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期中的试卷批改时间和课程重合，进行得总是比较慢。就算多放了一天的假，大批的分数核对和档案校正最终还是落在了学生们的头上。同时，一直被占用的第三节自修课也空了下来——对某些老师喜欢使唤的同学而言并非如此就是了。

“呜哇，总算是回来了……头一回做这种工作做到想扔笔走人啊。”

离教室门还有四五步，学习委员就蹭地窜了过去，扭着腰弯回了自己的座位，不住地捶背。

“谁叫你硬要用计算器的……上限一百五十的加减法，心算要快很多吧。”

纪律委员无奈地批评着。说起来，这节课老师不在，为什么纪律委员还有空出去帮忙呢？那当然是因为有更能镇得住场子的人还留在班里……

“哦哦，回来了回来了！陶安阳，你把报名表整理一下。”

班长兴奋地招呼我，同时从一堆草稿纸里选出了两张勉强能看清写了什么字的拍上来，“大家都很积极，一下子就报满了！看看，要不是我提前和你们说过，什么位置都抢不到咯。”

我本来就没想参加好吗……不会这么说就对了。

课程尚未结束，我就没有细看那些龙飞凤舞。等到教室里差不多只剩下班委会成员的时候，我才向郑嘉旻示意了一下“这里忙别的”，铺开一张新的演算纸开始统计。

一百米，男子，三个名额，报了三个，女子，三个名额， 报了三个；两百米，男子，三个名额，报了三个，女子三个名额，报了三个……

田径类项目都还挺受欢迎的嘛，压轴戏百米接力加起来居然有八个人报名……虽说由于是以多个班级为单位的团体项目，还要进行选拔，最后一个班也不一定能有一个人选上，但这种热忱着实吓到我了。

大概，因为这是高三的炼狱苦读开始前的最后的疯狂吧。

和对专业素养有着高要求的文艺汇演不同，运动会是真正重在参与的节目。学校有招体育特长生，但胜负的相对确定性影响不了同学们的热情。不论怎么想，挤在跑道旁为最后的冲刺嘶哑着嗓音呐喊，都会成为高中时代最璀璨的回忆。

我们这个看起来不务正业咋咋呼呼的班委会，正是为了让班里的每位同学都能尽可能多地积累这样的回忆，才存在于此、且奉献至今的。

……扯远了，具体的名单还没登记完呢。唔，女生组，胡珊、倪月琳、骆川……

笔尖在写到“骆川”二字之时顿了一下。

有点……遗憾啊，倪月琳是特长生来着……没记错的话，校队的两百米有她一个位置吧？一支接力队只有四个出场机会，要分配给五个班，估计不会允许一个班有两个人上的。

而骆川……也没有报别的项目的样子。如果对接力感兴趣的话，短跑也会想参加才对吧？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和其他班委会成员讨论运动会后勤准备的骆川。

……罢了，能得到快乐就好，至于是工作中收获的还是玩乐中收获的，并不重要。不然像我这样一听运动就反胃的怎么混。

啊，托骆川强制陪练的福，现在已经不至于想吐了。

只是登记的同时会更为明显地感受到，“这不是我想亲身参与的活动”……

第二页写的就是一些趣味类的运动了。拔河比赛还保留着，同样是多班级团体项目，对人数的要求宽松多了，今年也有很多人跃跃欲试……啊，特殊项目是飞镖车轮战和两人三脚，学校也很high嘛……不，等等！

本来只想浏览一下项目分布好做表格的我，看到两人三脚后面写着我的名字之后差点……不对，是真的吼了出来。

“骆川！解释……你过来一下！”

站起来看到我举着报名统计的骆川似乎猜到了我大发雷霆的原因，朝班委会欠个身，走过来挡在我身前。

“不用那么激动嘛……就是，帮你写了个名字？”

“没有经过本人同意的时候不要乱用别人的名字拜托了。”

“又不是多难的项目，也没几个人报名的样子，这不是正好？你看嘛，我除了这个只有接力了，接力是什么概念，要有多难上……”

错不了了，就算这家伙正用为难和绝望的神情企图蒙混过关，也掩盖不了她早有预谋的事实。

“先不说上场机会的事。你比我高那么多，怎么二人三脚……”

“别担心嘛，我观察过，你的步长和我的相差不大，稍微练练就没问题了才对。”

连这种程度的都考虑好了，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然而我只能恨恨地瞪着她，自认为刀一样锋利的目光一投进那温润地闪烁着的瞳眸里就瞬间化成了波纹，杀伤力消失无踪。

……所谓一物降一物，太认真的，总会碰上太不要脸的。

我没有在夸你，骆川，所以请不要，笑得那么，灿烂……

灿烂得我快要弄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生你的气了。

不服气归不服气，骆川给出的这个擅用我名字的理由，客观上我还是认可的。反正也被那家伙拖下水很多次了，不缺这一回……意识到这个想法的我有一刹那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星期三的上课时间在喧闹的快活气氛里过得很快。或许知道收不住社员们蠢蠢欲动的心，所有的社团活动都暂停了，时间全部让给运动会训练和三人篮球赛。为了将后者的决胜安排为周五下午的开门秀，每天都要进行两轮淘汰赛，可苦了后勤人员。没人想放弃好不容易抢到的前排，我只能一个人拖着一箱子运动饮料慢慢往露天篮球场挪。眼前人挤人的开阔地上不断爆发出欢呼的呐喊和兴奋的口哨声。

“嘿，陶安阳！搬东西吗？我来我来！”

我向声源处望去，穿着运动短装的骆川正满头大汗地跑来。对了，接力的选拔就是刚才……还是不要说起比较好。

“那个，陶安阳，和你说个事，接力……”

“啊没关系没关系，倪跃琳毕竟是特长生，专业的啦……”

“不是哦，我进了，组团的接力队。”

似乎很满意我错愕的神色，骆川得意地弯下腰直视着我，“但也没想到自己能进嘛……所以，可不可以，还是一起去两人三脚？”

午后略偏的阳光斜斜地铺下来，为她的身形笼上一层温和却不失活力的晕，让我不忍开口破坏。

也在同时觉察到了内心深处的某些想法。

为别人感到高兴，为自己帮助了别人感到高兴，都是常见的感情。然而此刻，还有一种，还有……

因为“帮助了骆川的是陶安阳”，生发的浓稠的念想。

咖啡厅里说着“玩”的她，KTV里说着“不是玩”的她，曾经让我迷茫过很久。但此时此地，其中的某些部分似乎一下子明朗了许多。

……嘛，这么诱人的主题，还是留到睡不着觉的时候慢慢想好了。

箱子上打了便于抬动的缺口，骆川一眼发现，主动提起了一边。我甩甩指节发红的右手，使劲拉起另一边。她没有一个人揽下所有的活儿，这一点我很感激。比较抱歉的是我走得比较慢，不过骆川没有催我。我们走到还在拼杀的赛场附近的时候，郑嘉旻受人提醒回过头来，却愣在了那里。

“不露出那种怪怪的笑的你，也真不像你啊。”

后来我这么和她打趣过，然而被提及这件事的她总是一键换表情。

“你都已经歪着身子提着箱子了，你觉得骆川会比你正？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用那么难受的姿势走路，依然能笑得那么发自肺腑呢。”

（21）

作为后勤事务负责人临时接管了班级钥匙的我，锁好门开始往楼下走的时候，周四的夕阳已经红得像血了。半个钟头前还人声鼎沸的操场上也只剩一片寂静，劳动部的干事们正联合清洁工打扫明天田径比赛的场地。

“看看现在的学校，再想想比赛还进行的时候，真是让人感触良多。”

打好开水的骆川在一楼的楼梯口和我碰了头。

“去年的反差还要大呢；决赛是紧接着打的。”

“连打三场？这样出来的结果肯定有人不服气吧。”

“对啊，所以今年改了。好像是为了吸引更多人运动会的时候留在学校里看比赛吧……今年的赛程把决赛都调到后面了。”

“多亏这么设计！要是一口气比完的话，就按你这状态，进了决赛也是白搭。”

骆川一面说着一面停下脚步等了我一会儿，直到我走到她身前几步才控制着速度跟上来。

而我走动不那么自如的原因则是，参加今天下午二人三足淘汰赛的第二轮的时候，求胜心切扭了脚踝。

虽然校医说没有太大问题，甚至不影响后天的比赛，现在的痛感可是强烈到能让人直接跪下的程度。

肉痛说明没事……安啦安啦……我为自己打气。

非田径类项目的预选最后一天，我们班的三人篮球队倒在了半决赛中。郑嘉旻揽下慰劳他们的任务，把教室的管理交给了我。那时我还在走廊里和骆川为二人三足热身，教室里已经连半个书包都不剩了。

“走了就走了吧， 挺多人想直接把运动会当成放假的。你们要是弄完了不回来，一会儿先锁了呗。加油。”

郑嘉旻朝我们竖了竖大拇指，消失在楼梯间里。我和骆川不由得相视一笑。

二人三足的预选是当天最后的项目，时间也确实比较晚，应该不会有几个人来观战。

这样的话我会发挥得更好吧……毕竟，不是能在大家的注视下兴奋起来的类型。尤其是双人运动的场合下。

结果好像燃烧殆尽了……挂了个不见血的小彩。

但是，为了明早七点半就开始的短跑项目，必须提前屯好饮料。确认完决赛登记过后没找到任何一名同班同学的我们也只好硬撑着上了。一路磕磕绊绊地从商店走到教室，平日里只要五分钟的路程也被延长了三倍。

不过谢天谢地，有骆川搭手，该做的准备都完成了。就算脚还痛着，这份喜悦与满足也不会减少。

“对了，还没恭喜你进了接力队。”

“哎，谢啦。当时真是挺悬的，就跑一次，肯定也有发挥因素在里面……”

“那也很厉害的啦，你要想想，体育老师平时看倪月琳训练还不多？她要真是因为发挥失常，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换下来……”

“啊那个，我们班的体育老师是田径队的没错，但我们团这次的组织老师是足球部的教练哦。”

“……诶，所以对你放水了？”

“哪——有！和你的逻辑一样，我有几分水平他也很清楚。”

“我都要忘了你是足球社的人了……你和我练习的时候从来没有跑过步。”

“因为你跟不上嘛——”

我恼羞成怒地向骆川的方向挥出一掌，被她煞有介事地躲开了。

“啊哈哈，打不到——”

那家伙嚣张的笑脸越来越嚣张了，得寸进尺……

我正咬牙切齿，自家楼下便利店的灯牌就映入了眼帘。

咦……这么快到家了？话还没说完……

“哦哦，你到了嘛。小心点上去啊。”

才跑开的骆川也从便利店门前的树后绕了回来，帮我拉着单元楼的铁门。

“天完全黑了，你也小心。”

骆川轻轻地点头。

我转身走上了楼梯，忽然想起，放学后一起回家，已经……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啊。

明明不久以前，还在抗拒这个人的吧……想到“抗拒”一词之时，喉咙里有东西翻上来吗。

“爷爷，我回来啦。”

我蹬松运动鞋，脚踝随之抽痛了一下。爷爷正坐在客厅读报纸，听到响动对着门口说：“回来就好。家里热不？这两天是有点升温，你把窗户打开透个风罢。”

我应着，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灯。家里的布局原因，能为客厅带来一点新鲜空气的只有正对着我房门的窗户。但这扇窗比较开阔，保险起见，平时我都用窗帘遮着。

确实，周身都暖暖的……走回来的时候还觉得挺凉爽呢。

我这么想着，拉开了窗帘。

房间内部的光线顿时倾泻下去，照出正仰起望向这边的、骆川含着笑的脸。

捕捉到她视线的那一刻，我定住了。

我能确定她注意到了，“我发现了她”，这个事实。

和我的震惊不搭的是，她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接下来她表现得就像一直预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样，闭上眼，低下头，沿着来路慢悠悠走了回去。

我呆愣着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在理清这种行为的来龙去脉之前，比上楼的时候更复杂而澎湃的感情就在心里汹涌了起来。其中有我能理解的，比如惊讶和无措；有我羞于承认的，比如高兴与得意；还有我无法参透的。

比如，向全身扩散的寒意，与脚下愈发明晰的痛楚带来的震悚。

过度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我连爷爷叫我吃饭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噢，你们明天运动会？那上次住我们家的那个参加吗？”

了解我秉性的爷爷完全不考虑我被人拖下水的可能，夹菜的间隙这么问道。

“嗯，参加的。她是我们团的接力赛选手。”

“这么厉害，你们团跑步高手不是挺多的吗。倒是你这么一说……看到的时候也知道了，虽然抽得高，人却精神得很，不是那种瘦猴类型的。”

“嗯，嗯嗯……噗咳咳咳——”

“哎，好了好了，吃饭不说话……”

我舔去嘴角的米粒，静默地咀嚼着，感受着淀粉慢慢分解带来的甘甜。

喂，骆川，正常来说的话，很难通过听到别人被夸奖，让自己感到高兴的吧。

可是我现在啊，突然满足感爆棚了呢。

虽然还不确定某种神秘的交换原则……不过最起码，在那份痛苦还没有剧烈到盖过你带来的喜悦的时候，让我更多地，享受名为“在你身边”的幸福吧。

（22）

“阳光！汗水！跑道！青春！”

“……后勤。”

骆川摆出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转过身，正对着我那张像刚生吞过几只臭鸡蛋的脸。

别装无辜，我怨念地想，比赛如火如荼的今天，我得坐在离跑道终点最远的冷板凳上看守饮料和食物，还不都是你害的……

“啊哈哈，别生气嘛，既然决定明天要冲击名次今儿可要好好休息……”

“我看不到你就能休息好！”

我拿起一条巧克力朝骆川甩去，被她姿势夸张地接住。操场四个角落的广播里先后响起了播报声，通知四百米预赛的同学到篮球馆入口处进行检录。我知道这同时也是我们组团接力队的晨唤开始的时间。

以组团为单位报名的接力赛没有预赛，一上来就是六支队伍的直接决胜，又安排在下午的最后时段，所以同时参加接力和单项比赛的同学也不少。就说我们组团的两队八人，除了骆川一身轻松，大家都担着一项一百米或者两百米，集体热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而完全是去打酱油的骆川流露出不想去的意愿，也不是不能理解。

“对了，巧克力还过来，等你要上场了再给你。”

“不要——我保证热身完毕再吃。”

“那样更加重身体负担。热身完了自己溜达溜达，来我这里帮忙也行。还有，早饭吃了没。”

“这当然……”

骆川尴尬地笑笑，这是否定的意味吧。

“你自己把握。下午的比赛一般都会很难对付，正常来说我们学生一天里的巅峰期是早上和下午的头两节课——可惜今天这些时间里全是预赛——到你出场的时候已经进入放学模式咯。”

“是是，真是认真……也一样让人着迷。”

“哈啊？”

“什么都没有。那我过去咯？”

留给我一个挥手的背影，骆川慢吞吞沿着跑道外围往集合地点去了。阳光已经朗照，我将手机罩在外套里才看清时间，上午八点四十。

流程表上写的结束时间是十二点，来得及完成所有的预赛吗……

“啊，早上好。”

有一个经过我面前的影子停了下来，挡住了直射到饮料上的阳光。我收好手机抬起头，眼前是一名穿着比赛用的短袖短裤但披着外套的高挑美人，似曾相识。

“早上好。你是……”

“啊，我是国际部B班的……”

有点想起来了……似乎是之前解决放映室问题的时候，和骆川遇见的高二国际部B班的班长。那时她披着长发，和眼前为了方便运动盘起发髻的形象差别挺大。名字的话，应该是叫做……

“Vivi……”

“——我叫唐若茗，你呢？”

呃，看表情不太希望被人提起英文名？我稍微回忆了一下从骆川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之时的情境，感觉很能理解。

被那家伙盯上的话，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很麻烦很混乱，让人不想谈及。

“我是陶安阳，如你所见，在这里负责运动会的后勤。你这身打扮是要参赛吗？”

“嗯，不过要等上一会儿了。我报的是一百米，还有一个多小时才预赛……介意我坐这里吗？”

唐若茗将目光投在桌后我身边的另一把椅子上。我点点头，略微移动自己的椅子，给她让出一些空间来。

“一个人过来的？”

“嗯。”

“你们班也有后勤桌吧，刚过来的时候没看见有人呢。”

“四百米跑完就有人了。我们班今天来的人不多。”

“这样啊……你的项目是只有一百米吗？”

“还有一个接力。竞赛班和国际班加起来都不到一个团，实在不好找人，我就凑个名额上去了……骆川的项目呢？”

“啊， 今天的话她只有接力……”

“是吗，进了接力队啊。真厉害，你们四团的体育特长生应该不少才对。”

“是、确实……”

“真是越来越期待和她的比赛了。你知道她第几棒吗？”

“啊，这个，还真没问过……”

明明在谈论的是我更熟悉的骆川，却被别人主导着谈话，这种感觉差极了。

“真好啊，你们班。”

“诶？”

“多少有点羡慕啊。国际部的话，想到出国后的时间里要相互依靠的机会还多，对现在校内关系可是一点都不上心呢……我要去热身了，有机会再聊吧。”

唐若茗站了起来，我也起身相送。穿着运动鞋的她没有初次见面那时高的盛气凌人了，令我忽然有种感觉，这位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国际班的班长大人，并不比开学前专门约我出来大哭了一场的郑嘉旻坚强多少。

“说起来，陶安阳，帮我向骆川问好。”

我刚回到座位旁边，走出几步的唐若茗就折了回来，在后勤桌前微微俯身，用只有我们二人听得清楚的声音将两个任务交托给了我，

“然后告诉她，我等她。”

（23）

“我的位置？”

快到一点的时候，换上运动服的骆川终于出现在了后勤桌前。我问她午饭时间去热身场地附近找不到她人的原因，被她打着哈哈忽悠了过去。

“最后一棒啦……问这个干什么。”

“想知道一下而已。最后一棒的话，从我这里看不见咯。”

“如果草地上没人，应该看得见……”

“别抱希望比较好。最后的直道两边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吧。”

“你要真是想看稍微离开一会儿也没事才对……”

骆川煞有介事地认真回答着，似乎没有发现我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我一直惦记着唐若茗让我带话的事儿，本打算一看见骆川就先完成任务，真的看到她的那一刻却只想拼命延迟这个话题。

其实，不说就好了吧。

“忘记了”之类的托词，也不是不会。

只能怪唐若茗提要求的方式让人找不到合理的拒绝理由和方式……

“啊，对了，你还记得我们为了看电影去借教室的时候，国际部B班的班长吗？”

“你说Vivi？”

“我说……嗯。”

心里的哪个地方，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可以的话，就这么保持沉默好了。

“她怎么了？”

“她……让我告诉你，她等你……什么的，我也不太明白具体什么意思。”

我说这话的时候没敢直视骆川，可能因为不想看到她露出什么会让我胸口发闷的表情。

“……这样啊，知道了——你的脚踝还好吗？”

骆川主动跳开了主题。果然是不能和别人谈起的事情吗？

“没事，明天也没问题……”

无所谓了……我趴在桌子上佯装午睡，骆川漫无边际散扯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

意识再次恢复是托了郑嘉旻的福。混沌间有人敲着桌子，我被震醒之后睁开眼睛，呼呼喘气的班长大人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死死盯着我。

“跑完了？辛苦了……”

记得她的项目是要命的一千五，开始只是去玩玩结果进了决赛……不是垫底就好了。

“谢。接下来可是今天的压轴，你不去那边的跑道看看？”

“我不去了……好困……”

“困个头啦睡了一下午！快起来过去！咱班今天来的人几乎都在那了缺你能成？”

这都什么逻辑……我刚要抱怨，就被郑嘉旻拽了起来朝对面的跑道走。确实如她所言，最后一棒的那一百米两侧围满了加油助威的同学。以组团为单位的对决，粉丝团果然比别的比赛庞大多了。

“来！特别为你准备的尊贵席位！”

郑嘉旻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趔趄，差点踩到了终点线。

还真是……“尊贵”的位置呢。从这里望过去的话，站在直道初始处的六位最后一棒的选手都能看得清楚，到时候六人全力朝这边冲刺的画面也会很震撼吧。内道的家伙不认识；第二道是在学生会的同事，二团的；第三道是骆川；第四道是唐若茗……

那两个人，在女生里本来就高得显眼，现在还站在正中间……像那个什么，正态分布图……

离正式开始还有五分钟，选手们虽然站到了赛道上，但还处于比较放松的状态。围观圈的嘈杂里时有鼓劲声爆出，被围在里头的选手也会挥手示意。郑嘉旻勒着我的脖子大喊“四团加油”，也不知道骆川听见了没有。

和身旁笑着向应援的同学们比出各种必胜姿势的另外四个人相比，中间一动不动的两位似乎没什么热情的样子。

广播里响起了“请选手们各就各位”的声音，大家的视线也开始纷纷转向整个比赛的起点，也就是第一棒的位置。郑嘉旻实在缠得我不舒服，我就挣脱她活动了一下脖子，无意中看见骆川和唐若茗正面对面地说着什么。

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骆川好像还带了一点微笑。

我感到一点释然和一阵紧缩的疼痛。

接力赛就在这阵痛楚中拉开了序幕。

我刚把视线投回开始的弯道，身旁的郑嘉旻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原因是，我们团的第一棒，校队两百米的绝对主力，竟然在过弯过到一半的时候，摔倒了。

“呜啊，这个失误够戗了……是不是相当于一开始就输了？”

郑嘉旻肉痛地揉着手臂。我们周围音量和气势都旗鼓相当的加油声里一下没了四团的影子。

所幸刚才摔倒的那位同学心理素质很好，起跑又确实抢占了一点先机，我们团的第二棒只比倒数第二名落后不到十米。

“……油！四团加油！”

身后传来了大吼的声音。这是……骆川……？

我和很多人一同转过身去，看见站在最后一个交棒区里的骆川双手拢在嘴前，弯下腰用力喊叫着。

“能赶上！加油！四团加油！”

饱满而中气十足的呼喊似乎拥有让人重拾信心的魔力。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旁四团的同学们已经激动得比刚才还要热烈了。

“加——油！”

“跑啊！”

“四团不败！”

“冲吧——”

听到这阵猛然爆发出的助威声，骆川露出了轻松的神色。第三棒交接了，她和并排而立的五人一同微微躬身望向身后。占据了第五道的一团暂时领先，三团、五团、二团和竞赛国际团以彼此不到一个身位的差距紧随其后，我们四团离第二阵营也不过三步距离，看来还有机会……

“一团必胜！”

一团第一个交棒了！在这阵欢呼的余韵中其它组团也陆续完成交接，一团之后是五团，然后三团、竞赛国际团、四团……

她们将那根木棒紧攥在手中的瞬间，我好像看见，骆川和唐若茗略略偏头，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我的视力不算太差，但隔了将近一百米，我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

“加油加油加油啊你们——加油！”

刹那间最后的冲刺吹响了号角。中间赛道的两个人身高优势都很明显，但在足球部活跃的骆川技巧上显然更胜一筹。高速运动下她的身体形状依然保持着稳定，四肢在跑动带起的风中肆意舒展。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骆川跑步……

“冲啊！”

“快快快！”

同学们嘶哑着大叫。我张了张嘴。

我也想……加入这个行列。想呼喊出来，想传递到，这份久违的温暖，这股澎湃到快要冲出身体的炽烈渴望……

直道过半了，还有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一三四三个组团的第四棒选手的残影几乎重叠在了一起，我和在场的人们一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加……加油！骆……四团加油！”

混杂在一片沸腾中的我的呼声，被那个人听到了吗？

一团鼎沸的欢呼中，我跑向跑道边缘的骆川，脑海里印着的，还是片刻以前的景象。

希望是吧……毕竟，露出了那样的笑脸呐。

（24）

“昨天还差一点点就变成第一了啊……嘛，虽然说了也没用，要是没摔倒就好了……”

“——今天不是顺利拿到第一了？”

听见我这么说，骆川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还瘫在草地上的我。我翻了个身避免与她视线相接。

别做这种会让矮子窝火的事情啊，骆川，我还没有考虑好要不要原谅你刚才的卑鄙行为……

你说第一个冲过终点太兴奋也好，突然脚下一滑把握不住平衡也好，血淋淋的事实是，你那让人羡慕的一百七十七厘米的沉重骨架，压在我这小身板上边实在不是“有点疼”就能形容得了的。

“对不起啦……不过，只要脚踝的伤没有受影响就好，我应该没有压到那里的？”

骆川在我眼前比划着胜利手势。这家伙，为什么越来越让人火大了……

并不意外的是，自己不讨厌这种模式的相处。之前还以为被郑嘉旻烦够了，只想要更加文静的朋友。虽然在别的同学看来骆川大概可以被划进“文静”的范畴……

“鬼扯啦！那个只是合作项目的负责人吧，老班那种等级的货色人家必定看不上眼……”

……而不是“聒噪”且令人意外地“八卦”。

二人三足的决赛是整个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收拾好剩下的零食和饮料之后，我就该和高中时期的运动会说再见了。之前没有预料到，是这样有些心痛的分别……

能让全班同学表现出如此团结的活动，有且仅有这一项了。

所以我耍赖，躺在露天篮球场旁的草坪上消磨时光，以期推迟告别的时间。

不过骆川望了望迅速沉降的夜色，破坏了我的计划。理由简单粗暴。

“太晚回去危险，你不是真想在小巷子里遇见什么社会上的人吧。”

我含糊不清地应着，依旧望着夕阳消失的地方发呆。

“喂，骆川啊。”

“嗯，什么事？”

“好玩吗？运动会。”

“……嗯，很热闹。本来跑不了那么快的，被大家一加油，就觉得有力气了。”

“那样就太好了……谢谢。那明天见。”

我很快地向她道别，跑上了楼。并不是急着离开她什么的，而是想趁她走远之前，赶到窗户旁边偷偷看她转身远离的背影。

路灯下颀长的影子，半明半暗，带着奇妙的神秘的吸引力，是我两天前开始独赏的美景。

我将窗帘拉出一个小缝，看见柔和的灯光中骆川扬起的脸上爽朗的笑容。

两天前就知道的吧……我们两个人都是。

我知道她会看到我房间亮起灯才离开，她知道我会观察她究竟什么时候走。

尽管如此我也没有大大方方地直接将窗帘整个拉开，她也没有在我跑上楼的时候匆匆走掉。

依然称得上是“偷窥”的小把戏，在我们的默契里得以持续。

我唯一因此错过的，则是这个晚上分开之后，我的耳道里充斥着鞋底与楼梯相撞的“踏踏”声时，骆川的低语。

“……觉得太好了，觉得该感谢别人的，是我啊。”

大概是奔忙了两天又参加了比赛的缘故，那一晚我睡得很沉。习惯了的梦境突然造访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看见的，还是同样的景致，视角也没有变化，无从确定对方的身份。

不同之处在于，那让人踏实的安心感，慢慢地发酵成了向往与渴求。

就像一见钟情一般，想要依赖、想要守护、不愿分离的感觉，霎时充斥了胸腔。

——还没看清楚对方是哪一位呢。

意识到这一点后心脏绞了起来。连这甜蜜的痛苦，也如出一辙。

没错的吧，依恋着这个人很好吧，自己是希望这样一直下去的吧……

疼痛开始取代幸福和满足在全身蔓延。

莫名其妙，不想去想了……

明天要在游乐园再折腾一整天，又有郑嘉旻这个生命不息捣乱不止的家伙……果然还是，睡吧。

我无意识地蜷得更厉害了些，就好像靠在了谁的怀抱里一样。

回家的时候看见了满天的星斗，真是个不会扫兴的大晴天就好了。

========================================================================

无情的剧透：游乐园情节跳过了哼哼！其实是因为怕没办法按预期完成自己又不会写约会情节（切腹

明天开始就是final week，估计断更断搬运？