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这样的时日持续着,战事白热化之后的每一个夜晚三笠都一言不发地搂着阿尼入睡。
仿佛是惶恐不安地珍惜着每一个相处的瞬间。
阿尼没有听到身后的人均匀的呼吸声,断定三笠也没有睡着,她知道她们在想同样的事情。
她不畏惧死,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生命只是流沙般无足轻重的尘埃,一如许多年前目睹父亲从高台上跃下的背影。
忽然想起三笠曾经说过的,为了那些想要保护的人去战斗。
无论昼夜窗外永远是同一种颜色,黯蓝,到处都是上涨的黯蓝,快要把人淹没的冰冷的色彩。
阿尼缩了缩身子,腰间的手臂却收紧了些。
“在想什么?”虽然可以料到阿尼的答案,三笠还是开了口。
“跟你一样的事。”阿尼淡淡地回答,一阵沉默之后,她听见三笠浅浅地叹息。
“阿尼对我很重要。”三笠低声说着,语气固执得像不懂事的小孩子。
阿尼有些无奈地抬了抬手示意她知道,跟三笠接触久了的她已经发现,三笠其实无论什么事都是写在脸上的,只是很多人把她想的太复杂。
三笠微微支起身子,拉了拉阿尼的被子,欲言又止地说道,“阿尼,我——”
三笠的声音被尖锐的警铃声猛然打断,剩下的几个音符就这样消散在空气中。
一瞬间所有楼层的灯都亮起,三笠反应过来翻身快步到窗前,脚趾接触到地板时刺刺地酸着,她看到了外面陌生的红色信号灯。
那样危险又残忍的亮红色,伴随着鬼魅般刺耳的警报在黑夜里闪烁着。
——是突袭。
动作迅速地整理好衣着,这是第一次他们接收到一级警报,出门的时候听见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着一些让人悚然心惊的事。
也许是跑动的幅度太大,脖颈处的纽扣忽然地坠落,仓皇无力地向后逃窜,消失在涌动的人群脚底,似乎是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未来。
阿尼也只是回头瞥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登上军舰的前一刻,阿尼想起三笠在房间里没说完的话,忽然有些想去问问她。
算了,等回来再问吧,这次也会平安归来的吧。
虽然现在是敌弱我强的状况,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夜袭跟以往不同,于是他们的精神开始在最疲倦的时刻高度集中,不安定的、死亡的意识开始逐渐上涌。
三笠和阿尼被分到右翼,突发情况下军队需要这两个最强的人来左右战局。
他们维持着阵型在海面上缓慢地前进着,敌军没有正面攻过来的意图,反倒是像是暗中蠢蠢欲动的狐狸一般潜伏着。
三笠不敢怠慢,保持着注意力指挥着自己的军舰,却同时也担忧着先锋部队的艾伦,他冲动热血的个性注定带领他徘徊在危险边缘。
漆黑一片的海面平静得像一个巨大的湖泊,升腾起的雾气阻挡了他们的视线,轻微的海浪声像夜伏的猛兽发出的鼻息。
三笠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像是伺机出击的黑色猎豹,准备将出现在她眼前的猎物瞬间撕毁然后吞噬。
“发现敌军探照灯!”
无线电里突如其来的叫喊如同尖利的针,瞬间挑断了所有人绷紧的神经。
三笠也看到了,那艘军舰的淡淡的雾气中慢慢减速,动作迟缓得让人难以相信。
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算盘,然而对方不自然的动作绝对不是前来送死那么简单。
“先稳住,可能是圈套。”虽然这样说着,但三笠的手却没有从炮台的操纵杆上离开,她身后的其他船员也各司其职地准备着迎击,而他们的目光是汇聚在一起的。
另一边,阿尼跟三笠的动作一摸一样,她手指摩挲着发射炮弹的按钮,而军舰顶上的高台大炮早已指向不远处那艘军舰的方向。
先锋部队还在试探性地前进着,如果这是圈套,他们之中就必须有人要去接近地方军舰。
三笠有些紧张起来,她此时此刻仍然不希望艾伦去冒这个险,但是情况不允许她的一举一动夹杂私人感情。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到每一个人的耳里——
“是陷阱!撤——”
他的尾音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隆声被猛然截断,只留下残余的电流声。
同时,阿尼也在右侧方向发现了三艘军舰,它们像是露出锋利牙齿的大型鲨鱼向他们扑来。
然而,狮子却像是觅食已久一般,眼睛离流露出残忍的光芒。
她毫不客气地迅速转移方向,然后让对方结结实实地吃下一颗炮弹。
情况越来越糟糕——他们被悄无声息地包围了。
敌人像发狂的野生动物一般不断地涌上,炮弹爆炸的沉闷回响持续着,漆黑的苍穹蔓延到远处,火光在那里斜射入夜雾。
不能这么下去,需要有人强制打开突破口才能拯救现状。
三笠越发的不安起来,她知道按照艾伦的性格绝对会冲在最前头,说不定甚至会自告奋勇地去当牺牲品。
阿尼也注意到三笠反应没有之前那么快速而精准,似乎是为了别的事而在分心,可她不想去追究答案,她必须把精力放在作战上。
“司令官!我愿意去——”
无线电里传来艾伦焦躁的声音,可还没说完就被三笠重重地打断——
“不!这是可能也是陷阱!再等等……”
阿尼静静地听着,低眼看向雷达板,敌人的军舰已经又从右侧攻来了。
“三笠!连你都这样了那我们该怎么办!”男人带着几分愤怒和固执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是战争!你到底在想什么!”
沉没的军舰数量还在增加,三笠的手紧紧地握住无线电,她说不出话。
远方的天空逐渐明亮起来,黎明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