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影潭之事(下)
「天依姐,你聽說了嗎?八月初五陛下要在影潭擺皇擂,咱能直接坐宮車過去看呢!」
以賢公公為起點,這條消息在後院裏迅速爆炸開來。滿院的妃嬪大都開始春心蕩漾——能上這種擂臺的挑戰者,不是皇親國戚,也是英雄豪傑,天下武夫千萬,精華盡在於此,多少次出宮私會都抵不上這一次觀擂所見!
「是麽?那可太好了,據說鳳新院的焦油烤餅祇在影潭洋洋亭邊能尋見正宗的呢!」
「呃……那、那倒是的,還有還有,我看見謝肉包的攤車拉到那邊去了噢……」
祇是洛天依感興趣的方向和小萱預估的完全不在一條線上。可這樣也好……小萱將「點明中心」的勸辭咽回肚裏,開始陪她扯一些相關口腹之慾的話題。她回想起數月前同天依談及托身宮外的往事,和那時主子的反應,總覺得過於熱心地將關注點牽到功利的方面沒有必要,雖然冬季也正一步步走近,她希望留在大吳的執著也與日俱增。
「小萱,你說,就算陛下恩准,我們能到現場觀戰,那些打擂臺的,又會注意到我們麽?」
「……欸?」
「……啊,沒什麽,到時候人應該會很多吧……太近的地方可能擠不過去,我們就在週邊找找看有什麽好吃的吧?」
「嗯、嗯。」
小萱還沒反應過來,天依就繞開了話題,讓小丫頭摸不清楚主子的心思究竟在不在那個關鍵上。那樣的擔心,太大太沈重,在意識到之前,或者說假裝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她們總樂於先放在一邊。
就算明白,不得不面對現實的一刻會有多麽刻骨銘心。
五日的清晨很快在一衆宮女的翹首企盼中降臨。天依收拾好錢袋,刨淨銀耳蓮子糖水,趕出門跳上最後一批車。果不其然,後來者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觀武臺的最外側,放眼望去除開梳著各式髮髻的攢動人頭和圖案各異的扇面不剩下什麽,連兩丈的「擂」字都識不完整——然而對洛天依而言這才再合適不過,畢竟想趁著人多發上一筆的小販們能觸及的也祇有二層的最外側了。
「哎喲,這也眞夠擠的……」
小萱掛在雕欄上抓著領口,魂都要吐出去。別看祇是觀戰,服裝上的規矩比起宮內可一點兒都不顯得少,眞是難為了那些寬袍繁飾的宮女們,一面托著雲鬢扯著綢裾,一面前赴後繼地湧向僅有的三四個好位置。好似這主僕二人的祇要脫離人海還能找回一口氣,身陷其中的姊妹們如何安身?深宮大院就是這麽害死人的罷……小萱舒一口長氣,捶捶差點扭折的腰骨。本來她對上擂的各路英傑尚有幾分期待,今番全教場地敗光了興致。
「來,小萱,未曾料想鳳新院專門拉了車過來這附近,我們也不像能離了這臺子去尋,錯過的話太可惜。」
「啊,多謝天依姐……」
伸手接過碩大的油紙包,小萱並未訝異於裏頭祇有薄薄一片餅,誰讓天依姐方才走出二十餘步去取這一趟。
「其實……聽起來很熱鬧,若能看兩眼也是不糟的。」
「唔嗯……對對……」
扭頭看猛塞桂花露和苦蕎酥的天依並沒有說話的意思,小萱「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不知道擂臺上的人,有沒有比阿淩公子還厲害的呢……應該不少吧,我們見過的武人,說實話也沒幾個……」
「——小萱你在這裏?怎麽,不感興趣,還是前邊沒地方了?」
正當小丫頭托腮幻想擂上殺聲陣陣刀劍相擦迸出陣陣烈火之時,德生的腦袋忽然進入了視野。這小子上下一身嶄新的紫綢宦衣,雙頰因來回鞭馬駕車熱得通紅,現出蓬勃的朝氣,顯然是幹完了送美人臨臺的活計,四週遊蕩看熱鬧來了。經小萱提醒,德生總算注意到了埋在皺油紙與亂竹簽後的天依,趕緊補一句問候。
「想看歸想看,哪裏進得去……」
「眞想看?找我呀!你就說給主子採購些吃的玩的,我帶你朝放車子的地方去。那邊沒什麽人,雖然遠了點,也差不多能看見臺子!」
「欸?這,不好吧……」
下意識望望天依,小萱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個藉口太容易被戳破。
「何來不好?皇擂也不是出個宮便能看見的。稍微去一去,沒事。」
可天依放下吃到一半的炊餅,爽快地答應了,反留得小萱訝然。德生倒是興奮,連忙找個角落接小萱跳下,裹進小販中間迅速溜走。天依含著笑意目送他們離去,低頭舐淨碗邊粘稠羹湯。
「觀武觀武,終究一個『觀』字罷了……思君,不是總不得見麽……」
就算小萱不提,天依也無法不想起淩肅來。祇是觀武臺仗其危,去擂遠達二十丈,臺上佳人秋波暗送,眞容易落在地上,倘教外人撿了去,一對糊塗鴛鴦該如何散場?
寒冬將至,後院裏許郎以身的熱情空前高漲,天依並非全無察覺。小萱聰明,小萱的情報源靠譜,小萱是眞把自己當親姐姐看待,這些她都明白,可無助於她堅定與阿淩公子相托終生的信念。四年了,不短了,可她祇看出淩肅的財不薄——當然不值得驕傲,但某種意義上說,攸關性命——對他的其他方面一概不知,甚至於有時候她會產生無聊的不甘心,畢竟自己在坦誠相待這一塊稱得上毫無保留。
如今她面臨的危難不是孔方兄就能解決的,小萱說過。
那麽是否應當把未來押在一團謎上呢?
洛天依不會做這樣的豪賭,她早就不敢相信沒有親眼見識過的東西。並且從另一個層面上說,對「錢權上的需求成為連理暗通的催化劑」一事,她充滿莫名卻強烈的厭惡。這四年裏她的見聞日豐,領悟到兩清的情緣也能演為地老天荒的思念,看似愚昧的糾葛或是嘲笑空虛深宮的方式,而終是無法把淩肅劃入「正常」和「多見」。天依恍惚間認為自己與淩肅是相知的,可他又那麽神秘;他笑著的眉眼和溫柔的雙手世上找不出第二個,披粗衣的背影卻好似隨時都能暈散在人海當中;他和自己的距離能近到隔著薄紗捕捉彼此的心跳,也能遠至鵲橋也連接不起。當她帶著求生的掙扎望向他時,她恐懼地意識到有些東西變得渾濁了。
毫無疑問,她會成為他的負擔,唯一的回報便是東窗事發後與他共落黃泉。他似乎能得到走在皇帝前面贏得芳心的資格,事實上則同時默許了九族被誅的風險。
——交換不是對等的。
那麽洛天依連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的資本也都失掉了。
炎夏的惆悵中,灰髮少女神情呆滯地將勺子放回盛酒糟湯糰的碗裏去。擂臺賽進入後半,人群鬆些,夾著鐵血味道的風自身後鑽來浮起她的鬢角。
「——天依姐!」
垂欄的手倏地被一團悶熱包圍,天依眨眨眼,認出是小萱。這丫頭站在臺下喘著氣說不清楚,回頭又不見德生追上,情急之下硬扒著欄杆翻了上來,汗涔涔的手心一滑就摔在臺上,額角磕出碗大個紅印,就這樣還顧不得摸一摸痛處,忙不迭搡著主子往臺前踉蹌。
「要是還在!……天依姐,擂臺!看擂臺!」
「什麽在——失禮了雪梅!……你說什麽還在?」
「擂臺……公子……阿淩公子!」
片刻前還試圖刹車同時不住回頭勸的天依,在聽見那個「淩」字的瞬間就改變了方向。可分開了人群撲到最前方的她看到了什麽啊——
「哧」——
臺上一名彪形大漢的彎刀直愣愣嵌進了另一方赤眸少年的左肩,鮮血應聲噴灑。
「這……樂正龍吟敗,羅平接擂!」
禮官的驚詫沒能傳到臺上,可洛天依的心已由震悚的疼痛填滿了。她呆立著望著擂臺上那個赤色的身影,敗方拄劍下擂後她又望著那灘同樣紅得刺眼的血跡。烈日的金光泛著白在鼓脹的猩紅液滴表面蕩下一筆,眩目。淚蓄在眼裏泛不起波紋,手停在腰側撫不上胸間。僅有的疑慮以最殘忍的方式被化解,她還能希求什麽?
「阿……淩……」
重重的吐息和著哀聲漫散著飄出,似乎知道這些呼喚流不進那個人的耳中。小萱目瞪口呆,未曾想爭分奪秒趕上的最後一幕竟會這般收場。第一反應是勸勸哀毀骨立的天依,又自覺多費唇舌,乾脆貼去附近一名五宮身旁問問淩肅底細。
「敢問姐姐,方才一擂,敗下的是何方豪傑呀?」
「哦,你說的可是樂正龍吟公子?」
那五宮似也對新守擂的虯結壯漢興味淡然,團扇一偏就湊了近來,「連退七人,可眞是難為他嘍!這守擂戰呀,是一場比一場難對付……」
「樂正……啊呀,姐姐,他可就是那樂正閔老將軍的鎮宅之寶?」
「可不是,妹妹你這形容再恰當不過了!我跟你說呀,將軍對他這少年才俊藏得可嚴實了,要不是姐姐我認識幾個江湖志士,今兒以前都沒幾個姊妹聽過這號名字,全以為那個御前帶刀侍衛又是單傳呢。」
「如此稀奇?難道這龍吟少爺長這麽大,從未入過高閣?」
「呔!從未倒不敢說,祇是他若多會幾次風塵,也不至落得個偌大後宮無人識其名的窘境……不過呀,我弟弟私下與他喝過酒,說這龍吟公子音聲就像個小姑娘,也拒不肯同他們戲水,莫不是讓將軍束出了龍陽之好——這事兒,妹妹你心裏清楚便罷了,勿要同外人講。」
聽罷五宮言語,小萱心中暗叫不好。紈絝多小癖,大多破財托人也就消了,唯獨不近女色一條難解。於情於理,都屬溫柔鄉一計最及要害,這招要是不見效,按淩肅那不食煙火的秉性,還有什麽辦法能用?所以當晚天依渾渾噩噩擱下筷子之時,這丫頭還是一股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執拗勁兒。
「會,當然要會,而且還得精心地會!」
許是這話裏沾的勢利味兒過重,天依別了視線,重拾起一對竹箸取溏心釀魚圓以悅朵頤。
「他不愛我解他太深,又知我是宮人,還帶著傷,我如何好煩擾……」
「天依姐這個思路就不對了!他甫遭敗事,身心俱疲,正是最需要你的時候啊!咱們可以……」
「——小萱,你說,他要祇是個富商之子,並無樂正的官道,我們還會這樣絞盡腦汁地取悅他麽?」
小萱滿臉的急切褪了色沈降,再藉著求生的渴望緩緩暈開。她花了一些時辰組織合適的說辭。
「會。」
片刻後她拋下禮數,走到主子對面,俯下身讓自己的視線和主子的平齊。
「因為天依姐你若想今後好好兒喜歡他,就必須得留在大吳,活下來。」
另一面,樂正府裏的那對主僕也為是否赴會爭得不可開交。玉竹力陳擂後頂風帶傷出門對人身及聲譽造成的不可彌補的傷害,綾則揪緊事先未曾約定不見且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並搬出往日不屑的孔孟之道辯得唾沫橫飛,讓玉竹恨死自己還是個下人不能像眞朋友那樣一記擺拳過去讓她閉嘴。後花園書齋的燭火由五日晚飯前燃至六日一更雞後,以樂正綾另闢蹊徑拿換藥做要脅為結。
「三少爺,您這是要做什麽?」
端來藥盤,玉竹哭笑不得地看著跳坐去房梁上的綾,「君子言而有信,我既然答應了您相會的事,必不會反悔,您快些下來讓我把血污給您清清……」
後來玉竹想清楚了為啥自己鬼使神差地提出反對。自打逢著那碧眸流轉的天依姑娘,三少爺渾身的鋒芒就都潤和了,還漸漸露些返璞歸眞之意——不是不好,祇是不合時宜。烽火欲燃,最不是逍遙風月時,當然得留了青山再談柴,穩妥為先囉。
可她終於覺著綾的一片癡心在下人身上碰釘子太不應該,小萱提出獨留二位主子在酒館樓上雅廂、要扯她衣擺去側鋪淘寶時,玉竹半張著嘴,將冷冰冰的一個「不」字艱難化作「別帶錢了,我出」,半推半就隨著小萱邁下樓去,回頭想提醒綾藥箱放在桌下,卻對上緊閉廂門兩扇,不禁苦笑。
「三少爺啊三少爺,在下祇提醒您一句話,您這兩天確實不該擅闖美人關喲……」
——何況還是晌午。
然而廂房內的洛天依是無法顧及時刻的——小萱早在見面前請老闆娘關嚴實了門窗。她腦內滾動重放著昨晚貼身丫鬟鬼鬼祟祟抱的那本紅綢包的畫冊的內頁圖景,頓覺熱氣上湧,纖臂不禁倚在牀架上,加之室內通氣不暢,頰上紅暈尋不見升仙處,繞團佳人眼波間。小心提了藥包放去梳妝檯旁的綾轉身一擡首,竟是一幅令人血脈賁張的倚牀美人圖。
「……天依,你熱麽?」
眞該感謝羅延他二哥造成的肩傷,樂正綾沒有多餘的血液能從鼻內噴出了。右手抵著膝蓋,前日還在皇擂上大殺四方的綾費了好大功夫才聚攏問出這幾個字的力氣。
「熱,倒不熱……」
那邊還沒撲上來,天依先慌了神躲閃,「——可阿淩你的傷……」
話到一半她說不下去了。綾眼裏的溫存有一瞬凝成了冰錐,要刺穿她的心臟,而她也確實感到徹骨的寒冷。
「……我快要忘了你是宮中人,天依……」
俄而,綾唇邊泛起不明顯的笑意,眉宇間飽蘸愛憐,「我也希望自己忘了,忘了才好……」
與在外同贗品拼殺的兩人所預期的完全不符,廂房內陷入沈寂。天依有千萬句等著粘在綾耳邊傾吐,卻沒有準備半個字來應對難耐的無聲。她胸中一悶,踏下牀拖來藥包擱到八仙桌上,就要去寬綾的薄袍。
赤日炎炎,袍下祇餘一張裹胸布,袍一散,景佑年裏最大的謊言就被戳破。綾哪想天依忽然起身是為自己換藥?出言阻止已來不及,本能警醒下她提肘揮臂,彈開天依剛觸到邊襟的右手:
「等等!」
天依忽然不會說話了。從來都祇是擋在她身前保護她的手竟也可遺以如此灼熱的痛感,她無法陳述其緣由,也無法敍說自己此刻的心情,儘管它們像從天邊的大鍋裏被傾扣下來一般滾滾而來,那麽豐富而濃烈,斑斕奪目,教她光是辨認就分身乏術。她費了很大力氣才在一團濃雲當中找到兩個閃著熒光的字,來不及回想它的意思就張口報了出來。
「……阿……淩?」
句尾漸染零散的哭腔,像是多汁的葡萄綻裂了口子,一放開就再也收不住。天依感到壓迫全身的沈重感散了一分。阿淩看到的和我一樣,她沒來由地這麽想著,不知道能夠相信什麽,祇能這麽做了……祇能更小心地防著了……
樂正綾驚覺自己反應的過了,欲擡頭好言,眼前卻暗下一截。
「阿淩!……阿淩……」
解脫的狂喜使天依的大腦一片空白,祇知道一遍遍重複越喚越熟悉的誰的名字,將雙臂收得更緊。綾臉上湧起一絲羞赧,大抵是天依前胸豐潤就這麽貼在自己鼻尖讓人無法很快適應。小心翼翼地呼吸,鼻翼間進出的全無脂粉的膩味,卻滿載冰蓮的清新——這味道和記憶的某一點發生微妙的重合,使她合了眼皮要去思維深處搜索相似的暖意。
浩渺的夜空,蟲兒不再低鳴,透底的流水,泛在水面的碎月光華——生長在北方的樂正綾,不該擁有這般清麗婉轉的回憶。她試著攪一攪池子,肌膚觸到水面便被波紋包圍。那是活水,是舞動的精靈,是生著氣的仙子,要對她施以打擾寧靜的懲罰。蛙和蟬開始聒噪,螢火蟲從四面八方彙集到她身邊,讓她看清她魯莽的舉動毀壞了水中的另一個自己。她發著愣,身後傳來踏在青石板上的腳步聲,溫柔熟稔,是誰?她應該帶著疑慮和警覺,卻綻開透明的笑往回看了……
天依閉著眼順著綾髮尾不羈的碎縷,忽然覺得懷中人重了些,便笑著眨去淚滴,小心翼翼負著綾側躺到牀上,不讓身子壓疼了肩膀。她的動靜不小,綾卻睡得安穩,嘴角帶著寬鬆的弧度,眉目也舒展,像在做幸福的夢。天依輕輕臥在她身邊,環著她光滑的頸,眼裏滿盛著那張安詳的睡顏,歡喜的淚光似要為這對璧人洗淨世俗的浮塵。綾的眼閉著,天依卻能透過那層障壁看清她的瞳仁,看見火苗輕盈,安然伏在松木上打著盹。紅到了極致成了靜謐的黑,覆攏下來收束在一顆露珠頂端。露珠抖了抖,從荷葉邊緣滾下來,回到池內嬉笑的夥伴中去,點起一圈圈迷糊的紋。紋下顯出什麽東西雪白的影子。那東西忽然撞破水面,帶起大片白浪,她祇好眯眼閃躲。再看時,原來是濯清泥沙的藕節,皮似綢子一樣的光滑,折斷的截面閃出象牙的色澤……
是往昔還是幻境?纏繞在唇齒間的藕香令天依難以決斷。她和她的阿淩公子一覺睡到炊煙高起,卻沒有半分實質的進展。玉竹闖進來低語幾句,就輕易將她的救星搬走。生的希望又被壓縮。皇帝今早送別了往北蠻走的使團,聲勢浩大,來這間酒館的路上她和小萱都瞧見了。
「天依,我們……」
「——快養好傷。暑氣重,二十九出城納涼如何?芳名溏的荷花最美,藕羹也不差呢。」
樂正綾望著洛天依澄澈的目光,感覺到欣慰與安定。她們本就是共通的,什麽藩籬都無法分離。玉竹擔心她沒有聽清剛才的暗報,復又提醒一遍,可綾搖搖頭。
「我記得清楚;那麽高興的事兒,我記得清楚。」
皇帝將她夜召入宮,她知道那祇能因為一件事。習慣於將笑容代替威嚴時時掛在臉上的那個男人,在燈火通明的大殿裏,在空無旁人的祭臺下,拜了一個小姑娘,做替他安國定邦的征夷大將軍。皇帝對宦官下令,傳大將軍的近侍入殿,賞她一套戰袍,令她伺候將軍往太醫院療傷,於是樂正綾最後的自由也失掉了,至少,她無法帶著洛天依,去看八月二十九的晚荷飄香了。
「龍吟賢弟!寡人可算等著呼你『愛卿』的一日了。」
「臣……斗膽。」
子時鐘過,皇帝從御座上起身,於殿內信步。綾忍著肩傷疼痛,拱手立在原地,玉竹跪在她身後,面前是新賜的全套戰甲,二人的頭都垂著,但沒有鬆懈。
「征夷細部,自有副將同卿密談。這幾日,愛卿祇管安心養病,校場也不必去了。臨出征的,勿要亂了軍心。」
「喏。」
望著地面,眼珠也不能轉,樂正綾祇能通過腳步聲的大小和方向來判斷皇帝的大致位置。一炷香的無言過後,皇帝走了,沒同任何人道別,綾祇能保持唯一安全的緘默。再過一盞茶工夫,殿外走近一名長衫後生,似為太醫院學徒。那後生走到殿門便挪不動步了,悄著嗓子往殿裏一站一跪兩個人影喊道:
「可是樂正龍吟大將軍?您趕緊過來吧,暑熱天氣,不能耽誤換藥!」
經他一說,綾覺得刺痛感更擾人了,立刻跨出大殿。走動帶起的空氣流淌稍稍安撫了她莫名躁動的情緒。後生領著二人繞著宮牆穿著小徑,在一片黑暗中由太醫院後門閃了進去。可星空出賣了他們的行蹤。翌日清晨德生就有了準信兒,小萱搶著趕著回房跟天依說起這事兒的時候,太陽剛剛爬上道兒。然而天依的反應沒有下人們期望的熱烈,反倒是說,他養傷,我何必煩擾呢。受不起丫鬟苦口婆心,又改口為,待我考慮考慮。守著赤日蟬鳴,迎來滿天星斗,還是思量思量。小萱知道急也無用,望著天上,叼著草葉,想嚼出點清涼,耳邊卻盡是蚊子鬧心的「嗡嗡嗡」。一主一僕,窗內窗外,被皇擂攪得心神不寧。還留著車轍的數裏之外,夏夜靜得一絲風都不剩下。影潭仿若一片墨鏡,在月光下折著漫天的清冷。
(章四 影潭之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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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部分有没有船戏的错觉?没有?……大家配合一下嘛(泥垢
啊本来也没计划这里就船了,这么快船没意思嘛对吧(喂
然后章五会有船。
啊对就是下一章会有船。
真的不是因为我想不到任何可以吸引大家期待下一周的更新的词句,才这么说的。
过了太久,当时的思绪涌动已经追不回来了。写这一部分的时候内心是很煎熬的,当然不完全是因为文章内容,怎么说……不太想提起的回忆吧。
我只能希望文外之事没有对各位的阅读心情造成太大的影响。感谢浏览,并诚祈您的安好。我们来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