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妹紅沒有回去。
脫下滿是血的手術服后，她去了一家以前從未踏入過的酒吧，酒吧人聲鼎沸，濃烈的煙酒味要將人湮沒，她像透明般找了個角落坐下，將周圍的嘈雜與自己隔絕。
她點了不同基酒調製的烈性雞尾酒，喝白開水一樣一杯接一杯地灌，不知為何鼻腔里滿是血味。混著喝酒很快就會醉，酒吧的霓虹燈打在盛著酒的玻璃杯上，將裏面的液體浸染成紅色。
注視著那搖曳著的血紅，妹紅感到一陣反胃，踉踉蹌蹌地擠過舞池中的人群衝進衛生間嘔吐，回來後又繼續喝，一杯、兩杯、三杯，最後靠在沙發上不省人事。她只是不想去想剛才發生的。
妹紅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是因為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震動外加熟悉的鈴聲，太陽穴一跳一跳地脹痛，頭昏昏沉沉快要炸開。
“喂？”
她好不容易振作精神把手機拿出來按下通話鍵，從喉嚨里擠出的聲音沙啞地連自己都聽不出。
妹紅沒有看來電顯示，聽見聽筒里傳來慧音的聲音，她才清醒一些，按著太陽穴吃力地坐起。
“妹紅，妹紅你在哪裡？”
那聲音聽起來焦切，但她因為酗酒沒法集中精神。她在酒吧過了最為喧囂的時段，原本人滿為患的舞池現在空空蕩蕩，邊上只有寥寥幾個男人坐在吧台邊在喝酒，酒保樣的男子在用抹布擦拭桌椅。
現在幾點了。
“現在幾點？”，她這麼想，也這麼說，聽筒那頭似乎沉默了一會，回答她：“下午兩點。”
“……哦。”
妹紅意識到自己一上午都沒有去上班，她不感到緊急，現在她渾身乏力，甚至連手術刀都握不穩。
凌晨的一幕幕又從腦海裡蔓延出來，她捂住嘴把酸水強壓回胃裡。
果然…不是夢啊。
她沒把德本小姐搶救回來，患者死在了她主刀的手術臺上。
“妹紅你在哪？”
妹紅望了望四周，回答：“外面。”
慧音像是想要問什麼，她等了會，那邊像是極其猶豫不決，給她一種她想問話問不出的感覺。
“……回家好不好？”
最後她以古怪的語氣說。
“…嗯。”
妹紅掛掉了電話，習慣性翻看了下手機，除了慧音打來的這通電話以外還有兩個未接來電以及一封短信，一個是八意醫生，另個是魔理沙，短信是八意醫生發的。
【上午不用來上班，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短信內容如此。妹紅看完后刪掉，回家后她才知道在自己睡著的十小時里，在日本的人人都知道發生了那件事了。
互聯網、手機、報紙、電視。
八意永琳感歎著現代技術讓信息傳播變得那麼飛速，如果在奈良時代什麽的，這事就算過了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有幾個人知道。
——啪。
她看著一份當日的報紙被黑長直發女性怒氣沖沖地甩到桌上，目之所及的頁面上用粗大的黑體字寫著‘聖修大學病院發生前所未聞母體死亡事件！’、‘原因疑似院內感染？’，邊上還寫著增強衝擊力的‘恐怖！’二字。
媒體的速度切實發生在自己周圍才能感覺那速度是何其之快啊。
媒體報導只是早晚的問題，但參與手術的人並不是很多，沒有搶救回來處理的時間也很短，永琳皺著眉咒駡到底是哪個混蛋把這事賣出去換錢了，賺了不少吧。
“永琳！你說說是怎麼回事啊！”
就算她知道那位大小姐很氣憤，但也沒法說得出什麽，只好聳聳肩。
“如你所見，就是這樣。”
“呼……主刀的是妹紅？”
輝夜表示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她一開始看到報紙還驚異永琳接手的手術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差錯，向永澄進一步詢問過才得知主刀醫師並不是永琳，而是妹紅。
雖然鬆了口氣，但心情卻變得更為糟糕。
“不，不是藤原妹紅的原因，病情發展地太快了，注射進去的東西統統無效，腎上腺素都不起作用。”
“我聽不懂你說什麽。”
“拜託…您以前好歹也是醫科大學的學生吧。”
輝夜扭開頭不去理會，那些東西畢業就丟了。
“總之……媒體那邊才不會管具體是怎樣，很快就會有記者一窩蜂擁上來東問西問，永琳你別亂說話啊！”
“啊啊。”
“妹紅那邊我會去聯繫。”
永琳點點頭，抱起手。醫院也有專門請爲了應付這樣的事情而有的辯護律師，即使輝夜不來提醒，那邊的律師大人也會來說的。
首先，慧音對妹紅有些抱歉，她沒有聽妹紅的勸告和蘇我屠自古斷絕交往。因為她覺得屠自古是個好女孩，而且從接觸來看也的確如此，她每星期還是會去教她做菜，順便坐在一塊喝茶聊天，和屠自古待在一起的時間很愉快，兩人現在已經是很要好的朋友了。
慧音去超市買當日做飯的食材的路上，在便利店看到了那個報導，她買了一份仔細閱讀，印著報導的報紙現在靜靜地躺在客廳的茶几上。
作為外人的她本來是不該知道那些内裏發生的事，但她看到【婦產科】后忍不住打電話給了屠自古瞭解詳情，得知妹紅是那起導致母體死亡手術的主刀醫師，還有她今天沒來上班的消息后，她的心情瞬間降至冰點。
妹紅一整夜外加一上午都沒回家，她忙不迭地打電話過去，讓人慶倖的是幸好妹紅的手機還是開機的。詢問她的方位時她只淡淡地回了句‘外面’，她不敢多問，更不敢問那起手術，只能試探性地請妹紅先回家再說。
聽到門鈴聲的慧音前去開門，當開門見到衣著邋遢渾身散發著濃濃酒臭的妹紅，她知道她消失在哪裡了。
“早安…啊，該說午安吧。”
冬天很冷，站在門口的妹紅打著哆嗦把身上的大衣裹緊了點，裝作沒事的樣子強打精神對她打招呼，即使自己的狀況糟糕成那樣她也不想讓她擔心。
慧音眼裡她笑得很難看，扯起的嘴角僵硬成極其不自然的弧度，顯得很狼狽。
慧音清楚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她已經聽到一些媒體和輿論抨擊譴責醫院的流言蜚語，那聲音只會越來越大，大家自然都會同情和庇護作為受害者的患者和她的家屬，若是遇到妹紅之前的慧音看到這樣的報導，她也會站在大眾那邊。
但和妹紅待在一起那麼久，她開始對醫生這個職業變得熟悉，也瞭解了妹紅的為人。她是個好醫生，不然上白澤慧音現在不會站在這裡。她想跳出來替妹紅和醫院辯解，可是那手術是真真切切地死了人，再也不會活過來的人，而且不在手術現場目睹一切的外人又能說什麽，說了會有幾個人來聽呢。
她只能私心地祈求這是一場意外，和妹紅無關，只是個意外。
——可是不是醫生的原因，難道死亡要怪罪到患者頭上嗎……
慧音對於這件事什麽都不能說，她不能說‘不管怎樣我都會站在你那邊’這種要把她推上兇犯檯子般的話語。不去管手術死亡究竟是誰的錯，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去成為妹紅的依靠，給予她安撫。
她拉住她冰冰涼的手將她牽進屋裡，將屋外的冷風隔斷在門外，抱住她一身酒臭又瑟瑟發抖的身軀。
“飯菜在鍋裡已經燒好了，我放了熱水，先洗澡吧。”
“……”
“工作辛苦了，累得話等會好好睡一覺。”
“……”
“總之……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