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东来一仙，故人御剑
潮水声此起彼伏。
西行角的沙滩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在有规律的波动中维持着自身独特的平静。
“绫酱真的还会再回来吗......”
音铃梦泫然欲滴地坐在地上，膝盖弯起，一手抱膝，一手在沙地上随性地画着圈圈。
“绫梦......”
音流梦欲言又止，眉眼嘴角的弧度都几乎不变，面上却隐隐流露出低落之意。
“哎呀哎呀，我说你们两个，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啊？”
在一片愁云惨淡的情形下，在音铃梦与音幻梦因情绪有些不稳而散发出某种威压的境地中，声音依旧能如此地欢快，如此地充满希望的，天底下似乎也仅仅有一个人。
音幻梦。
音幻梦赤足站在沙滩上，海风掀起她的裙摆，夕阳或红或金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悲伤，反而有些不明不白的喜悦。
“无论她记起了什么，无论她以前究竟是谁......现在她总归是我们的妹妹不是么？”
“可是......”
音幻梦走到音铃梦身边，弯下腰，蛮横地弄乱了她的橙发。
“没有可是。”
音铃梦在她的示意下站起，音流梦也不急不缓地走来。
“小绫已经去寻找她自己的未来了......”音幻梦环顾了一下两位妹妹，“而我们，也有自己的未来。”
“出发吧。”
音铃梦没有再像平时一样贫嘴，只是用力地抱了一下大姐。
音流梦与音幻梦对视片刻，不约而同露出珍重的意味。
下一刻，在阒无一人的沙滩上，橙色与粉色的两道光芒冲天而起，瞬息消失不见。
留在西行角的音幻梦独自眺望远空，随意地收拢着被风压吹散的长发。
蓝绿色的长发翻卷如浪，一眼看去，却好像比远方同样在翻滚不歇的海潮更加浩瀚与广博。
仿若万物由此诞生。
“幻梦终醒，回首彼岸次元，可曾悔......付此华年......”
她呢喃的声音被海风带回深海。
海底的碎砾开始轻轻战栗，然后又停止。
有成片的珊瑚静静显出裂纹。
数条正在捕食的白鲨齐齐顿住，惊恐地放弃了猎物，迅速离开。
一只若小山般巨大的玄龟将脑袋往龟壳中缩去。
呢喃声继续传播，震慑万千海类，追过西行浪潮，无物可挡，直到碰到另一块坚硬岿然的土地。
另一个慵懒得如刚睡醒一样的声音如清泉从山峦的罅隙间陡然流淌出来，汇入海中，与呢喃声两相抵消。
“这女人......没人出钱我才不管......你爱怎么闹怎么闹......啊呜......”
打了个呵欠，那声音逐渐沉寂，似乎是说话人又进入了梦乡。
......
是夜，天朗月明，星空璀璨。
许多人早早地睡觉，为明天或是下一秒随时可能开启的战斗积蓄着体力。
更多的人未能成眠。
有人在思念远方的良人，不知再见是何年。
有人在担忧国家的明天，不知年迈的老父老母生活可还好。
有人仍在生死厮杀，亡命天涯。
乐正龙牙在一个人对着面前战场模拟图的全息景象头疼。
他是联盟军这一路的最高指挥官。
“去你娘的......随你喜欢，亏你会用词......什么都不跟老子讲，独断个屁。”
他抱怨了几句，意思自然是直指古甜儿。
与帝国那边不同，从他能得到的情报总结来看，联盟军的大部分兵力全部集结于长柳大平原——也就是他现在所掌管的部队。然后还有一些机密的调动，都是军中的强者，不知去执行什么任务。
他也曾问过古甜儿，这场仗到底要打到什么程度，到底要完成什么战略目标。
古甜儿只回了他四个字：
随你喜欢。
啊呸！
那每一个士兵可都是爹生娘养甚至有老婆有孩子的人啊，不是你他妈冰冷的伤亡数字！
若要说其他将领，被主帅这般信任，自然是千肯万肯，乃至感激涕零。但乐正龙牙一直就和古甜儿不对付，自从婚礼那件事以后与她的关系更是降到冰点，突然被托付了这么大的担子，忆及对方说这话时漫不经心的神情，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冒出一股怒火。
随我喜欢，是说你古甜儿不在乎任何损失，即使让我把人全都打完了也无所谓是么。
“好一个用兵如泥......”
不知是她天性冷酷如斯，还是为了拉拢自己——背后的乐正绫？
想到乐正绫，乐正龙牙的头霎时更疼了。
与古甜儿唯一一点相同的，他此刻也联系不上乐正绫。
我的好妹妹，亲妹妹......您老可千万千万别出事啊！
“将军！”
房门“唰”的一声打开，他的亲兵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一个立正。
“嗯？怎么了？”
“您......您最好自己出去看看。”
乐正龙牙心头一惊，赶忙装备上【龙牙】，身形划着曲线拉出几个残影，绕过那个亲兵，从指挥部特别为翼师开设的几个出口之一飞了出去。
然后他立马瞪大了眼睛，被羽翼武装加强过的视界里一片预示最高能量级别的红色警报。
越来越多的人看向了天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夜的寂静毁于一旦。
......
帝国军在长柳大平原的最高统帅是帝国第二军团【雷盾】军团长，巴克·希尔。
希尔家族......是个让帝国人难以评说的家族。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帝国人，指的是那些真正拥有最初始的芙兰帝国血脉的人们。
造成这一点的原因极其简单，希尔家族原本属于百年前的三大帝国之一。
当时的家主杜威·希尔，正是一手促成那次针对女王伊斯莉亚与【初号机】的叛乱的几位谋划者之一。
然而在【初号机】刺杀三大帝国的皇帝得手之后，杜威·希尔却是主动献头，以自己的性命与整个希尔家族为筹码，将希尔家族与芙兰帝国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是以在百年后的今天，曾经给当时的芙兰造成了巨大伤害的希尔家族，依旧是帝国中数一数二的老牌强族。
巴克·希尔掌管的帝国第二军团【雷盾】，也是以十分严谨的作风与滴水不漏的防守闻名，凭借招牌式的防守反击，战力仅次于由女皇梅尔丝直接领导的帝国第一军团【龙冠】。
与乐正龙牙不同，梅尔丝在出征前就已经告知了他这路近千万的大军需要做什么。
只有一件事......
——拖住对方！
此时他正装备着羽翼武装飞翔在空中，摩挲着自己的络腮胡子，沉着地注视着远空从己方阵营的尾端，从东方直冲过来，横越天际，散发出淡蓝色光芒的流星。
“军团长。”旁边一位翼师飞过来，简单地行了一个军礼，道，“如果不是我们的探测仪器集体出错的话......那必然是一位翼师了。”
“是敌是友？”
“该名翼师未曾回答我们的信号......但他也没有主动出手，无法判断敌友。”
“这样啊......”巴克·希尔继续摩挲了下胡须，放下手，叹了口气道：“虽非我本意，然而【雷盾】之强，本就在于注重每一点最微小的细节......女皇陛下交予我的任务相当重要，传我命令，再确认最后一遍，若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不，若对方拒绝停下来接受我们的检查并绕道而行——可不再请示，直接拦截。”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生死不论。”
“是！”
大概数秒后，几道专门用来干扰敌对翼师吸收第八色粒子的电磁波率先发出，笼罩了将近千米的范围。接着是一个小队的十名翼师升空，将右臂上的机关炮齐齐对准了疾驰而来的淡蓝色流星。
“三、二、一......攻击！”
“哒哒哒”的机关炮开火声猛然响了起来，许多人好整以暇，将其当做一场舒缓心情的闹剧来观看。
然而就在枪火喷射出的一瞬间......
一道淡蓝色的剑光陡然爆发！
剑光当是随剑身的横扫爆发，但并非走的直线，而是仿佛盘曲蜿蜒的长蛇或长龙，以波动的形式“跳跃”至翼师小队的面前。
一触，一收，一隐。
空中整齐地爆开十团火焰。
淡蓝色的流星从十团火焰中笔直划过。
“滴——！滴——！”
警报声立刻大作。
“敌袭！”
以翼师对翼师，这是不变的真理，于是愈来愈多的人影飞上了天。
帝国军此番近千万人，不算几位拥有烈翼翼师资格的最高将领，光钢翼翼师便逾三十万。烈翼翼师，也有数千。
在帝国人的认知中，即便是被称为赤红女王的杀神乐正绫再世，因无法再依仗天门海峡这样的地利，也无法同时与三十万翼师作战并胜利。
然而这只是在常人的眼中，只是简单的数字对比......事实上，这名散发出淡蓝色光芒的翼师，并不需要打败三十万翼师。一方面，没有辎重没有负担，这名翼师便既可以通过不断地拉扯和瞬间的爆发突破封锁，也能直接向地上的营地攻击来分散对方的兵力；另一方面，在帝国军的对面，联盟军的翼师数量，也不比三十万少太多。
敌人的敌人哪怕不能说是朋友，至少也是某种助力。任何一个有点军事头脑的人都会看出，只要这名翼师能在帝国军阵中造成不小的伤亡与混乱，联盟军就必然会出手，或是扩大伤亡，或是支援这名翼师，将其吸纳至自己的军中。
一击灭杀十名钢翼翼师......这样的手段，即便利用了对方的轻敌心理，也着实不是每名烈翼翼师都能做到的。
更何况，没有人敢想到的是，这名翼师，并不仅仅是一名烈翼翼师。
面对无数翼师的升空，淡蓝色光晕由外而内悄然收缩。
许许多多呆滞的、充满了莫名意味的目光投射过来。
不速之客凛然而立，身后的独翼随着呼吸的频率低幅拂动。
于空中踏步，线条在脚下绘成莲花。
是谓步步生莲。
......
乐正龙牙出来时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在帝国军的营地上空，数不清的光束在飞射着。
每一个呼吸间，都有十余朵淡蓝色的莲花绽放。
光束撞击到花瓣上，激起涟漪，继而消失。
反而是每朵莲花绽放之时，都有一道蜿蜒若龙蛇的剑光相伴而出。
平日里强横无比的翼师被剑光横扫，下饺子一样坠落、爆炸。
风呜咽着舞过他身侧。
一朵淡蓝色的莲花已然由小到大，布满他周围的空间。
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的千分之一秒内，一个熟悉的濡软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知不知道绫在哪里。”
“天......”他连头都没有转过来，连说话人的面容都未看清，只是听到了这个声音，便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下意识地从【龙牙】中弹出一个火焰吊坠。
“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她，只能确定是在天门山脉那一块......但是这个，她说这个在一定范围内可以找到她。”
“那个笨蛋......”
说话人将吊坠接过来，握于胸口。
等乐正龙牙完全转过头来时，说话人与淡蓝色的莲花却已不见。
此刻他才来得及把一开始尚没有说完的话说完。
“天依，是你么......”
......
洛天依在联盟军的阵营上空阖起双眼。
手中的长剑发出“咔”的一声，剑身上蔓延起纹路，细碎的金属片从上面剥落，使其变成成千上万的碎屑。
几年前她说过一句话。
“伤绫者，死。”
帝国军于天门重创乐正绫。
因此帝国该死。
她看着对面空中密密麻麻的翼师们，璨然微笑。
“你们......都给我去死。”
挥剑。
金属碎屑洒出。
在音幻梦的训练下，她早已能做到听风捉雨。
听得见风，故能踏风而行。
捉得住雨，故能挥剑成雨。
此剑便如雨。
如雨倾盆的金属片在一个眨眼不到的时间里越过两军之间的距离，飞到帝国的翼师集群中。
巴克·希尔警惕的目光首先觉察到被洒向己方，骤然出现在自己脸庞的金属细屑。
在羽翼武装的辅助下，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块不足一平方毫米的金属片上，有更小、更细，却依旧精致的纹路。
就在他瞳孔放大，准备疾退的瞬间，纹路亮起。
金属片坍缩，自长方形变成雨滴状。
雨滴继续前行，遇敌、沾衣。
三月春雨，沾衣不湿。
雨滴亦不润湿衣襟，只是透衣而过，带出血液，由蓝转红。
另一边，莲花早已远逝。
徒留一地残红。
——【洛仙剑·三月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