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水家发迹于一个偏远的小农村，祖祖辈辈以务农为主要生活来源。水丰收是家里的独苗，和很多同龄人一样，把教育贬得一无是处的他没读过多少书，也没多大理想，加长轿车和高级妓·女都不属于他的世界，互联网让他一边仇恨富人阶级一边向往他们丰饶的物质生活，在这种矛盾中水丰收慢慢地长大，也一天天扭曲。

在水丰收十四岁那年，附近空军基地的反应堆失控，随之而来的电离风暴摧毁了水家赖以为生的棉花地引爆了全部机械包括他父亲的电子大脑。保险公司的人逃之夭夭，少年时代的水丰收不得不和幸存的家人一起，靠帐篷救济和自由民主艰难度日。

然，政府的援建计划干打雷不下雨，应急电力也愈见微弱，终于有一天，美丽的口号再也抚慰不了水丰收的仇恨，他和村里的伙伴们一起跳上了开往首都的火车，誓用家里的猎枪去讨伐银行街那些贪婪的魔鬼和他们饲养的国民警卫队。

旧共和国骄纵蛮横，操纵全世界的货币贸易座地生财。她的倒塌结束了压迫也宣布了秩序的瓦解，世界大战迅速爆发，把行星间七成人口卷入了乱七八糟的战争。有学者称大战打了二十年，又有专家跳出来说只打了五年，反正倒霉蛋水丰收几乎是小半辈子都在打仗。打完政府军打卫国战争，打完卫国战争又打政府军，枪林弹雨整整十五年，打出去的子弹比吃下去的饭还要多，一半身体都成了机器。

讽刺的是，一手制造了经济萧条最终导致战争爆发的斡托人并没有为他们的谎言和贪婪付出代价，而一如既往用受害者的可怜模样大赚眼泪，擎着名为同情的盾牌逃到别处，建立了名为联邦的政权，趁乱大发战争之财，战后暗中统治着世界直至今日。不仅如此，几个表面上发动战争的军国主义狂热份子竟然也逃过了惩罚，不是成为了宽容善良的教材，就是被西方作为遏制民族解放运动和社会主义国家崛起的恶犬饲养。为战争埋单的终究还是小老百姓。水丰收亲眼看着一起出发的同伴们倒下之后就再也没站起来，士兵死了一批又补上一批，身边的战友渐渐从从同乡人变成异乡人，年纪也越来越幼小……

但水丰收活了下来，活到了战争结束的那天。

有人说小人物的战争就是和自己作战，活下来的便是胜利，所以水丰收胜利了，他的战争结束了。

建国后水丰收并没有解甲归田宁静度日，也没有选择留在军队发挥余热守护稚嫩的共和国。他不满足于勋章和战功，也绝不愿再回到那个偏远贫穷的乡下，他所追求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对，从参加革命的那天起，在解放人民的口号下水丰收等待的其实是上层倒塌的那一天！他相信只要活下去，便一定能趁乱分得一杯羹！

所以当战友们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踏上回乡的火车时，当远征军整装待发要去斩断西方伸来的魔爪时，水丰收留在了后方，得到了当地国土局的职位，水家从此平步青云。

因为有战功资格老，水丰收的仕途相当顺利，市长省长正部长，甚至一度进入中央，最高做到国务院副总理；儿子也很争气，在父亲打好的基础上生意红红火火，成为了军政商无人不知道无人不晓的国企巨头，水火不容的共和国和联邦之所以能成功建交他的钱也功不可没……

但俗话说风水轮流转，富也不过三代，领导层洗牌换代、国有企业合并重组、海外资产流失，水家到了水观远这代时，已大不如从前。

客观上说，家族的衰败根本不是水观远的错，是水观远的爷爷水丰收贪图一官半职没有去追讨斡托人让他们重新骗到了自己家头上；是水观远的老爸太急太贪，上了斡托人的当让巨额国有资产打了水漂，被伺机而动的小人整得灰头土脸。父债子还，水观远没有了海外别墅和进口跑车，只能不温不火地当他的一般二世子，好在他知道付出与收获成正比这个简单的道理，静下心来苦读圣贤书，踏着水家的余烬当上大学教授，生活富足工作稳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大少爷的血液里有着从父辈那里遗传下来的不满足的基因，教书育人的伟大职业平息不了他的野心，德高望重的社会地位安抚不了他的躁动。就算家里的关系让他比别的教授更快更多地拿到项目和资金，但从小不愁吃穿的大少爷哪里还看得上金钱？住在父辈留下的偌大别墅里，每天晚上脑子里都有一个声音在折磨他，怂恿他去追求权力、高人一等的地位和发号施令的快感。但想爬也要有人拉你一把，谁都知道水观远的老爸犯了大错，害怕因为水观远身上的政治污点牵连到自己，纷纷避之不及，水观远一时走投无路。

幸好水家还有个世交——季家。

水家和季家可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商业合作，也有别于见利忘义的政治联姻，这两家在水观远和季晨结婚之前很早就认识了，是战火中锤炼出来的血的友谊。至于水丰收这个农民是怎么跟季知文这个读书人成为朋友的，水丰收自己坦言不知道，就看他文绉绉的样子顺眼，样子文绉绉的季知文说的长篇大论理由水丰收自然也听不懂。只是千里征战几人还，一个军打来打去，熟悉的面孔渐渐就只剩下了他，彼此就成为了唯一的依靠。

总有人说东方人喜欢拉帮结伙弄几个小团体斗来斗去，那是因为人活着是需要寄托的，东方人比较习惯把安全感存放在别处，在外界寻找答案，这也是东方军队的战斗力所在。战火纷飞中水丰收和季知文成为了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战时背靠背，战后的大肃反他们也齐心协力面对，才没有让小人得意。

大风大浪几十年携手并肩，在弥留之际，两个人都把自己的孙儿许配给了对方，水观远就是这么才结识了季家千金季晨，也终于得以踏入他梦寐以求的官场。

所以说救了水家的其实还是水丰收，并不是小小的市委书记水观远。

婚后水观远忍气吞声，对岳丈言听计从，只顾闷头往上爬，终于坐上了市委书记的位子，成为了一个区域的最值得尊敬的人。

可惜水家成分不好，水观远止步于此，岳丈季长川也帮不了他。

季长川誓用一生守护她的妻子和女儿，可他年轻时候和别的女人有过一个孩子，深知自己对不起妻子，再加上妻子身体不好，所以季长川从未提过再生个儿子继承家业的事情。这就间接导致水清舞的哥哥季清志和弟弟季清利都随母姓成了季家的后。

水家三代人全部心思精力都在官场商战上，文化水平并没提高多少，传统观念仍占主要地位，骨子里对劳动力的重视程度相对于科学文化高，对传宗接代的偏执也比真心相爱要强烈。吃着软饭的水观远一直视家庭为奇耻大辱，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连个后都没有就太不像话了！每每被提及妻儿之事，大领导都似笑非笑地问他老婆孩子都搞不定怎么当好官，这些对极度大男子主义的水观远来说都是难以启齿的切肤之痛啊！可水观远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他清楚自己现在享用的高官厚禄都是老丈人赐的，不听话后果不堪设想，敢来硬的伤害他的宝贝女儿更得死得渣都不剩。于是水家基因里久经战火历练的神奇自保技能发动，爷爷水丰收当年摸爬滚打了十五年熬到战争结束才爬上了高处，掂量了荣华富贵和清淡自尊之后，对比了外面众多野花和家里一朵白莲之后，水观远也效仿爷爷忍气吞声，直到季清志成功考取共和国公立政法大学，这才开始蠢蠢欲动。

其实水观远的想法也挺简单的，人终归一死，还怕季长川那老东西没有下台的一天吗？而他退居幕后前一定会把季姓的外孙们拉上去，但儿子终归是自己的呀！从小就开始培养，不可能不听自己的话不帮自己的忙，到时候用蒸蒸日上的儿子和日薄西山的老东西分庭抗礼，便可摘掉靠女人养吃饭的帽子，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妻子言听计从也指日可待。

忍辱负重的水观远可以说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了儿子们身上，但对女儿，那个唯一跟自己拥有同样姓氏的女孩，却只是简单地效仿其他政治家庭，将水清舞扔进女子学校作为绝对纯洁的深闺之秀这一稀有商品择机出售，换取政治资本。

千言万语于是乎，水清舞获得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和几乎无限的自由，但同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童话中大小姐们体面奢华的生活只是平民百姓的一厢情愿，继承了父方心机的水清舞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未来。但那时候的水清舞并不失望，因为她和学校里很多权贵后代一样从小就被教育：你看，XXX嫁了多大的官，XXX的丈夫是XX长。持之不懈的洗脑让她们欣然接受这样的命运，多年坚守贞操的终末，成为政治道具似乎就是她们大家族女子们理所当然的归宿。

其实别人又何尝不是呢？绝大多数女人都认为结婚生子才是她们的归宿，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真正的是要什么、未来该走什么样的路，可事实上，女人就真的必须把自己的一生全都交给男人吗？

然而，自然规律不容人们轻易打破，到了一定岁数，就算是重重保护的少女们，也免不了春心萌动。

大小姐们的家庭环境半斤八两，父母为了更加远大的前途东奔西走跑部钱进，少有时间照看孩子，而且和水观远一样，他们也大都把希望寄托在男性子嗣上，对女儿们宠爱有佳却没太多期待。

水清舞哪里都不突出，长相身材都属于典型的那种扔进人堆里就不见的，但水清舞和别人有个最大的不同，她从小是在跟哥哥弟弟们抢玩具扔石子和父亲的冷眼下一天天长大的，照顾她日常起居的不是母亲也不是佣人，而是哥哥季清志。从小身边全是男人和压力的水清舞，女性的外表下有着独特的气质，性格中那些娇弱小气不知不觉中被强势开朗取代，哥哥给了她与众不同的世界观，弟弟让她学会分享和体贴，虽然个子不高，但长发柔顺脸蛋干净，浑身上下挑不出毛病，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发展成了女生之间的暧昧。不仅如此，上学后失去哥哥和父亲严密管教的水清舞一度陷入了自由的迷茫中，这就更加促成了她和女生之间虚虚实实情情爱爱的复杂关系。终于有一天，水清舞无节制的放纵行为通过“请家长”这种共和国教育机构百试不爽的传统教育手段把水观远从“百忙之中”弄进了校长办公室。

市委书记水观远才不愿意浪费时间去管这闲事，女儿疯成什么样她都无所谓，像他们这些人哪儿那么简单？白马王子白雪公主？？看看别人家的孩子，那些军委领导的小孩有几个不是黑社会性·虐狂？汽车后备箱里还有火箭筒呢！所以水观远对女儿要求不高，只要没杀人放火，在出嫁那天打扮回来穿上婚纱就行。

但照校长同志在电话里说的水观远又不得不警惕——水清舞和同学闹不和。

试想这所处在省会的学校哪个学生家里没点背景？比水观远大的要他去巴结的多的是，就怕这次是有某些人暗中故意让他们的孩子去挑起事端，来借机联合扳倒自己！水观远越想越害怕，连夜买票回程。

刚从飞机上下来头晕脑胀地就往学校赶，又晕机又晕车，到了学校实在没心情去管面前这小痞子是谁，还是校长告诉他这就是令爱，并且令爱正在跟一个女生玩男女朋友游戏。

纵当代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大有提高，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人们都把注意力放在男同性恋上。尤其在顽固不化的水观远看来，特权是男人的，男人可以在外面开发新大陆搞哥俩好，但女人必须回家洗衣做饭，不然人类该怎么繁衍？水观远不歧视精力旺盛广受好评的公安局长，可他永远瞧不起复兴仪器厂那性别为女喜欢女人的总经理乐合！

所以女儿的事儿在水观远看来绝对是道德沦丧。

事关重大，不处理后患无穷，水观远当下决定死人不会说话，公安局长又是“好兄弟（XDD）”，这点事情定会为自己担着。观察了一下地形，校长办公室只有一扇门，因为要商量见不得人的事情窗帘已被事先合上；再看校长那佝偻的后背和厚厚的镜片，应该能够顺利放翻。但就在此刻，事件的另一个女主角，传说中女儿的女朋友——校长千金及时出现，用娇贵之躯挡下了水观远向校长脑袋上砸去不锈钢椅子的念头。

平心而论校长绝对没有夸大其词，这个老实男人只不过是从来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同性恋，还都是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又介于市委书记权威，才低三下四请人来商量事情怎么办，可见校长是为了孩子为了父母为了水观远考虑，是水观远自己小人之心冷漠猜嫉。

不过他这么想也情有可原，像校长这种行政性职业，不少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政客。水观远自己就是从学校一步步爬上来的，他比谁都清楚这帮所谓的德高望重的家伙人皮底下都是什么分子结构。女儿搞同性恋的事情被他传出去，特别是传到了岳丈耳朵里，那自己的荣华富贵就得尽数充公啦！！

结果校长千金的坦白让水观远如获大赦笑逐颜开：我女儿是道德败坏，那你还教书育人呢你家丫头咋也半斤八两呢？

两个成年人知道了彼此讳莫如深的秘密，成了一根绳上的那啥，已然没有草菅人命的必要，而且校长能挖出校内别家子弟的把柄，是难能可贵的内线密探，于是刚还想杀人灭口的水观远迅速和校长同志结为盟友，高度赞扬了其近年来对教育工作的贡献和光明的前景……之后两人一拍即合将此事深埋于地下。

至于对水清舞的处分，水观远本就对这个女儿没有多大期待，虽然这件事情和水家的性别观严重相抵，但既然没有闹大，水观远就不会把多余心思花在女儿身上。某领导的生日快到了，挑个礼物表表孝心更重要，女儿则直接编个借口扔给了老丈人。

在外公家的那两个月对水清舞来说过得不可谓不快活，球场调戏小保姆，游泳池和狗撒欢，睡三米宽的公主大床……和自己家那种恨不得用钱把客人砸死、刻意炫耀财富给人透不过气的感觉不一样，外公家也宽敞，更胜在文化底蕴深，每每都有惊喜，处处值得推敲，让人舒服又愉快。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