗糙的馬繮繩在拇指食指之間搓來弄去,垂着眼過了半晌。


「你果是真心要我說麼?」她問得對方一笑,自己也是一粲,接着又道:「不管怎樣,即使我說了也不見得會有甚麼分別吧。關於此事我便挖空心思想出多少看法也好,我敢說你必定抖得出雙倍的來。我知你是那種算無遺策的人,所以我難得有甚麼觀點是你不曾考慮過,甚至有所籌劃的。諸神吶:你這人,已經將它們列出次序、全面破解了吧!靜留大人,我還沒笨到自命比你高明呢,尤其不會當着你的臉。」


那一句後補聲明令二人釋出一串輕快的笑聲。千繪換手拿住繮繩,至少也為年輕女子臉上的笑顏感到高興。反正為了她將下的決心,靜留要面對種種阻力,而且其勢不小,便是沒有千繪插上一腳也夠她受的了。千繪那些顧慮先撇過一旁好了。不管怎樣,要是她和盤托出,對她友人又有何益處?唯一的好處只是她表明心跡的自我滿足罷了——就連那個也難說得很。該死的自我滿足!她可以把疑慮爛在肚子裡,她可以默不作聲。她可以當一個知己。


「喏,事情就那樣了,」她說,懷着阿特拉斯(Atlas)(218)把世界撒手不理的沉重感聳了聳肩。「我只盼你能成功,無論你決定如何,無論你將來會否改變主意。」


「我才不信我會呢。」靜留淺淺一笑。


「這樣啊。總之,卡斯特!」千繪猛地一嚷,將過去半小時的種種驚心動魄化作一聲吶喊。「你又要鬧出一場風波了,你知道的吧,嗯?為何如今這麼些醜聞——注意我用這字詞可不是帶貶意的——都是最古老世家的子孫們折騰出來的?首先是姬宮,然後海德他又放棄了公民籍——噢,更別忘了小笠原那一檔事。如今又是你!唉,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貴冑!都變得喪心病狂了啊,古老血脈年深日久的終於腐壞啦!」


靜留大笑。


「你舉的頭兩個例子,固然還有最後那個,我都知道,」她俏皮的說:「可是小笠原家是怎麼一回事?跟祥子她有關係麼?」


話題轉換,千繪不知有多高興,先頂了一句。


「你不知道?」她不可置信的嚷嚷:「嘿,我還以為你知道!」


「說到社交界的風雲變幻,我哪比得上千繪大人消息靈通呢。」


「嗯,說的不錯:你不過鬧出些變幻來嘛。她沒寫信跟你說麼?」看到靜留臉上神情,她自顧回答:「沒有吧,問得真笨,她又不是會把那種事寫進信裡的人。總之,那麼精彩的一段緋聞,我以為總有人告訴你了,便是你的那位司庫也該啦。誰都曉得姬宮不會,因為她是連私人書信裡也一絲不苟地謹守禮數的。我曾經收過她一封信說,阿米蒂奇向某元老大吼着要他把他的法案塞進**裡,她寫的卻是,阿米蒂奇告訴他『請將之放進他的主要後竅處』。真愛這話既有音韻,又暗示尚有另一後竅可能就要開發而出——你也知阿米蒂奇整天恫嚇要給別人掰出新**的——雖說那句臭罵變得太伶俐,帶不出阿米蒂奇的味道來了,她這人,一點也不伶俐哪。」


靜留邊聽,邊試着想像她那位死對頭用如此文縐縐的語言來嚇唬人,險些狂笑出聲。


「那,可以告訴我祥子的事了麼?」她問。


「當然!反正最後你總會聽見的。」千繪嘿嘿嘿的笑着:「其實啊,我也一直在等故事的最新情節。還真令我想起一齣沒做全套的希臘好戲哩,盡是**大悲劇的影子!」


「**?」靜留至此不禁愕然:「天吶!」


「這個嘛,還不是葵在信裡說與我知道的。哎!我敢打賭來信裡又有新消息吧。要不我看一看?」


她把手中卷宗朝靜留一揚,信上草草封就的蠟印被後者看在眼裡。年輕女子點點頭。


「唉,當然了,千繪大人,」她說,心裡清楚對方急着拆信又豈只為了更多有關小笠原緋聞的消息呢。她欣然旁觀千繪破開蠟封、展開信卷。「總之,這醜聞是怎麼一回事?」


千繪兩眼忙着掃閱文字。


「是關於她家族從沒那麼顯赫且又家道中落的旁支裡收養過來的一個女孩,」她含含糊糊的道,未幾又噗的一笑:「說來,為何這許多古老貴冑世家的女繼承人似乎都轉攻其他女性?且慢,且慢,我可沒有抱怨!我只是疑心,那算不算通過防止直接繁衍、杜絕瘋狂因子在血統裡延續的一種手段哪。」


靜留噗的也笑了,卻因那句話尾巴困惑的皺起了眉。


「難道說祥子和你剛提及的女孩走到一起?畢竟你的確說了**啊。」


「正是。所以看來也不算血親**嘛。」


「她可是跟柏木優大人訂了親的。」


「已經不是了。」閱信中的千繪抬眼望向友人的臉,壞壞一笑:「怎樣,夠驚嚇吧?我也從來不覺得她有任一方面的傾向呢,你可以想像我有多樂啊。」


「想像?我親愛的千繪大人,這都清清楚楚寫在你臉上了,我還用得着想像麼。」


「好吧,我認罪便是。可是說真的,你可曾想過小笠原會喜歡女孩?更別說如此一位女孩?」


「我得承認我也從沒有想像祥子竟是一位地下莎孚黨(Sapphic)(219)。」


千繪笑得幾乎栽下馬去。


「這說法太不厚道了,」她笑嘻嘻的,幾乎不能信卷繮繩兩頭兼顧。「真是的,你這是幫倒忙嘛。你也知道我閱速不如你的,要是消息報得慢了可不能怪我。」


靜留搖着頭陪不是,教她只管繼續。


「只是拜託你先坐穩了,」她提出:「你再這樣子扭來扭去的話便要累我為你的安全擔憂了,千繪大人。」


「哼,那你就別再逗趣啦。根本是你的詼諧害得我東歪西倒的。」


「那還真是太抬舉我了,憑我那種水平的俏皮話也夠把堂堂千繪大人震下馬麼。」


「你瞧你瞧?這實在不像話,太不像話啦。」


她們一邊聊,一邊笑不可支,然而那笑聲倏地剎住,只見千繪臉上歡容忽爾褪盡,表情空白了半晌,最後才露出困惑之色。


靜留定定的瞧着友人,又憂又疑。


「千繪大人,」她說:「怎麼?發生甚麼事了?」


好幾秒鐘,千繪依然不答話,怔怔的盯着手中信卷,如同瞪着一頭前所未見的奇形生物,一頭未能名狀、未可歸類的怪物露出真容。靜留又喚了聲,心裡越發疑慮。


「千繪大人,你沒事吧?」她問,為友人擔心得自己也欺近了些,預備隨時抓住馬繮或於千繪墮馬時接住她。不過,她暗自認定,那位女子看來不似為悲痛或情緒所摧。就靜留所見,千繪並非臉如死灰,神情也不激動。不,她僅是裡裡外外的——全然地懵了。


「千繪大人?」


聽得第三聲叫喚,高級副將總算把目光從信卷扯開望向統帥,眼裡盡是不解。究竟看到甚麼不解之處?而且,靜留心裡納悶,為何好像評點到她頭上似的?


「靜留大人,想不到你竟不曾告訴我,」千繪徐徐的道:「我……我知自己沒資格多問,可是我不明白有甚麼好秘密的。」


靜留疑惑地迎上她視線,不明就裡。


「秘密?」她說:「你說甚麼?甚麼你不明白?」


氣氛窒滯片時。


「這裡說你要競選裁判官呢,」對方回答:「靜留大人,你怎麼沒告訴我你要角逐裁判官一職?」


千繪不得不奇怪,一天裡頭,第二回了,靜留看來竟然跟她同樣的不安。






注釋


(213)Sagum,共和至帝國初期的標準羅馬軍外衣,與托加袍一武一文,共為羅馬人典型外袍。其為一塊方形的厚重羊毛織物,又因未經洗毛程序,纖維中含有大量羊脂,是以禦寒防水性能相當好,一般染作鮮紅色。見章廿六注156

(214)Niger,拉丁文,為黑色之意。

(215)Praxiteles,公元前四世紀間最負盛名的雅典雕刻家,史上首位刻出等身大小裸體女像的藝術家

(216) 原文”worth her salt”。有說古羅馬的軍人薪餉以鹽結算,英語薪金 salary 一字即源自拉丁文的「買鹽錢」salarium (sal,拉丁語的「鹽」),士兵 soldier 的前身即為 sal dare(「給鹽吧」)。Worth one’s salt 即為稱職、勝任之意。

(217) Mars,羅馬神話的戰神,等同希臘系統的阿瑞斯(Ares)

(218) 希臘神話的擎天之神,泰坦神族之一,因反抗宙斯失敗,被罰以雙肩扛住蒼天

(219) 莎孚 (Sappho,一譯作薩福),公元前六世紀的希臘女詩人,家世顯赫,出身於愛琴海東北部的萊斯博島(Lesbos),創辦當時的女子學堂,被認為古典文化中女同性戀的代表人物。英語中女同性戀者被稱為 Sapphic 及 Lesbian,即由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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