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阿尼瞥了眼再次被掀倒在地的三笠,不打算继续争论。
动静太大或许又会把刚才的那群人引来,她必须得离开了。
谁知转过身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死死抱住,又迅速地反剪住她的双手,然后两人一起踉跄地踩进前些天余下的雨水坑洼。
第一次被人以这种难堪的姿势按住,而且这个人还是三笠阿克曼。
她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视线,按压着她的忍耐极限,丧失自尊的羞耻感排山倒海地涌上来,刺激着她的神经。
“放开。”
阿尼又用力了几分尝试挣开,禁锢住自己的双手竟然还是纹丝不动。
这家伙是吃肥料长大的吗?
“放手,不然杀了你。”
她微微侧过头,过长的刘海遮住她的眼,声音里有了几分被触犯的愠怒,寒冰一样冷冽的压迫感。
可惜三笠不是吃这套的主。
这个时候的阿尼最可爱了。
用冰冷而美丽的表情把自己武装起来的样子,无奈的样子。
但是三笠要的不仅仅是这样,她想阿尼成为她的家人,和她一起活下去。
她凑近阿尼,胸口紧紧贴上阿尼的后背,就像很久以前的每个夜晚那样,传递着温度,如粗糙的隐晦的安抚。
阿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像是脆弱的人般本能地寻求着温度。
真是糟透了啊,输得一塌糊涂。
这样蛊惑人心的温度,连带着回忆一起散发出甜蜜的味道,缭绕在周身的空气不肯散去。
但是对于阿尼来说,掉进这样的陷阱一次就够了,她不是那些带着一脸幸福饮鸩止渴的低能儿。
三笠感觉到阿尼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几乎要脱离她的手。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背对着她的阿尼,决绝的态度似乎她们是两个陌生人。
正准备开口,却听见一声清脆的物体摩擦声。
——咔嚓。
是什么?这样印象中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机枪上膛的声响。
一秒,或许一秒不到。
阿尼猛地回过头来,三笠清楚地看见那双一向寂静的眼眸里的慌乱。
没有思考的时间,她就被阿尼扑倒在地。
那时候她很想开口告诉阿尼,原来阿尼的力气也这么大。
狂暴如雨点般的子弹镶入刚才她们所在的地方,肆无忌惮地摧毁着一切。
玻璃破裂的声音,水桶打翻的声音,原本宁静的世界在一瞬间像是爆炸一般迸裂起来。
躲在墙后,阿尼有些愤怒地望了一眼三笠,但这时候她也没闲情逸致去跟三笠纠缠不清了,讨债的人找上门来,搞不好她们都会死在这。
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每次三笠出现自己必定会倒霉。
该死。
指甲牵扯起衣角,手臂的阵阵刺痛开始蔓延,肯定是被刚才的扫射打穿了。
三笠注意到阿尼低垂着眼望着右臂,于是疑惑地跟随着那样不易察觉的视线。
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阿尼总是这样,哪怕浑身鲜血淋漓了还是一声不吭安安静静的,好像痛得不是她自己。
三笠开始有些无法冷静自己,似乎是牵连上曾经刻薄的回忆,有些颤抖着不想去面对。
阿尼的军舰在眼前化为火光的一瞬间,硝烟升起的一瞬间,再也看不见那个金色的人的一瞬间。
所有的瞬间,所有的画面如蒙太奇一般在眼前翻飞。
“三笠。”
……
“三笠。”
……
“三笠·阿克曼!”阿尼略微提高了声调,一边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这是我的事。”
“你快滚吧。”
三笠动了动唇,抬起头来望见阿尼咄咄逼人的眼神,想说什么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如同被风沙侵蚀了几万年。
又是这样。
又要一个人去面对铁蹄大军。
又要离开她了。
三笠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自己无能过,就连艾伦遭受生命危险时,都没有这样强烈的无力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只觉得胸腔里挤压得快要爆炸。
手上没有武器是最大的劣势,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汽油罐推出去引爆然后引来巡警,虽然很危险,但是没有别的办法。
似乎每次和三笠在一起的时候干的事都是这么危险,不是拼死拼活就是自爆,阿尼总觉得自己一生的磨难全都集中在了这个人身上。
外面的人似乎在试探性地靠近,枪声仍然没有停止,土壤和尘埃不断地爆裂,依稀的碎石子击打着她们的皮肤。
阿尼费力地一只手把生锈的铁油桶滚到墙边,却被三笠突然按住手。
她皱着眉看向三笠,示意她放手。
“你想干什么?太危险了。”
“你觉得我不出去,他们会朝这个罐子开枪吗,”阿尼说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你的判断力似乎有所降低,海军部队首席。”
不等三笠回话,在外面安静的一瞬间阿尼就像脱离弓弦的箭一般随着滚动的油罐冲了出去。
她听见三笠惶急地叫喊着她的名字,就像当初艾伦陷入困境时那样如困兽般的吼叫。
她不敢去思考更多,一向以冷静著称的三笠不会因为“朋友”或是“同伴”这样的东西变得失去思考能力与判断力,现在的情况是不是说明,她们之间本就暧昧模糊的界限被打破了。
这种所谓的同伴之间的羁绊是不是过头了。
愚蠢。
她淡淡地自嘲起来,站在这样大的落差的时候,她居然还在想着这样荒谬的事。
活在假死状态之中的自己,思考这些事有什么用。
火力果然猛烈了起来,砰砰砰地击打着脆弱的铁板,持续不断地撞击硌得她后背疼痛。
她在心里默数,估算着身后的罐子被击穿的时间。
枪林弹雨把她们隔出一点短短的距离,三笠却觉得遥不可及到无法触碰阿尼。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每一次都一个人站得远远的,看似无聊的冷冰冰地看着所有人。
谁说阿尼不温柔,明明是没有人懂她的温柔。
温柔到宁愿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
嘴上说着恶劣的话,对每个人都很凶很冷漠,那为什么每次最先站出来的、受到伤害最多的都是你。
我不懂啊。
三笠一咬牙,也不管外面丝毫不给喘息机会的射击,俯下身滚落到阿尼的身旁。
顾不上大腿被击穿的疼痛,她在阿尼错愕的眼神中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洞一般。
“同生共死这样的漂亮话,不需要。”三笠淡淡地说着,一双幽深又清亮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飞扬的尘土。
不要死,也不要一个人孤独地活。
她才不要共死,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触碰不到。
她要阿尼活着,跟她一起活着,熠熠生辉地、骄傲地,活着。
三笠同时也注意到油罐已经开始凹陷,她必须带着阿尼离开。
“准备好了吗?”
阿尼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能感觉到自己耳边的发丝触碰到三笠的肩窝与围巾,几分酸涩,几分安然。
等到外面的人更换弹夹的一瞬,三笠搂紧阿尼急速地冲了出来,汽油哗啦啦地开始蔓延,侵蚀着周围的土地。
一直跑一直跑,没有回头地,比子弹还迅速。
那一刻,爆炸声吹走了太多的思绪。
一切都在轰然间倒塌,这让三笠回想起过去的海上作战。
两个交叠的身影被巨大的冲力弹到街角。
阿尼感觉那双手臂从头到尾都是环抱着她的,紧得近乎让人窒息。
慢镜头一般地,她看见三笠扬起的红色围巾,原本整洁的着装风尘仆仆,漂亮的黑发也沾满了尘土与碎屑。
只有一双漆黑的瞳孔一如往常,却带着不同寻常的坚定。
她忽然感觉鼻尖酸楚,视线有些模糊,大概是进了沙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