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门、天堑、天上箭
南大陆四大海峡，天门最险，翡翠最秀，白闻最雄，斐希最奇。
在南大陆不知多少年的历史中，每一处大海峡，都发生过数不清的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
最近的一件，便是两年前古甜儿在翡翠海峡发动的叛乱，掀起了一场席卷整块南大陆，至今方才到达最高潮的风暴。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翡翠海峡，也不过在四大海峡中排名第二，也不过是位居于天门海峡之后。
天门海峡能排在四大海峡之首，并不是因为它是连接南大陆最大的内海幸海与无尽海域的唯一通道。
而是因为在许多许多年以前，在如今保存良好的所有史料都未曾提及的失落的某段时间中，根本就不曾有天门海峡的存在。
唯有一座被称为天门的巨大山脉，隔在了幸海与无尽海域之间。
天门山脉的低洼处中有一个蛮荒古国，国民在其中生老病死，从未有人走出去过这片山脉。
直到有人提出来，要从山腹中挖出一条道路，通向山外，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国王同意了，国民也同意了。
他们开始工作。
也许是生活在幸海边的缘故，对他们来说很不幸，对整个南大陆却又算得上幸运的是，他们一开始的计算就出现了错误，使得他们挖掘的方向与他们的目标南辕北辙。
第一代提出这个设想、进行挖掘工作的人们渐渐老去、死去。
再后来老国王驾崩，新国王登基。他向他的臣民们询问，是否有必要将这个庞大的工程继续下去。
于是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在这种热火朝天的工作氛围中长大的人才意识到，他们已然习惯了这种工作的氛围，胸中也不时会扬起激昂的呐喊。
于是他们从父辈的手中接过了锄、铲、筐，接过了某种沉甸甸的职责与传承。
由于没有内乱与外敌，更由于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甚至将其当成了自己的信仰，这个国家竟然顽强而和平地存在了超过五百年。
是以天下有了天门海峡。
后世的大师、专家、学者们在正式建立起自己的学说、发展出自己的理论前大都曾经专程来考察过天门海峡，希望从中获得某些启发。
面对这个与其余三大天然形成的海峡相比，显得十分狭小却又十分广大的人造海峡，面对波涛汹涌的无尽海域，面对天门海峡两侧那些尚未被时光磨灭的人工的痕迹，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叹了气。
又隔了上十年，他们一个个在自己的领域里扬名，而他们当时所站的那一块景观异常开阔的地方，便被命名为“诸子叹”。
杜威站在“诸子叹”处，面对天门海峡，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门狗！”“看门狗！”“看门狗！”
四周有整齐嘹亮，充满了辱骂和讥讽意味的喊声响起。
“又到了这个时间了么。”
杜威有些好笑，有些无奈地想道。
对于他来说，几万人的大军，对上一个女子，反而是自己这边需要选择临阵叫骂的手段侮辱敌人，需要通过这种下三滥的套路来泄愤，实在是很没有面子，也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对于帝国来说，只有胜利才是真正有意思的事情。
既然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便只能采用这样的手段与套路，试图激怒对方，让她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事实上，他从初始起就没看明白女皇陛下和叛军首领的意图。
行军打仗，特别是打这种能决定大陆命运，牵扯到百亿人的仗，理应是有无尽的计谋、伏笔、暗棋、背叛、逆转、奇迹......等等等等。
然而他只看到两方似乎有默契一般，只是分别将所有的军队分成三份，分别派往了三个方向，分别定下了一个大的战略目标，就压根不再有其余的举动。这简直是如同两个小孩子在闭着眼睛玩石头剪刀布的游戏，谁赢谁输，全靠天定。
“看不懂啊......总之，一切为了帝国。”
他想到这里，叫骂声戛然而止。
不多不少，刚好十五秒。
杜威又苦笑了一下......这却是因为对方的箭技的确太过强大。但可能是有着其他的某些原因，使得她的攻击能力依然有限制。也即是说，假如他们将这挑衅的时间控制在十五秒，对方便不会为了这一时之气张弓怒射，不会给己方造成太大的伤亡。
毕竟是怕了......
叫骂竟然还要控制时间，军中不少人都已意识到了这点——永远战无不胜，永远奋进向前的帝国的军人，在赤裸裸的死亡跟前，终于还是害怕了。
最开始的三天，他们接连不断地冲锋、进攻，继而被打退、胆怯。
三天后，阵亡人数为四万三千二百四十七人。
杀敌数，零人。
“妈的，那个小娘皮不是挺能嘛！她他妈的有本事就冲出来，和老子决一死战......干！”
杜威听到后面传来的骂骂咧咧的粗重男声，他知道这个声音在刚才的骂阵中最出彩，最响亮，几乎成了一个特殊的核心。
一个解了军装的扣子，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恶狠狠地喘着粗气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岩石上。
“怎么，骂累了？”
“嘿，你以为这是件轻松的事？！”大汉蹬了他一眼，重重一擂拳头，“他妈的，老子骂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幻翼......艹，谁知道她会不会一箭射过来，就把老子的头爆了。”
“瞧你这傻大个的样子，艹，装什么弱鸡。”
杜威白了好友一眼，耳边突然依稀传来“呼呼”的风声和惊骇的叫喊声。
哪里起的风......
他情不自禁将头抬了起来。
他看见无云的天空中有一个运动着的小黑点。
黑点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杜威惘然地将头转回来，大汉还在兴致勃勃地叙述，甚至从岩石上又站了起来，朝他做着夸张的手势，“就像这样，嘣——”
“嘣！”
一枝洁白如玉的羽箭从站立起来的大汉的脑袋一侧穿进，又从另外一侧穿出。
在高空抛射和幻翼武装共同的作用下，羽箭所带的巨大冲力使得大汉的脑袋成了一个爆开的西瓜。
爆开的西瓜里溅出了红色和白色。
大汉还伫立的身躯里也溅出了红色和白色。
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溅到了杜威的脸上。
红色的火焰和白色的火焰溅到了杜威的身上。
于是他带着惘然和不知所措，陡然成灰。
更多的箭从空中落下。
更多的红色和白色、哭喊、咒骂以及表示不可置信的目光，出现在数万人的前军中。
远方中传来一个讥讽的声音。
“一群蠢货！”
有的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有的人疯狂地朝空中开火。
有的人释放了羽翼武装，尝试飞上天空。
只是没有人能改变被这场瞬间蔓延开的大火吞噬的结局。
凭借天门海峡的险峻，能以一己之力截住数十万大军的幻翼翼师，并不是不存在。
然而能在不到十秒的时间里向空中倾泻上百根羽箭，且让每一根羽箭都造成尽可能大的杀伤的幻翼翼师，在这块大陆上，只有一名。
赤红女王。
乐正绫。
......
“该说你是狡诈呢，还是傻人有傻福呢。”
凰羽显现在乐正绫的身旁。
没人知道，乐正绫在今天一反常态地出击，不是处心积虑，麻痹敌人，只是因为她今天确实有些心情不好。
乐正绫没有理凰羽，盘膝坐下来，竭尽每一秒来恢复自己的气力。
她已经杀死了很多人。
但前方还有更多人。
哪怕是锄草，漫无目的的一镰刀下去，砍倒的草也不会太多。
何况她并不是在锄草。
古甜儿跟她说了一件事情。
“我怀疑帝国方面已经研制出了可以携带组装的超远距离空间传输装置。”
“因此我要求你不放过任何一个帝国人。”
假如在天门海峡上，配合一支有素质的部队，配合一些防守用的特殊器具，不放过一个人，她有十分把握。
但她没有那支部队，也没有那些特殊器具。
她只有天门海峡和【赤火凰】。
所以她现在一天之中，断断续续地，手指会不自觉颤抖约有六分钟的时间。
所以她现在只剩下四分把握。
倘若再过三天，或许只剩下一分。
然而就算只有一分，就算连一分都没有，她都必须要坚守天门海峡到最后一刻。
让她抱有如此坚定的决心，让她甘愿成为看守天门的一条狗的，是古甜儿的三个承诺。
“天门海峡不能丢。”
“此战若胜，我保乐正龙牙一时荣华，我保龙木山百年昌盛。”
“我保你见到洛天依。”
她想见到洛天依，哪怕是死。
所以她来了。
怀抱必死与必胜的决意。
......
“我们不能让大军继续在这里被滞留！”
“你倒是告诉老子我们怎么突破！”
“烈翼团呢？！让烈翼翼师上！”
“都给老子闭嘴！”
帝国军队，天门一路的司令部中，一名脸上陷满皱纹，不怒自威的老人用力一拍桌子，止住了无尽的争论和四处横飞的吐沫星子。
“无论何种翼师，攻强守弱，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派烈翼翼师上，上得少了纯属添油战术，屁用没有；上得多了，几百人一起......”老人说着说着，愈发愤怒，又拍了拍桌子，“你们这群蠢猪！告诉老子，要是乐正绫有什么压箱底的毁灭武器，老子这一路的烈翼，到底还要不要了！”
“可是高端战力比不过，只能以数量去堆！”
“是啊元帅，要不是我们帝国一直就没再出第二名幻翼翼师，我们又怎么会选这样的法子？！”
“闭嘴！”老元帅第三次拍了桌子，哼哼了两声，嘴角露出狠辣的笑容，“老子可没说不用数量堆！但是堆，要有堆的样子，要堆得有效率！传令下去吧！”
这么一说，立刻有书记官打开了移动终端，准备记录命令。
“前军既然已经全军覆没，那么就让中军上，分成六拨，两小时轮换一次，从早到晚，攻击不准停歇！”
旁边的数位将军苍白了脸，这个方法比他们设想的，还要更加残酷，更加冷血。
“元帅，这可是要赶着人命去填啊！”
老人冷笑了几声。
“又想赢，又不想死人，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别说是士兵们，就是该轮到老子我去死，老子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一切，为了芙兰！”
提到帝国的名字，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的眼睛里燃烧起沉默的火焰。
老人叹了一口气。
“哪怕是横断无涯的天门山脉，最终也被开出了一个口子，变成了现在的天门海峡。只要有大恒心，大毅力，这个世界上终究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小姑娘，你再厉害，终究只有一个人。是人，便会累，会死。”
“天上射下再高再远的箭，也堵不上天门海峡的缺口，无法使这里成为真正的天堑，所以你的命运从一开始便已然注定。”
思绪中断于斯，老元帅有力地一挥手。
“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