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将一脸迷茫的绫领回寓所，先催促着她去洗澡，将她带进了浴室。

我招呼着面前的绫，“自己可以吗？”

“嗯。”

湿透的连衣裙紧贴在绫纤细的身体上。浑身都湿透了，这种程度还真是不得了呢！

（幽灵会不会感冒？）

我挽起袖子时，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眼前的绫拘谨地将双手环在胸前，娇小的身体瑟瑟发抖，被雨冲刷过的一轮身体展现出虚弱的颜色，甚至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里面会有血液吗？）

很久没有看过绫的身体了。印象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就算是记忆中的裸体——完全及不上此刻所见的来得冲击。暖黄色的灯光下，绫的身体隐约透露出暧昧的讯息，加上她柔弱的表情，则无比惹人怜爱。

果然是绫啊！

我如此想着。

“刚刚……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什么？”

“我们是、那个呀！”

“什么？”我忍不住发笑。

绫低声嘟囔：“总觉得被开了玩笑。”

“不是玩笑。”

“这种事情，我才不信呢……”

（忘记了也没有关系的，绫。你能够回来已经足够了。）

我笑着说：“会想起来的。

绫背过身。迟疑地点了点头。

洗完澡后，绫穿着我的衣服跑出了浴室。宽大的衣服松垮地耷拉在绫的身上，勉强盖住了臀部。她满脸通红地在我的指示下跑进房间，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我的床。

我拿起吹风机，紧随其后。

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并没有适合绫尺寸的衣服。只能将一件过长的上衣当做绫的“临时睡裙”，也没有适合绫的贴身衣物，只能委屈她一晚上了。

果然，缩在被窝里的绫露出了委屈的神情。我一朝她走近，她便缩到更里头。头发还滴着水呢！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

我坐到绫身旁，替她吹着湿漉的长发。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溢满了幸福，但我仍有一种陷在梦境中的不确定感。

为了抚平自个的担心，我轻轻喊道：“绫？”

“坏蛋！”

嘈杂的吹风机声中，她如此回应了我。

“为什么没有我的衣服？”绫拍着我的肩膀，不大高兴的模样。为了听清她的声音，我急忙关掉吹风机。

“什么？”

绫支支吾吾地“嗯”着，眼神飘忽不定，“你不是说，我是、你的……”

“我的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呀。”

“哪个呀？”

我故意逗她。和原来一模一样的，总是口不对心，喜欢闹别扭的绫。

绫满脸通红，小声道：“就是……女朋友嘛……”

“哦！”我大声地回应，并问道：“怎么？”

“那我的衣服呢？”

原来是这事呀。我恍然大悟。看着一脸顿时严肃的绫，我抬起头，凝视着天花板，努力地掩饰住内心的窃笑。

“我们还没同居呢。”我说着，内心反倒不客气地想：显然，洗完澡后的绫还是没能从身体曲线上得到年龄的提示，记忆也没有丝毫地恢复。否则，她又得坚持“胸部只是摆设”这样的话了。

“不过，你偶尔会在我家过夜。”

“什么嘛……瞎说、净瞎说。我才不信。”

绫小声嘀咕着，缩着身体又与我拉开了距离，眼中却透露出别样的讯息，似乎在说：“原来出来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我可是比你了解自己还了解你的存在！）

偷笑着，我用手指梳理着绫长发，指结卡在了中途。

我正要开口。

等等。

我这才意识到，会提出如此问题的绫，是否已经肯定了我的说法呢？

“想起来了？”

“没有。一点头绪也没。”

“那？”

“从裙子上找到了这个。”

绫转过身，纤细的手臂在枕头下摸索。随后，手掌摊开，将东西递到我的面前。

是一条银色的吊坠。模样很陌生。

我问：“这是什么？”

“没有见过？”

绫惊讶地看着我，反复地来回打量，仿佛我才是失去记忆的人。我被她的眼神盯得有点不大舒服。

“不负责任的家伙。”

“诶？”

我伸出手，却被绫一把拍开。她不满地“哼”了声，才在我眼前小心地打开吊坠。

那是什么？我凝神细看。照片被缩小到适合吊坠的尺寸，完美地嵌合在里头。

嗯？

在kiss的两人。

喜悦骤然消失。心脏掠过了一阵疼痛。绫死去时的情景又开始在脑海中回放，五年之后，那阵难挨的钝痛仍旧没有丝毫的减弱。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绫。

不。准确的说，那应该是绫的幽灵。

真正的绫已经死去了。

那是二十岁的我与十七岁的绫的合照。在原宿的大头贴机器前，绫扎着超可爱的双马尾，我粘在她的身侧，在照片上留下了kiss的证据。

“我才不会留下这样子的照片呢！”

当时，绫如此说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要求留下照片的请求。之后，绫肯定偷偷留下了当时的照片——果然符合她的本性。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离开原宿时，绫撒娇的声音。

“优树，下次再来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无论何时。

微风吹过，卷动绫的裙摆。我的心也正如她浅蓝色的裙摆而摇曳着。她动人的笑颜、悦耳的声音，通通定格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那正是最后一次约会。

“什么时候照的？”

她发问了。与绫完全相同的表情，就连语气也一模一样。她就是绫！我如此告诉自己。

但，还是无法释然。绫已经死掉了，带着所有有关我的回忆去了另一个世界。绫的幽灵却回到了我的身边，记忆完全清除，变成了一张白纸。

这是怎么一回事？

“抱歉。”我站起身。不知为何，内心腾升出一股逃避的冲动，“稍后再说吧。”

不敢再去看她。我拿出换洗的衣物，逃进了浴室。

半小时后。我换上睡衣，将换下的衣服塞进洗衣机。那件浅褐色的裙子正堆在最上方，被水浸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我停下动作，怔怔地盯着裙子的一角。周围异常安静，仅能听见我急促的呼吸声。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冲出浴室，我急切地想要确认绫的存在。

是幽灵也没有关系。完全没有关系的。

此刻，我为刚才逃避的做法感到了后悔。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如同初生儿的绫，是否也和我一样，独自一人时会感到寂寞呢？

抱歉！

我停在房间门口。隔着几步的距离，注视赖在床上的绫。就这点小距离，是完全不成问题的。我朝绫靠近。

每一步、每一次心跳、都更加靠近。

绫已经睡熟。四肢大敞着，活像只倒翻着壳的小乌龟。我坐到地板上，伏在枕边，凑近了看她。

胸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长发散落在两侧，绫露出毫无防备的睡颜。

绫和活着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