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killkill 于 2013-12-19 15:43 编辑
Wish You Were Here
愿你在此
0.
公元二一一三年，万物终于正确无比。
起初人人都忍着，没有人说话。
大家咬牙切齿地穿过灰蒙蒙的黎明，呼吸着尾气钻过拥挤的马路，一屁股坐在缺乏全息投影而显得破旧不堪的沙发上，见怪不怪地对着凶杀案的新闻扬一扬眉毛，骂骂咧咧地处理着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的工作，在午睡中梦想着突降的大雪或者某个珊瑚环绕的小岛。
这种糟糕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有人发现了关于一切和永恒的真理。
晶体的思维，透明的头脑，黑暗植物嗜眠的小径，世界的秩序，人生的概括，所有的谜团全被揭开。它们被归纳为唯一一块浮现的土地，在孩童的掌心里，在潜意识的底层，在一个完美的椭圆中——
西比拉系统终于出现了。
性格被量化为清晰易懂的数值，情感终于能放在天平上测定，未来变成一张幼稚却终归可以理解的简笔画，抵死缠绵的八点档肥皂剧终于可喜可贺地迎来了末日。
早已受够了漏洞百出的现实的人，终于一拥而上，前赴后继地住进一座积木搭成的巴别塔里——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
在这本变换了名称的圣经中，它被称为诺那塔。
这个时代兴高采烈地丢弃了犯罪，方法是及时而快速地对隐秘的冲动宣判死刑。
日子不慌不忙地流淌过那些荒诞不经的梦想，帮它们补上一个现实主义的结尾。
于是一切的不安都被消灭于萌芽之中。
有位老派的艺术家起初对波澜不惊的世界觉得遗憾，不过遗憾很快被祥和感冲淡。在灵感被缓慢凌迟之前，他在纸质的笔记本上唰唰唰写下一行字：我们从没有如此同时接近过天堂和地狱。
然后他合上了笔记本，余生再也没有动过笔。
人人获得了无上的幸福，再也没有人说话。
你我他。
每个人。
等一下，你说每个人？
唐之杜志恩打断六合冢弥生的话，后者因为叙述的打断，轻微地皱了皱眉头。
是啊，每个人。
我可不觉得潜在犯包括在“每个人”里哦。
弥生，你的睡前童话真是一点也不好笑。
唐之杜志恩叹气，拥住六合冢弥生。对方脖颈里有一种纸玫瑰般的气味。
1
唐之杜志恩有时会想起她最后一次同狡噛慎也道别的场景。
那时她慵懒地倚靠在一片黑暗里，烟头在唇边一明一灭，面前是无数闪烁的屏幕。一种模糊的直觉告诉她，身后的执行官将会一去不归，而这次对话将成为短暂且仅有的诀别。在某个瞬间，她想扭过头去，好好地看一眼同事的脸。但她终究没有这样做，只是在对方将要走远时，吐出轻佻的语句。
呐，慎也君，我是不是至少应该跟你睡一次才对啊。
这个嘛……我觉得我们都不是对方喜欢的类型吧。
执行官斟酌着词句，给出一本正经的回答。
唐之杜志恩的唇弯了起来。
彼此都不是对方喜欢的类型啊。
她看着屏幕上白发犯人的照片，心想喜欢一词从离群索居的狡噛慎也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别扭。
“还有，尽可能别惹六合冢哭泣了。她是个率直的孩子。”
唐之杜志恩一愣，没有说话。
若不是顾及着和同事诀别的气氛，唐之杜志恩真想当场大笑出声。
她会放肆地笑，一直笑到喉咙嘶哑，肺里因空气抽空而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笑给此时此刻，不在这里的六合冢弥生看。
弥生啊弥生，你看，大家都觉得是我惹你哭泣。
人人都一口咬定是我伤透你的率直，就连最理智的狡噛慎也这么说了。
我又还有什么话可供反驳呢？
无法反驳也就不必反驳，不能言语因而放弃言语。
于是唐之杜志恩罕见地选择了缄默。纤细修长的烟在红唇间轻轻一颤，一截轻飘飘的、似乎没有重量的烟灰，落在了短裙上。她有些懊恼地伸手拂去烟灰。
而这时狡噛慎也已经悄然转身。
再见，老朋友。
她在心里说。
2
城市是一个精巧的玩具盒，它悄然打开，又合上。
夜色一口一口地吞没狡噛慎也远去的身影，继而亮起的辉煌灯火，舔舐着那些野心勃勃的脸庞。
在天亮之前，所有微不足道的错误都被吞噬殆尽。
这座阳光下的城市因而再度正确无比。
常守朱为了狡噛慎也的失踪，忧心忡忡了很长时间。
每当看到年轻监视官感情泛滥的样子，唐之杜志恩总是想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不必担心，西比拉系统很快会为你选出下一个执行官的。
它填补空缺的速度之快是一种冷酷的体贴，为的是让朝夕相处的同僚来不及有充足的时间体会伤感。
作为猎犬的潜在犯们，替代与遗忘是常态。你听说过有谁为猎犬落泪么？啊，也许有，虚情假意的几滴泪水，在流下的刹那就完成了使命。
而这样的泪水多流几次，你很快就会忘了狡噛慎也。
我保证。
但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3
在这座正确无比的城市里，我们属于理应被剔除掉的那部分。
我们是错误、瑕疵、污点。
无可救药，如琥珀般快乐。
4
慎也君，为什么这么喜欢读书呀。
没什么理由……
男人掐灭着烟，合上手里的黑色皮质册子。
大概只是因为活着太无聊了罢了，而书恰好更有趣而已。
比如说我刚看了这本书。
人有七宗罪，却只有三样救赎，由此推知，人类罪与善的比例是7:3。
多么令人绝望的数字。
真是武断的推论呢，慎也君。
说一个人有罪恶，听起来似乎就不可原谅，但说一个人傲慢，贪婪，色欲，懒惰，暴怒，贪食，或是嫉妒，却不让人觉得格外有罪。奇怪吧？
你才是奇怪的人呢。
唐之杜志恩眯起眼睛，线条美好的丰润红唇轻张，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在西比拉系统发明前，人们相信一种说法，每个人生来背负着原罪。
啊啦，你是说在从前的世界里，人人都是潜在犯？——这可真是纯粹潜在犯式的思维呢。
狡噛慎也非常模糊地笑了起来，没有回答。在唐之杜志恩的记忆里，狡噛慎也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
工作时间不要闲聊。
一旁的宜野座伸元走了过来，冷冷地说。
5
弥生喜欢更激烈、更刺激的东西。
唐之杜志恩曾这样对常守朱说过，其实她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
在和六合冢弥生相识三个月时，她曾突兀地请求弥生将支配者的枪口对准她。
拜托了喔，弥生，我想知道现在我的色相数值是多少。
唐之杜志恩笑嘻嘻地拜托着，后者露出“这也无妨”的表情，从腰间解下枪。
明明该是紧张的，兴奋感却涌上心头。
她的视线从六合冢弥生持枪的手移到洁白的衬衫袖口，一路逡巡到领口、领带和胸前，开始期待起来在衬衫遮掩下的锁骨会是什么美好的模样。
枪口上移，对准唐之杜志恩的脸。
Psycho=pass值超过190，可执行对象……安全装置解除。
支配者的电子女声冷淡地陈述着。
兴奋也会导致Psycho=pass值升高么？
唐之杜志恩嘟囔着。
弥生没有说话。
解除了安全装置的支配者，如同蓄势待发的黑色禽鸟终于张开羽翼。
它向唐之杜志恩的方向伸出弯曲的钩爪。
如果这个时候把扳机扣下的话——
唐之杜志恩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口干舌燥，她的视线回落到六合冢弥生扣住扳机的纤长食指。
那握枪的姿势如本人一般冰冷，坚决，不为所动。
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
六合冢弥生说。
她在最后一刻垂下枪口，避开唐之杜志恩因过于专注而显得有几分露骨的眼神。
黑色的禽鸟将钩爪在她心脏上方挥了一挥，终究没有刺入胸膛，开膛破肚。那种压迫感却足以让唐之杜志恩的心跳连同Psycho=pass值一起飙升到危险的数据。
咽喉呻吟着渴求一把剃刀。
胸膛颤动着寻找一声枪响。
弥生，你和我一样，都在孜孜不倦地寻求刺激……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唐之杜志恩说。
所以那时她早该预料到的。
一年后，当六合冢弥生第二次将支配者对准她时，面对没有任何玩笑性质的纯粹威胁，唐之杜志恩竟同样心跳不已、兴奋莫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