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如玥等了宛琇足足三日,雖然如玥總是在等宛琇,卻從未如此如坐針氈。
直到如玥失望的欲起身時,終見宛琇從另一端遠遠走來,嘴角盈盈含笑,如同幼年她們攜手看戲時的場景。
她壓抑情緒起身,行禮。「淳太妃娘娘吉祥。」
「免禮。」向來自恃的宛琇竟對她笑著,朱唇輕啟。「姐姐。」
戲臺上鑼鼓喧天,如玥卻是不斷側頭凝視著宛琇。宛琇還是最適合噙著笑意的模樣,嘴角的梨窩若隱若現,她不自禁伸出手,如以前看戲般,牽住宛琇的手。
宛琇身子微微一震,又覺得如玥比過往霸道些許,昔日向來是看戲激動時,她才會去尋如玥的手。偏首望去,如玥正專心觀賞臺上表演,握著的手卻未有任何移動之意。
臺上演的《牡丹亭》,似乎不是牡丹亭,而是層層疊疊的過往。
一折《牡丹亭》,捧紅了外學伶人高流斐,也成了如玥和宛琇關係的轉捩點。
淳太妃和如妃重修舊好,幾乎未曾涉足的永壽宮,也成了宛琇常去之所。
今日宛琇來訪時,如玥正巧在抄寫佛經,便同宛琇臨摹。「沒想到妹妹書法寫得這麼好。」
「不是宛琇寫得好,而是在壽康宮中無事可做,時常練字自是寫得好了。」
「姐姐都忘了,妳在家時一向活潑,書法這逸靜之學自然不是妳所鍾愛,姐姐竟還如此強迫妳。」如玥歉疚一起,連忙問道:「如今雍貴太妃出宮,不如妳告訴姐姐想要做些什麼?還是要姐姐陪妳剪紙?」
「姐姐說的都是宛琇平日做慣的東西。」側著頭,宛琇認真思索了會兒,向如玥說道:「不如姐姐再辦一場戲,熱鬧熱鬧如何?」
「……妹妹若喜歡,姐姐定當想辦法。」
如此十餘日後,佑香今兒又捧著彩紙,與宛琇一同前往永壽宮。
「本宮忽然不想去了。」宛琇在暢音閣前停下腳步,露出這數日以來未在如妃面前顯露的不豫之色。
佑香不懂,只在一旁懵著,宛琇心中卻比誰都明白。她和如玥的姐妹情誼看似恢復,但那道無法逾越的溝池仍橫亙著。決定往暢音閣看戲時,宛琇便極力放下心結,而如玥似在防範些什麼,在永壽宮的氣氛總是沉悶得如壽康宮一樣,任何舉措皆怕又破壞姐妹之情,於是她耐著性子寫書法、剪彩紙,和壽康宮日復一日做的事情全然無二。
就連她不經意碰到如玥的手,也能輕易見著對方臉色一僵,雖說要開戲再唱《牡丹亭》,日子卻是遙遙無期。
此時忽颳起一陣風,佑香只顧看著淳太妃神情變化,手忘了壓住錦盒內彩紙,彩紙被風吹得滿天飛舞,正巧有這麼一張紅紙,就落到經過暢音閣的木都兒腳邊。
木都兒方拾起彩紙,見著眼前是淳太妃瞬間變了臉色,後者看在眼裡倒笑了出來。
「木都兒好像很不喜歡見到本宮?可是本宮怎麼很喜歡見到妳?」恐怕在木都兒心中,她這淳太妃定評價低落。
「淳太妃娘娘還拿著彩紙四處遊走嗎?」木都兒的確是看不慣淳太妃的猖狂。「雍貴太妃即將回宮,恕木都兒今日無法應承娘娘的雅興。」
「雍貴太妃提前回宮嗎?」宛琇剛有的一點好心情頓時被打回冷宮,壽康宮又變回那比冷宮還冷的所在。
誰也不曉得雍貴太妃放著宮外的好日子不過,提前回宮的原因是什麼,也或者她太掛念壽康宮的其他妃嬪,定要趕回宮來訓示她們一頓。
「終日沉迷聽戲,這是我們這些先帝遺孀該做的事嗎?」將其他人罵遍後,雍貴太妃又特別針對宛琇。「淳太妃,這戲是妳姐姐如妃主辦,我很高興妳們姐妹和好,但妳要記得壽康宮和永壽宮始終有別,也要記得提醒如妃謹言慎行。」
宛琇低眉順目應下。
「其實這生活,妹妹早已習慣了,姐姐無須擔心。」
如玥前來探望宛琇時,見著的便是此番清心寡欲的模樣。如玥不由得惋惜說道:「本來已安排好綿愉壽慶時,再請高流斐入宮唱《牡丹亭》,如今雍貴太妃提前回宮,妹妹就難看到戲了。」
「姐姐不要因我打斷看戲的興致,就當是幫妹妹看便成。只可惜上次看到杜麗娘和柳夢梅夢中相會,卻不能知曉下文……」宛琇倒對禁足一事無甚不滿,反正也不能看戲,則身在何處皆同。只見宛琇握著如玥的手,說道:「不如姐姐看完戲後說給妹妹聽,這樣不就成了?」
「只是姐姐的口才不好,恐怕……」
「娘娘,淳太妃娘娘這個辦法的確不錯。」隨侍如妃身側的爾荷也趁機進言。找不到推拒理由,如妃只好應下。
其實《牡丹亭》何嘗是重點?如玥想要親近卻又疏遠的姿態,才是宛琇心中真正想知曉的下文。
年少時,宛琇看《牡丹亭》只看到〈驚夢〉一折,因為後面的劇情太過於綺麗纏綿,所以阿瑪從不允許他們再往下看。她當時問如玥,什麼是綺麗纏綿?
與她併肩躺在床上的如玥忽地起身,由上方凝視著她。
她清楚看見如玥的眼神裡,有她不懂的情緒,只喃喃問著:妳真的想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