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古遠遠地坐在高樹上,大塔宮的寺廟搭建的戲臺上,正演的是狂言《清水》,侍童太郎不願意打水,正裝扮成鬼嚇唬主人。
臺上蒙著紅臉面具的鬼哈哈大笑起來,觀眾紛紛鼓掌,坐得遠遠的她也忍不住跟著一起鼓掌,不過戴著皮護手的手掌擊在一塊,拍不響罷。
寺院周圍茂密樹叢時而襲來徐徐涼風,夏季末剛入初秋的夜晚應該是有些涼的吧。宮古這麼想著,儘管不論嚴寒還是酷暑對於她來說都沒什麼分別。戲臺西邊的篝火在暗夜襯托下顯得通紅透亮,暗夜之中,鬼又再次現身,機敏的主人已經看穿侍童的把戲,對於他的驚嚇毫不驚慌,一抬手剝下他的假面具,侍童落荒而逃。
很有趣,雖然不知道為何,但就是覺得好玩。
仿佛很久以前就有喜歡看這種東西。
看完薪能天色已經很暗,宮古從樹上跳下來,準備回去,不過發現自己一直念念不忘侍童假冒鬼怪時那紅通通的鬼面具,她又跑去舞臺后截住了那班子演員。
能把那個面具賣我嗎。
假鬼撞見了真鬼,身著黑鎧甲的她的出現把臉上的妝還沒洗掉的演員嚇得不輕。
啊,謝謝。
於是宮古一分錢都沒出就順順利利拿到了想要的面具。
舞臺邊的篝火熄了,臨近寺院的地方不允許擺攤,不過下山后就能見到附近居民擺出來的販賣食物的小攤子,火焰舔著鍋底,煮有芋頭花生之類零食的鍋裡咕嘟嘟冒出熱氣,不過這並不能引起她的什麽興趣,聞著很香也沒用,吃進嘴裡沒有半點味道的。
宮古靜靜站在樹叢的陰影下。
約是二十分鐘后,該買宵夜的人們也已吃完買完,等人群散去,稀稀落落只剩下寥寥數人,她從陰影里走出來。
她看到一個小女孩。
因為本來人就很少,躲在路旁小樹叢里的女孩看起來很顯眼——至少在她眼裡是這樣。
雖有疑惑剛才難道沒人看見她嗎這種事,宮古還是走過去。
“一個人?”
女孩抬起頭看看她。宮古借著月光打量,約莫十三四歲…不是日本人常見的黑髮,蒼翠色…泛著淡淡藍意,髮型也…最近流行這樣扎頭髮的方式?
“嗯。”
她好像不怕她。宮古不自覺摸了摸臉,確認自己是有戴著面罩。
站那麼高也許會給她造成壓迫感——宮古這麼思考了下,蹲下身。
“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雖然在戰場上殺人無數,但宮古自覺是個好僵尸,她不殺平民。
女孩“唔…”地嘟囔著,咬著手指露出一副困惑的模樣,然後回答說記不得。
“那麼,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
“怎麼過來的?”
“不曉得,走著走著就到這邊了。”
啊……
失憶嗎。
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自己可能攤上麻煩事了。
該怎麼做呢……搭了話又把別人擱在這兒似乎不太好,帶回去也…
腦袋不夠用了啦。
最後宮古用了最原始的決策方式,掏了個銅板出來丟,正面就帶回去,反面就放著。
——正面。那就沒有異議了。
“總之,先跟我回去吧?”
女孩有些猶豫,宮古摘下戴在腦側的鬼面具,戴到她臉上。
“這個,送給你。”
宮古帶著沒有名字的女孩一塊回宮殿,她不會累,所以一直按照自己的步伐前行,走了長長的一段路后,握著自己手指的小手鬆了開來。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看。
女孩的步伐小跟不上她,走很多路又累,明白了這個的她走過去,把她抱起來坐到自己肩上繼續走。
宮古一路上都有點神情恍惚,總感覺晚上發生的場景都有種似曾相識感,卻又不知這感覺是從哪裡源生出來的。
把她的意識扯回來的是敵襲,按理說應該沒什麼敵人知道她出門去看薪能這件事,但無緣無故刺穿自己腹部的除了敵襲外不可能會有第二個可能,這是腦子一根筋的宮古也知道的。
她把插在肚子上的劍拔出來握在手裡,能夠一招穿透盔甲的傢伙一定不是等閒之輩。
“抱牢我的脖子。”
宮古對騎在肩膀上的女孩這麼說,還好自己是僵尸,不會怕刀刺也不會有被勒死的困擾。
第一次斬殺很順利,手起刀落,一個黑影的腦袋落在地上,但噴出來的卻並不是血,而是類似于黑煙的霧氣……什麽啊,這個。
“放下刀,把那個女人交給我們處置。”
背後有一個,前面也有一個。
宮古一手握緊刀,另一手抓住女孩的腳踝。
“我拒絕。”
先發制人總歸沒錯,她沒等黑影說完下句話,就衝過去揮下刀。
——回到自己的房間已經是深夜,今天真是波瀾壯闊的一天。
少有地脫下盔甲的宮古靠著枕頭躺在被褥上,她的屋子少有地亮起燭火,明晃晃的燭火被微風吹拂地一搖一搖,看得人瞌睡。
“你流血了。”
“不,不是血,要說的話…大概是體液之類的東西吧。”
“會痛嗎?”
“不痛。”
宮古沒說謊,死亡的軀體對這些物理傷害真的沒感覺。
女孩手裡拿著針線,她指導她說把破了的地方縫起來就可以了。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蹲坐在身旁女孩的小腦袋……自己以前是不是也被經常這麼愛撫呢。
“那些人好像在追殺你啊。”
宮古摸了摸鼻子,拿過她摘下的面具,打鬥中面具被劃到,破掉了,但總比刀子劃到臉上好。
“很可怕,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麽追我……”
“沒關係,我會保護你的。”
“謝謝你,你叫什麽名字?”
她想了會。
“我叫宮古,名字的話,忘記了。”
“你也沒名字哦。”
“嗯,沒有,不需要。”
女孩咯咯咯地笑起來,既然大家都沒有名字,那就不要名字了,叫‘你’也是一種稱呼吧。
宮古眯起眼看看她,某方面來說她和這個女孩子算是同病相憐吧,她也想不起很多事情的。
女孩笑著時候的神情莫名地會讓人感到與年齡不相稱的嫵媚,不過,宮古並不感到不舒服,反而是種很懷念的情緒。
——我好像和誰走散了。
——我也是。
——那我們一起找吧,有人對我說世界很小的,堅持不懈的話總有一天能找到的。現在,睡覺吧。
——好。
宮古夢到自己站在堆積尸骨的血泊里,這是很常有的夢,她已經習慣到和晚上看到月亮那樣習以為常。
不同的是,這次夢裡有個青髪女人遠遠地站著,向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