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rsz 于 2013-9-15 10:18 编辑
残音
之一
我微微拧了眉,抿了抿嘴唇,把腥甜的味道往回堵下去。
虽然这么做也无非只是拆西墙补东墙,血液只是换了个地方,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喉咙的伤口处涌出来。
眼前整张脸戴着黑色护面、只露出眼睛和两片薄唇瓣的那个家伙就是冥王——名义上统帅了地狱与炼狱、整个冥界的王。
我的灵魂在死后被她亲自从地狱里用铁链拖下来,颈上尚有被她锁住的玄铁黑金的禁锢;我被赐予她的一滴血以构筑身躯血肉,从此成为她的——唔,玩具。
而且还是专属的那种。
主要工作是为她一个人唱歌,偶尔兼跳舞,以及新酷刑试验的白老鼠。
她来的时间不等,有时隔个三五天,有时隔个一两周。只有冥界冬天的最后一个末冬之月她会整月消失,听说是会情人……之类的。
因此我总是会抓紧这个时间把自己准备妥当,熬过接下来一年的硬仗。我想她大概也是觉得给我喘口气能在之后带给她更多的愉悦,所以这个时间点上从来没伙同过她家里那位一起来整我。
她爱上的那个对象只有在末冬之月会到冥界里来小住,其余时间里里几乎很难见到。
我倒是有幸见过这个家伙的。当然我更宁愿见不到。
两个人每天杀来杀去的,腥风血雨的战争被卷进去,最倒霉的还是我。应付她一个就已经快坏掉了,千万别再加一个。
冥王是个抖S的变态,我有理由相信她的爱情观早已经扭曲成不知什么样了。
也许也不是真心爱上……只是喜欢相爱相杀的口味而已?虽然从我受到的待遇看起来,这似乎也挺正常的。
——我的待遇完全取决于她的心情。她心情大好时我曾经毫发无伤地唱完了当日的曲目,而心情不好时我也曾被她的镰刀砍去双臂,还被浇上盐水,喉咙……不,是声带被割碎,连一丝一毫绝望的挣扎都不允许。
因为我的肉体是由冥王血所构筑的,即使拥有不死的愈合能力,我还是足足养了十多天的伤。保有六感和心智,但是那种令人发狂的痛楚还是几欲让我魂飞魄散。
——而像现在,我确认她心情应该不太好。
尽管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但我觉得只是因为她看到了我刚才稍微皱了眉头的神情,从而感到满意罢了。她用匕首在墙上钉住我的肩胛骨,让我只能直起脊背,保持无法动弹的、跪坐的姿势;她一如既往地喜欢割喉唱歌的把戏,据说是因为这样唱出来的声音带着染血的魅惑。
虽然我只是觉得,她纯粹只是想听见我带着痛楚的颤音,和唱到结尾时无力收束的残音,因此唱什么歌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我挑的都是一些冥界里面经常能听到的死气沉沉的曲子,这样唱起来才不会那么累。
尽管如此,一曲结束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果不其然地看到她唇角的笑意扩大得愈发明显。
「要忍到什么时候?」她站在我面前抱着双臂,俯视我,「嗯?」
「没打算忍。」我淡淡回答。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感觉到我右肩的骨头和刀锋摩擦的声音——她把匕首又往深处用力压了一把。
我下意识地闷哼一声。
「想叫就叫出来啊。」她狞笑。
「别说得我好像是什么一样。」
「你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她伸手把我散落在脸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是一个足够亲密的动作。不过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亲密关系,这毋庸置疑,她大概单纯只是喜欢我的头发,然后玩弄我。而下一秒她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让我抬起脸来直视她面具下的眼睛。
「明明被折磨了那么久,还是这样的眼神么。」
不然是要怎样。
露出楚楚可怜的眼神你就会放我离开?简直搞笑。
我没什么力气回答,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瞧。
「这张脸……怪不得。果然令人十分中意啊。」
冥王尖锐而高昂的声音拖长了音调,一副嘲弄的口气。
……偶尔她是会这样啦。拍着我的脸,用冰凉的指尖画着我的眉骨,眼神讽刺而悲悯,兴致大发地玩一些貌似由虐生爱的把戏。
最好是有人会信,不然的话去虐你家那位别来烦我。
心理上我是挺好耐性地打算等她的耐性耗尽,但是事实上这具被折磨千百遍的身体还是不太争气。
双肩钻心的疼痛让我整个人都在无法克制地抖动,动弹不得的我脊梁骨紧绷得疼痛;加上被割断的喉咙里,不断上涌的腥味几乎要将我淹没。而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匕首的刀刃在我的肩骨上钻动,我几乎能听到骨头被一下下挫平的声音。
脑海里甚至浮上这样一层画面,冥王拿着刀子雕我的肩胛骨,随着刺耳的雕刻声,散落一地细细白白的粉末。
……你看,再被她这么整下去,我脑子一定要坏掉了。
也许这就是她的最终目的也说不定?反正玩具坏掉又没什么,顶多再拖一个下来就是了。
「哭了啊,怎么不再忍久一点?」
她发出短促的冷笑声,用了点力气再次抬高我的脸,迫使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不记得是谁说眼泪是身体保护的本能反应,这么说来这副躯体还真是精致,连这个都模拟出来了。
「我说了没打算忍。」
她哈哈地大笑了两声,用拇指擦了擦我的眼角:「这副表情,真是总也看不腻。」
「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我微微挑了挑眉毛看着她,没好气地回答。
「你觉得我会爱上一个低贱的玩具?」
「不觉得。」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一边要忍受疼痛,一边还要分出精力来和她对话,我觉得很疲倦。
「那如果我说是呢?」
她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的样子。
……但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只想问你到底玩够没有啊,放我休息一下成不?
「那就对不起,我拒绝。」
她脸色沉下来——我透过她的眼睛得知这一点——她嘴角还是带着刚才那般没有温度的笑容。
她提高了音调:「你拒绝?你说你拒绝?」
「……」
我的脖子几乎要被她拧断,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用力掐住我的脖子,伤口的拉扯加上快要窒息的痛苦让我根本说不出话。
……我说该不会是真的爱上我了吧。求不要。你家那位呢,整天朝我喝醋还不够吗,你快点把你的镰刀祭出来把我切一切算了。
下一秒她真的祭出了一把太刀,狠狠地插进我的腹部。我痛得视野一片模糊,身体却被三把刀死死钉住,越弓起身子伤口撕裂得越厉害。天旋地转的时候我终于压不住喉头翻腾汹涌的血液,张口吐出一口血,几近痉挛的意识接收到她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Luka你和以前一样狂妄自大。但是现在你只不过是一个畜生。」
没让我能有反应过来的时间,我被一波接着一波的剧烈痛楚刺激得失去了意识。
*
一片下沉、不断下沉的黑暗里,我模糊地听到有人在叫我。
——你是谁?
——你的名字?
两个问题,我居然一个也回答不上来。我现在这样的处境……算什么呢?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啊。丢失记忆之后,整日被凌虐的我似乎也失去了任何波动的情绪。
「Luka。」
我记得的、关于我的、证明我所存在的,只有这样一个简单的两个音节。我想这大概是我的名字。
「Luka。」
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感觉有什么人伸手触碰我,试图抱住我——很疼啊,别这样。我想睁开眼睛,但是整个人因为疼痛蜷成一团,完全没有办法。
我突然有点想哭,却并不是因为疼痛。我觉得我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而并不仅仅是记忆。心脏像是被人挖了一个洞,有什么东西跟着那个洞一起流失掉,但是我却抓不住。巨大而又空茫的无助在我被冥王拖下来后第一次袭击了我,也许是因为冥王最后对我用的那个称呼。
——我的名字。
我记得这两个音节,却记不得任何一些与这两个音节有关的事。同样的,我从未曾想过,我还能在冥界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而且那人还是冥王。
脑袋昏昏沉沉的。意识尚被疼痛搅成一团的我,没有任何能力去理清其中的细节。我只能无意识地、固执地一遍一遍地用这个名字安慰我自己,尽管我不知道我到底在难过什么。
——而等到我有足够精神去消化冥王最后那句给我的信息量时,我却发现我陷入了麻烦,根本来不及去细想。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我躺在一张床榻上。
被钉穿的双肩倒是好得快,腹部那一刀也只是贯穿伤,相对之前那些断肢的重伤什么的,好了太多。
衣服也被换过了。带着一点隐隐约约的花的香气。在冥界能嗅到这种自然的气息太难得了,如果不是因为我脖子上还套着冥王禁锢我的项圈,铁环内部的暗刺让我被割破的喉咙永远不会完全愈合,我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已经获得解放了。
我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冥王慈悲心大发地让我养伤。
而当那个家伙——应该就是把我带到这里的人——推开门出现在我的眼前的时候,我深吸一口气,几乎都要开始骂脏话了。
我早该知道冥王这次对我的态度挺反常的。花半天时间和我闲扯淡,最后还不小心说漏了什么。
什么叫「如果爱上我了」——根本是把我当你们两口子喝醋的醋缸。
冥王你娘亲一定没有教过你玩具玩完了以后要收好。
否则一旦被什么相爱相杀的仇人捡了去,一定会把它弄坏,搞不好还不会还给你。
我盯着「捡到我」的那个家伙脸上露出的温和笑容,我知道我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